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
翡狸也只是他们的其中之一而已。
天不让它们这些怨气散去,它们就可以永远存在。即使无形无神,也能化雾将他缠下。
要他死!
少年仍然缓步往前。
从容,无情,甚至视线未多落于它们一分一刻。
黑雾愈发恼恨激愤,在数丈之外绕着他尖叫怒吼。
却不敢真的近他一毫。
“蠢,蠢蠢蠢!愚蠢至极的螣馗,愚蠢至极的螣馗!”
黑雾怒极而恼,大笑而骂:“你百般计划,为的不就是把自己一身力量都献予那个不识好歹的恶毒女人吗?”
“哈哈哈!可笑!可笑!哈哈哈哈哈!引来数万天兵魔将,就为了自投化魂井,蠢得可怜,蠢得让人心惊!”
骂声四荡,招摇嚣张。
白袍在其中飞扬,少年依然优游自如。
“你以为她会领情吗?你以为她会对你感恩戴德吗?蠢神!她不会!她重生后把你忘得一干二净,这一次也一样!她完全不会再记得你!哈哈哈!你在她眼里是什么?”
“你知道是什么吗?你知道吗?哈哈哈哈!这世上可不止我们觉得你蠢!她觉得你蠢死了,蠢极了!她牲畜般圈养了你,从一开始就只想得到你的力量而已,你竟然对她比狗还忠诚!哈哈,狗都做不到为想吃它肉的人主动跃鼎作烹食的地步啊!你看看,你蠢得多可怜!”
少年甚至将要走出结界了。
这些质问怒骂,都没能将他的脚步拦下半步。
黑雾变得焦急。
它们开始四窜乱飞,逐渐朝他靠近。模糊扭曲的五官一刻数变,厉声地吼叫着、尖啸着。
不能让他的计划成功!
他必须死,螣馗神力也必须跟着死!
都要死,都要死!
必须拖出足够的时间,让他们把那个女人杀了!
天沉得厉害,却始终下不起雨。
方别霜抬头望望,朝对面愣神已久的姚庭川道:“我想说的就这些。到这一步了却忽然变卦,我知道你一定心中有气……我不想瞒你,不想你将来白白担心,我已经亏欠你许多了。这亲事,你退了吧。”
青年张口僵立着,木雕般反应艰难。
他应该需要些时间消化。
方别霜又等了一二刻,终于侧步要走:“他还在等我。我走了。”
青年犹如全身过电般清醒了。
他激动地挡到她面前:“他是妖精,他会要你的命,你不能跟他走!”
他抖着唇阻拦道,“霜霜我并不是不能接受你悔婚并不是不能接受你爱上别人,但,但那是妖怪,你会死!你不能被妖怪蛊惑!”
少女停步,沉静地抬起眸。
她认真地看他的眼睛。
“我知道你担心我,多谢你,我心里一直感激你。我也知道不论我怎么说,你都很难相信我的话。换作数月前的我,我也会觉得荒唐的,怎么会有人……但你也该知道,你拦不了我。”
她今日只为告知,并无商量之意。
就算他执意提亲,真的定下亲事,明天她也会消失在姑苏城。或许永不回来。
多余解释,无须再作。
她绕过他,继续往回走。
这次姚庭川没有再阻拦。
天光被云层遮得越来越暗。
走出几步,慢慢地,她再次停下。
心里密密麻麻,爬上一片怪异之感。
她伸手抬头。
一滴雨也没有摸到。
可是不远处的长廊底下,已经雨水如注了。
何时下的雨?
下人们打起伞,纷纷朝这边跑来。
芙雁跑在最前头。
方别霜站住脚,眼睁睁地看她打着伞,与自己错身而过。
风吹得脊背发凉。
她回过头。
院中央,她刚才所站的位置,有另一个人。
另一个她。
“她”已被淋湿了头发。
而姚庭川,还是那个木讷的姚庭川。
她绝不会是下了雨不知道躲的人。
谁弄的假人?!
