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野兽(霍香)

阿瑞娅顿了顿，犹豫要不要离开，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似乎吹走了天空的云朵，月亮的光辉洒了下来，将那一片黑暗蒙上一层轻柔的薄纱。
也就是在那一刻，阿瑞娅看见了——一缕苍白的发丝。
“赫斯提安！”
阿瑞娅这下想也不想的朝黑暗处奔去，月亮似乎也明白她的心思，为她倾洒来洁白的光辉。
而她弯腰轻轻拾起那一缕霜白的发丝，缓缓往前走，终于看见了隐藏在黑暗中的赫斯提安。
一个满头白发的赫斯提安。

看着那倒在地上的熟悉身影，阿瑞娅不禁放轻了声音。
赫斯提安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往日的黑发骤白，披散在肩头，像一层盖住身体的白布，透出不详的意味。
赫斯提安绝对出事了，阿瑞娅拧着眉看着他，慢慢蹲下身来。他的身上弥散开一股衰败、腐朽的气息，像是突然被人攫取了生命力。
“你怎么了……”
阿瑞娅小心翼翼的朝赫斯提安伸出手去，她想抬起他的头，看看他是否还清醒。可当阿瑞娅的手刚要碰到他头顶的白发时，他突然转过头来——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像是污浊的沼泽深处，又像是吞噬一切的深海，只被他看上一眼，便仿佛要被拖入无边的噩梦中去。
阿瑞娅应该是要尖叫的，可赫斯提安的手掌在那一瞬间扼住了她的脖颈，尖叫声湮没在她的喉咙，化为她眼中无尽的惶恐。
“赫……我……”
在骤然袭来的痛苦窒息下，阿瑞娅憋红了脸，她吐出几个不连续的音调，双手紧紧握住赫斯提安钳在她脖子上的手腕想要挣脱开来，可都无济于事。
赫斯提安的手像一把铁钳，而她只是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羔羊。
他垂眸看着她，那双没有眼白的纯黑眼眸，无波无澜，像是死神投来的无情凝视。
她会死的！她一定会被赫斯提安掐死的！
阿瑞娅绝望的想着，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将她从死亡中解救出来的人，也将是亲手葬送她性命的人！
“宿主！宿主！”
阿瑞娅已经缺氧的脑海中传来系统焦急的呼唤，在这个时候她竟然还有闲心想的是，原来AI也会有这么情绪化的声音。
“宿主你快清醒过来！不然真的会死的！”
清醒过来？阿瑞娅眼皮抽动了一下，她明明很清醒，清醒着面对她的死亡——
不对，阿瑞娅身子突然一激灵，赫斯提安还有一个能力是什么来着？
判定真伪？控制心神？
难道说，这一切……都是幻境？
阿瑞娅握着赫斯提安的手臂试探着松开来，可憋闷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她又狠心咬了下舌尖，疼痛袭来时瞪大了双眼，那个掐住她脖子的“赫斯提安”的身影，在稀薄的月光下竟然是透明的……
这真的是幻境！这都是假的！
当这样的念头在阿瑞娅心中越来越坚定时，那面前的幻影也就越来越透明，最后彻底消散在黑暗里。
窒息感终于消失，捡回一条命来的阿瑞娅捂着脖子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谢谢你系统，不然我真的死了。”阿瑞娅心有余悸的说道。
“宿主，不要掉以轻心。”系统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机械冰冷，说道：“他还在那里。”
那个他，真实的赫斯提安，还倒在地上。在幻影消失后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身体微不可察的动弹了一下，似乎要立起身来。
可阿瑞娅不会让他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捡起手边的硬壳精装书大步跨到赫斯提安身边，朝着他刚要抬起的脸颊狠狠扇了下去。
力气之大，平生未有。
然后只听得“咚”的一声，赫斯提安的身躯重重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说：“……别把他弄死了。”
