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日上头那位又狮子大开口,管他要钱,沈才俊黑着脸进了紫宸殿,半个时辰后,带出来一道亲笔手谕。
国库没钱,要想修宫殿,咱们来扒扒下面那些大户的皮吧。
有了陛下的手谕,沈明昭神清气爽地回了户部,让下面的主事官报告近期京城是否有在职官员举办大型宴会、集会,如果有的话,君甚富,请君出血。
于是,今日办及笄宴的宁府,万分光荣地,成为了第一个冤大头。
当然了,虽说是要钱,但沈明昭也不好直接大摇大摆就这么上门去砸人家女儿家及笄礼的场子,他想了个迂回的法子,随即拦截一个与会的同僚,截了人家的帖子再说。
然而,他出师不利,随手拦截的京兆尹录事崔宜,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蛋。
他磨破了嘴皮子,崔宜就是不肯让出请柬,不断推说与人有约,不好相悖。
沈明昭灵光一闪,问道:“莫不是佳人有约?”
崔宜是个脸皮薄的,听他这么说,立马就双腮绯红。
沈明昭:“……今日人多口杂,崔录事慎重。”这个蠢小子到底是怎么当上官的,谁家女儿会得了失心疯,赶在这种人多口杂的大型集会上跟你私相授受啊?
崔宜并不真傻,之前只是好不容易碰上一个真心对他、真心倾慕于他的女子,一时间有些上头,如今被沈明昭点醒,有些回过神来了:“大人所言……有理。”
沈明昭目的达成,微笑,伸手:“还请崔录事支持公务。”
崔宜便将拜帖连带衣服通通换给了他。
当然了,衣服是硬塞的,崔录事还没完全死心,走前仍然在叮嘱他:“这身衣服是她送的,认出衣服就知道是我,若是她找上来,还请大人帮忙传话……”
沈明昭点头应了,出门转头就丢了那个信封。
真要传话用嘴就够了。
毁灭证据,方是明哲保身之道。
宁不羡生无可恋地坐在房中叹气。
宁恒暂时被沈明昭这位不速之客给牵绊住了,没空搭理她,但她现在计划当众破产,还得赶紧想后招。
沈明昭不是个好相与的,他要是死活不肯娶她,那该怎么办?
阿水见她实在心烦,于是便想讲玩笑话哄她开心:“二姑娘,我跟你说,那位沈大人啊,在朝中有个特别好笑的外号,你知道叫什么吗?”
宁不羡皮笑肉不笑地动了下嘴:“什么?”
“哈哈!他们说啊,这位沈大人一向只进不出,所以啊,管他叫沈貔貅!是不是很好笑!哈哈哈哈……咳,不好笑是吗?阿水也觉得不好笑。”见宁不羡并没有被这个笑话逗笑的意思,阿水收了笑,苦着脸重新坐了回去。
“沈貔貅……”宁不羡扯了扯嘴角,颇有些咬牙切齿,“呵,沈貔貅!”
第六章 将错就错
沈明昭自宁府共计敲诈成功白银五百余两,并宁恒为息事宁人忍痛割爱的一方名家宝砚,满载而归。
沈明昭走后,宁恒在堂上,坐立不安。
宁夫人领着梁嬷嬷,提来了一小盒清心降火的自制冰酪,一边用小盏舀出来,一边试探问:“郎君还在忧心?”
宁恒叹了口气:“今日这沈貔貅搞来圣上手谕,说圣上要修避暑宫殿,国库正值用钱,故而严抓京中奢靡行为。全京城不止我们一户铺张浪费,但我却是头一个被当靶子的,罚俸也就算了,只是影响太坏,少不得要被那些御史拉出来当典型,参上几本,杀鸡儆猴。”
宁恒此人心眼颇多,心思百转千回,万分复杂,此生唯在意两件事,一曰脸面,二曰仕途,当然两者其实可以合二为一,脸面即是仕途,没了脸面,保不齐就要被早早平迁离开尚书的位子,被强制去喝养老茶。
宁家不是什么百年勋贵世家,没得半点底蕴。宁恒能坐上吏部尚书,全赖于他有个在西北手握重兵的老丈人,故而愈发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被人摘了顶上乌纱帽。
片刻后,他斟酌着向宁夫人开口:“听闻御史大夫魏大人家六郎尚未婚配,正好今日老三的及笄礼被大火所扰,不如就把老三……”
宁夫人截住了他的话头:“郎君糊涂,那魏六郎生母不过一介舞姬,母子二人在家中也无甚地位,而郎君官位尚比那魏大人高半级,何必自降身份,拿自家女儿去配一个舞姬之子呢?”
