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却拐了角,行到了一处古松坏绕,柏木铺地的亭台处停了下来,此处早停了许多马匹和马车,外面传来姑姑们的声音:“诸位娘子可以下马车了!”
昭宁等在女使的搀扶之下下了马车,见祖父、堂祖父,还有父亲等都按照各自品阶,穿着正式的从省服,戴乌纱帽,刚从马车上下来。祖父和堂祖父见各家女眷都各自收拾妥当,都满意地点头。
谢景道:“一会儿我们要去宝津楼拜见王大人与镇国公,你们便跟着你们大伯母去华亭拜见世家夫人们吧,等诸军百戏开始了,你们便可过来观礼。”
谢家众女眷屈身应喏。
宝津楼是君上亲临时所在之处,而华亭却是诸位官家娘子们相聚的地方,也会有宴席设下,供诸位官家夫人、娘子、郎君们相会。
而谢景所说的这位镇国公,便是强逼着姜家要结亲的那位镇国公,他因是贵太妃的亲侄儿,故也算是皇亲,今日的琼林宴便是他承了旨意办的,听说太妃娘娘将内诸司的事情交给了他管,很是威风赫赫,权贵如今在公侯中当属第一,否则当时逼婚,姜家又为何要屈从。
这时候,有个小厮小跑而来,行了礼向谢昌禀报:“老郎君,小的已经打探到了,贵太妃娘娘、贤妃娘娘,还有镇国公夫人,王家老夫人……今日都来了,眼下正在华亭那边设宴款待众位官家娘子们!说四品以上的官家娘子家眷,皆可入内拜见!”
谢昌温言精神一振,魏氏更是面露惊喜之色,这次琼林宴果然不同凡响,平日里这些见都见不到人物,一个比一个如今竟齐聚在华亭了!
谢昌更是叮嘱道:“你们便立刻去拜见这些娘娘夫人们,要记得恭顺和睦,一切听从你们大伯母的话,不可生出事端来,万事慎重。可明白了?”
就是谢昌不说,众位娘子们也知道其中的利害。
方才那报的名号,一个个都无比的吓人,宫中的娘娘们不必说,镇国公夫人,王老夫人,都是有一品品阶的夫人,寻常的家族聚会,这些人都是绝不可能出现的,而这些家的自己的聚会,也绝不会邀请到谢家身上来,所以这些大士族家的夫人,她们一个也没见过!
魏氏立刻道:“儿媳明白,定会看好娘子们,请父亲放心!”
谢昌和谢景这才点点头,他们带着男眷们朝宝津楼的方向去了,魏氏则带着谢家众人朝华亭的方向走去。
娘子们个个心情激动,巴不得能马上到华亭看看,最重要的是一会儿的君上亲临,这是最令人期待的。但是都不敢多言,一个个按捺着激动,跟在魏氏的后面朝着华亭走去。
一路上天高云淡,百花奇艳,看得令人心旷神怡。不时有世家夫人们一起同行,若是有相熟的,夫人们便热情招呼,步行穿过一条□□,很快到了华亭之外。
华亭虽是叫华亭,却是一座修了三层的清凉殿,又以连绵的庑廊相接,此时华亭外守着众多宫中侍卫,女官,内侍官,衣饰严整,神色肃穆,令人望而生畏。
见谢家众人前来,走出一位身着比甲的引路女官道:“敢问是何家夫人?”
