姜醉眠没回答,可方才她的眼泪已经说明了一切。
厉云川又道:“既是旧识,为何不上前去相认?”
“不需要了,”姜醉眠道,“我和他,已不是同路人。”
既然心中全都明了,又有什么好值得落泪的呢,她现在分明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还有必须要报的仇未报,哪里还有时间为了个已经忘记了她的人伤心烦恼。
说话间,殿内百官均已到齐,几个皇子公主也都在金殿旁侧落了座。
只是听说皇家有四位皇子,三位公主,姜醉眠确信自己眼睛没花,怎得瞧着那座上如今只有三位皇子三位公主。
还有一位皇子去哪里了?
在几位皇子公主最前方,也是合殿之内离得龙椅最近的位置上,坐着大宴朝的太子,也是皇上的嫡长子。
姜醉眠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这位就是那日在长街上,纵容侍卫当众骑马踩死了一个无辜百姓的太子。
那天尊贵无比的太子爷端坐在马车内,她也没能看得清楚他的长相。
只是现在看起来,怎么越看越觉得有些熟悉。
特别是眉宇之间,怎得,怎得和她那仇人如此相像?!
姜醉眠心中骤然一紧,可她也不敢上前再仔细察看,只是心跳“扑通扑通”快得不行,像是急切地想要从薄薄胸口处腾跳出来。
她连忙扭头去问身旁的厉云川:“路予行到底是……”
只是她没能将剩余的话问得出口,一个面皮白细的太监从金殿后走了出来,站在殿上扬声道:“皇上驾到!”
朝中众臣顿时噤声,全都乖乖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随后齐刷刷朝着大殿上方叩首跪拜。
“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只听一道沉缓嗓音开口道:“众位爱卿平身吧。”
姜醉眠随众人起身,却也不敢光明正大望向金殿龙椅上坐着的皇上。
皇上先是对赵家父子关怀慰问了一番,赵筠老将军虽然在百官面前颇为高傲无礼,可面对皇上,还是要卑躬屈膝恭恭敬敬。
“赵老将军如今年事已高,两个儿子也是年轻有为啊,为大宴立下如此汗马功劳,朕必有重赏!”
赵棠和赵朗也单膝跪地,行礼道:“谢皇上隆恩。”
皇上目光在赵棠身上停留片刻,忽而问道:“赵棠既已升至副将,在功绩上已然颇有建树,可朕听闻如今尚未婚配?”
赵棠不卑不亢,低声道:“回皇上,臣一心只想守护我大宴领土,击退辽军为皇上分忧,并无他念。”
“话不能这样说,难不成我军将士都要为了守卫疆土不婚不育了?”皇上说道:“朕瞧今日殿上的诸位女眷之中便有资质尚可者,不如今日朕就成人之美,替你许一门亲事吧。”
赵棠听言,脸色忽然一变,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赵筠拦了下来。
“既然如此,那臣便代替犬子谢皇上赐婚。”
殿上几位重臣家的女眷听了此言,皆矜持地低下了头,像是等待一道圣旨宣判,能将自己许配给赵棠将军。
姜醉眠一直低着头,并不想知道皇上究竟选了哪家的女眷赐给赵家。
她并不知道的是,赵棠的视线在她低垂的侧脸上注视了好一会,像是有些许的愣怔。
他一定是眼睛花了,不然怎么会在殿上看到眠儿的影子。
皇上似乎也在考虑究竟要将谁赐给赵棠,而满殿众人也无一人敢打断皇上思绪,便都安稳坐等旨意。
姜醉眠瞥见了旁边户部尚书的千金,生得花容月貌柔美娇弱,虽然也是害羞的低着头,可是一双美目流转,却一直在悄悄偷看殿上的赵棠。
姜醉眠心想,这样的身份,倒是与他相配。只是户部尚书与厉丞相交好,而厉丞相又与赵筠在朝中分庭抗礼,私下水火不容……
殿中正安静着,却忽然听见紧闭的殿门被人从外一脚踢了开来。
一身玄色金丝滚浪锦袍衣袂翻飞,不急不缓,踱步进殿。
俊美无俦的面庞被殿内通明烛火映亮后,仿若四周众人都悄然失色,一双狭长凤眸此刻敛尽阴戾煞气,只用幽深眸色扫遍殿内众臣,与生俱来的矜贵邪魅令人炫目。
而那双凤眸在看见了缩在角落中的一道纤细身影后,忽得眼角眯了眯,定定地望过来一眼,眸中像是带了无尽玩味和势在必得的掌控,随后才走到了金殿正前方。
连行礼的姿态都倦懒:“儿臣来迟,望父皇恕罪。”
皇上对此像是早已习惯,语气中也带了些无奈:“行了,来了便好,快入座吧。”
眼见着来人坐在了几位皇子和公主之座上,殿内众臣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那位纵情声色,从不在意权势地位,也鲜少在外臣面前露面的七皇子——陆昭珩!