阿瑞娅解气的拍打着书皮封面的灰尘，满不在乎的说道：“兽人抗打，这点伤没事，谁让他想杀我来着！”
说完后，阿瑞娅便坐在了赫斯提安身边，手中握着书警戒着，方便他醒来时再给他补上一巴掌。
“他这头发，是怎么回事？”闲着无聊，阿瑞娅问系统道。
“不知道。”系统一板一眼的说道：“这一切都需要宿主您自行探索。”
又说这种话来敷衍她，阿瑞娅瘪了瘪嘴，嘟囔道：“……还是刚才的你比较可爱。”
这回系统沉默了，没有再开口。
在黑暗里守着这么个随时可能突袭的“尸体”，说不害怕是假的。阿瑞娅尽力缩成一团，尽管困倦至极，可却一点不敢分神的盯着昏迷的赫斯提安。
这塔里阴气森森，但好在除了他们俩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东西出现。
直到黎明的亮光突破黑暗，投射到金色的塔尖上之时，阿瑞娅才终于松懈了下来。
天亮了，应该没事了吧……
她的眼皮打着战，在心神放松的一刹那，一下子便昏睡了过去，也就没有看到在阳光自窗棂照耀进来时，发生的奇异一幕——
当阳光一点一点洒落时，室内的黑暗纷纷逃窜，倒在地上的赫斯提安身躯微微一动。
他那头几乎披盖住全身的白色长发，在粼粼阳光中宛如初生的幼芽般展露生机，黑色自头顶蔓延而出，像河流般蜿蜒而下，最终被一道灰烬般的霜白挡住了去路。
赫斯提安的手指动了动，醒了过来。
他睁开双眼，迷茫了一瞬，却在看到眼前的人时突然惊起。
阿瑞娅，怎么会在这儿？
阿瑞娅靠在身后的书架上睡得正熟，经过一天一夜的奔波，她的头饰早已散乱，漆黑的柔顺长发自胸前滑落。
阳光透过她头顶的窗户照进来，将她的脸也蒙上薄薄一层光辉，赫斯提安站在阳光中，有一瞬的恍惚——就好像是从她身上照耀来的光辉，将他笼罩。
脸庞不知为何微微刺痛，可赫斯提安已无心再管，他迫不及待想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阿瑞娅会在这里，又为什么她还活着——
赫斯提安朝阿瑞娅的方向走近了几步，似乎是想叫醒她，可后来又不知怎的改变了主意。
他慢慢蹲下来，静静凝视着阿瑞娅宁静的睡颜，内心也逐渐变得安静。
他放在地上的手触碰到了阿瑞娅的长发，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了她的发尾，轻轻摩挲。
这时，塔外传来英极鸟的啼鸣，这是它们在确认他的安危。
赫斯提安抬眸看向窗外，只一个眼神便制止了它们的声音。
可本就浅眠的阿瑞娅已经被鸟叫声惊醒，她睫毛轻颤，睁开眼来，就被凑到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啊！你，你——”
阿瑞娅条件反射的想去捡手边的书，可因动作幅度过大，她的头一下子就撞到了身后的书架上。
“咚”的一声，她闷哼一声捂住了头。
“你没事儿吧？”
赫斯提安没想到会吓到她，有些手足无措的伸出手摸向阿瑞娅的后脑勺，想确认她伤的是否严重。
而这时，阿瑞娅突然抬起头来，她直直的看向赫斯提安，眼眸亮得惊人。
“你醒了？”阿瑞娅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而此时的赫斯提安正向她的脑后伸着手，他们彼此半蹲着，看起来，就像阿瑞娅被搂在他怀中一样。
赫斯提安垂眸看了她一眼，便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
“嗯。”他轻声回答道。
“昨晚你是——”
赫斯提安又突然想起了最关键的问题，马上又挪回视线，轻皱着眉头询问，可在阿瑞娅接下来的动作下却猛地顿住了。
“啊，有点肿了……”
阿瑞娅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赫斯提安的脸颊，那上面是被她昨天晚上用书打出来的痕迹。或许是赫斯提安的皮肤太过白皙，那红肿的痕迹看起来有些骇人。
那轻柔指尖的触碰，像蝴蝶轻颤的翅膀，又像水面泛起的阵阵涟漪，赫斯提安不觉得疼痛，只觉得浑身爬起一阵痒意。
而那昂起头来轻声细语时的吐息，蒙在他的皮肤上，湿润而温暖，又令得他无所适从。
赫斯提安的眼睫迅速眨动了一下，偏过了头。
“对不起哦。”
