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野兽(霍香)

听到这里的阿瑞娅再也冷静不下来，提起裙摆便往宫殿里跑。
图特紧跟在她旁边，生怕她摔着了，紧张道：“陛下您小心一点，这里面很乱，很容易摔跤。”
高塔离王宫主宫殿群太远了，发生的一切阿瑞娅都一无所知，走进大门后她才发现地上和墙面遍布着黑色的污迹。
穿过长廊时，她能看到烧黑的宫殿屋顶，枯萎的花草倒伏在地面，往日华美的宫殿这时弥漫着战乱后的杂乱和萧条。
推开书房大门时，阿瑞娅才终于发现了弗兰克的身影。
弗兰克抬头望向她，满眼诧异：“陛下，您怎么回来了？”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现在还不到您起床的时间，我原本准备再过一会儿安排马车去接您。”
“所以，我们赢了？”阿瑞娅打断他的话，慌忙走上前来，盯着他问道。
弗兰克愣了一小会儿，渐渐的，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是的，我的陛下。虽然很艰难，但是，我们赢了。”
虽然在见到图特的那一刻阿瑞娅便有所预感，但亲耳听到弗兰克说出这句话时，她还是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欣喜。
“赢了……”
阿瑞娅轻声重复了一遍，眼眸愉悦的弯起，她快步走到弗兰克身旁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他满脸迫不及待道：“快给我讲讲，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
看着阿瑞娅期冀如天真孩童的眼眸，弗兰克不由得失笑，他看向阿瑞娅温声道：
“卡佩家族联合一些贵族发动了叛乱，他们收买了守城的卫兵，并且在暗巷高价请了一批刺客和杀手伏击陛下您。”
“暗巷？”阿瑞娅听到了一个敏感的词。
“这是存在于都城中的黑色地带，里面都是些杀人、贩货的肮脏生意，充斥着刺客、杀手、赏金猎人……”
“不过雷诺.卡佩虽然花了大价钱，却也意外招来个大麻烦。”提及卡佩家族，弗兰克神情一凛。
“那个挟持我的男人？”阿瑞娅略略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那位并不是普通的杀手，他是蒙垭王国西赫部落族长的儿子，不知为什么来到了这里，还意外和雷诺.卡佩签订了契约。”
“勾结他国，谋杀国王，这些事披露出去，谁也救不了他。”
阿瑞娅冷静分析着局势，说道：“——除非我死了。”
“他一开始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可陛下您，远比他想象的强大。”弗兰克看着她，眸中露出欣慰的神情。
“占星师大人庇护了你，飓风骑士团为您而战，连利奥铎公爵也派出亲信护卫您的安全。”
弗兰克声音悠扬，像在朗诵一篇伟大的诗篇。
“您才是真正的众望所归，是库索托王国唯一的统治者。”

这一场贵族引发的叛乱开始得风风火火，结束得却悄无声息。
阿瑞娅甚至没记清那个和她争夺王位的雷诺.卡佩长什么样子，就得到了他和他的部分亲信们收拾了东西逃走的消息。
而阿瑞娅在收拢权势的当天早上，便悬赏重金捉捕雷诺.卡佩和一切与叛乱相关的参与人员，悬赏令发往全国，甚至连暗巷也不放过。
阿瑞娅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现在的她，将卡佩家族的财产全部收归己用，顺带着将都城内的贵族们一个个排查了遍。
按着利奥铎提供给她的名单，与叛乱有关的家族人员财产全部没收，贬为奴隶身份。
若是没参与进来的，诸如麦根家族等没落的贵族之流，连造反卡佩家族都不愿带他们玩。通通被阿瑞娅随便寻了个由头，剥除贵族身份，成为平民，还要补上前五年的税收。
其他侥幸逃过一劫的贵族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头。
这个他们之前看不起的新国王，如今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魄力，在这腐朽的都城中掀起了一场巨大的变革。