朝中甚至很多大臣都没见过这位七皇子的尊容,关于七皇子是如何庸碌无为只知享乐的,他们倒是听说了不少。只不过七皇子生母早逝,他也从小跟着不得宠,皇上想来也没对他寄予过厚望,只要少惹事端便也是了。
陆昭珩落座后,视线越过众人,独独落在厉丞相府上的一位小侍女身上。
姜醉眠也恰好抬眸,隔着层层人群,与那道深沉眸色对视上,那双凤眸中分明透着阴狠邪佞的冷意,却还轻轻牵扯着唇角,笑着望她。
姜醉眠方才锤如擂鼓的心跳骤然停了片刻,她整个人也犹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捏住了咽喉,狠狠握在了掌心里,被人肆意揉捏把玩一般。
她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后背已经渗出了层层冷汗,双手无意识攥得紧紧的,尖尖细细的指尖也深刻刺痛着掌心嫩肉。
只有这样,她才能控制得住不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失仪。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仇人,竟然会是当朝七皇子!
多么可笑,他居然会是皇上的儿子,高高在上无比尊贵,捏死她恐怕也像捏死一只蝼蚁那么简单。
她如今还能如何报仇雪恨?仅靠她一人单薄微弱的力量,如何能与皇家相抗衡?
那时候的父亲,不也无力相抗吗。
皇上当众宣了旨,果真要将户部尚书家的千金许配给赵棠,并且为两人赐了婚。
姜醉眠咬紧了唇瓣,口中已经弥漫开淡淡血腥气息,她控制不住酸涩的泪意,只能睁大眼睛,希望眼泪能慢点掉落下来。
等到赵棠和户部尚书千金齐齐谢了旨,皇上命众人可以随意些了。
姜醉眠跟厉云川说了句自己出去透口气,便转身匆匆跑出了殿门。
第16章 假山
御花园内果真花开遍地,纵使外面寒风凛冽,一踏入温泉池水笼罩的地段,便觉袅袅雾气温暖舒适,鼻间满是弥漫花香,当真妙境。
可此时的姜醉眠却无心欣赏眼前美景。
今日百花轻殿内设宴,附近宫殿的宫女太监们都被召去了殿内伺候着,这会儿外面倒是清净得很。
她方才跑出大殿的时候没看清楚,险些掉进一个藏匿在花丛中的温泉池里。
瞧见四处无人,她便坐在了温泉池边,脑袋埋进了臂弯里,整个人都被一种铺天盖地的无力感深深笼罩住。
从看见赵棠的那一眼开始,到皇上当众为他赐了婚,再到忽然得知陆昭珩原来是当朝皇子。
这一切都在今夜发生,而她在来此宫宴之前,心里并没有做好一丝准备。
她诚然来此是抱了不该有的幻想,憧憬着或许棠哥哥还记得自己,或许时隔十年他们还可以相认。
可如今看来,赵棠早已将她忘得干净,甚至不久之后,他便要遵从圣旨与户部尚书千金成婚了。
那个幼时单纯美好的梦境,原来早就随着十年前的那场大火被烧成灰烬了。
若只是如此,姜醉眠并不至伤心至此。
更重要的是她今晚总算知道了陆昭珩的真实身份,先前他竟然埋藏的这样深。
面对这样一个身份地位都如此显赫的仇人,姜醉眠更觉手足无措。
她要如何才能为叔父叔母报仇?是不是,永远也不会有那一天了……
想到这里,姜醉眠只恨自己无用,若报仇不成,那她独自活在这世上,还有何意义?
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骤然从纤细眼尾冒出,随后顺着柔美脸庞滑落,“啪嗒”一声,滴进了面前冒着热气的温泉池中。
“谁在那儿?!”
忽然有道沉冷嗓音自身后传来,语气中有来自西北军的果敢刚毅。
姜醉眠身子骤然一僵,这声音是……
她略显呆滞的慢慢扭头,仰起脸来望过去。
清朗月光皎洁落下银辉,像知道翩跹君子迎月而立,便将隽秀面庞映得清亮。
竟然会是赵棠!