“可这及笄礼之事,总该对外有个说法。”宁恒的面上显出了些许不耐之色,似乎觉得宁夫人不该驳回他,但又碍于老丈人,不好发作,“那此事,夫人觉得该如何?”
宁夫人的声调更柔了:“俗话说,结亲好过结仇。与其绕那么大弯子去找魏大人,不如就将不羡许给沈明昭,今日不羡失足落水,那沈郎君不顾自身安危跳下去救她,两人似乎是有私情,不如咱们就顺水推舟,成人之美?将来郎君做了那沈郎君的岳父,这天下难不成还有翁婿互斗的道理吗?”
她说完,宁恒陷入了长久的思索考量。
今日长廊莫名失火,虽说不再追究,但仔细想来得益最大的应该是老二。
无论那把火是不是老二放的,但她屡次在家中闹出乱子,显然不是个安分听话的。如今,送她去庄子上一事已然闹大到众人跟前,强送,必定要落个苛待家中庶女的话柄。
不如就依了夫人,将她送与沈明昭?
宁夫人在一旁看他神色,多年夫妻,同床共枕,衣裳早就隔不了肚皮,一眼过去,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心动了。
果然,下一刻,宁恒颔首:“那,就劳烦夫人费心,去与那沈家说和了。”
“是。”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流风阁内不时传来“劈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间隙夹杂着一个年轻女子癫狂的尖啸。
“凭什么搞砸的是我的及笄礼,最后得了好亲事的却是她宁不羡?!”宁天彩高声哭叫,“我不服!我一定不能让这个贱人好过!”
又是一声脆响,瓷碗贴着一个正跪在地上清理满地狼藉的婢女的额发碎开,尖锐的瓷片当即便划伤了那姑娘的脸。
“宁天彩,你到底还要疯到什么时候?”许姨娘喝住了她又一次举起的手,转头对那面颊已经出血的姑娘温声道,“这里不用你收拾了,去把脸洗干净上好药再回来。”
“姨娘——!”宁天彩委屈大叫,“女儿都这样了,你怎么还帮着外人?”
“宁天彩。”许姨娘无奈道,“你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哪还有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要不是宁不羡,我也不会变成这样!”
许姨娘冷静道:“你只会怪你二姐,可曾想过是你自己的问题?天那么热,我几番劝你,萧姨娘也几番劝你,让你不要冲动,不要把宴会往那年久失修的长廊上搬,你全然不听,这才酿成了此番大祸。与其在这里乱摔东西发脾气,不如反省反省你自己!”
“说这么多你不就是怕惹祸?成天胆小怕事,让我避这个,避那个,见了谁都要低人一等!”宁天彩脾气急躁,一生气便开始口不择言,“自己奴婢当惯了,还要连带着女儿随你一并当……”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在了她的脸上。
许姨娘气得浑身发抖:“宁天彩!我是你的母亲!”
宁天彩捂着脸朝她吼了回去:“可我更愿意夫人是我的母亲!”
“好!我不管你了!随便你吧!”
许姨娘说完,拂袖而去。
宁天彩捂着脸在原地站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蹲下身来放声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我是个庶出的女儿……为什么我娘一点都不为我着想……”
许姨娘方才气急,走的时候带走了屋内所有的婢子,眼下宁天彩望着这一屋子的破烂,平生第一次对未来感到了无助和迷茫。
她的祖父是个外县教书的老秀才,当初宁恒外放做官时,看上了老秀才的女儿,纳为妾室,高升之后,便带回了京。
许姨娘性格沉稳温暾,和生了儿子嚣张跋扈的萧姨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府中几乎就是个半透明人。但好在她的性子得夫人喜欢,所以连带着夫人对宁天彩也多有照拂,这才将宁天彩养成了这般心高气傲的性子。
宁天彩总觉得自己倒霉,若是她和云裳一样是夫人所生,说不定成为京城女子表率的就是她了!可眼下及笄宴被毁,她的好郎君也没了,现下,她又该怎么办呢?
