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雪初嫁过去时,他们畏惧她有个当皇后的妹妹,还不敢动手。后来才得知,谢明雪与谢昭宁交恶,还曾抢夺谢昭宁的嫁妆,谢昭宁没有罚她已经大度了。登时便不客气了,让谢明雪将嫁妆拿出来填补家中亏空。谢明雪倒也不想拿出来,可是她若不拿,公婆便不与她好脸,久而久之不拿也得拿。虽说强占媳妇嫁妆是最不要脸之事,可谢明雪又怎肯让人知道自己过得并不好,因此打碎牙也得往肚中咽,外人也并不能知晓。
魏氏也伤心至极,那两万贯可是大房砸锅卖铁凑出来的,现在女儿过得不好,家中也过得艰难,又气又怒,成日的哭,将那安国公家臭骂了千万遍,可又能有什么办法,她也惯是要脸的,用尽办法才让女儿高嫁了,难道她还会昭告于天下,说自己亲自把自己女儿推进了火坑里吗?
故昭宁这次回来,她们才如此急迫来讨好,就是想与昭宁交好,借昭宁之威替她弹压那些人。谢昌也想让昭宁帮这个忙,其实都无需她做什么,只需她对谢明雪和颜悦色的,那安国公府的人就不敢欺负她了。只是方才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罢了。
谢昭宁听完笑了笑,她不对谢明雪做什么,已经是她宽容大度。想让她帮谢明雪,门也没有!至于安国公,那是魏氏和谢明雪千挑万选,自己选的好亲事。为了成就这么好亲事,她们差点连谢氏药行也要骗过去当嫁妆,现在只是自食恶果罢了。
姜氏和林氏说着也是觉得解气,她们二人曾经被魏氏这般针对,也毫无同情之心,更不会开口让昭宁帮忙。
姜氏又说起京中别的趣事,说定国公府也特意请她们去做客,还送了她们许多贵重之礼,但言语间并不像是讨好她们,反倒像是感激他们一般。她和谢煊也弄不明白怎么回事,不过觉得定国公一家都非常好。
定国公家经过大风大浪,对权贵早无攀附之意,想必请母亲她们,是为了答谢当初她救了定国公家一事。昭宁突然想到了顾思鹤,自成亲之后,她便再未见过他。
林氏道:“说起顾思鹤,这个人倒是怪得很,家中给他选了极好的亲事,他一个也不要,甚至不愿留在京中为官,君上便给了他永兴军路副指挥使的差事,如今已经去了凤翔府。引得汴京城待嫁的娘子们好是伤心呢!”
昭宁手指微动。难怪顾思鹤身居三品,群臣朝见时,她却不见他的踪影。
这样也好,两人有那样的过去,倘若见了,他还要行礼,更是彼此尴尬,不如不见。
她很欣赏顾思鹤,二人之间襄助颇多,可是她却只是将他当做挚友,并无其他。希望等二人再次相见时,他能忘了这段过往,两人只痛饮一杯酒,仍然是挚友。
几人正说话之时,外头传来喧嚷动静,好似又有人来了。
姜氏笑道:“许是你大舅母她们来了,你回门的消息传回来,我便立刻派人去告诉了她们,如今应是到了!”
昭宁闻之心中一喜,自然也极想见大舅母,便有些迫不及待,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她刚跑到花厅外,却并没有看到大舅母的身影,反而看到一树琼花碎玉般的雪枝下,有个着群青色直裰的青年长身玉立,背对着她,正凝望着晴空下的雪枝出神。
昭宁怔了一瞬,正想莫不是她出现了幻觉。却见那人缓缓回过身来,是一张清俊的脸,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容,眉眼间看似温和却有着疏淡之气。纯澈的日光洒落在两人之间,他看了她珠翠满头,满身荣华的样子许久,才笑道:“昭宁表妹,许久不见了。”
竟然真的是姜焕然,他游历回来了!
