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野兽(霍香)

“我在前些日子，见到了神明。”阿瑞娅思忖了一会儿，观察着罗瓦伊的表情，谨慎地说道。
“我感受到了祂的出现。”罗瓦伊的声音和表情都如同冰封的雪原般，没有一丝波动。
“是你唤醒了祂。”
阿瑞娅捉摸不透她的态度，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和祂，达成了一个约定——”
“只要我们重建神殿，宣扬信仰，放弃争斗，神明便愿意宽恕我们的罪过。”
阿瑞娅说完这句话后，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罗瓦伊才缓慢的眨了眨眼，似乎从某种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原来如此——”
罗瓦伊扶着桌子站起身来，银白眼瞳仍然无神，朝着窗户的方向走去，阿瑞娅怕她出什么意外，忙跟在她的身边。
而罗瓦伊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叹息般说道：“诅咒消失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祂消失了，原来是祂原谅了我们……”
听到“诅咒”一词时，阿瑞娅轻轻皱了皱眉，知道应该是同赫斯提安一样，诸如不能离开高塔之类的限制。
那既然罗瓦伊身上的诅咒消失了，赫斯提安应该也安全了。
而赫斯提安之前透支的生命，系统也曾经提过会帮他活下去，只是不知道现在的系统还能不能出现……
阿瑞娅思考着这些，不由得有些走神，突然罗瓦伊转过头来说道：“既然你已经向神明许下了承诺，那我便应该立刻践行。”
“践行？”阿瑞娅愣住了。
“我是神明的眷属，播撒信仰是我的职责使命。”
罗瓦伊绕过阿瑞娅径直朝书桌走去，动手开始收拾东西：“从今天开始，我将会自雪原最北端、人烟最为稀薄之处开始，将神明的信念传向整片大陆。 ”
这就是神眷者的行动力吗？阿瑞娅看着雷厉风行的罗瓦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罗瓦伊就这么信任她吗？万一她在胡说八道呢？
阿瑞娅脑子混乱，不知怎么的就把这句话问了出来，罗瓦伊停了下来，抬起头来，以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我并不是瞎子。”罗瓦伊突然说道：“只是我的眼睛，只能看见来自神明的光辉——”
“而你的出现，比天边的太阳还要耀眼。”
阿瑞娅沉默了，她当然知道自己的特别，她是芙洛蒙娜选中的人，是能与神明对话的人，她的身上有这些玄乎其神的光辉太正常了。
“你就这样走了，不需要同杰罗姆商量吗？”看着片刻不停收拾包裹的罗瓦伊，阿瑞娅低声道。
阿瑞娅没有母亲，但却能感受到杰罗姆对母亲的依恋之情，令她羡慕又感伤。如果罗瓦伊真就全大陆宣扬信仰去了，杰罗姆该多么担心。
罗瓦伊顿了顿，站起身来望向窗外淡淡道：“那个孩子将是下一任国王，而我是预言者，神明的口舌。”
“我们有着不同的使命，但道路的终途驶向同一个地方，我们终会团聚，在神明降临之日。”
阿瑞娅情绪有些低沉的走出了高塔，杰罗姆真的如他所说一直守在外面，肩头落了一层雪。
看见阿瑞娅出来后，杰罗姆的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发现了她的异常。
“发生什么事了？”杰罗姆关切地问道。
阿瑞娅没有隐瞒，将罗瓦伊要离开的事情告诉了他。
杰罗姆听后沉默了许久，直到看到阿瑞娅担忧的神情后忽的一笑，说道：“我早就想到了，我支持母亲的决定。”
“倒是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要伤心？”杰罗姆脸眼眸微弯，还有心情调侃阿瑞娅。
当然是因为自己的一番话才让他们母子分离，她心存愧疚啊……
但阿瑞娅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芙洛蒙娜消失得太久了，而人们对神明的误解也太深了，需要有人去做这样的事，即使没有罗瓦伊，也会有其他人。