而也就是这场叛乱，让他们看清楚了站在阿瑞娅阵营中的人到底是谁。
“守城的卫兵必须要换成我们自己的人，这回的意外我不希望再发生了。”阿瑞娅看向弗兰克一脸严肃的说。
她到现在都记得刀剑悬在头顶的危险与窒息感，这样的感受她不想再体验了，她一定要把生命握在自己手中。
弗兰克连忙应下，阿瑞娅又接着说道：“被烧毁的宫殿也要抓紧找人来修，还有那一晚的叛乱应该惊动了不少都城内的平民，有损失和伤亡的都要进行相应的救助和补偿。”
弗兰克听到后一顿，抬头笑道：“陛下，人们会为您的善良和慷慨而感到自豪。”
“这是我的职责。”阿瑞娅满不在乎道：“而且，现在的我确实富裕了许多。”
弗兰克失笑，作为王室管家的他是最为了解阿瑞娅的经济状态的，南境之战几乎掏空了她的全部资产，而这回的卡佩家族的举动无异于雪中送炭。
“虽然有些不太合适，但某种程度上，我还挺感谢雷诺.卡佩。”阿瑞娅撑着下颌，思索着道。
感谢他这样沉不住气，在一开始便搞出大动作来，反正阿瑞娅手下全是一帮烂摊子，也不少他一个了。
也顺便提醒了她，即使是在王宫中她也不是绝对安全的，她必须时刻提起警惕，才能安全存活。
“之前提过的剑术课程，现在也可以安排上了。”
弗兰克赞同的点点头：“陛下您的势力还不够强大，确实需要一些自保的手段。只是，原定的人选是凯莱恩大人——”
“就图特吧，正好他也是飓风骑士团的人。”阿瑞娅略略思考一阵道：“而且，我们不仅要惩罚那些背叛我们的人，也要嘉奖关键时刻站在我们身边的伙伴们。”
“表现突出者授予爵位且分发领地，其余赐予黄金或粮食。”
弗兰克显然早想好了奖励的措施，突然他眉头轻皱，有些为难的道：“只是，公爵和骑士长大人，他们的身份已经足够尊贵，可能不太——”
“利奥铎公爵早与我有了约定，这回他的帮忙也在情理之中，按惯例赠予些珠宝和土地就是。至于凯莱恩——”
提及凯莱恩时，阿瑞娅的神情不由得变得柔和了：“等他从南境回来，自然会有称得上他的贡献的奖赏。”
“哦，对了，十一、十二她们怎么样了？”想起利奥铎的帮助，阿瑞娅不禁想起了在马车上保护她的十一十二们。
“她们的身手很好，比起暗巷派来的杀手们也毫不逊色。只是陛下您，是不是也应该在身边安排一些保护您的侍从？”弗兰克建议道。
说的有道理，阿瑞娅赞同的点点头。她不可能每次出门都带着一帮卫兵吧，一个身手优越的随身护卫确实有必要。
“你好好物色一下，身世一定要干净，。这段时间，就先培训一下简和艾登吧，这个不能急。”
又和弗兰克事无巨细的商讨了一些有关纳税、建设方面的事宜，直到夜色降临，阿瑞娅才闲暇下来。
用过简单的晚餐，弗兰克告退以后，简和艾登举着蜡烛接她回寝宫，经过一间宫殿时，阿瑞娅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她望着那间宫殿的大门，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我想进去，看看父亲的画像，你们在外面等我吧。”
这当然是阿瑞娅随便扯的理由，说完后她也不管简他们的反应，接过简手里的烛台便打开门走了进去。
这里是布里奇生前的宫殿，也是阿瑞娅第一回 见他的地方。幸好没有在火灾中受损，又因为阿瑞娅的特别嘱咐，平时固定的有人清扫，也还算干净。
只是那一张张挂在墙上的布里奇的自画像，在阴暗的光线里平白的看上去有些瘆人。
阿瑞娅进来完全是心血来潮，对于布里奇说的那样东西她毫无头绪，只是觉得冥冥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来到这里。
她坐在躺椅上，仰头看着雕花的屋顶，一时有些迷茫。
“其实，你还真挺不容易的。”寂静的房间里，阿瑞娅突然出声道。
她并不因这座宫殿的主人去世了而感到害怕，这样黑暗幽静的环境，反而给了她别样的安全感。
“每天活在谎言里，担惊受怕的……不过他们的原形，有些真挺可怕的……”
阿瑞娅坐在那里，看着墙上的画像，和空气对话，这景象看起来有几分怪异，可阿瑞娅内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只因为她和布里奇，才是真正的同类，有着真正的感同身受。
