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得他有点毛茸茸的。
眼睛闭着,睫毛黑黑的,十分浓密。
有点乖。
方别霜暗掐手心。
她把那句问话扩长了:“你不是说想要我带你去很多地方看看。你想去哪?在我正式定亲之前。在这之前……”
她看他闭着的眼,“在这之前,我可以养着你。但你得听我的话。你能听我的话吗?”
少年没动。
方别霜也僵着不动,眼睛不眨一下。
光照不到的地方,她落在他肩膀处的手指轻蜷,光洁衣袍被揪出了一点细微的痕迹。
衔烛半睁开眼,望着她。
方别霜的心骤然一抖。
心尖颤巍巍地跃上了一抹紧张。
少年双瞳灿若琉璃,瑰美无双,勾着人移不开神。
即便此刻这双眼睛依然没什么光彩,只是默而无声地回视着对方。
方别霜气息微屏,激烈心跳之中,竟有些不敢想他接下来的反应。
若他拒绝怎么办。
少年望她一会儿,垂了视线。
他垂望她的手臂:“你可以爱我吗。”
方别霜眨了下酸涩的眼,哑口无言。
他扇动两下睫毛,慢慢地补充道:“这些天,假装一下,骗一骗我。”
主人有一颗柔软的心。分明不情愿,还是对他有了不忍。
他不想再让主人去做她不情愿的事了。
可他不好。他贪心得要命。他还想得到她所有的关注,所有的疼爱。他不甘心就这样走。
方别霜看着他。
他似乎并没有央求的意思。和刚才问她能不能抱他一样,她不答应,他不会怎么样,她答应,他也不会怎么样。
“没有的东西,我装不好,”方别霜顿了顿,他果然没什么反应。
她做了最大的让步:“你若听话,到时候可以提点要求,告诉我你想我怎么装。”
她的本意是要他好好地离开,从此两人互不相扰。如果满足他一些请求就能让他把额纹长回来的话,她可以答应。
“主人。”今晚他似乎格外疲累,话未说完,眼睛再一次闭上了,“谢谢你。”
好一会儿,方别霜捋一把他的长发,收了手臂。
她平躺下来,看着帐顶。
远处的鸡啼犬吠,越来越清晰了。
吃过早食,去藏杏院请完安,方别霜也没跟谁打过招呼,出来便让人安排了马车。
马夫问去哪儿,方别霜坐在车厢内发了好半晌的呆,吩咐道:“山塘街。”
“小姐,您,”一撩帘进来,芙雁惊得捂了嘴,指着她怀里的小银蛇,压低声音道,“您怎么出门还带着它呀!您要抱着它去见姚公子不成?”
她当她进城是要为将来的婚事采买东西,回头还是要转道去姚府的。
方别霜没解释,葱白指段捏着小蛇脑袋,无意识地揉了揉。
小蛇轻吐信子。
芙雁搓搓手臂,回身撩帘往外退:“我还是坐外头吧。”
方别霜回神,刚松了握蛇的手指,怀里一沉一软,多了位身姿健美的少年。
少年轻趴在她身上,胳膊搭着她的肩膀,脸贴着她的胸前。
未卸太多力气,只轻轻的一团。
一大团。
方别霜唇角紧抿,盯向他的眼,他竟已不顾她的僵直,闭上眼睡了。
方别霜抓住他一边肩膀,忍了一忍,还是没推开。
他最近怎么如此嗜睡。
马车摇晃,逐渐驶出街巷,莫名把方别霜的思绪晃回了那个磅礴的雨天。
她咬了唇,想尽量忽视掉被少年轻贴住身体的触感。
那天她攥着小银蛇坐上马车,小蛇从她袖口蹿进去,把她全身乱爬了个遍。
雷声大作,她被激得直抖,还要与旁人周旋。
但都那么狼狈了,她那时也只觉得无措而已。
甚至心里还有点发现小蛇肯对自己亲近的欢喜。
与前些天被他困在浴桶内,用手揉洗过全身时的心情完全不同。
方别霜别着脸看车窗,手攥上窗帘,想一把掀开透气,刚透过缝隙瞥到外面的繁华街道,又立刻松开了。
她回眸看向怀里沉睡的少年。
万一被人看到她与这样一个男子共乘一辆马车,后果难想。
干嘛招呼不打一声就化人形啊。
还一声不吭就睡。天还未冷,这就要冬眠了吗?
