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大营的将士,在过去的近两年时间里,仅勉强维持着饿不死、冻不死的状态,甚至连招募的新兵饷银,大半都是由郭家设法自筹的。
皇上在得知这件事情是,差点没被气死,若非有皇后的未雨绸缪,在他还没抵达西北前,就派人送去大量的衣食,他都不敢想像,自己去后,看着西北大营上下连温饱都无法得到保障的惨状,该以什么脸面面对。
至今回想起来,皇上仍然记得,他当时对兵部那些胆大包天之人生出的刻骨之恨,皇后提及那些人时的反应,也让他感同深受。
他知道为什么皇后给工部来了场大清洗,却没动兵部的人,兵部的这个案子牵扯太子,那些人在过去两年时间里,所挪用的那些本该属于西北大营的军资,到底去了哪里,才是关键。
若没有足够的利益驱使,以及足够的底气,兵部的那些人显然不敢如此放肆。
皇后显然也是因为想到了这点,才没直接出手,留下他们,甚至还施加安抚,让他们放松戒备,既为照顾他这个皇上的面子,也为防止他们狗急跳墙,拿手上的把柄要挟真正拿到那些物资的人。
【作者有话说】
不用查,皇上就知道那些物资去了哪里,只是给人定罪讲究证据,他在西北时,就曾派人仔细查清这件事。
比起苍河大坝的贪腐案,这是一桩牵涉更广、更复杂的大案,皇上很不想对那些昔日的兄弟出手,因为在他心中,他们远比他的亲兄弟更亲近。
可是事关江山的稳定,朝廷的安危,他不得不彻查,查出来后,还不得不严惩,但凡他要循私网开一面,都会留下巨大隐患。
尤其是那些拿到物资的人,若只是贪污也就算了,若是居心叵测的拿来豢养私军,不仅罪不容赦,还将会给朝廷带来威胁。
对于朝野上下各种派系林立一事,皇上心中当然清楚,对他而言,那些派系之间的各种争斗,往往能起到相互制衡的作用,更有利于朝堂的稳定,也更便于他的统治。
可是与此同时,对于那些各有心思的派系为一己私利,罔顾国家与百姓们的利益,肆意打压与排挤其他势力的恶劣行为,也绝对不能纵容,这是涉及到原则和底线的问题。
柳明月知道,皇上即便身体垮了,也不会改变他身为一位皇帝该有的决断能力,因为从本质上讲,他其实是个对权力的控制欲极强,很难真正相信别人的人。
相信她,既有原主多来年以来,一直奉行以夫为天的行为准则的因素,也有她用心经营的结果,之前让她代理朝政,现在让她分担朝政,更多的则是无奈之下的最好选择。
所以对那些相当于是背叛了他的人,柳明月并不担心皇上会心慈手软,她在明确表过态后,就不打算再过问这个注定会在史上留下一笔的案子。
皇上要忙着看诸位大臣的述职书,柳明月就没在乾元宫多留,这趟过来,她受到的刺激有些大,虽然情绪已恢复平静,但是心情仍有些沉重。
回到坤元宫,就见本来扶着太子妃在院中散步的郭锦昭,瞬间松开手,迅速朝她面前跑了过来。
半年多没见,回来后的这一天多,他们还没来得及在私下相处过。
“昭儿给娘娘请安了,半年多没见,您可还康健?”
看着这个阳光开朗的小男孩,一本正经的给她请问,柳明月的心情瞬间好转许多,笑着弯腰扶起小少年。
“康健,康健,快起来吧,看来昭儿出去半年多,这个子长高了不少啊,在西北那边可还适应?”