阿瑞娅抬眸深深看了杰罗姆一眼，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我没事的，不要难过了。”杰罗姆看着阿瑞娅，温柔道：“送你一件礼物，开心一点。”
说着他从腰间摸出一个细长的木盒递给阿瑞娅，阿瑞娅好奇的接过，打开来，是一把匕首。
准确来说是那把她亲自打磨的匕首。
杰罗姆为她的锋刃打造了刀鞘和刀柄，将那柄粗糙的象牙匕首重铸成了一把精美而坚韧的武器。
握着匕首冰冷的柄首，阿瑞娅却感到一股暖流流向了她的掌心，她怔愣地抬起头来望向杰罗姆，眼眶漫上了一层湿意。
“还有一个好消息，我想第一个告诉你。”
杰罗姆低下头，眼瞳中满是阿瑞娅的倒影，嘴角笑意温柔：“我要继承王位了。”
这完全出乎阿瑞娅意料，明明杰罗姆说过他不愿当国王，连派里克也这么说，可他怎么突然就答应了……
“因为有人说过，国王也是勇士，而作为白熊族第一勇士又怎么能畏惧这样的挑战？”杰罗姆挑了挑眉，似调笑又似认真地说道。
阿瑞娅知道他没有说实话，刚想出声质疑，杰罗姆却突然出声喊道：
“阿瑞娅。”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不带任何称谓，也最为认真的一次。
阿瑞娅闻言不禁抬起头来，撞入那双深情的褐色眼眸，杰罗姆的头垂得更低了，近到他呼吸间的白雾迷蒙了阿瑞娅的视线，只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
“我会成为你最忠诚的伙伴，成为你坚不可摧的盟友，而那样的关系，不需要任何联姻来维持。”
杰罗姆顿了顿，声音有些艰涩：“你很疼爱黛拉吧，所以不要将她嫁来这里，我们取消联姻吧……”
他心中的黛拉，是那个藏在雪堆里的公主，是面对野兽英勇无畏的勇士，是黑暗岩洞中赌气要看他耳朵的女孩……而不是远在另一个国度的陌生人。
那是一场雪花中的幻境，是他永远不想醒来的美梦。
所以就让它作为一场梦境一直存在下去，在他的记忆中，在他的余生里——
杰罗姆知道成为国王后，他和阿瑞娅将更无可能。
但他只有成为国王，才能更好保护国民，守护他的家族。在与阿瑞娅相处的时间里，他懂得了王位的意义，也更明白了阿瑞娅的坚持和伟大。
那团遮挡在眼前的白雾散去，阿瑞娅终于看清那微微泛红的湿润眼眸。
阿瑞娅轻轻笑了笑，说道：“好。”
还有一章，糟了，感觉有点越写越多了……

第108章
在派里克正式宣布了下一任国王的人选，罗瓦伊开始离开首城宣扬信仰后，阿瑞娅也准备离开了。
最重要的是，凯莱恩来首城接她了。
阿瑞娅在冰原失散的事情还是没有瞒过库索托王国的人，在这几天来自库索托王国的书信几乎堆满了她的卧室。
有赫斯提安关心她的安全的，字里行间里满是担忧，恨不得张开翅膀马上飞过来；
也有利奥铎寄来的，除却对她的关心外还有对灰烬能力的质疑和讽刺，甚至还慷慨的表示蒙垭王国也有伦萨家族的产业，让她不要担心随便花钱。
而凯莱恩，则是直接冲到了首城。
杰罗姆告诉阿瑞娅这件事的时候，她还有些不敢相信，可在见到凯莱恩几乎被风雪覆盖的盔甲时，她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于是在凯莱恩到达的第二天，他们便启程准备回家了，骑士团的大部队驻扎在冰原边缘，正在等待阿瑞娅的归来。
杰罗姆在城门口为阿瑞娅送行，在将所有官方的送别话语说完后，他长久凝视着阿瑞娅的脸庞，缓缓道：“我们还会再见吗？”
阿瑞娅笑笑没有回答，而是将一个盒子递给他。
杰罗姆打开后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这是那朵阿瑞娅在冰原上摘下的“女神泪”。即使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它的光华仍旧璀璨，丝毫没有枯萎的迹象。
“这太珍贵了，我不能要。”
杰罗姆说着便要将盒子还给阿瑞娅，却被阿瑞娅拦住了。
“你不是问我们何时还会见面吗？”阿瑞娅朝他眨了眨眼，轻声道：“我们曾共同沐浴在神明的光辉之下，当神明降临之日，我们终会重逢。”
这是罗瓦伊对阿瑞娅说的话，也是阿瑞娅对杰罗姆的回答。
“而且，你也送给了我一件无比珍贵的礼物。”阿瑞娅伸手摸了摸腰间的匕首，看向犹自愣神的杰罗姆说道。
“扎克。”
阿瑞娅轻声而郑重地唤道，整日那一日他呼唤她的名字一般。
“谢谢你，在成为黛拉的时间里，我感到很快乐。”
抛却身份和头衔，可以真正做自己的快乐。