正当她呆愣间,屋外忽然传来了“叩叩”两声门响。
她被打断思绪,不满道:“谁啊?”
屋外传来了萧姨娘嗔怪的声音:“姨娘听说你跟你娘吵架了,你云棠哥哥也说担心你气伤了身子,就喊我过来看看你。”
宁天彩闻言,拉开了房门,规矩问好:“姨娘好。”
萧姨娘带着她的两位“牛头马面”进了屋子,一见那满地碎瓷无从下脚,便大惊小怪地使唤跟来的婢子们赶紧收拾:“哎呦——这屋子怎么成了这样?多危险啊,还不快收拾了,仔细了,别扎伤了三姑娘!”
宁天彩此时被母亲抛弃,心境脆弱,正想找人倒苦水:“萧姨——我娘她心里没我,一门心思向着旁人!我的及笄礼上出了那种事,她不帮我说话,反而向着一个外人!我……我就是心里气不过!”
萧姨娘叹道:“你母亲啊,就是这么个柔弱性子,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
“可我咽不下这口气!”
萧姨娘听她这么说,心内微微一笑,她就是想听宁天彩说这句话。
她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天彩啊……本来有些话姨娘是不该说的,可看你如今这般光景,又觉得不说出来,你也未免太可怜了……”
宁天彩狐疑:“姨娘知道了些什么,不妨有话直说?”
萧姨娘似是左右为难地顿了顿,宁天彩一双眼睛期盼地望着她。
半晌,萧姨娘似是“败下阵来”,冲宁天彩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她在宁天彩耳边低声道:“你知道那长廊为何无故起火吗?姨娘后来去问了做事的工匠,说是有人在那栏杆上刻意撒了黄磷粉……”
宁天彩拍案而起:“我就知道是那个贱人故意害我!”
萧姨娘见她怒气冲冲,心下暗自讥讽,许姨娘也是倒霉,原也是个安分守己的聪明人,偏生了这么个棒槌一样的蠢女儿。
她出声安慰宁天彩:“别难过,你娘不帮你,姨娘帮你,只要咱们计划得好,必然能让那个小贱人为这事情付出代价!”
三日后,萧姨娘派人来了寒水轩。
“哦?听说我要出嫁了,姨娘要为我准备嫁妆?”
“是啊,二姑娘不知道,为了姑娘的事,夫人已经打算亲自去沈大人府上说和了。”
“劳烦姨娘和夫人了。”宁不羡一副温柔道谢的模样。
“我们姨娘说,姑娘家陪嫁的东西,一定要好好挑选,莫失了咱们府里的脸面,故今日特意叫了车,请二姑娘和三姑娘一同外出去选。”
宁不羡偏头:“天彩也去?”
“是啊,这不是前几日姐妹之间闹了矛盾,三姑娘也想跟您说开了。大家都是一家人,您说呢?”
“好,那我就多谢姨娘的好意了。”
“那,二姑娘就抓紧梳妆打扮一下,车正在府门口候着。”
送走了萧姨娘的婢女,宁不羡招呼阿水:“来,帮我找找,把压箱底的旧衣裳全翻出来,要那种花色过时,最好……嗯,还带着补丁的。”
“啊?”阿水不解,“姑娘你不是马上要出门吗?打补丁的衣裳穿出去,多丢人啊。”
更何况,近日夫人在给宁不羡说亲,便着人送来了不少时新的料子,叫人来量了身形,比了尺,给她裁了好几身新衣裳,要说从前寒水轩景况不好,如今倒也还过得去了。
宁不羡对着镜子,把原本抹上的口脂也擦了大半,往唇上奋力施粉:“告状的时候,总要穿得惨一点才能引起人家的同情心嘛。”
“告状?”
“嗯。”她偏头笑问,“阿水你不会真觉得,萧姨娘是真心想给我送嫁妆吧?”