郭锦昭憨笑着点头,“适应,娘娘,我很适应,我随陛下在草原上住了一段时间,在那天天骑大马,拿羊乳、牛乳当水喝,一天三顿的吃牛羊肉,然后吃着喝着,就长高长壮了不少。”
说着,他又献宝般的说道,“娘娘,陛下还让人带回了一大批牛羊,现在都养在城外的庄子上呢,咱们以后想吃牛羊肉,可就方便了。”
在大安,喂羊的不多,在这个炎黄大地上,也有禁止无端宰杀耕牛的官令,因土地环境原因,大安也没有饲养肉牛的品种,所以市面上极少出现牛肉。
“我听说,草原上的牛羊品种,与咱们大安这边的不一样,带回来的那些,先交到大司农那边,看能不能培养出更适使合我们内陆的新品种。”
千里迢迢的从西北草原上带回来的牛羊,就这么直接当消耗品吃掉,实在太可惜了些,留着育种,能够发挥出它们的更大价值。
郭锦昭不太明白此举的意义,不过他相信皇后娘娘所做的决定,肯定都是对的。
“好吧,就是这样一来,娘娘和姐姐、姐夫就吃不上了。”
说完这件事,郭锦昭便兴匆匆的讲起这趟的西北之行的见闻,尤其是他亲自上战场的那段,更是让他激动到还当场比划起来。
柳明月十分捧场,让他的兴致更加高昂,太子妃在边上听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忍打断他。
晚上是家宴,也是场后宫所有妃嫔、皇子公主都有出席的宫宴,皇上过来时,见柳明月正笑着听郭锦昭说话,心情还不错的样子,暗自松了口气。
从这家宴上看,他家人口倒是相当兴盛,可惜下一代长成的几个看上去,都不怎么争气,唯有皇后一人,有能力帮他撑起这个家,不管是国家,还是他们这个家。
虽然他也知道,那些妃嫔中,也不乏饱读诗书的聪明人,但是皇上压根就没考虑过她们。
连太子、太子妃在内的所有人,都按照规矩礼制,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唯有郭锦昭,被皇后特许坐在她身边,皇上对此也不在意。
因为这样的场景早已出现过许多次,下方那些妃嫔与皇子公主及皇孙们虽然不满,但也不敢提出异议。
皇上连大皇子二皇子的儿女都没抱过,却曾让郭锦昭坐在他的腿上,亲自教他写字,为他讲解兵法,这份特殊的偏爱,宫中人尽皆知。
更别说他早已从东宫搬到皇后的坤元宫中正式住下,有了皇上皇后的宠爱,其他人再怎么生气愤怒,都只能憋着。
听到郭锦昭在讲他们在西北的事,柳明月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皇上抬手制住正待行礼的两人,笑着接过话道。
“这小子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才这么大点个子,竟然敢往战场上钻,朕不许他去,他竟然偷偷跟着去,发现的时候,将朕给吓了一大跳。”
柳明月掩口笑着回道,“还不是您教得好,让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当将军了,结果上了战场,才发现他现在会的只有纸上谈兵而已。”
郭锦昭有些不服气的从旁辩解道,“娘娘,您怎么只记住这个啊,我现在已经成长了,有战场经验了,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
柳明月笑着点头安抚道,“嗯,很好,我们昭儿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小昭儿,而是成长后的大昭儿了,本宫记下了。”
郭锦昭闻言,总觉得娘娘这话听着好像很正常,但是总有些怪怪的,却又想不通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皇上也一本正经的颔首道,“对于昭儿已经成长为大昭儿的事,朕能给他作证,这趟去西北,他也算是不虚此行。”
郭锦昭不知道的是,不对劲的并不在于言语本身,而是皇上和皇后在逗小孩,他却没意识到,仍在一心强调,或者说是炫耀他已经成长了。
柳明月对此还是比较欣慰的,战场是个最残酷的地方,她还担心这小孩去了那种地方,会留下心理阴影。
结果他倒好,还真就是初生牛犊不畏虎,只在意他去过战场的经历,并对此感到振奋,还有些骄傲和得意,从而迫不及待的想与她分享自己的这些经历和心情,压根就没留下任何负面情绪。
皇上对此显然也很欣慰,还不满十岁的孩子,就有敢于上战场勇气,虽然最初有点懵,处于完全被护着的状态,但他不仅没有畏惧,还在后来勇敢的冲了上去。
有没有成功杀敌不重要,仅他面对战场时,能表现出这种英勇无畏的反应,就足以证明,皇上亲自培养的这个首席大弟子,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和教导。
大皇子看着上首那其乐融融的三人,像是一家三口般亲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见坐在他上首的太子也在看上边,眼珠子一转,笑着道。
“四弟,真羡慕你啊,看父皇和母后那么喜欢你小舅子的样子,就能知道,等到你儿子出生,肯定也会特别受父皇与母后的宠爱。”
太子闻言不禁皱眉,他虽然不太聪明,但也不是真笨,他小舅子能得他父母的喜爱,对他来说,肯定是件好事。
正所谓是爱屋及乌,皇上皇后宠爱他小舅子,也相当于是在告诉别人,他们对他与太子妃很满意,他有什么好不满的。
“大哥这不是废话吗?等到本宫的孩子出生,不仅父皇和母后都会很宠爱他,他舅舅也会很宠爱他,难道本宫的这些侄子、侄女出生后,不是如此吗?”