她扭身四顾,紧张地攥了护心鳞,面前却倏地晃来一道人影。
他脸上有极夸张的笑。
嘴几乎要咧破耳根,原先一双清目瞪得极大,痴痴地、用力地盯她。
是“姚庭川”。
方别霜不住地后退。
姚庭川的身体,又被那个陌生的东西占据了!
她攥紧护心鳞,眼前的青年,却竖起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声。
他笑起来:“这结界,刚才就已通过那个蠢材下在了你身上,你去哪,结界就跟会到哪。我也会跟你跟到哪。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说到一半,他就得意不已了,控制不住地大笑:“方别霜,我的主人,好久不见啊!”
“你知不知道她根本不爱你!神君,神君,小神君!我们可怜的小神君!”
越聚越浓的黑雾,渐渐变了声调,一个个似泣非泣,似怨非怨地诉说起来,“她怎么能不爱你呢?你多痛苦,你多难过,她都知道,可是她都不在乎!她的心怎么这样狠!”
“不,我们早该知道的——对,早该知道——早该知道!”
它们都凑得这样近了,少年竟未挥袖驱散。黑雾大了胆子,只只贴近,都围着他摆哭脸,“她是最最无情的东西!她不会爱上任何人!为了能让自己变得强大,她弃母背父,叛出师门,何况是你!何况是你啊,神君!”
“你要恨她,你要恨她!她的心比她的刀剑还冷,你应当恨她!恨,恨也是爱啊,神君,你其实恨她!”
袍袖盈风,铃铛轻响。
少年止了步伐。
黑雾都在哭,呜呜咽咽,鬼一般。
挡了他所有的视线。
衔烛摸摸铃铛,摸过铃铛上的每一个纹路。
“我不恨她。”
“你恨,你恨!你恨!”
他一旦回应,黑雾全部兴奋地聚拢来,“你怎能不恨!你恨不得杀了她,你记得你为什么要那么辛苦地找到她吗?是要杀她,杀了她!这就是你的恨意!”
“恨是刻骨铭心,是永世不能忘怀!是不眠不休也要将她找到杀掉!像翡狸刺她穿心一剑,她恨极了恨极了!她永生永世无法将他忘记!你好嫉妒翡狸,是不是,你好嫉妒他!她永远不能忘记他了!”
“嫉妒?”
“你嫉妒他!嫉妒每一个出现在她身边的人,每一个,都比你更得她亲近,都能陪伴她跟随她!哪怕是翡狸,她对他的恨,是对等的两个人之间的恨!唯有你,哈哈哈,你是什么?你是她的什么?”
“连宠物都不是,连坐骑也不如!她只要你的力量,不要你!从来就不要你!”
“不要我。”
“是啊,她不要你——她将你圈禁笼池,遍寻化魂井,她只要你的力量。呜呜呜呜——神君,你的心在流泪,在流血!你想到了什么?好疼啊,好疼啊!你每一时每一刻都这样的疼吗?”
“都这样疼。”
“杀了她吧!神君,和她一起死,一起死!死后你们会永远在一起,任何人不能将你们分开!”黑雾怂恿着,撺掇着,大叫着,低语着,“你知道她现在的处境吧,翡狸将她困住了!明明只要她肯对护心鳞呼唤你一声,你就可以立刻出现在她身边。你可以破除我们,可以越过化魂井。她怎么还不叫你?还不叫你!”
少年不语。
“哈哈哈,因为她还是要你的力量!她知道了你的打算,她知道有个爱她爱到容不下自己的神要把自己的全部献祭给她!她全都知道啊!有人全部告诉了她啊!她怎么,连一点点的阻拦,都没有?”
“真可笑,真可悲!还未恢复记忆,她的心就已狠到了这样的地步。她若想起从前那一切,哈哈,她马上就能想起了!她一旦想起自己对力量的渴望,想起螣馗神力的至高无上,她对你,会有多狠,狠到何种地步?”
衔烛微微歪着头。
他弯弯眼睛:“都可以呀。”
黑雾惊吼:“什么都可以?!”
