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摊上这么个娘......
唉,掌柜的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转身回了铺子。
方才若不是看在陆公子的面子上,想着他这次秋闱说不准就高中了。
他早就在赵婆子胡搅蛮缠时就报官了。
叶惜儿也跟在赵婆子的后面回桂花巷。
她到了叶家门口也没进去,站在门口张望着那边的动静。
她想看看赵婆子进门发现被骗了时会做出什么来。
结果赵婆子着急忙慌的到了家门口,门还没打开,陆今安就大步从巷子口跑了过来。
跑的很急,显然也是听说了他娘在书铺前闹事,急匆匆赶回来的。
“娘......”
赵婆子一听这声儿,回头一看,见儿子好好的立在面前。
顿时就知道自己被骗了,原本勉强压下去的火气这下子见风长的冒了起来。
她眼睛里满含着失望,苍老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声音如沉沉暮色一般灰败:“安儿,你还对得起娘吗?”
“你爹死了,娘这些年是如何把你拉扯大,供你吃喝,供你读书的,再苦再难,娘没有说一个累字,没有掉一滴眼泪。”
“我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我唯一的心愿就是等着你高中的那日。”
“可你在做甚?”
“不好好看书,不好好准备秋闱,你把心思都放在了那些害人的东西上。”
“安儿,你真让娘失望!”
最后一句,赵氏的声音又沉又重,没有情绪起伏,却砸到了陆今安的心里。
把他的头颅砸得慢慢低了下去。
几乎低到了尘埃里。
许是赵婆子这次是真的气狠了,从不在外面说自己儿子半个不字的她,今日竟然忘了要进家门,这种丑事,得关起院门再说。
她的安儿从小就是她的背脊,在外面只要一提到儿子,她累到弯起来的背脊就能瞬间挺直起来。
尤其是安儿中了秀才之后。
她就算在外面做着脏活累活,做着被人看不起的下等活,可只要一听说她是秀才娘,那些人的眼神立时就变了,嘴上的恭维跟着就来了。
赵氏看着眼前令她挺起了背脊的儿子,声音越发严厉。
“说吧,是谁把你教坏的,是哪个狐狸精勾的你写出那些丢人的东西的。”
“我让你去读书识字,拿笔科考,你就是用笔杆子写出那些肮脏的东西的?”
“你的礼义廉耻哪去了?你读的圣贤书到哪去了?”
“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吗?你对得起对你寄予厚望的夫子吗?”
“你把狐狸精的名字说出来,娘去收拾她,娘帮你讨个公道。”
“这事儿若是让你夫子知晓了,你就说是那狐狸精祸害了你。”
陆今安始终低着头没吭声,眼睫垂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躲在一旁偷偷摸摸观望的叶惜儿, 听着这些话简直抓肝挠肺。
她看着那个身形挺拔如松,明明比他娘高许出多的男子,此时却在瘦弱的赵婆子面前如一棵木讷渺小、没有灵魂的松树。
看着竟有那么几分可怜。
说话啊, 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不是挺能说的吗?
叶惜儿在一边干着急。
她发现了一件事,赵婆子和陆今安都有些奇怪。
赵婆子在外人面前张牙舞爪的令人害怕, 在儿子面前却是另外一副面孔。
她不癫狂不破口大骂,虽然不是那副令人退避三舍的模样, 可这幅平静又严厉的样子,好似常年坐在深山庙里阴气沉沉的空洞老人, 更令人不寒而栗。
而陆今安呢, 在他娘面前的样子也是她没见过的。
陆今安的伪装面和真面目她都见过, 可没想到他在他娘面前是这样一面。
这般......沉默,低微,抬不起头。
此时已近正午,家家户户都在家里做午饭,桂花巷子里空荡荡的, 没有一个人影。
明艳艳的日头高悬在头顶, 正是毒辣的时候, 炎热又窒闷,晒得人脑子发晕。
眼看着赵氏犹如一个审犯人的酷吏,不得到那个狐狸精的下落不罢休,非要从陆今安嘴里听到是谁迫害了她的儿子,她好去算账。
“安儿,说话!”