谢昭宁想起两人上次见面,也是在这花厅之外,那时候大雨瓢泼,他冒着雨来向自己提亲,浑身湿透,眼神灼热滚烫。而她给了他一把伞,告诉他要以家族为重。他没有接她的雨伞,只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就走入大雨之中。从此山高水远,世态万千,两人却再也没见过。
如今再见时,已是满地皑皑,雪如琼玉。他带着和煦的笑容,一如当年在顺昌府时的初遇。
昭宁心想,他应该已经释然了吧。
她并不因他仍然唤她表妹而计较,而是也笑道:“焕然表哥,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姜焕然嘴唇微动,好不好,他心想好不好呢。
知道自己所爱是谁,却永不能得到,他觉得心如枯槁,虽然愿意为了家族前程去娶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人,可暂时实在是不想接受。所以说自己想要拜寻名师,去云游天下。谁知却在云游天下之时,得知了谢昭宁同君上的亲事。
他也曾怀疑自己听错。那个手握天下权势,文才武略无一不通,权谋心术把玩于指掌之间的男人,连他都觉得实在强悍之人,竟然要娶谢昭宁?两人地位天差地别,甚至都不可能偶遇,为何他会想娶昭宁为后?
于是他日行百里而归,只是想要亲眼看看,她究竟好不好,这门亲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一切呈现于他面前,他发现谢昭宁与从前相比大为不同,现在的她丰盈舒展,像是被养得极好的一株植物,展现出惊人的貌美,比原来还要动人三分,再想起他一路赶来时看到的排场,听到的传闻,以及直属君上的禁军的亲护她回府。
他如何不明白,那位娶了昭宁,是真的喜欢她。否则何必精心算计,何必予她这样独一份的天下尊荣。让她执掌宗务之权;再让她以开御道,荣归家族。不过就是想昭之天下人,谢昭宁背后是他,谁敢不敬都要打量一下后果。
所以他究竟好不好呢?
姜焕然只是笑道:“劳表妹挂心,自然是好的。”
他刚说完这句,就有个声音在背后响起:“什么表妹,如今你该唤一声娘娘!”
昭宁抬头看去,原来是盛氏终于来了,她盛装打扮,满面的笑容,风风火火地进来,身后带了几个女使,女使手上还抱着许多东西。昭宁看到舅母就想去迎她,可不想舅母却立刻就要拉着姜焕然,向昭宁行礼。
昭宁吓一跳,私下她并不愿看到这些至亲之人向她行礼,于是连忙去扶舅母:“没有外人,舅母,您不必如此!”
盛氏却轻瞪她,又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哪里没有外人,院中不是还有几个宫人,昭昭,你虽入了宫,但一切都不可大意了。”
院中几个不过是青坞她们,都是她的心腹。可舅母为她着想,昭宁也不能说什么,只能无奈地看着姜焕然和盛氏跪了自己,听他们喊了‘娘娘金安。’
姜焕然瞌眼,听到娘娘二字从他口中喊出,知道从此是天堑与涛洪,他是与她再无可能。
也许在刚看到她的时候,就应该喊她娘娘的,只是仍然不甘心不情愿,也不想承认。但他明白,凭他的心智不该做这样的事。而日后,他只能将心里的这一抹雪藏在隐秘深处,再不可为外人知晓。否则,若他还有此心……恐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盛氏看到昭宁何尝不高兴,她二人高高兴兴地进了屋子,昭宁把给她的礼物也拿了出来,是几套价值连城的玉器。而给大舅舅的礼物,则是一副君上亲写的诗词,大舅母一见此物立刻眼中放光,笑道:“你大舅舅看了不知有多高兴!怕是要几个晚上都激动得睡不着了!” 立刻当宝收了起来,这幅字比得过多少的金银珠宝,是多少银钱也买不到的。
大舅母也将她带来的包裹打开,却是一些以前在西平府时,昭宁爱的吃食,她怕昭宁在宫中吃得不习惯,特地做了送来,昭宁看了很是感动。打开与母亲和祖母分着吃起来,四人很是热闹,不一会儿,谢明珊和谢明若也过来了,屋中人更多,说得更是热闹了。
午膳是去正堂用,自是山珍海味无数,众人仍极度恭奉。等用过了午膳,青坞进来通传,说葛掌柜与徐先生过来给昭宁请安了。
昭宁出宫重要任务就是要见他们,故刚到家中,就派人通传了他们来见她。
昭宁立刻在花厅见了他们二人。
两人一见着她,连忙毕恭毕敬地跪下行大礼,道娘娘金安。
他们本就十分崇拜昭宁,原还以为娘娘做了娘娘之后,便不会再召见他们了,还甚是失落,不想竟还能得娘娘召见,眼中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昭宁思索良久,喝着盏梅子泡茶,一边问道:“……两位许久不见,我有几件事要吩咐你们去做。不知你二人愿不愿意?”