姜醉眠慌忙低下头去,匆匆用袖口擦干净眼角泪意,随后低垂着头恭敬欠身:“见过赵副将。”
说完她便准备从他身侧溜走。
可一只手募地伸了过来,轻轻拉住了她手臂。
赵棠看着她,眼神中满是复杂凝视:“你是谁?你不是宫女,是哪家的侍女?”
姜醉眠被他轻攥的那只胳膊忍不住发颤,轻声说道:“奴婢是丞相府的。”
丞相府?
赵棠听言,顿时松开了手。
丞相府和将军府一向不睦,父亲也时常告诫自己,私下少和丞相那边的官员来往。只是赵朗近日似乎与厉云川走得极近,要是被父亲知道了定会大怒。
赵棠问道:“既然你是相府的人,那可有在相府见过舍弟?”
姜醉眠声音越来越小,只盼着赵棠能快点放过她,再追问下去她生怕自己会说漏嘴。
“奴,奴婢不知……”
赵棠见这小侍女被自己吓得瑟瑟发抖,跟只鹌鹑似的:“你为何怕成这个样子,本将军又不吃人。”
姜醉眠说道:“奴婢听过将军名声,知道将军杀敌勇猛,所以害怕。”
“你都说了,本将军杀的是敌人,”赵棠怕把人吓着,声音都温柔了些,“你不必害怕,再好好想想你家公子近来可有与舍弟私下往来?”
姜醉眠想到了厉云川曾和陆昭珩等人在醉红馆给赵朗接风洗尘,几人看来并不是第一次相聚,定然是有的。
可她不愿生事,只轻声道:“将军,奴婢真的不知。”
“罢了,”赵棠看出她并不像是说谎,也知道从她嘴里肯定是问不出什么了,便道,“你走吧,不要告诉别人在此处见过我。”
胳膊上的手一松,姜醉眠如蒙大赦,慌忙提起裙摆就要跑走。
可才刚刚跑出去没两步,背后的人却又冷不丁开口。
“我们以前可曾见过?”
姜醉眠背影一瞬间僵在了原地,脚步分毫动弹不得。她不知道该欣喜还是难过,棠哥哥果然对自己还有印象。
可是,也只是印象而已。
姜醉眠没有回身,只是平静礼貌地回答道:“该是没有见过的,赵副将认错人了。”
赵棠没再言语,他看着面前这侍女的身影,脑海里总是会想起一个人来。
衣香鬓影,言笑晏晏,眯着弯弯的眼睫,趴在他背上唤他棠哥哥。
是他唐突了,国公府早已被满门抄斩,姜家上下也尽数葬身火海,连具完整的尸骨都没留下。
那个明媚的小丫头,又怎么可能还会存活于世。
姜醉眠听见了身后人转身离开的脚步声,眼角两行清泪随之滑落。
她出来透气的功夫也够久了,该回到大殿上了。
只是她正准备继续朝着大殿方向跑,面前却突然出现一道漆黑的身影,她尚未看清楚来人是谁,便被一股极大的力气紧紧扣住了腰肢,身子也不受控制地被拉到了一旁的假山后。
周身被弥漫开来的松香渐渐包围,一双莹润双眸瞬间瞪圆,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人。
那道阴沉冷冽的视线同样牢牢锁定在她脸上,狭长凤眸像是在细细描绘自己掌心中的猎物。
从上至下,从下至上,来回描摹,要将她深深刻进骨髓。
“你……!”