“什么寡妇与书生, 后娘继子, 嫂子和小叔子?我说出来都觉丢死祖先的脸!”
“这些都是谁教你的?你到底从哪学来的?尽是些无视道德伦理的东西!”
“你是读书人,你就不怕脏了你的笔杆子, 脏了你白生生的宣纸吗?”
“考官大人若是知晓你心里想着这些肮脏东西,还会让你考中吗?”
赵氏光是想想就心慌又痛心。
“娘,回屋吧。”
半晌,陆今安才低低的开了口。
他推开院子门,让赵氏先进去了,自己也迈步进去了。
徒留叶惜儿贴着滚烫的墙面,在原地震惊一万年。
什么?她没听错吧?
寡妇书生?后娘继子?嫂子小叔子?
听着咋这么耳熟?
这不是她正在看的话本子吗?
都是白猫写的。
难道......?
叶惜儿捂住了嘴,桃花眼睁得溜圆。
白猫就是陆今安?
陆今安就是白猫!
瞧瞧她发现了什么?!
没想到令无数话本子爱好者疯狂崇拜倾倒的人竟然就在眼前!
而拥有无数狂热粉追捧的白猫,现下正陷入难堪之境地。
叶惜儿思绪正飘走间,忽然听闻一声冰冷无情的呵斥——‘跪下’。
“去你爹的牌位前跪下!”
叶惜儿:“......”
不知是不是热辣辣的烈日给了她勇气,她心中的侠者气血顿时又翻涌了上来。
她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就推开了陆家的门。
见两人还站在院子里。
她一身正气的冲上前去,对着赵氏路见不平,拔刀就砍。
“赵婶子,你还有完没完?骂骂咧咧这老半天了,你到底累不累?”
“能不能歇歇?这都是哪跟哪儿啊!能不能好好坐下来把事情问清楚?”
“你骂的不是你儿子?事情都发生了,你骂他有什么用?跪下有什么用?”
“是人都会犯错,你就不犯错吗?你去人家书铺子那里闹事就是不对,是在冤枉人家掌柜,也在影响你儿子名声!”
“况且写话本子有错吗?你觉得有错那只是你的偏见,思想的狭隘!你以为你的想法都是对的吗?”
“你知道有多少人喜欢陆今安写的话本子吗?他写这些话本子赚了多少银子吗?”
“读书科举都费钱,他用自己的方式赚些银子还有错了?不偷不抢不犯法,这银子来的正当,还可以补贴家用,让你减轻负担,你怎么就不领情呢?”
“写出那些东西哪里就肮脏龌蹉了?哪里就思想品行不清白了?”
“陆今安能抓住市场需求,写出受大家喜欢的东西,那是他的本事,难道你儿子有本事你还不开心了?”
“难道写出你觉得没眼看的东西就是人品有问题?你对你儿子这么没信心吗?你可是他最亲的人!”
“被外人冤枉了骂两句心里都难受,更何况你这个亲娘说出那些令人寒心的话,这不是让母子离心吗?这么不划算的买卖你竟然上赶着做!”
“赵婶子,你知不知道真正有问题的人是你,你的思想有严重的问题!”
“观念行将就木,思想老化僵硬,自以为是,遇事就怪别人,望子成龙,亲情绑架,语言攻击,压迫又窒息,你儿子都快被你逼疯了。”
“他不优秀就不是你儿子了?不给你带来荣耀就不是你的好儿子了?”
“带有功利心的爱不是爱,是畸形的爱,是魔鬼的爱。你爱的不是你儿子,你爱的是你自己的奢望!”
“望你好好反省反省!迷途知返!”
“一切功名利禄都没有你的亲人重要!”
