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抱着篮子走上前来。
“你方才说,这鸡子怎么卖?”
“两枚鸡子三文钱。”小姑娘声音很脆,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唐贺。
唐贺点点头,复又对老妇道:“大娘,您是一升米十个鸡子是吗?”
“是!是!”老妇拎起自己的篮子往前凑。
“昂儿,你算算一升米,几文钱?”
曹昂略微思索片刻,回道:“十五文。”
“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石,一石米要多少钱?”
“……一千五百文!”曹昂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算出的数目。
“夫人!夫人!老身家中已无存粮。只剩两只会下蛋的老母鸡啊!求夫人行行好,用米换了我家的鸡子吧。”老妇反应过来,连忙俯下身,哀声乞求,“我只想煮碗米汤送我家的婆婆上路啊!求求您了!”
唐贺将曹昂惊愕的表情收入眼底,笑了下:“昂儿,你可知两年前,一石米是多少钱?”
曹昂摇了摇头,当看到唐贺伸出三根手指时,不禁倒抽了口冷气:“三百钱?!为何两年间就……”
唐贺伸手掏出一块小巧的木牌,弯下身递给:“大娘,你拿着这个牌子到城南的酒馆与老板说一升米换十个鸡子,他会给你米的。”
“真的?”老妇颤抖地接过木牌,怀疑地看了两眼,揣进怀里,提起篮子就往城南去了。
小姑娘见此情形,差点就要哭出来。
唐贺从袖中拿出钱袋倒出三文钱,递给小姑娘,从她的篮子里拿了两个鸡子:“事有先来后到,所以我只能买你两个鸡子了。”
小姑娘将三文钱攥在手心,咬着唇,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夫人,她娘病了,看病急着用钱。不独那大娘是个孝顺人,您行行好吧。”周围有人见此情形,上来为小姑娘说情。
曹昂看着小姑娘红红的眼睛,心有不忍:“姑姑,我们买下她这一篮鸡子吧。”
“昂儿,你确定吗?”唐贺很认真地问道。
“嗯。”曹昂不明白帮助人为什么还要确认,但还是肯定地点了下头。
唐贺环视四周看到人群中有几人眼神闪烁,心底轻叹一声,对小姑娘说道:“我全买了。你给送到州府边上的曹家去。”
“谢谢夫人!谢谢公子!”小姑娘连忙弯腰向他们道谢。
唐贺没有看着小姑娘,眼神装作还想买什么似的四处看,当看到之前那几个眼神有异的人已经离去,不禁无奈了。这世上还真有不要命的家伙,都说家住州府边上的曹府了,还打算下手!真麻烦!
“昂儿,回去吧。”
曹昂四下看了看,跟着唐贺离开市集。
“昂儿,我此刻要和你说的是,你刚才做错了。”远离市集之后,唐贺站在道旁,开始低声地教育曹昂。
“如今天下连年战乱,路有饿殍是常有的事。你在府中不曾见过那般景象,我不怪你。就像那些人说的,不独那老妇人是孝顺的。世间也不独有那小姑娘家中有亲人病重,无钱治病。这天下还有千千万万与她有相似境遇的人。你救得了眼前这个,却不一定能救得了其他的人。”
“可是,难道就因为这样,连眼前的人都不救吗?”曹昂皱起眉。
唐贺摇了摇头:“昂儿,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父亲。”曹昂仰头想了一会儿,“父亲心怀天下,立志济世安民。我觉得父亲是个英雄!”
“所以昂儿你父亲想救的是这个天下所有像他们一样境遇的人。”唐贺望着他,继续说道,“你可知文若之才足以为你师,为何你父亲却要另请他人做你师长?”