少年懒散地抬一抬长指,指尖绽出粉色的火焰:“她对我,怎样都可以。”
“不——不要!”
焰光顷刻间将所有围在他身边的黑雾都照透了。
神火的灼烧感是有实质的。
“蠢,蠢神,蠢神!”黑雾们痛苦无状,变形扭曲地哭喊,却始终无法摆脱焰光。
这样干净纯粹的东西,对于他们这些肮脏的怨灵而言,比一切刀枪剑斧、咒术仙法都要可怖。
“我爱她,没有一刻停止过爱她。”衔烛揉玩着指尖的粉焰,照旧缓步朝前,“我会嫉妒,会难过,会疼,是因为我爱她。”
“我爱她,所以希望世间的一切,都爱她,敬她。她自己,可以不爱任何人。任何人,当然包括我的。”
衔烛捏碎了火焰。
刹那间,所有黑雾都被灼烧殆尽。
嘈杂尖锐的咒骂与哭喊都消失了。
耳边前所未有的清净。
属于他自己的心跳就格外地清晰。
衔烛摸摸铃铛,又摸摸心。
又酸,又疼。
他只好笑一笑。
他的自私多隐蔽,差一点瞒过了自己。
——宁可想她不爱任何人,也不要她爱上任何一个,除他以外的人。
有人既想杀他,又想夺取他的力量。
天兵,魔将。或有维护三界安宁的喊声,或有呼吁三界众生应当平等的号召。每一个人,都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
每一个人,耗尽修为,费尽心机,就为了得到他的力量,企图依靠这股力量统治全部。
所有人畏惧他,又讥讽他。
至高神权,一统三界。天底下,没有比这更荣耀,更值得的事。他竟都不要。
他都不要。
役此者,恒为此所役。
螣馗不会被世间任何东西所拘束,所役使。
包括他们自己的力量。
他想要把自己给谁,就给谁。
衔烛站在结界前。
化魂井在上空不断地汲取力量,不断地涌动。
为了杀他,仙魔两界一次又一次地举全族之力结起化魂井。
翡狸不过是个被他们利用的幌子。魔族利用他围困方别霜,想要通过围困方别霜的方式,要么杀了她让他们一起死,要么趁他落井之时,抢夺他的神魂丹。天族则一直伺机在后。
所有人的目的,在某一件事上,却是统一的。
所以事情进展得这样顺利。
翡狸顺利围困了方别霜,两口化魂井也都顺利地结起。
——不论是否要他的力量,所有人,要他死。
所有人,包括所有人。
原来主人每一次离开,是去找化魂井了么。
每一次,他能在笼池里等到她回来,原来是因为她没有找到化魂井。
这个答案是那些肮脏的怨灵告诉他的,还是他的心,自己找到的?
衔烛将手掌贴上结界。
巨大的结界出现了几道细小的裂纹。裂纹骤然攀升四散,结界轰然破碎。
都不重要。
他爱她,并非因为她给的抚摸,笑脸,赐名,隔笼投来的目光。
他因为她是方别霜。
因为她是她本身。
结界碎片淋落下来,在微微亮的天光下闪烁着奇异的颜色。
化魂井的形状重新变得清晰。
衔烛迈出脚步。
终于他再也不用等她回来了。
不会再嫉妒,难过。不会疼。
他满腔的爱,会没有丝毫杂质地,成为她的一部分。
……散了。
黑雾怨灵的气息竟这么快就散了个干净。
翡狸感知得清楚。
那么多怨灵,那么多,连半刻也拦不住他吗,为什么!为什么他连一丝犹疑都不会有!
少女刚刚落下的平淡话声犹在耳畔,不断地在他脑海四处碰撞。
他更加无法遏止自己的愤怒。
他用力地瞪她,瞪她同样平淡的表情,瞪得自己额头暴起了青筋。他冲她吼起来:“不记得我?哈哈,你凭什么不记得我!”