葛掌柜二人连忙道:“娘娘您尽管吩咐,为娘娘做事是我二人的无上荣耀,绝无推辞!”
昭宁知道他们的秉性与能力,想到快要回宫了,也不耽误,便直接吩咐说:“……谢氏药行遍布全国,我想让你们通过此,在暗中找寻凌圣手的下落,若有消息便来告知我。若无凌圣手的消息,但有什么解毒之圣药,亦可跟我说。另外……”
她轻轻停顿,才缓缓地说:“你们在暗中注意太上皇和襄王的动向,无需太过详细,只注意二人有无往来,或者是否与边疆势力相勾结即可。但不可打草惊蛇。”
她这话一说,葛掌柜二人悚然震惊,彼此对视了一眼。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两日,昭宁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师父虽身具阳毒,但这只是慢行毒药,并不会导致师父殒身,那么师父出征回途驾崩之事,定仍然是另有原因。
是意外,还是人为?
昭宁并不相信仅仅是意外,是什么意外能让师父殒身呢?她仍然怀疑背后有人动手,但究竟是谁呢,昭宁并不知道,毕竟师父深谋远虑,又有通天之能,只是太上皇或者襄王一人,是决计害不了师父的。
那会不会是两人联合,或是……与赵瑾有关呢?这些都有可能,可全然没有根据的事,昭宁也不能拿去师父面前说,毕竟目前这些人每个看起来都无威胁。甚至目前整个王朝,也并无人能威胁师父半分,所以此人才阴险诡异,如暗处一只斑斓毒蛇,扑朔迷离。
现在除了让葛掌柜等盯着,倒也没别的法子。不过他们盯着也有好处,那个想害师父的人定就蛰伏在皇族之中,她若动用宫中之人,怕是引得此人怀疑,她用民间之人,反倒是悄无声息。
葛掌柜与徐先生早已是昭宁的心腹,虽有些疑惑,不知娘娘意欲何为,但娘娘的吩咐照做便是,都立刻应了喏。
昭宁离宫的时辰不宜太久,吩咐完葛掌柜等人之后,她便立刻要回去了。
姜氏和周氏虽不舍她回来半日就走,但也知道她如今身份不同,不可久留,何况毕竟离得近,总是能时时回来的,依依不舍地将她送到门口,上了凤辇,还在后面望了她很久。
昭宁抱着姜氏给她做的小甑糕,盛氏给她做的茱萸腌黄瓜,何尝不是也对她们不舍。但是与此同时,她对师父也很是思念,想到师父在宫中等她,想到她今晨离宫之时,师父对她说要早些回去,他让小食局备下了她爱吃的螃蟹酿枨,便也极想归宫,想快些看到师父,听他对自己温柔说话。又想着今日宫中的宗务暂交由贵太妃娘娘处置了,她回去还要去向娘娘请安才是。
凤辇过了御街,进了宣德门,再过跸道入紫宸门,还未往崇政殿的方向去,昭宁就听闻外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一个声音道:“娘娘,娘娘,您快停一下,有事…… 不好了!”
昭宁心里一紧,是红螺的声音,透着些许焦急,发生什么事了?
第139章
昭宁立刻让天武官降下凤辇来, 果然是红螺立在外面,不知等了她多久,神色有些焦急。
她连忙问道:“发生什么了?”
红螺走近了一步道:“是君上那边出了事。贵太妃娘娘来人传话, 说君上好像是发了什么病,头痛欲裂……娘娘想让您立刻过去!”