魏氏是领头之人,连忙笑答:“是审官院副知院谢家的娘子们,恳请您引见。”
女官就道:“众位随我来吧。”
她引众人朝着回廊中的花园走去,只见花园里已经是高朋满座,各个世家的夫人娘子们聚在庑廊之中,皆是精心装扮,靠近了,娘子们用的香粉香膏的味道扑面而来。
穿过众世家夫人、娘子,才见到花园正中设下了皇家仪仗,有女官持卤薄、金扇而站,最当中设下金漆宝座两个,红木圈椅若干,只见一位鬓发斑白,身着红帏衣,戴缕金云月冠,插白玉龙簪的老妇人坐在正中,笑容和蔼慈祥,怀里还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的京巴犬,垂首与旁边之人说话。她旁边的金漆宝座则坐着一位身着榆翟,戴珠翠冠,面容妍丽,丹蔻红艳的女子,也正微笑着听贵太妃说话。
其他有品阶的命妇皆身穿翟衣,众星捧月地围着两人身边,而寻常的世家夫人们皆远远坐在庑廊之中,拜见之后便不得再近身了。
昭宁暗道,想必这位便是最为尊贵的贵太妃娘娘了,以及王家那位贤妃娘娘了。
贵太妃娘娘身份特殊。
传闻先太后逝世时,君上不过十岁,是这位贵太妃娘娘将君上接到自己宫中,教养至十五,才将君上送入东宫居住。因此君上继位之后,便很是尊敬这位贵太妃娘娘,虽不能封太后的名位,却几乎是同太后一般的尊重和待遇。
而王贤妃……她听闻不多,只知道君上后宫好似目前只有她一位嫔妃,王家便声称王贤妃是独宠后宫,不管是否如此,君上把持朝纲,震慑朝野,乃是真正的权势滔天第一人,只要与他沾上一星半点儿,都是极大的恩荣。这位王贤妃自然也是如此,众命妇们不光是对她诚惶诚恐,就是对她的族人,都是百般的恭敬,生怕得罪了。
昭宁目光再一移,除了几位看衣着就是一品诰命的夫人外,她果然还看到了许多熟悉之人,那王绮兰就正坐在王贤妃旁边的圆凳上,看着王贤妃和太妃娘娘说话,神情又是讨好又是恭敬,她旁边竟坐着高氏母女,昭宁记得,高氏母女与太妃娘娘是有交情的,难怪也能陪在太妃娘娘身边,而跟在高氏母女旁边的……
昭宁抬眸,与此人对上了视线。
此人身姿羸弱如弱柳扶风,似乎比几个月前更见纤细了,眉眼中也结着哀怨之色,因此衬得她下巴尖尖,肤色莹莹,我见犹怜,而她也抬眸,与谢昭宁对上了视线,顿时眼中闪过一丝冰冷怨毒之色,
此人不正是谢宛宁还能是谁!
昭宁缓缓绽出一丝微笑,她知道她总有一天还会再见到谢宛宁,没曾想竟就是今日,而且看样子,高氏母女还对她极好,是了,王绮兰也还与她交好呢。难怪她能随着这几人,坐在贵太妃娘娘的身边,虽然是在最末尾的位置上。
谢宛宁也没料到,她会在今日再看到谢昭宁!
纵然她在心里千般万般的恨,想了各种毒计想要整治谢昭宁,包括煽动王绮兰为难她,包括祖父对谢家的各种出招,她想要谢昭宁死,想要谢家从此完蛋,却不曾想谢家竟都一一解决了!而且解决了不说,祖父反倒是被降了职,如今在王大人面前,祖父再不得重用,更别提为难谢家,她的日子自然也变得不那么好过了。
索性她仍然与高家母女交好,与王绮兰也交好,她还要借助这些人,爬到她想要的位置去,她仍然要得到那些她想要的东西!
谢宛宁看着谢昭宁,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想到那些过往,恨意滔天,她已经在思索,趁此机会,该如何对付谢昭宁,才能让她在如此大的场面下颜面尽失,她要让她再也不得见人!
她垂下了眼眸,掩盖自己目光中的怨毒。
王绮兰等人听到人来的动静,也向她们看了过来,当她的目光落在谢昭宁等人身上时,笑容顿时收了许多,尤其是看到谢昭宁时,更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高氏母女更是如此,平阳郡主与高雪鸢全然冷下脸来,仿若没看到谢昭宁等人一般。
引路女官却仍带着她们朝前走去,到了贵太妃娘娘和王贤妃面前:“贵太妃娘娘、贤妃娘娘,谢家的夫人们来给娘娘见礼了。”
谢家众女眷立刻跪下,恭敬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道了娘娘千岁。
贵太妃娘娘甚是和蔼,她一刻不停地抚摸着怀里狮子犬的毛,看来是极爱犬之人,笑道:“今儿是热闹的日子,你们不必多虚礼,快些起来落座吧!”
“诸位稍等!”此时王贤妃却出声了,对贵太妃道,“娘娘,她们有人是臣妾的旧识,臣妾想与她们说几句话,不知娘娘肯不肯允?”
贵太妃笑道:“你说便是了!”
“哪位是明雪娘子?”王贤妃先问道,谢明雪立刻站了起来,屈身道,“娘娘,臣女便是,恭请娘娘金安。”
王贤妃唇角绽出明艳的笑容,“我常听绮兰说起,你在鄂州的时候对绮兰甚是照顾,即是如此,你与你母亲一会儿便同绮兰一起进膳吧!”
谢明雪眼睛一亮,魏氏也是惊喜万分,连忙叩首道:“多谢娘娘恩典!”