少女略皱了皱眉。
除此外,再没别的反应。
他痛苦地大叫。
疯子一个。
方别霜沉着捏袖,不动声色地后退。
虽然肉眼无法看见,但不必细思她也猜得到,这所谓下在了她身上的结界,应当就是小和尚口中那两个上下连通的化魂井。
也许就是趁着她与姚庭川谈话的那点时机,他们把井咒结到了她身上。所以她所在之处,始终无雨。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显而易见。
想利用她,把衔烛引进化魂井,然后抢夺神魂丹。
她必不能轻易对护心鳞说话,把他引来。
“你最好立刻想起我!方别霜,你想起我,想起我!我陪伴你那么多年,那么多年!你最深最深的痛,可都是我给的!”青年一边吼,一边两手指着自己的心,步步朝她逼近。
两只眼珠瞪得几乎要跳出眼眶。
一味地后退,只会被这疯子逼得退无可退。
虽然不能用护心鳞逃跑,但有护心鳞在根本没有人伤得了她,她有什么好怕的。
思及此,方别霜矗直腿,瞪回去:“给我住脚。”
青年竟果真停了步子。
方别霜眼看他用着姚庭川那张温良的脸,慢慢咧出一个疯狂的笑。
“对,就这样骂我,你从前就是这样骂我的!”
有病的东西……
少女的双眉越皱越深,无名的火气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她心烦气躁,躁得气息不稳。
她不想跟个脑子不正常的疯子沟通!
费劲,恶心,麻烦。
她别过了眼。
她竟连个正眼都懒得给他了!
翡狸被刺激得几要崩溃:“你,必须把我想起来,我要你想起我!”
眼前白光一闪,青年不知从哪抽出一把雪刃,双手攥着,刃尖冲她直摆,“想起我!”
“否则,不要怪我,不要怪我把你再杀一次,用同样的疼,逼你想起来,哈哈!”
“你怕了吧!那种穿心之痛是我给你的,我给你的!你一定恨死我了,哈哈哈!恨我吧,越是恨,越是不能忘啊,方别霜!”
她前世,就是死在他这种东西手里的?
方别霜倒没有被那把剑唬住。
但她厌烦了这种毫无意义的对峙。
分明脸还是姚庭川的那张脸,她一看竟只觉得恶心。
和这种东西多说一个字她都烦。
她前世怎么会养它,养几千年?
少女终于扫来了视线。
审视的目光平静而冰冷,从他的头,直落向他的脚。
活像在看一个废臭的垃圾。
翡狸反而冷静了不少。
她果然还是她。从骨到肉,都是原来那个人。只有她,会这么无情,这么冷。
但是,她怎么会一点都想不起他?
他杀过她。
她不可能不恨他!
他甚至把这把灭魂剑都拿出来了!穿心之痛,穿心之痛!这痛该是永留她心的,她凭什么想不起来!
对,她一定能想起来!
他狞笑一声,攥着刀剑,痴痴地逼迫:“我是一定要让你想起我的。我真的不介意再杀你一次,方别霜,我是猫儿啊!翡狸,翡狸!你骑了猫儿几千年,你怎么能忘记他!”
方别霜没有搭理。
非要她想起他,为的是什么?
很多人,特别是衔烛,很怕她记起从前的一切。小和尚更直言,以她现在的身体和神魂,是无法承受前世过载的疼痛与记忆的。
所以他们总是对她有诸多隐瞒。许多话,不敢直接说个清楚。
说到底,是怕伤了她。
想起从前的一切,会伤了她。
这个疯子非要她想起,是为了伤到她?
有护心鳞在,他没有办法动她一根汗毛。她不觉危机,自然就不会把衔烛呼唤过来。但她要是受了伤,危机时,她很难不找衔烛相助。
他是打的这个主意吗?
那他一开始提醒她不要急着用护心鳞逃跑,是什么意思?若她刚才就叫了衔烛,他的目的岂不是直接就能达成了?
除非,他不止是要把衔烛引过来而已。
他还想干嘛?
方别霜松松抱臂,理了理呼吸。
她忍着恶心,淡声试探:“如果你杀了我,我也想不起来呢?”
翡狸的脸一下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从浮夸的绷张,变得极度的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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