“你也说,文若是王佐之才。王佐之才要做些什么?是要辅佐你父亲这样的人,为着天下所有的黎民百姓谋一个安稳的生活。而不是着眼于眼前的小仁小义,贪得心中那一时间的宽慰,窃喜于那一瞬间助人为乐的小善。”
曹昂听了她的话,皱眉思考着。
唐贺也不催他,站在路旁等着他自己想明白,眼角余光瞥见之前见到的几个混混,抬手在虚空划了个叉,复又收回来,便不再往那处看了。她相信暗卫会把那几个人处理掉。
“昂儿明白了。”过了良久,曹昂抬起头,眼神坚定地回答道,“姑姑是要教我,应像父亲那样胸怀天下人,努力帮助父亲平定这乱世,好让这世上不再有人因缺粮而苦,不再有人因病无钱医治而苦。”
“你明白就好了。”唐贺露出一个笑脸。
“昂儿以后会向先生请教如何治理天下的大道理,不会将学问上的小问题拿去烦先生的。”
唐贺:死小孩怎么又提这茬!(╰_╯)#
心意
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荀彧就熟悉了兖州境内的事务。期间,荀攸来到兖州加入曹营,曹操任命他为从事,辅助荀彧处理大小事务。
荀彧变相威逼利诱从兖州世家手中“借”得粮草辎重无数,充公入库,不仅解决了曹军的粮草问题,还宽裕地有余粮借给百姓以作来年春耕之用。荀攸也无愧其名,帮着荀彧把青州黄巾的家属们分割成小群,迁到兖州各处安置,避免了他们群居可能引起的不必要的纷乱。比如,因为田地分配不均,会产生的纠纷。毕竟,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有良田无数的。
当他们安排这些人到兖州各处时,唐贺带着曹昂在兖州四处兜了一圈,实地搜集兖州的农业经济状况后,给出屯田抽取的定息,还整理出了一份关于农作物耕种的分析报告。
曹操看着摆在眼前厚厚一叠关于兖州农田耕作状况的分析报告,额角抽搐,瞥向侍立在一旁神情得意的儿子:“这是你做的?”这个儿子聪明是聪明,但曹操绝对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东西。
“当然……不是。”曹昂不好意思地偏转了头,但没一会儿,就回过头来,蹭到他面前,“父亲,儿子第一次发现原来收成的好坏不仅与季节有关,还跟土地有关。种不出好麦的田地,还可以种其他的作物,收成所得未必比麦子差。”
曹操挑挑眉:“你想说什么,用不着绕弯。”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姑姑说,我们可以在那些贫瘠的土地上种其他东西,收成之后,卖掉换取钱粮。”曹昂一脸兴奋地说道,“如此那些分到贫瘠之地的百姓也不会为地上不长粮食,无法交租而为难了。”
曹操看了他好一会儿,收回视线:“这事不是你说两句就能办的。地上种什么能多收,你说的算么?”嘴上这样说,其实曹操心里很高兴,儿子长进了,懂得事务了。他只是不想表现出来,免得曹昂骄傲自满起来。
谁知道曹昂一点没有沮丧,反而愈加得意起来,从衣袖里抽出一个卷轴展开来,俨然又是一幅地图。
看着曹昂手中的地图,曹操觉得自己该叫唐贺过府一叙了。
原来曹昂拿出又是一幅兖州地图,不同的是,这回里头标注的是兖州各地的物产,哪一个地方种什么比较好,哪一个地方常年有旱涝,在地图上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这是儿子与姑姑一起绘制的。”曹昂抬头挺胸很是得意。
曹操伸手轻轻划过地图,适合屯粮之所,被用红色重点标注了出来,他看得懂,但边上又加了一个黑色的圈,是什么意思?
“此为何意?”
“此地常有洪灾,本应当注意加固堤防。但姑姑说,洪灾过后这地上的淤泥能让田里的粮食长得更好,所以最好不要加堤防去堵,应该多挖沟渠疏通。或是,若能把水截下,汇聚成潭,待到旱季用潭里的水作浇灌之用。”曹昂仰着头,努力回想唐贺的话,“还有……用于筑堤的人手……唔,儿子记不清了。”他抓抓脸颊,显出几分懊恼之色。
“好了,为父会考虑的。”曹操见他变了脸色,连忙转为鼓励,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先不急着这一时,到后头见见你娘,你离家这段时日,她成日念着你。”
“可是父亲,这转眼间,春季将至,要赶在百姓下地耕种前作决定呀。”曹昂皱着眉,仰头看着父亲。
“为父即刻就去找文若商量,你放心去吧。”曹操推了推儿子。
曹昂转头看了眼桌上的地图,心有不甘,鼓着脸颊,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书房。
好不容易劝走了儿子,曹操转身拿起桌上的地图,看了半晌,眼神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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