王贤妃端起茶盏喝。众人艳羡的目光无不落在了两人身上,竟然能得与娘娘,一品夫人们同列席位的待遇,谢家这位大夫人还有明雪娘子可真是了不得。虽只是个一同进膳的机会,但那可是据传现在盛宠不倦的王贤妃啊,倘若略能得了王贤妃的青眼,日后岂不是替家族铺就了康庄大道么!
可是谢家的其余人,却仍然跪着,并没有被王贤妃叫起身,而贵太妃此时却被旁边的一品阶夫人拉着笑谈,也并没注意到谢家之人还跪着。
这时候,王绮兰与王贤妃低语了几句,随即走过来了,先是笑着扶了谢昭宁起来,又扶了谢家其余人起来,对谢昭宁道:“上次我们闹得不愉快之事,我与姐姐就算是过去了吧!我与明雪、宛宁毕竟交好,从此,我就不与姐姐计较了!”
昭宁闻言眉梢微动,自然,让王绮兰认错是不可能的,她的话仍然是‘她不与她计较’,这是她性子会说出来的话。
但是方才王贤妃没有马上叫她们起身,分明是因为王绮兰的缘故,想对她们小惩大诫,多跪一会儿略做惩戒,为何王绮兰反而要来扶她呢,这当中真没有猫腻?
昭宁脑中念头几转,笑了笑道:“自然,是王家娘子有雅量了。”
她们几人退下,此时贵太妃娘娘也发了话,让众位不要拘束,在四周随意走动观赏,等到了开宴席的时候再过来就是了。
姜氏与林氏等走了一路也累了,几人去了庑廊中歇息,魏氏和谢明雪自然留在了花园正中央,讨好地围着王绮兰说话。而谢明珊却非要拉着昭宁再去四下转转,昭宁本是无意的,但觉得坐着也是无聊,走着才令思路清醒,想想方才的事情究竟有何不对之处。
定是有猫腻在其中,而且她总觉得,和谢宛宁有脱不开的干系。
方才她们落座之后,她看到了谢宛宁低声与王绮兰说话了。
谢明珊与谢明若拉着她走出了庑廊,三人正沿着一片绿菊欣赏,这绿菊能培育出来甚是难得,更难得的是还种了一大片。谢明珊一边看绿菊,一边与她说谢明雪:“谢明萱平日见了谢明雪,跟哈巴狗儿似的讨好,谢明雪见了王绮兰,却也跟哈巴狗儿似的,她二人可真是有意思……”
她说到此,昭宁正想回她,却听身旁的谢明若突然开了口,轻声道:“姐姐,你看,那人是谁?”
昭宁与谢明珊都回过头看,见谢明若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指向了秋日里,一大片生得纤细而茂盛的芦苇之后。
芦苇后有一小片湖泊,毛绒绒的芦苇被风吹得弯了头,折射着太阳的金光,隐约好似有两个人影,但隔得太远,并不能让人看清究竟是谁,紧接着又被无边无际的芦苇挡住了。
可是其中那道身影,昭宁实在是太过眼熟,只这一眼,昭宁就已经模糊地认出了那是谁。
竟然是谢宛宁。
昭宁眯起了眼睛,谢宛宁没有陪在王绮兰身边吗,怎会在此?
她身边的人又会是谁呢?为什么两人没有在华亭,却在芦苇后遮掩相见呢?
昭宁想着方才之事,觉得这背后可没有这般简单。两人如今虽不在一处了,谢宛宁恨她之心恐怕是从未变过,说不定还是愈来愈恨,永远都会躲在背后算计她。蒋余胜虽然被降了职,但只要这爷孙二人一日不除,便都是她心头之患。
昭宁立刻准备去看看,让两人先回去,但是谢明珊却表示一定要跟她去,道:“昭宁姐姐,有事我还能帮你呢!”
谢明若则道:“姐姐,我若不跟着你,实在害怕得紧。”
昭宁无奈,这俩粘人虫她还扔不开了,她轻声道:“那你二人不要发出大的声响来。”
两人连连点头。
三人便悄然朝着芦苇丛而去。路旁修了一条锦石缠道通往芦苇深处,昭宁带着两人穿入芦苇之中,有芦苇掩映她们的身影,谢宛宁也并不能看到她们。怕隔得太近了会使谢宛宁发现,离了七八丈远,昭宁就伸手示意两人停下来,两人头一次做这种事,兴奋地躲在昭宁的身后,朝着那两人张望。
日头下的湖面波光晃荡,等刺目的光芒消失了,昭宁这才看出来,与谢昭宁在一起的另一人,竟然是镇北侯世子,便是高雪鸢那位已经定亲的未婚夫!