发病,头痛欲裂……昭宁立刻想到了之前师父告诉她的阳毒之症。
师父不是说,他已许久不曾发病了吗,为何现在又发作了?一想到上次看到他发病时的难受之状, 昭宁顿时心急如焚。问了红螺师父如今在垂拱殿中, 连忙又上了凤辇, 吩咐天武官众人赶紧往垂拱殿中去。
此时霞光已经收拢, 夕阳的紫红金云渐渐弥漫上灰青色, 紧接着被大片的深黛暮色浸染, 大乾皇宫匍匐的宫宇也被这片黛色笼罩,渐渐暗了下来。
天武官军士走得极快, 昭宁离垂拱殿也并不远,须臾的功夫就到了垂拱殿外。
昭宁上了垂拱殿的须弥座, 这时候最后一抹云霞也消失了。只见垂拱殿殿门紧闭, 几个内侍官正挑着竹竿在点灯。而殿外守着贵太妃娘娘,李继, 吉安, 还有一个身着紫色从省服,戴进贤冠的背影,这个背影修长清俊, 昭宁看着觉得十分眼熟, 甚至眼熟得让她有些心惊肉跳。
待这个人侧过身,露出如水墨画般俊美的眉眼后, 昭宁身体微震,立刻就将此人认了出来……竟然是赵瑾!
昭宁心里蓦地一沉,太久未曾见这个人,她几乎都快把他忘了。她忘了这个人是师父的亲侄儿,忘了他未来极可能是太子,忘了他也是朝中重臣,她也是会遇到他的……甚至忘了,在那段年轻得危险重重的日子里,她曾经那样喜欢过他。
是了,她总是会遇到赵瑾的。
不过此时对师父的关切盖过了一切,昭宁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她几步上前,焦急问道:“母亲,我听说君上发病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贵太妃也是满脸的忧虑,见昭宁来了,连忙将她拉过去。她曾听阿翊说过,上次他发病的时候是昭宁在他身边,给他找了药,并且他没有伤她。此后也很久没有发病,所以她才让人将昭宁找来,想着她若是去陪阿翊,是不是能让阿翊舒服些,她知道阿翊若是发病起来,简直就是裂骨焚身的疼痛,除了那药以外药石无救。可阿翊知道那药会减损寿命,一直都忍着不想服用,想靠自己熬过去。
她忧心忡忡地道:“具体如何,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君上想要推行什么新政,而大臣们皆反对,便吵了起来。还说君上若敢推行新政,便要写檄文传于天下,他们就是被君上处死也无妨……后来不知怎的君上的旧疾便发作了,我赶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关在里面不见人了。”
昭宁眉梢微动,师父想要推行新政……原来是这件事!
这件事昭宁记得很是清楚。
因为前世师父名声开始转折,开始背负群臣和天下的骂名,就是从这件事开始的。
那时候她已经嫁入了顺平郡王府,执掌中馈,听其他皇室之人说起:“君上这次改革之心恐怕坚决至极,无人能动。可也太过违背祖宗法度了,均输法之流还好说,那均税法、置将法皆与祖宗法度大相径庭,恐怕会导致天下大乱……百官皆上书反对,甚至在庭上公然骂言,也不能改变君上意志。还不知道以后会如何……”
当时这些改革离昭宁还很远,她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师父在百官之间的风评差了起来。而这次争执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往后还有狂风骤浪,还有矛盾升级,伴随着帝王对改革的强力推进,群臣反对得则更加激烈,甚至以死相争。
若是换了软弱的皇帝,自然会就此作罢。可是庆熙大帝是什么人,他有着钢铁般坚毅的意志,他决定的事,什么能改变?所以他仍然不顾反对,铁血手腕地推行改革,遍及全国,不顾言官以死相逼,到后来甚至真的有死亡发生。
所以,庆熙大帝去世后,才会留下骂名,司马文才会写下‘功名利禄几时休,庆熙何见布衣愁’的诗句。至于师父为何要强力推进改革,甚至不顾各房反对和言官性命,昭宁也并不知道。不过眼下暂还不是说此事的时候,师父的病才是要紧事。
昭宁在思索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赵瑾在旁看着她。
没注意到他已经看了她许久,也没有注意到他的手,此刻正紧紧地握着,拢在袖中,掐得骨节发白。
赵翊看着这个人雪白的肌肤,澄澈的明眸,看着她细长如翎的睫毛,脸颊上红润的血色。看着她为赵翊焦急——焦急得连站在一旁的他都不顾了,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只要有他在一旁,她眼里就看不到别人,她只追着他,只给他送东西,只对他露出小心翼翼的笑容:“卫郎君,我已经跟了你好久了,在这里藏得腿都酸了,你怎么才看到我啊!”
他那时候心想,他不是才看到她,而是早就看到她了,但是不想理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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