剩余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只大手就猛地紧紧捂住了她双唇,尖尖细细的小脸顿时大半张脸都被宽大掌心覆盖,只剩一双黑亮的美眸和小巧鼻尖露在外面。
感受到掌心将那两片娇嫩柔软的唇肉狠狠压扁,陆昭珩手指也捏着她脸颊软肉,故意将白皙滑腻的嫩肉从指缝间漏出些许,瞧着更叫人怜爱得紧。
陆昭珩食指轻轻点在薄唇上:“嘘。”
姜醉眠嗓子里的呜哝声竟也老实的停住了,随着他的视线向假山外望去。
只见她方才站着的位置不远处,一队整齐位列的守卫恰好经过。
随意溜出宫宴已是大罪,更遑论私自闯入御花园,被皇上一个不高兴给砍了脑袋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她只是最轻贱的下人。
姜醉眠眼睁睁看着那队侍卫走过后,双手便拉住捂着自己嘴巴的手臂,企图将他的手拉开。
可谁知陆昭珩像是作弄她上了瘾,那只捏着她脸颊的手并没打算松开,反而朝着她唇上压得更紧了些。
温泉池的氤氲水汽四处飘荡,温热柔软的气息将两人紧紧包围。
掌心里隐隐察觉到微微湿润,那是从她口中泄出的丝丝热气。
姜醉眠脸颊实在痛得很,被人捏着脸颊嘴巴呼吸也都跟着乱了。
她本就心中愤懑难平,现下更是直接抬脚,又想朝着对面人身下狠命踢去。
若是杀不了他,那能让他断子绝孙也未尝不行。
可对面人反应比她快得多,在她抬腿的瞬间就已经知道了她想做什么,只不过膝盖插进她双腿之间一顶,便轻松卸了她踢过来的力气,同时将她那条腿也牢牢禁锢在了长腿和假山之间。
身高差得远,力气也差得远,如何才能成事?
姜醉眠心中顿时更加绝望,眼尾便又悄悄红了几分。
陆昭珩居高临下,垂着眼眸仔细看她,要将她脸上的每一分表情都收入眸中。
这么长时日不见,怎得刚见面就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他在外面命人四处寻她,为此不知杀了多少办事不力的手下。
她可倒好。
“才勾搭上了丞相府,现下便又想攀上将军府了?”
陆昭珩俯身靠近了些许,隐隐咬牙切齿道:“以前怎么不知你是如此喜欢攀附权贵之人?”
姜醉眠虽然对他的言语用词很不喜欢,可也挺直了背脊道:“我愿意攀附旁人,又与七皇子殿下何干?”
“与我何干?”陆昭珩阴恻恻地勾了下唇角,“你说与我何干。”
姜醉眠道:“既然殿下有意隐瞒身份,便是不想让外人知道那段过往,我遂了殿下心意,还望殿下在外也装作不认识我,我们以后毫无瓜葛便是。”
陆昭珩眯了眯眼尾,嗓音冷沉:“你是要与我划清界限?”
“我本就是一介草民,何德何能与尊贵的皇子殿下攀上关系,实属僭越。”
“那你与赵棠,就不是僭越了?”陆昭珩冷笑道,“方才在大殿上我看得清楚,皇上为他赐婚之后,你伤心欲绝心痛不已,甚至冒死跑出来同他私会。”
他伸出只手,轻轻将她低垂着的下巴挑起来。
被周围热腾的温泉暖意熏了许久,修长指尖都带了些融雪的温和。
可说出口的话,却是冰冷刺骨。
“你就那么贱,急不可耐要贴上去?”
姜醉眠眼神里像是充满不敢置信,她从没被如此辱骂过。
陆昭珩的语气讥讽鄙夷,就是为了刺痛她一般,专门往她心口处最柔嫩的地方扎,甚至还要剖开她胸膛,剜开她心脏,看看她内心深处是否真的那样想。
那双莹亮的眼眸渐渐被迷蒙水气笼上,姜醉眠咬住了唇瓣,拼命想让自己忍住,不要哭。
不要在他面前掉眼泪。
“我,没有。”
眼见着她委屈成这个样子,陆昭珩心里那股疯狂叫嚣的阴暗扭曲有些压抑不住。
垂然欲滴的可怜泪意,嫣红湿亮的娇嫩唇瓣,分明怕得要命却还倔强挺直的纤背,以及,被抵在假山石上轻微颤抖的细腿。
陆昭珩喉咙忽然干涩得很。
“当真没有?”陆昭珩低声逼问。
姜醉眠抬起手背猛一擦眼角,抬起黑亮的眸子看他,不发一言。
月光斜斜照进假山后的阴影中,他脸颊一半被银辉映亮,锦衣华服,面如冠玉。
另一半却隐在昏暗夜色中,幽深阴鸷,邪佞狂肆。
眼前这个人,原本就是有两张皮的。
平日里再怎么装得像人,骨子里还是凶恶可怖。
“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姜醉眠忽得扯着唇角笑了声,“路予行,还是陆昭珩?”
陆昭珩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不说话,难道是心虚了?”姜醉眠眼眶红的厉害,“殿下也会心虚吗?杀害我叔父叔母时,你可曾也像这般迟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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