叶惜儿热血沸腾、浩然正气的一顿拔刀乱砍完之后,停下来发现世界都安静了。
赵氏,陆今安皆是一脸的惊愕。
赵婆子除了惊愕,还有脸红脖子粗的愤然。
她没想到她名声在外这么多年了,竟还有人有胆子敢当面来挑战她。
叶惜儿接触到赵婆子那阴沉沉吃人般的目光,脑子一个激灵。
被热风一吹,身体一个战栗,热血上涌的头脑顿时就清醒了几分。
她又想起了赵婆子是夺命老妖婆的事情来。
叶惜儿心里苦哈哈的直流泪,柳媒婆都搞不定她,她当然也不想单枪匹马的对上她。
她瞄了一眼一旁的陆今安,向他投去一个十分同情又自求多福的眼神。
白猫啊,我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我这勇气也到头了......
“额,那个,午时了,我娘喊我回家吃饭了......”
“你们聊,你们接着聊......就不打扰了......”
叶惜儿边说边往门口退,脚底抹油般飞快开了门就跑了出去。
那背影之迅捷,活像是有鬼在后面追。
叶惜儿兔子般逃离现场后。
陆家小院里,风过无痕,一时间都没人说话。
沉寂的仿佛方才从来没有人来过。
炙热阳光下,院子里的地面被晒得滚烫,投出两个人真实的身影。
在日照下,一切无处遁形,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犹如被高温抽干了伪装,露出原本不堪的灵魂。
风卷着热浪一阵阵吹拂在母子二人身边,强烈的阳光直射在皮肤上,直烫到人的心里最深处。
灼烧出了人类隐藏在心窝子里的欲望,贪恋,野心,虚假,伪装。
“娘,我错了,以后都不写了。”
陆今安见母亲黑瘦的额头上滚落下的汗珠,垂着眼睛妥协了。
“太阳大,进屋喝口水吧。”
赵氏听见儿子认错了,心里憋着的那口气散了些。
到底还是心疼儿子,叫他进屋喝水。
“我去准备烧火做饭。”
赵氏往厨屋的方向走。
“娘,我帮你烧火吧。”
“不用,你去屋里看书,吃了饭,回书院去。”
陆今安顿住脚步,没再跟在她身后往厨屋去。
赵氏在跨进厨屋门之前,扶着门框站住了身子,没回过身,背对着儿子开口说了一句,声音苍老迟缓。
“安儿,娘不该进屋翻你的东西,也不该去书铺子跟掌柜的闹。”
“娘一辈子要强,的确一门心思想要你高中,撑起陆家门楣,可也没想过那些比你重要。”
“我们娘俩在世上相依为命,娘最看重的还是你。”
陆今安头一次听他娘说这些话,看着她有些微驼的脊背,头发丝里藏不住的白发。
心里复杂难言,坠着沉甸甸的疼,眼底瞬间漫起了薄雾。
赵氏说完这几句话,没再多说,也没等儿子应答,直接就进了厨屋点燃了灶膛里的火。
陆今安在暴烈的日光下,眼神没有聚焦,沉默着一动不动的站了许久......
叶惜儿甩开自己的两条腿,比平时快了两倍的跑回了叶家。
经过那次深山的非人折磨,虽然把她折腾的去了半条命,但不知怎的,两条腿的速度倒是练上来了。
她现在的跑步速度比她以前体测的时候跑得快多了。
若是喊她现在去考试,别说能及格,就是跑第一也是有可能的。
叶惜儿被狗追了似的跑回了家。
叶家饭桌上的饭菜都摆好了。
此时家里就只有柳媒婆。
叶父中午在他的篾匠店里吃,柳媒婆有时间也会去送饭。
叶小弟在书院念书,一旬才回家一次。
柳媒婆见她跟个疯丫头似的从外面蹿了进来,没个女子形象,瞪着眼睛骂道:“死妮子,怎的这般晚才回来?等你老半天的,饭菜都快凉了,你怎的不过了晌午才回来!”
“你不是去说媒了吗?这般风风火火的又是在做什么?”