在阿瑞娅的眼神里，杰罗姆眼中的不舍、忧虑渐渐散去了，露出一个干净而坦率的笑容。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
杰罗姆张开手臂，温柔而珍视的轻轻拥抱了阿瑞娅一样，像温暖的春风般，将她柔软环绕。
“再见了，我亲爱的女孩。”
愿你成为勇敢而真实的自己，一直坚定又幸运的走下去。
“宿主请注意，冰雪迷途任务已完成。恭喜宿主成功拯救库索托王国，任务奖励已下发，请注意查收。”
阿瑞娅是在前往库索托王国的马车上突然收到系统的提示的，这是第一次系统提到有任务奖励这种东西，而且也没有下发新的任务。
所以她真的完成任务了，她真的拯救了库索托王国！
阿瑞娅心中百感交集，她还记得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的无措和焦虑，那时的她觉得一切难如登天，对未来没有一点期望。
可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她真的坚持了下来，还成功完成了，不仅拯救了王国，更拯救了大陆。
而等到阿瑞娅查看她的任务奖励时，却突然愣住了。
那是一扇门，通往她原来的世界的门。
脑海中的画面显示，那扇门就在她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神殿之中，只要她去到那里，打开那扇门，就能回到她的真正的家。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也是神明允诺她的奖励。
可阿瑞娅现在却有些犹豫了，她如果走进那扇门回到原来的世界，她还能回来吗？如果不能，她的王国，她的国民，她的伙伴们又该怎么办呢？
阿瑞娅没有想到当回家的机会真正摆在她眼前时，她感到的不是欣喜，而是担忧、犹豫、不舍……
她在这个世界有着太多的羁绊，已经不能随心所欲、不管不顾的离开了。
如果真的到了离开的时候，她也应该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而不是丢下一堆烂摊子不告而别。
对，她现在还有许多事要去做，不仅是王国的后续建设发展，还有神殿的建立，信仰的普及……
阿瑞娅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她也就强逼着自己想将回家这件事抛到了脑后，而后一刻不敢停歇的开始处理起政务来。
现在的库索托王国真正打通了南北的贸易路线，成为整个大陆的经济中枢，她需要做的是尽快配备上完整成熟的建设体系。
这里面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不仅有相关设施的建设，还有不同职位的设立以及任命的人选，还有各方的沟通协调……
阿瑞娅这些天的脑子像个不停运转的机器，书信写了一封又一封，在憋闷的马车上差点透不过气来。
直到凯莱恩敲了敲车门，轻声询问道：“陛下，快要经过白银庄园了，您想要歇息一下吗？”
阿瑞娅掀开车帘，望向远处古老的城堡，迎着凯莱恩隐带期待的眼神。
突然想起来，在她与凯莱恩分别的时候曾经说过，要一起去看白银庄园中最美的雪景——
“走吧。”阿瑞娅看向凯莱恩笑道。
现在是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这时的白银庄园比起上一次更冷了，雪厚厚铺在地面，足有阿瑞娅的膝盖深。
凯莱恩牵着阿瑞娅的手，小心的在雪地里走着，时不时担忧地看着她，生怕她受伤。
但经历过冰原风暴的阿瑞娅，对寒冷已经不再畏惧，她将这当做了一次放松的机会，在雪地里走得极为欢快。
“你的伤好了吗？”阿瑞娅忽然问道。
凯莱恩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了。”
阿瑞娅知道凯莱恩最爱逞强，但这时却不忍拆穿他，只捏了捏他的手心，说道：“说好了，等你伤好了，我们就一起看雪景。”
“我履行了诺言，你也要遵守承诺。”阿瑞娅盯着凯莱恩的眼睛，有几分孩子气的说道。
凯莱恩伸手将阿瑞娅冰凉的手掌捂在掌心，灰绿眼眸温柔，低下头来朝拢着的手掌吹了口热气，那温热的唇瓣触到阿瑞娅的手指，像一个不经意的吻。
她的手忍不住动了动。
“我会的。”凯莱恩轻声说道。