第七章 以牙还牙
宁府后门,停着一辆三人容量的单马小车。车子虽然不大,但装饰得却颇为精巧。
车幔没用寻常的厚布,而是绣了足足三层的光面柔纱。这些轻柔的织物寻常是用来做女子外裙或披帛的,但马车的主人却用它来做了车帐。车室内没有点去味的樟香或檀木香,而是用各色花卉捣碎成泥,混着油蜡捏成香丸。
驾车时,点燃香丸,甜腻的花香便随着被风撩动的三层轻纱若有若无地在空气中飘散,分外撩人,连带着车内坐着的主人,也仿佛成了什么神仙妃子。
为此,宁夫人曾用过一句颇为毒辣的描述来形容萧姨娘这辆心头好:“本也不是什么娼妓,偏要如此涎着脸讨男人的巧,反显得下作。”
宁不羡来时,看到萧姨娘居然把这辆车都给拖出来了,还惊讶了一下。
随即车帘掀开了,宁天彩僵硬的脸从车幔中透出:“哦,你来了。”
……她原本不想对宁不羡有什么好脸色,但萧姨娘说了,她得先稳住宁不羡。
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紧盯着宁不羡的脸,唯恐对方看出什么纰漏,然而对方只是温柔地冲着她一笑:“三妹妹。”
那矫揉造作的调子,听得宁天彩都要吐了。
她强忍着恶心:“二姐快上车吧,姨娘给咱们约了首饰铺子的老板,说今日要咱们姐妹俩好好挑上一番。”
“好啊。”宁不羡抬脚踩上车凳,伸手向她,不经意间露出了袖口一处扎眼的补丁。
宁天彩看清后,差一点就笑出了声,她心道宁不羡好歹也是个尚书府的小姐,怎能穿得如此穷酸?真是上不了台面,但嘴上,她还是扮演菩萨:“小心些二姐,别摔了。”
天知道她有多想把宁不羡脚下那凳子给抽了!
宁不羡对她笑笑,就这她的手踏进了车厢内。
一进车厢,她便微皱了下眉头。
“怎么了?”宁天彩心里其实一直很紧张,所以就连她的一丝微表情都没有放过。
“没什么……车里的熏香味,太呛人了。”
是仪情花。
仪情花不是花,而是青楼女子调制的一种夜间助兴用的熏香。以“女用媚态仪人,男用一夜钟情”闻名,故名“仪情”。
换句话说,就是致幻剂,吸入了仪情花的人,就会进入一种意乱情迷的癫狂状态,满脑子除了皮肉事再想不得其他。
虽然只放了一点点,但宁不羡可不是宁天彩那般十几岁的姑娘,她曾嫁为人妇十余年,见惯了后宅中一切上得、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想要拿这种低劣的迷情香蒙过她,简直是痴心妄想!
思及此处,她一边同神色紧张的宁天彩寒暄,一边在心内冷眼睨道:看宁天彩那胆战心惊的模样,想必是知道这车内熏香是被人下了料的,而且想来应该也带了解药。
萧姨娘应该还没疯到外出一次,直接毁掉两个庶女清白的地步。她若真这么干了,就是最爱息事宁人的宁恒,怕是都要对这件事情追查到底。
宁天彩的手指扣在袖子底下,捏得有些发白。
的确,她知道熏香里有问题。
萧姨娘告诉她向宁不羡报仇的法子,就是毁掉她的清白。
萧姨娘说,宁不羡自出生起,就从未出过远门,只要出了府,马车走到哪儿了她都不知道。到时候便打着带她去买首饰的名义,悄悄把马车开到城外,到时候宁天彩自己找个由头先下车,而萧姨娘,自有大礼在山道上等着宁不羡。
这时,宁不羡的手伸向了车窗的帘子,宁天彩一个激灵按住了她:“二姐莫要掀帘!这可是在大街上,咱们是尚书府的千金不好在大街上抛头露面的!”
宁不羡抱歉地放下了手:“对不起,是二姐糊涂了,只是这车内实在太闷了,自出生以来,我还从来没坐过这么久的车,实在是有些难受。”
宁天彩见她不是发现路不对,心下舒了口气:“二姐且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好吧,那我就睡一会儿……”
宁不羡似乎真累了,用手撑着头,便靠在了垫子上闭目养神。
宁天彩在一旁紧张地盯着她,直等到她口中呼吸渐渐均匀,这才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枚小药丸。
仪情花的解药不能提前服用,只有在吸入够量之后才能使用。为了不让宁不羡起疑,她已经吸了整整一路了。眼下,连她自己都能感受到身体里传来的不属于自我感知的燥热和冲动。
而那股冲动,就快要把她折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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