大皇子很想怼他一句,是不是如此,你长着眼睛看不到吗?
但是对方是太子,他纵然是做大哥的也不敢直接怼,只能憋屈的强笑着回道。
“也是,长辈都喜欢年龄小的孩子在他们面前讨好卖乖,我们小的时候,父皇忙着在外征战,都没赶上好时候啊。”
说来说去,还是嫉妒他小舅子受父皇母后的宠爱,太子心里其实也有些不是滋味,毕竟他都不曾享受到父皇的宠爱,也不曾在这种场合,获得如此明显偏爱和关照。
不过他心里清楚,太子妃的娘家至亲,只剩下小舅子一个,绝对是他的自己人,小舅子由他的父皇和母后亲自教养着长大,这情分自然是非同一般,对他绝对有利。
大皇子想要借此挑拨,让他对自己的小舅子产生嫉妒、反感心理,显然是打错了算盘,也小看了他。
坐在一旁的二皇子有将两人的交谈听在耳中,嘴角勾起一丝透着轻蔑的笑意,笑的当然是他大哥这个到现在还认不清形势的。
他们的父皇,压根就没考虑过要重用他们两个,太子不仅有着嫡出这一天然优势,还拥有一位精明厉害,深受他们父皇信任的亲娘做依仗。
所以,连人家的小舅子,在他们父皇面前,都比他们这些庶出血脉更有地位。
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另辟蹊径,还能有机会争取一下,否则,像他大哥这般耍点不入流的小心机、小手段,不过是在得罪人之余,贻笑大方而已。
【作者有话说】
次日的大朝议上,当皇上与皇后一起出现在朝堂之上时,众大臣没有任何反应,皇上刚还朝,对当前的朝廷事务还不熟悉,皇后当然不便就这么直接退下去。
但是等到皇上当朝宣布,文武百官就无法冷静了,崔丞相的目中闪过一道精光,立刻抢先开口。
“陛下,娘娘代理朝政以来,力挽狂澜,确实为朝廷立下了大功,可是现在您已还朝,继续让娘娘临朝,这……实在有违旧制,请皇上三思啊!”
群臣立马附和,“请皇上三思!”
群臣的反对,早在皇上的预料之中,所以他也不恼。
“朕乃大安朝的开国之君,朕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后来者该遵循的旧制,大安之前的那些旧制,与我大安有何关系?”
这话听着理是那么一个理,可是事不是那个事啊。
何丞相目含深意的瞅了眼崔丞相,随即也出列道。
“陛下,娘娘心系江山、百姓,确实堪称一代贤后,但是之前请皇后临朝,乃是无奈之举,如今陛下既已还朝,若让娘娘继续临朝,难免会让臣等无所适从。”
昨日进宫交述职书时,两人在宫门口遇上,崔丞相还在试探他对皇后继续临朝一事的态度,可见这个老狐狸本就在盘算着如何将皇后留在前朝的事。
如今皇上主动提出来了,他倒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反对就反对吧,还要先将皇后恭维一番。
幸好他还不算笨,没有被这只老狐狸给带沟里,直接照着对方的套路也来一遍,总不会错。
何丞相的话,也成功获得众大臣的一致附和。
“朕回来后,详细了解了一下皇后在代理朝政期间的作为,发现皇后的许多想法,都能给朝廷和百姓带来巨大好处,朕与诸位都多有不及,才会做出这个决定。”
皇后很有想法的事,朝中的文武百官都对此深有体会,毕竟他们都因此而被折腾得不轻,才会这么期待皇上能早日还朝。
结果皇上现在竟因这个原因,决定将皇后一直留在前朝,那么,他们岂不是没有解脱之日了。
不过还没等到真心反对此事的大臣组织好措辞,就听到户部李尚书几乎是扯着喉咙喊道。
“陛下,不可啊,万万不可啊,娘娘她确实很有想法,可是那些想法,大多都极其花钱啊,我们实在花不起啊!”