看着凯莱恩低垂的眼睫，阿瑞娅突然想到另一个世界的他，摒弃信仰，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心里不禁掠过一丝心疼，朝凯莱恩贴得更近了些，落下的雪花在他们的呼吸中融化。
“凯莱恩。”阿瑞娅睁开覆着细碎雪粒的眼睫，看着他认真道：“你一定要记得，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凯莱恩的眼睫极快的眨了眨，像是他剧烈跳动的心，他望着阿瑞娅，喉头滚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更深的低下头，与阿瑞娅额头相贴。
他银色的发丝落在阿瑞娅的脸颊，像雪花，又似月光。
在大雪纷飞，万籁无声中，阿瑞娅听到凯莱恩沙哑的声音：
“我也是。”
还有他和她蓬勃而热烈的心跳声——
抵达都城后，阿瑞娅忙不叠去查看了赫斯提安的状态。
赫斯提安的头发如系统所答应她的一样恢复了正常，而且没有了神明的束缚，他也不再经受每晚的折磨，能够像真正的鸟儿一样自由翱翔了。
阿瑞娅将冰原上发生的种种连同罗瓦伊一起讲述给了赫斯提安，想要在库索托国内大张旗鼓建立神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有徐徐图之。
自家的占星师曾为她背叛神明，阿瑞娅怕赫斯提安心有芥蒂，不愿支持她的选择，谁知在听阿瑞娅说完后，赫斯提安立刻站了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看着这无比熟悉的一幕，阿瑞娅眼角一抽，连忙阻拦道：“你这是要干嘛？”
“传播信仰，宣传神念。”赫斯提安头也不抬的说道。
“你身体还没好，急什么？”
“这是你在神明面前许下的誓言。”赫斯提安忽的抬眸盯住她，定定道：“违背誓言的后果，你不知道有多严重。”
“我明白，我都……”
“不，阿瑞娅，你不明白。”赫斯提安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你不明白我不愿让你承受哪怕任何一点危险，不愿有任何东西能伤害到你。”
赫斯提安握紧手中的书籍，手用力到几乎颤抖：“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能做的事情。”
阿瑞娅终究没能劝下赫斯提安，这只固执的鸟儿在当天便收拾好了所有东西飞向了遥远的南境。
赫斯提安与罗瓦伊，宛如两枚散落在大陆上的火种般，在悄无声息中将这片信仰燎原。
在赫斯提安启程后，阿瑞娅也不曾停歇，修建神殿也是一件刻不容缓的大事。
选址、设计布局、招工……还要尽量低调不引人注意，这些都令阿瑞娅感到心力交瘁。
她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来负责这件事。
阿瑞娅这样想着时，利奥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阿瑞娅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利奥铎了，上一次还是在另一个世界里，而在那个世界里，利奥铎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可现在的他，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陛下，您最近似乎在为筹措资金和修建宫殿发愁？”利奥铎慢条斯理地说道。
阿瑞娅知道一切都瞒不过利奥铎的眼睛，便坦率承认道：“是的，我准备在国内各地修建一些殿宇。”
利奥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想应该和占星师的离开有关吧。”
赫斯提安的离开不是秘密，而利奥铎安排在南境的人也发现了赫斯提安的身影，他亲爱的陛下似乎在秘密计划着什么，只是到底还是年轻了些，有些捉襟见肘。
看着利奥铎沉思的神情，阿瑞娅连忙说道：“此事并不赚钱，你不用多想了。”
利奥铎闻言一笑，懒懒道：“陛下这样看我，可真令我伤心啊。”
阿瑞娅才不会被他的表现所迷惑，只想着快点打发他走，利奥铎却突然说道：“陛下不如交给我吧，伦萨产业遍布大陆，陛下若不想发现，便可建在伦萨商店旁边，别人便只当是我们的产业，不会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