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挣扎。
“你在想什么?衔烛,你,你,”他的身体在被少女轻晃。他的手在被抓扣着,放往她的胸口。肩膀,后腰,都被她抱得很紧。
他什么也没在想。
她没晃几下,手放开了他的手。
衔烛无动于衷,结束了,她不玩了。
可是,有温暖铺来,将他覆盖了。
冰凉的身体再一次被她的柔软贴偎。
衔烛掐着手心。
后背在被她轻拍。极轻柔,极和缓的节奏。掌骨落下,指骨牵连,轻若鸿毛。留下的温度却不能忽视。
下颌被她绵绵亲吻。
她的声音甚至比刚才更柔蜜,更真切:“不怕,不怕,不害怕。你那么了解我,你了解的,我不会拿没有的东西骗你。”
少女面对着他,细眉轻结,眼神蕴着深深的意味。
衔烛要垂下眸,她却这样望着他,对着他的眼睛直亲下来。亲得那么轻,好像也有那种深蕴的意味:“我爱你的,很爱你,”
他不得不眨眼,又一次望进她的眼睛里。
她的眼睛在流泪。
她为什么流泪?
他刚在心底问出,她含着泪音,对他道:“你这样痛苦,这么绝望……我心要碎了。”
方别霜却分不了心去看一眼。
因为在情动里挣扎、痛极中麻木的少年,终于望着她,拧了拧眉。
两只琉璃般破碎的红瞳涌溢出比珠宝更晶莹的泪液。
他握着她的胳膊,一声不响。
眼睛一遍遍地、来回地看她的眼睛。
好像一只已经追寻主人太久太久的弃宠,迷茫街头的某一日,再次意外地闻到了她的气息。
弃宠蹲在她脚边,仰着头努力地确认。
是她吗。
她是会带他走,还是会再一次,把他踢开。
蒙在她视线上的泪液也在凝落。
落到他的眼下、鼻梁。有“啪嗒”的轻响。
她清晰地看见他被她的眼泪从里到外地淋了个湿透。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动,都像在对她哭着问询。
偏偏唇张开以后,他什么都没说,就安静地合上了。
方别霜摩挲着他的虎口,手指再次根根扣入他的指缝。
她俯身,再次吻他。
将他抱紧。
他的呼吸彻底失了克制。
不等她亲完,他浓着鼻音:“你爱,我,爱我么。”
虽然是在问,然而少年已经彻底无法在她的温柔里保持住清醒了。
他好委屈好委屈,好可怜好可怜地轻哼一声,忽然埋在她怀里哭起来。
哭得停不下。
手臂紧搂着她的腰背,手指紧攥着她的衣料,松不开一点。
“爱我,爱我好不好,你爱一爱衔烛,你爱衔烛好不好。好想要你的爱,好想要,我不能,没有。主人你爱衔烛,求求你,你爱一爱我……”
不仅没了清醒,也没了理智。
汹涌的眼泪几乎要将他们两人一起淹没。
再不能强撑的少年,狼狈,无助,可怜。
方别霜心里疼。
她贴贴他的耳朵,抱得更紧。
仙露虽好,方别霜却不能在其中浸泡过久。出水后,衔烛烘干了她的衣裳头发。
房内只点着一柱黄灯。
方别霜把他压在枕上。
少年还没有完全哭够,两丸漂亮的瞳仁水润润的,一瞬不眨地看她。
好像怕自己一眨眼,一切就会变。
“有什么想法,念头,情绪,能告诉我的,以后都说给我听,好不好。”少女扒着他的肩膀,指背轻蹭他的脸颊,目光又轻又软,“特别是难受的时候,要对我说。我有不高兴,不舒服的时候,也会告诉你的。”
“我重视你,你的什么我都重视,不要瞒着我伤自己的心了,好不好呀。我想要你开心,你开心我也会开心的。”
她实在喜欢他,对他的一切都爱不释手,来回轻揉他的脸颊肉,想听他说话,“你此刻在想什么呢?”