阿瑞娅口里说着抱歉，语气里却没多少歉意。本来昨晚也是赫斯提安先袭击了她，她这一切都是为了自保。
阿瑞娅拈起一缕赫斯提安身前的发丝，把玩着说道：“那这我们扯平了。”
赫斯提安这才终于调整好了思绪，重新转过头来问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瑞娅想了一会儿，也没隐瞒，原原本本讲给他听了。
而赫斯提安听完后，拧着眉头沉默着，就在阿瑞娅以为他至少会对自己说声抱歉时，他只是皱着眉看向她道：“你不该留在塔里。 ”
这怎么还把责任推到她身上呢？阿瑞娅的火气一下子上来，刚想质问他，赫斯提安又说道：
“你对雷诺.卡佩还有用，他不会马上要你的命，可你留在这里……”
后面的话赫斯提安没有再说，阿瑞娅的心情也随着他的话语渐渐沉了下来。
赫斯提安说得没错，昨天晚上如果没有系统提醒，她真的会沉溺在幻境中死去。
可既然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她也活了下来，阿瑞娅就该考虑之后的事情了。
“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有人来找我，昨晚那场战争的输赢，也就见分晓了。”
“在王室血脉还存活的情况下，即使雷诺.卡佩赢了，他登上王位的可能性也不大。”赫斯提安冷静分析道。
阿瑞娅也是这么想的，这个注重血脉传承的世界，在无形中也给了她不少便利。
而且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赫斯提安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阿瑞娅又看了赫斯提安一眼，忽的靠近他几分：“下一个问题——”
阿瑞娅一眨不眨的看着赫斯提安的眼睛道：“昨天晚上，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都看到了？”
赫斯提安没有直接回答阿瑞娅的问题，反而抬眸定定看向她。他表情淡然，眼神也是平静无波的，可却看得阿瑞娅心里一颤。
阿瑞娅咽了口口水，定下心神道：“看见了，你的头发……”
“我让你看的书，你都看过了吗？”赫斯提安忽的又跳转到另一个话题。
而提到这个的阿瑞娅感觉自己瞬间变成了一个偷懒没有复习功课，然后被老师抽问的倒霉蛋。
她咳了咳，正色道：“看了——一部分。”
其实就那天在塔里看了一点，后面的日子忙着清理王宫势力和南境之战，她早把这些要看的书抛到了脑后。
赫斯提安的表情似乎也并不意外，他捡起地上那本被阿瑞娅用来防身的《库索托王国百年历史》，翻开来递到她面前。
“看完这些，你就明白了。”
那展开来的书页，记录的是库索托王国特有的物种——英极鸟。
关于英极鸟的资料，阿瑞娅看过一些，循着熟悉的字句看下去，看到“兽人”两字时，她不禁念出了声：
“原形为英极鸟的兽人，出生时为黑发，随着年龄的增长，头发从发尾开始变白。当头发全部变白时，则意味着走向……死亡……”
阿瑞娅的声音越来越轻，昨晚见到的赫斯提安，他就是满头白发，可他现在，明明还……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怎么可能……你的头发……”阿瑞娅抬头看向赫斯提安，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
而赫斯提安只是淡淡的回望着她的视线，一言不发。
“你的头发在白天，又变回来了。”
阿瑞娅死死盯着赫斯提安，脑子中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她激动地朝赫斯提安走近了一步，手顺势握住了他摇晃的发尾。
“我知道了！”阿瑞娅眼中发出亮光，声调却奇妙的压低了：“这就是日落后不能登上高塔的原因……”
或许不仅仅是天黑后的赫斯提安会丧失神智，更是因为那时他的状态几近濒死，根本没有自保能力，连阿瑞娅都能把他制服。
所以他以占星师的名义发出这样的警告，来保护他自己。
“可是，为什么呢？”更大的困惑包裹了阿瑞娅，她轻轻皱着眉头，歪了歪头，看向赫斯提安。
为什么他到了夜晚会变成这样？
虽然阿瑞娅没有直白的问出来，可赫斯提安却一下子明白了她的疑问。