“娘,我饿了,快吃饭吧。”
叶惜儿安全到家,心下落定,喘了两口气,立马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可不敢跟柳媒婆说她在陆家跟陆今安他娘面对面输出了一把。
叶惜儿和柳媒婆吃了饭,就牵着她的驴马不停蹄的回了锦宁县。
生怕那赵婶子醒过神儿后来找她的麻烦。
在她走之前,柳媒婆叫住了她。
神神秘秘的把她拉进了屋。
在箱子里拿出了一套衣裳。
宝贝似的交到了她的手上。
“惜儿,这是我姥姥那辈就传下来的媒人衣裳。”
“她走后就留给了我娘,我娘后来又给了我。”
“以前我还以为传到我这里就断了呢,没想到咱家还真又出了一个媒人。”
“娘看你做媒人也做的像模像样的,现下,娘就把这祖传的媒人衣裳传给你。”
“你别看这衣裳有年头了,可还是崭新的模样呢,料子也好好的,一点没坏。”
“听说当年做这衣裳可花了大价钱呢。”
“这衣裳吉利,你可以穿,也可以压箱底留给你以后的闺女。”
“这可是专门的媒人衣裳,一穿上,别人一看,就没有人不知道你是媒人的。”
“在过去,只要穿上这个媒人衣,走出去人家都要敬你三分的。”
叶惜儿懵了一下,她拿起衣裳抖开看了看。
上红下绿,花花绿绿,闪昏了她的头。
这经典的配色和花纹,扑面而来的时尚感和象征性。
还真是一眼就能认出你是媒人。
叶惜儿:“......”
“娘,我收下了,我一定好好珍藏。”
叶惜儿郑重其事,连连保证,把媒人衣接手了过来,珍而重之的放进了自己碎花布包里。
别管这颜色样式怎么样,这都是一件值得收藏的老古董。
柳媒婆满眼带骄傲和欣慰。
这传承了几代人的媒人衣,如今又找到了她的主人了。
没想到她这个一向不争气的小女儿,最终还继承了她们的衣钵。
叶惜儿告别了柳媒婆,出了桂花巷子。
在拐过桂花巷的巷子口处,她看到了立在一棵老榕树下的陆今安。
叶惜儿有些不知道该不该打个招呼,她方才刚冲撞了人家的娘。
她眼神飘开,牵着驴走了过去。
刚要越过他时,陆今安出声叫住了她。
叶惜儿只好停下来,转头去看他,脑子里想着话题。
“你吃饭了吗?”
“上次你借给我的帕子,我洗干净了,不过没带在身上,下次再还给你吧。”
叶惜儿害怕这人会责怪她不尊重他娘。
毕竟看他的样子,虽然心思深,但还挺孝顺的。
“多谢。”
忽然听到这一声感谢,叶惜儿惊讶又松了口气。
原来这人是来谢谢她的。
“没事,没事,这不算什么。”
叶惜儿慷慨大气又随意的摆摆手。
“不过,你娘那么骂你,你怎么不解释几句呢?”
“心里有想法就要说出来,说出来或许还能沟通,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你憋闷在心里,你娘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就只能继续误解你。”
若是叶惜儿被这样冤枉这样骂,她早就跟人吵翻天了。
“你不要害怕吵架,别觉得跟你娘吵架就是不孝顺。”
“有效的吵架也是人与人沟通和交换信息的一种方式。”
“你娘只是和你的观念不合,我们觉得写话本子是有本事,她就觉得耽误了科举,跟天要塌了似的。”
陆今安没吭声,他不知如何说。
他无法说他们家的这些症结,不是沟通不沟通的问题。
有时候,他真的对眼前的女子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隐秘艳羡。
只有在轻松欢乐的亲情里长大的人,才能拥有她这份肆意洒脱,饱满充沛的灵魂吧。
被花团锦簇包裹的牡丹,天真的以为世上所有的草木都有阳光。
可正是这份近乎莽撞的天真,纯粹到世间稀有,有着常人没有的赤子之心、无私无邪,才会站出来说出那番话。
不过,陆今安也真没想到,在那个时候还会有人冲出来替他说话。
这是多年来从来没有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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