少年尖牙下那点唇肉被压得一会儿发白,一会儿回血。来回两下,竟都没有张开口。
方别霜摸摸他的牙尖。锋锐冰凉。她一摸,他立刻松了齿。
微张着口,却仍说不出话。
但眼睛无声流露了他所有的心思。
——小心翼翼、不敢全信。茫然无措,以及有言不知如何说的急虑。
方别霜心更软了。
她猜到也许是太久没有向她吐露过自己,而她更从不曾向他问过这些,他一时,根本不知道怎么说。
现在回想起昨夜自己一开始对他的数种逼问,真不好。
她擅长关注自己的心,所有心思、心意,默认他既然爱她,便能全然地理解她,包括她对他的好心好意,他都该明白。
可是那些本就不多的好心好意,剩多少不是出自她笨拙的自以为?
没有人会怪她这种笨拙的自以为,即使是因之受害的衔烛,哭得那样崩溃,都不肯怨她一分。
她自己也寻得到开脱的理由,比如都是因为她不懂如何爱人,才会那样伤了他。不会爱,并不是错。
可是,他给了她很多很多的爱。
具体可感的爱。即便闭紧双目,也能看见的爱。
她被裹在其中,觉得欢悦幸福。
若肯花些心思细究这些爱为何如有实质,为何能让她觉得幸福,细想一想他是如何爱她的,她真的完全学不会吗?
反正,他是从不会怨怪她的。他永远能悉心地理解她。
所以她也要用心地理解他。
方别霜对着他的眼睛弯一弯眸,缓声道:“说不出也没关系呀。也可以直接告诉我你说不了的。”
她揉捏着他的耳垂,亲一口他的脸,徐徐引导:“你感觉,我是怎样的?”
少年睫毛抖得厉害,体温不断地攀升。他抓着她的袖子,不敢随她移去目光。
少女伏在他耳边,嗓音带着热气喷下来:“你好软,好漂亮,美玉一样。”
这是她对他的感觉。
衔烛脸红了。
羞得容色更艳。
又一口软绵的亲吻落到他腮上:“可怜可爱,更漂亮了。”
她这样夸他。她好久,没有这样真心地夸过他了。
衔烛手握在她的后肩上,忍羞望她乌溜溜的眸子。
他好爱她。
他大胆地抚摸她落在肩上的发丝,想到她说她想知道他的一切想法和念头,便张口告诉她:“我好爱你。”
少女好像有些意外,怔怔凝着乌眸。
“我在想的,我爱你。”衔烛一直望进她的眼睛里去,“你怎样,我都觉得,好爱,好爱你。”
不论她怎样,不论她是拥抱他、亲吻他,还是厌弃他、漠视他。
他对她的感觉,都是好爱,好爱好爱她。
少女黑睫微动。
胸腔下那颗为他不断发软的心,又为他软软地叹出一口气。
他仍在为着她,不停湮杀属于自己的感知与情绪。
他好像很难学会再去感受自我了。
不过,没关系。他们会有很多很多,用不完的时间。
她拿下他轻摩她发丝的手。
少年眸中瞬间漫上一丝紧张,小臂下意识往下脱开。
方别霜没让他脱开。
她抓着他的手掌,贴上自己的脸。
他僵住了。
她偏头,脸挨进他的掌心里。
少女眼睛化开笑:“那我希望爱我,可以让你觉得开心幸福。每一时每一刻,你都能因为爱我而爱你自己。”
夜渐浓。
后半夜,灯灭了。黑漆漆的,四处静谧。
少女与他说了半宿的话,困怠已极,趴在他怀里,将要睡着了。
呼吸与心跳都在变得平缓。
衔烛轻轻贴着她的发顶。
圆红的湿眸无声地睁着。
看朦胧的垂帐。
头脑还浸在幸福里,不受控地一遍遍回味她今夜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爱他,爱他。
心疼他,怜惜他,在乎他。
好幸福啊。
少女睡意迷蒙,模糊中,听到他轻声地问:“主人如何知道,我吃下东西会疼的。”
预料之中的问题。只是来得有些晚。
她环紧了他的脖子,唇挨在他脸侧,凭意识含糊地回答:“你样子疼得厉害,不难猜的。”
额头被他温柔轻蹭。
即将彻底睡着的那一刻,方别霜又隐约听见他用极轻极轻的声音道:“谢谢主人。”
……他为何总记不住呢。
不要再这样叫她了。
她不满意地咬了口他的耳朵。
夜风很凉。
衔烛拖着长袍,缓慢走出溪汀阁。
小和尚赶紧隐匿了自身气息,悄然跟上。
少年走过竹影摇曳的长廊、搁浅着乌篷船的城中河。
白日热闹,夜晚清冷的山塘街。