他伸手将那缕被阿瑞娅握在手心的头发拉出来，转过身淡淡道：“没有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这就是成为占星师的代价吗？”阿瑞娅拦在赫斯提安身前，昂起头执着的问道。
她明亮的眼眸里是不得答案便誓不罢休的倔强，还有那么一点，微不可察的忿忿不平。
不平？为他吗？
赫斯提安垂下眼眸，静静的看着阿瑞娅的表情有些不解的想到。
他又有什么可不平的呢？
“是命运。”赫斯提安突然开口道，漆黑眼眸深邃，湮没了所有情绪。
这一切，既是代价，也是命运的选择，无法躲避，也无从更改。
赫斯提安这简洁明了的三个字，却猛地将阿瑞娅那微弱的怒火，燃烧成一片火海。
她讨厌，和命运有关的字眼。
什么使命、任务……简单的几个字就像一座大山一样朝你压下来，而且无情的告诉你，不能反抗，不能改变，除了自发的接受它，什么也做不到——
“那这样的命运，又是谁决定的呢？是你所信仰的神吗？”阿瑞娅的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愤怒说道。
而赫斯提安只看了她一眼，便绕开她走向了窗前。
“你该离开了。”
他站在落地窗前，太阳渐渐升起来，阳光一点一点将他的身影铺满，可他的身后，还是一片浓郁的黑。
阿瑞娅在看向赫斯提安的那一刻，感受到了一股窒息般的憋闷，那是面对命运的无奈和屈从。
她不知道赫斯提安是在无数次反抗后的被迫接受，还是早已被命运驯服……
而阿瑞娅在这个时刻，感到了一种兔死狐悲般的哀伤。
看到现在的赫斯提安，就像看到以后的她——在系统下达的命令下，在被别人书写的命运下，越来越接受现实，丧失真我的自己。
她不要这样，她不能把自己的命运握在别人的手心。
阿瑞娅闭上眼睛轻轻摇着头，似乎这样能让她的思绪更加清晰，无数想法混杂在她的脑海中。
而在长久的沉默后，阿瑞娅抬起头看向赫斯提安的背影，轻声道：“赫斯提安，将你困在这座高塔里的，是那虚无缥缈的命运，还是你的心呢？”
“你是鸟儿，生来就是自由的。”
这座囚笼一样的高塔，困不住一个向往自由的灵魂。
阿瑞娅说完这句话，没有去看赫斯提安的反应，转身便走下了楼。
她没有向赫斯提安说教的立场，因为她同样也是被困在命运中的人。
她只是，想在赫斯提安身上看到一种可能性罢了——一种打破束缚、挣脱控制，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可能性。
如果那真的存在，她也就有了继续下去的勇气。
而赫斯提安听到她的话后，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沉默的看着窗外的天空，直到楼下的大门一声轻响，高塔又恢复往日的了寂静。
他抬起手掌，捂住了眼眸，溢出一声轻叹。
“自由啊……多么美好……”
阿瑞娅捋清了昨晚突然发生的叛乱，知道自己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便放心的走出了高塔。
守在塔外的人不知去向，也没有来接她的马车，她只能在黎明的微光中，徒步朝王宫主殿走去。
阿瑞娅几乎是小跑着赶路，心悬在嗓子眼，迫不及待想知道昨晚的战局。
快要走到宫殿时，她遥遥看到一队巡逻的骑士卫队，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对面已经发现了她。
“什么人？”有人厉喝道。
阿瑞娅顿住身形，有些摸不清状况，还没想好要不要先逃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了。
“陛下！是陛下！”一道身影从队伍中冲了出来，一下子便来到了阿瑞娅面前：“陛下您没事，天哪这可太好了！”
阿瑞娅看着一脸激动的图特，感觉他的尾巴都快露出来了。
“是你们。”阿瑞娅这才松了口气，连忙问道：“现在状况怎么样？弗兰克呢？”
“昨晚的局势很紧张，幸好凯莱恩大人临走前让我留下来，有情况的时候随时支援。”图特提及昨晚的情况脸色也不由得凝重起来。
“管家弗兰克先生正在王宫中清点损失的财产，昨天的一场大火可太糟糕了，一大半宫殿都烧成了黑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