只见谢宛宁面对他而站,低垂着头,脸颊微红。
她更瘦削了些,眼睛仿若含着秋波愁怨,就是这样羸弱的风情,竟让她看上去比以前更惹人怜爱。
谢明珊低声吃惊道:“那不是镇北侯世子么,他怎么和谢宛宁单独在此?”
昭宁四下看了看,倒也不是单独在此,两人都各自带了个随从,背对两人警惕地守在不远处,怕是也防着旁人靠近。但这便让两人显得越发可疑了。
昭宁原来见这镇北侯世子,似乎对高雪鸢甚是喜欢。此刻却用着迷的眼神看着谢宛宁,伸手想去牵谢宛宁的手,但是谢宛宁却躲开了,不知她说了句什么,惹得镇北侯世子有些着急,眼中痴迷之色更浓。
这般动作,谢明珊看得更是吃惊了,她更压低了声音:“昭宁姐姐,难道……难道这二人……”
她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暗通款曲,勾搭成奸?
她惊讶,谢昭宁可并不惊讶,毕竟前世,谢宛宁便是使了计谋抢了高雪鸢的未婚夫,才使得高氏母女与她反目成仇的。只是按照谢宛宁的性子,她不该这么着急的,许是因为蒋家事情的改变,迫使她不得不提前行动?
看着谢宛宁拿出一只香囊,似乎想送给镇北侯世子,可好似又害羞了,缩回手带着女使往回跑去了,而镇北侯世子追在她身后,两人就这般渐渐远去了,昭宁眼睛微眯,轻声道:“咱们回去吧!”
两人此时十分警惕,她就算在此时闹起来,两人迅速分开谁也不承认,也是无用。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谢明若脸色通红,谢明珊则是压不住的兴奋,她可是头一回见到这种事!三人一同往回走去。
但等回到华亭,见众人混乱,才知道出了大事。
昭宁只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贵太妃有一只极心爱的簪子丢了!
听说那簪子通体以最上等的翡翠雕成,簪头做成了佛手的形状,鲜翠欲滴, 价值连城,贵太妃将它放置在清凉殿内,想着来华亭的都是世家夫人娘子们,华亭外守卫又森严,怎会有人行偷盗这等苟且之事呢, 因此清凉殿并没有人看守。
方才贵太妃等回清凉殿小憩, 竟发现翡翠簪子不见了, 可放簪子的盒子还在原地。足见是被人所盗。
贵太妃遗失了心爱之物, 这还了得!贵太妃身边的女官立刻叫了华亭外看守的羽林军进来, 要彻查在场诸人, 因此华亭此时变得只进不能出,谢昭宁等进来, 也立刻被叫去花园,与众多世家夫人娘子们站在了一起。
她看到王绮兰等人坐在一起, 窃窃私语地说话。而一旁则是负责护卫贵太妃的羽林军众人, 领头的人是两个,其中一个生得虽有几分俊俏, 却眼下略青, 一副纵欲之相,竟是方才在芦苇外,与谢宛宁有过拉扯的镇北侯世子!
另一位男子面容清秀, 身材高大, 身着金装甲,佩戴了金狮革带, 应比镇北侯世子的身份还要高,却是不时看向王绮兰。
此时王绮兰终于起身走向他,娇哼道:“景哥哥,你可必要将偷了簪子之人找出来,这是太妃娘娘的爱物,决不能有闪失!”
“绮兰妹妹放心,这本就是咱们羽林军的职责!”男子笑道。随即转过头,一脸严肃地道,“诸位娘子夫人听好了,我们并非是疑你们偷了东西,只是外面守卫重重无人出入,那簪子不见了,定是被人拿走的。诸位娘子都是方才走动过的人,若是谁拿了能站出来,一切便从轻发落,贵太妃娘娘是极好的性子,也绝不会为难大家。”
此时谢明珊在昭宁耳边小声道:“昭宁姐姐,这个人可不一般,恐怕在场诸位男子中,他是身份最高的!”
昭宁知道此男子恐怕身份颇高,却不知他究竟是谁,看样子他似乎对王绮兰有几分爱慕之意,她低声道:“你识得此人?”
谢明珊道:“他就是镇国公世子爷盛重元,也是太妃娘娘的亲侄孙,以前在汴京还与顾世子爷其名呢。容貌才学虽然赶不上世子爷,但现在身份却是最尊贵的,他少年之后就去了鄂州,想来是与那王家娘子一起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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