沙与星,不知孰多的大漠。
馄饨摊空荡荡。
走出很远,也没有卖糖葫芦、糖山药、糖人的小贩。
当然不会有。
河岸垂柳秃黄。
小神君朝外坐在亭子的边栏上。
水潮哗哗,没有渔船,没有鹈鹕。鹭鸟孤零零的,立在水边啄羽。
两弯月亮,一个冷漠,一个流泪地对望。
某个瞬间,小和尚感觉头一重,脚一轻,空间斗转了。
地面映出他的影子。
“化魂井结成了吗。”
小和尚凛然抬头。
月色水波中,依然是少年独坐亭栏的背影。
赤袍的颜色与日俱褪,如今已几成雪白。
果然隐匿得再严实,也会被他发现。
他嗫嚅地“嗯”了声:“两方人,各结了一口。”
“你也等很久了吧。”
小和尚抿紧了唇。
三日后是重阳。
九九归真,极阳之日。
“姚庭川”会来向方别霜提亲。
他们为这一日筹谋了许多。
“神君,”小和尚几经犹豫,还是提口气朝他靠近了两步,“您不改变主意吗?真的不改吗?”
他不是已经得到他最渴望最想要的了吗?
他不是只要方别霜的爱吗?
方别霜一定已经向他说明了自己的心意,一定努力使他相信了。
他不是已经信了吗?
少年侧头。
铃铛脆响。
风也温柔,水也温柔。风将他绸缎般柔泽的白发吹起,水上波光将他艳魅的脸映得清美绝俗。
发后一对凌厉的血瞳,却深冷似寒渊重冰。
被生撕魂魄的痛感,记忆犹新。
小和尚攥拳咬牙,强绷着脚步,没往后退回去,与此同时,拉紧了全身皮肉,准备随时接受神君的盛怒发落。
没有什么瞒得过神君。
尽管他有意藏去了大半关键点,但他对方别霜说的那些零零碎碎的信息,也是不被神君允许告知的。除却担心无用之言只会平添她的烦恼而无任何益处外,神君也顾忌会有不知哪一个点、哪一处细节,将她从前的记忆牵扯出来。
她前世死得惨烈,若非借情契与他神魂一息相连,早已魂飞魄散。这种彻骨断肠的痛楚,绝非如今一个凡人的她能够轻易承受的。
“哼。”
少年笑得平淡。
小和尚绷得脚背都要抽筋了,痛楚也未临身。他紧张地打量小神君无波无澜的表情。
神君又在看月亮。
淡墨般层层叠叠的云里,挂着一钩新月。
他微微仰着头,任单薄月华披身照拂。
“上面真的有嫦娥仙子么。”
平缓的语气,莫名的天真。
“没,没啊。”小和尚下意识地回答他,“奔月是人间讹传的神话,真实情况您可以去看看的!再者以您的神力即使不挪半步,神识也可达千万里之外……”
神君摇头。
小和尚闭了嘴。
“也许有一日,主人会带我去的。她爱我呀。”
衔烛顿了顿。
有些恍惚。
美好,幸福的迷境。
之所以这样美好,是因为她,真的很好很好。她是个很好的人。
他愿意陷进去。
被她爱着,好幸福。真的好幸福。
少年对着那钩冷月,笑起来。
与之相比,清醒剥离的痛,其实没那么难以承受。
他一生求而不得,也算在此有了圆满。
这是她给的,最好的礼物。
她这么好的人。
她这样好的人,当配永远的自由,永远的强大,永远的得偿所愿。
他爱她,所以要为她实现这一切。
要把他最好最好的东西,全部留给她。
不好的,她讨厌的,全部替她抹除。
衔烛弯弯眼睛,温和笑道:“一切计划,不作更改。”
“这些天,也谢谢你了。”
金银钱票,珠翠首饰,还是一些可作纪念的小玩意。
方别霜把早已写好的书信压在了放置贴身衣物的箱子底下。这箱子素常只由芙雁一人整理。
信是留给芙雁的。
她抬头环顾这小小的溪汀阁,看小丫鬟刚擦过的衣柜、博古架、妆镜台……台上摆放着半月前她和芙雁一起去银楼订做的头Ɩ面首饰。首饰是早上银楼才差人送来的。
满目琳琅,带不走。
带不走的,终究都不是她的。
一身干净地走吧。
喜子兴冲冲地过来传话,说姚庭川带着聘礼来了。
芙雁将她扶起,难掩紧张激动:“来得还怪早的,咱要不过去看看吧。”
方别霜扭身看向窗台。
白袍白发的漂亮少年沐浴在曦光下,乖乖地坐着。
正对着她慢慢地眨眼。
方别霜笑了下:“等我回来吧。”
正在窗下擦花瓶的小丫鬟“啊”地抬头,见小姐冲自己温柔地笑,赶紧移眸看向水盆里的各色秋菊:“您要回来自己插?”