“那你又是朝谁倾诉的呢？哦忘了，你还有家人，可我连一个家人也没有……”
阿瑞娅轻笑一声：“那后来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呢，所以你就自暴自弃了吗？把烂摊子都留给我——”
“那你虽然没良心，但还有那么点责任心，知道找个人来收拾这残局。那谁是你的帮凶呢？是你说的神吗？”
“那个神……是芙洛蒙娜吗……”
当阿瑞娅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屋内突然起了一阵风，蜡烛一下子熄灭了，室内陷入一片漆黑。
也就在这时，一点轻微的“咔哒”声响，从床头传来。
阿瑞娅“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阿瑞娅的瞳孔因为震惊而变大，是巧合吗？还是——神的指引？
想到后面这种情况，阿瑞娅不禁想笑，可笑意却僵硬在嘴角。
在这个世界里，神似乎是真实存在的。
那么刚刚，真的是神降下的启示吗？阿瑞娅心跳加速，重新点燃蜡烛，朝着刚才声音发出的地方缓缓挪着脚步走去。
那张布里奇曾经躺过的大床，被深绿色天鹅绒布所覆盖，沉寂在夜色中，像一座奢华的坟墓。
阿瑞娅举着烛台，站在床头，眼神凝重的看向遮挡住的绒布。
“原谅我刚才的冒犯……敬爱的神明。”阿瑞娅不敢再直呼祂的名字，只是在心底虔诚的默念着，然后缓缓朝着绒布伸出手去。
烛火静静燃烧着，没有再发生异样，阿瑞娅小心翼翼探进绒布的手碰到一个硬物，她屏住了呼吸，将那个东西拿了出来。
借着烛火微弱的光芒，她看清了那是一个长方形的木盒，没有上锁，她轻易的打开来，里面躺着一卷系着木绳的羊皮纸。
伸手拿起那卷羊皮纸时，阿瑞娅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她觉得，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什么被掩埋的秘密。
解开木绳，她缓缓展开羊皮纸，上面的一张阿瑞娅曾经见过的，几乎镌刻进脑海中的神像。
那个传说中已经消失的神——芙洛蒙娜的神像。
神像上的女人依然美丽而圣洁，手中的宝剑锋芒毕露，身边匍匐着猛兽。唯一不同的是，在神像的最下面，写着一行小字——
夺去我的，终会回来。缅怀我的，终将不朽。
每一个字都像一声震耳欲聋的钟声，震响在阿瑞娅脑海中。她只看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连手中的羊皮纸也拿不稳了。
这句话，和当初她在神殿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阿瑞娅一下子想起来了，那段仿佛被封存的记忆也瞬间鲜活起来，只是她模糊记得后面还有一段缺失的话，而在这张纸上似乎却没有了……
阿瑞娅慢慢蹲下身来，闭上眼睛等待那一阵晕眩过去。
再看一眼，再确定一下，她轻轻喘着气对自己说到。
终于，平稳下呼吸的阿瑞娅再次睁开眼来，看向那张纸上的神像。
就在这时，更令她感到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羊皮纸上的神像，竟然在动！
芙洛蒙娜的嘴唇微微张合着，美丽而空洞的眼眸沉静无波，祂似乎在凝视着阿瑞娅，又似乎在透过她凝视着这个世界。
“唤醒我……在冰原的尽头……也在无垠的深海……”

第36章
“陛下！陛下！您还好吗？”艾登嘹亮的呼喊声从门外传来，将阿瑞娅猛地从无意识的状态惊醒。
她倏的睁开眼来，像是溺水的人被突然拽出水面，劫后余生般大口喘着粗气。
那道迷蒙而空灵的神吟仍然悠悠回荡在她的脑海里，像签订的契约，又像一个古怪的诅咒。
布里奇可真是……给了她一个惊喜啊……
阿瑞娅仰靠在床头，心里吐槽着布里奇，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羊皮纸。
她不敢再看那张神像一眼，闭着眼睛将它慢慢卷起来，然后将它重新塞回了盒子里。
阿瑞娅拿着盒子思考了一会儿，把它放回了原位。
这是神留下的信物，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找到的，只有它想被人发现时才会出现，就像今天一样——