面对李尚书近乎崩溃的失态反应,皇上费了好大劲,才勉强压下嘴角,没让自己当朝失笑出声,看到皇后代理朝政期间的支出清单时,他特别能理解李尚书的心情。
现在看到李尚书毫不掩饰的直接将那种崩溃表达出来,再扫一眼木着脸坐在那里的皇后,他只觉得很好笑。
但他不能真的当朝笑出来,从而让人家更受刺激,还要安抚好对方才行。
“李尚书,你不要这么激动,皇后曾跟朕说,钱这个东西,总将它存放起来,于国于民都没有益处,只有花出去,让它流动起来,才能让其充分发挥价值,所以我们只要不是将钱花在各种享乐上面,该花就花吧,花出去后,民间流动的钱多了,国库又能有新的、更多的收入,这样不就能达成一个良好的循环?”
对于这个道理,李尚书当然清楚,所以他很乐于看到皇后在后大手笔的花钱,她去年花出去的那些,直接令户部在相应行业的税收上,收入大增。
可是皇后在前朝花得多,他这个户部尚书是要打欠条的啊,户部现在已经变得负债累累了。
若让皇后继续留在前朝,那岂不是还要欠下更多,只是想想那样的将来,李尚书就觉得前途暗淡无光。
“陛下,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可是,继续这么下去,朝廷就不只是寅吃卯粮了,会连辰巳午未的粮都给提前吃了啊!”
所以他这个户部尚书的压力才这么大啊,这么花下去,户部以后天天盘算着如何还账就行。
柳明月听得实在忍无可忍,幽幽开口道。
“李尚书想多了,本宫的私库现在穷得只剩下老鼠和你的欠条了,没条件再让你借辰巳午未的粮。”
听到这话,皇上终于忍不住失笑出声,瞬间回想起他看到的那份账单了,当时他就觉得皇后这是将她的私库都给搬空了,现在看来,还真就如此。
所以不仅仅是李尚书觉得皇后能花钱,不支持她继续临朝,她自己显然也很清楚,才会那么真情实意的抗拒他的提议。
崔丞相等人也忍不住低头偷笑,他们都能听得出皇后的怨愤,贡献出她自己的私库,大几百万两银子,结果还要被人家当面指责太能花钱,换谁都得怨愤。
可是结合这个场景,回想起皇后当初大手笔的花钱时不拿钱当钱,让人看着各种羡慕嫉妒恨的潇洒大气,满朝的文武百官都莫名感到暗爽。
被这么一打扰,朝堂上的氛围顿时变得轻松不少。
眼看皇上又是在事前都不曾与人通过气,直接在大朝议上当众宣布继续让皇后临朝的决定,众大臣的心里其实都清楚,这件事根本就没给他们留下可反对的余地,只是他们的态度还是要表现出来。
而且他们也已发现,皇后对继续临朝这件事,好像并不太感兴趣,尤其是在她当众坦承自己没钱了的事情后,群臣的抗拒心理竟然因此而莫名得到平衡,也就更加没什么人会坚持反对了。
即便有那利益相关者,再怎么不愿看到皇后继续临朝,在这种大风向下,纵然想坚持也得憋着。
下朝后,两人回到勤务殿,准备处理最新呈上来的各种奏折和文书,皇上的嘴角依旧挂着笑意,不过嘴上还是安抚道。
“皇后不必在意他们的话,那李尚书,也是一时没想开,毕竟过去都是穷着过来的,今年突然花了这么多,哪怕知道你说的、做的都是对的,他也难免会感到有压力。”
柳明月坐在御案的一侧新加的案桌前,露出一个饶有深意的笑容,口中却回道。
“陛下放心,臣妾当然能够理解李尚书的顾虑,以及朝廷和户部的难处,所以,臣妾虽然没钱让朝廷提前吃辰巳午未的粮了,但是臣妾又有了一个新想法,只要朝廷有需要,不仅能提前吃辰巳午未的粮,连申酉戌亥的粮都能提前吃上的好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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