少女已被人簇拥着出了门。
没人回答她。
小丫鬟把花瓶放下了。
走在院子里,仰□□外看,能看到不少纸鸢。江南过重阳,有放纸鸢以放晦气的习俗。
芙雁和她说话:“咱回来也放放风筝吧,那几只老鹰风筝好些日子没见过天了。”
到了前厅,芙雁陪她候在屏风后,悄悄看姚庭川走进门来,向姗姗来迟的方仕承与吴氏拱手行礼。
媒婆在旁侧落座,说得口干舌燥时才停嘴喝茶。
吴氏接过话头,马马虎虎地说了两句场面话,便轮到方仕承开口了。
芙雁咬着绢帕,想听又不敢听,怕好事会在方仕承这里出岔子。
刚担心到这,身侧那抹淡青身影一动,忽然往屏风前迈了去。
芙雁一惊,小姐怎么不躲好!
她低声喊:“小——”
“父亲,我有话想跟姚公子说。”
满座愣住,看向屏风前的少女。
神情各异。
哪有姑娘家遇人提亲竟直接出面要求与男方私谈的?
简直毫无规矩……
方仕承脸上写满了不悦,正要怒声斥责她的不矜持,少女却平静地偏过身,直接向僵立堂中的姚庭川道:“我们去厅外说吧。”
她转身走了。
堂内死寂。
姚庭川迅速反应过后,快步跟了上去。
众人面面相觑,颇觉尴尬。媒婆打哈哈笑道:“各位瞧,咱们姚公子多体贴的郎君!令爱出一言,他便出一行,天作之合不过如此!这好事一成啊,定是能羡煞旁人的一对!”
厅外摆着数丛艳菊。
下人都守在廊下。
天阴了,云把太阳遮得很严实。
方别霜停步,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了,才转过身来。
下雨了。
檐下雨滴成串,叮啷叮啷响。
小丫鬟关上窗子,看眼盆里的花。马上要到晌午了,怎么还不见小姐回来?
难道事有不顺吗?
前头也不见有消息传来,真教人心焦。
身畔叮铃一声,是脆铃的响动。
小丫鬟收神四顾。
什么也没有。
衔烛走出门。
狂风猎猎。
凡人肉眼所见的沉寂乌云之下,万丈紫光已布满苍穹。道道虬结成脉,状似筋肉相连。
而筋脉汇集之处,是山口般巨大而幽深的圆洞。
圆洞周围闪电缠绕,怒雷滚滚。
深恐如苍穹之眼。
化魂井。
衔烛朝那个方向走去。
黑雾瞬间自四面八方弥漫涌来,将天光遮蔽,将他围拢。
视线完全暗下来的那刻,黑雾涌动着,逐渐分化为一个个狰狞的愤怒面孔。
他脚步未有丝毫停顿。
“你要去哪里!”
黑雾连声怒问。
它们每一个,都是死在他螣馗神力之下的仙魔亡魂。
不论是仙是魔,天生灵胎还是后天渡劫成仙者,那般潦草地灰飞烟灭于他掌下,千万年修为顷刻化为乌有,没有人能够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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