果然，当阿瑞娅再次伸进绒布里摸索的时候，那里已经是空荡荡一片了。
“啪嗒”一声门开了，一脸担忧的简和艾登走了进来。
“天哪陛下，您的脸色好差！”艾登举着蜡烛大惊小怪喊道。
简则快步走到阿瑞娅身边，伸手扶着她的胳膊，眼含忧虑的小声道：“你的手好凉。”
阿瑞娅这才发现她的后背的衣裳已经全被汗湿透了，夜晚的凉风一吹，她的身子不由得轻轻发起抖来。
“没事，回去吧。”她安抚的拍拍简的手，说道。
直到洗漱完躺在床上，阿瑞娅才能静下来心仔细思考芙洛蒙娜对她说的那句话。
祂说要她唤醒祂？可是祂不是已经消失了吗？难道说祂还活着，只是因为什么原因陷入了沉睡？
可是冰原的尽头，无垠的深海又是哪里？她要怎么做才能唤醒祂？
而这张神像又为什么会出现王宫？难道说格林家族就是芙洛蒙娜选择的人？或者说，祂选中的其实是她……
这样想着阿瑞娅身上又不禁下了身冷汗，芙洛蒙娜醒来想要做什么？
夺去我的，终会回来！缅怀我的，终将不朽！
这句话突兀的出现在阿瑞娅脑子里，像一根根针扎着她的脑仁生疼。
阿瑞娅闭上了眼睛，轻轻吸着气，不敢再多想，也不敢再回忆今晚发生的一切。
她和这位神秘的神明每一次接触都算不上美妙，带给阿瑞娅的只有疼痛、困惑和敬畏。
因此，她从心底里并不想为芙洛蒙娜做事，更不想和祂牵扯上太多关系。她不是神的信徒，更没有向神乞求的东西。
阿瑞娅努力将这些纷杂的情绪抛之脑后，疲惫的身躯很快陷入了沉睡。
只是她并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启动，她无法反抗，只能被推着向前——
今夜的都城注定不会安宁。
夜色掩映下，近郊的金雀花庄园侧门处冒出了一小队鬼鬼祟祟的人马，他们全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马背上还驮着大大小小的包袱。
一人提着剑从马背上跳下来，警惕的观察了周围一阵，上前敲响了庄园的侧门。
他轻轻叩了三下门，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鸟叫。
一会儿，有仆从打开了一条门缝，从门内露出一只黄澄澄的眼瞳，一眨不眨的盯着来人。
“我要见公爵。”门外的男人声音嘶哑，焦急地说道。
“公爵大人已经睡下了。”仆从声音平静无波，说着便要把门关上。
“等等。”男人伸腿卡住门，慌忙从腰间摸出一样东西，从门缝递了进去，讨好道：“就一会儿，说几句话就行。”
一枚硕大的红宝石戒指躺在男人手心，仆从的眼瞳滚动了一下，伸手接过，指尖是滑腻的冰凉。
“不够。”
“还有，还有，都给你！”男人生怕他拒绝，连忙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包袱，从门缝里塞进去。
仆从接过包袱，掂量了一下，才缓缓打开门：“进来吧，只有你一个人。”
男人听了后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独自走进门去。
那仆从关上门转身便走，男人连忙跟在他身后。夜色极深，这座外观华美的庄园谁知在夜晚竟一点灯光也无，周遭的一切都是黑洞洞的，像阴森的巢穴。
仆从也没有点蜡烛，但在黑暗中却走得飞快，可男人在夜晚的视力不行，摔碰了好几次才勉强跟上。
直到走到一扇房门前，仆从停住了脚步，他轻轻敲响房门，恭敬低声道：“大人，人到了。”
好一会儿，屋内才传来声响：“进来吧。”
仆从为男人打开门，然后让到一边。男人有些紧张的吸了口气，迈进门去。
身后的门被关上，男人身子一抖，但在看清屋内的景象时，神经却不由得松懈了下来。
因为屋内，并不是全黑的。
银色烛台点燃幽幽亮光，利奥铎穿着白色的寝衣卧在柔软座椅中，满脸惫懒，却在见到男人时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哦，原来雷诺大人，过得还好吗？”
利奥铎语气轻扬，可听在雷诺.卡佩耳中却满是讽刺，他忿忿拉下盖住头顶兜帽，朝利奥铎的方向逼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