她继续看车窗缝隙,听车外热闹,思绪渐凝。
早晨刚起来那会儿,她又问了一遍,他到底想去哪。
衔烛想很久,竟然跟她说不知道。
彼时少年坐在窗台上,支着腮,看她对着镜子梳发,声音有点轻渺:“主人,你想去哪里。”
方别霜透过镜子与他对视一眼,一下一下认真地梳头发。没说话。
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该去哪。至于想去哪,一是她想也去不得,二是她真没特别想去的地方。山山水水的,无非四季之景,她在自家院子里看了一辈子的亭台水榭、山石落瀑,感觉也就那样。
她回避了过去:“是你要出去看,问我作什么。”
“主人是自由的。主人的所行所住,不该为我所牵动。”少年轻抬手指,微风一过,少女丝丝缕缕一头乌发都被理顺了,“主人想去哪,就带衔烛去哪。”
梳无可梳了,方别霜攥攥梳柄,回头看他。
他也看着她,目不转睛。
一出阊门,车外热闹更非同寻常,挤得马车一步三停。
车前一重,方别霜立刻意识到是芙雁要转身进来了,蹙眉冲怀中人道:“变回去。快点。”
少年呼吸依然绵长。
芙雁已经在推车门板了,方别霜对少年软白的脸颊伸出手,刚要捏下去,想到昨晚在他颈间看到的几道红痕,手指又蜷起了,转而去扯他粗白的手臂。
没扯两下,芙雁已推开门板要掀帘了,方别霜紧张道:“这里人多,我们到空旷地方再下车吧。”
“他们看不见我的。”
方别霜惊而回头。
少年终于醒了,却仍保持着搂靠她的姿势,抬眸望着她。
芙雁掀帘探来脑袋:“哪有空旷地界,找个下脚处都不容易。要不您就在马车里坐着吧,要什么东西,我找人去买。本来咱就没必要亲自出门嘛。”
方别霜圆睁着眼睛,看看她,又看看身侧。
“知道了,你先出去,在下面扶我吧。”
芙雁没走,一言难尽的表情:“蛇呢,您真要揣在身上逛街?”
少女光下白净的耳朵忽然透了一丝红:“你别管了,他不会伤人。”
她这天生主意大的小姐啊!真要命。芙雁撇撇嘴,扭头下去了。
方别霜推了一把旁侧的少年:“变回去!”
衔烛垂眸。
一尾小白蛇从她肩上慢爬到了她手心。
方别霜放下袖子把他收好,戴上幕离下了马车。
山塘街一带为姑苏城最为繁华之地,靠近阊门码头,商铺众多,每日天不亮街头街尾就挤满了人。方府离此不远,但方别霜来这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即便是上回七夕与苏府众人同行,也不曾到过这里。
兴许是因为有护心鳞的作用在,人虽多,实际走起来倒不觉得有多拥挤。
商铺琳琅,沿街不乏吆喝叫卖,演杂耍、唱戏说书的更围了望不尽的人群。芙雁越逛越兴奋,方别霜却拧了眉心。
人多得她心烦。
她抚了把袖子里的小银蛇,没想到小蛇不动一下,尾巴也缠她手腕缠得不紧,好像还在睡。
方别霜烦躁到了极点。
本就为他出的门,他睡什么睡。
她转步往回走:“我累了,带我回马车吧,要买什么东西让小厮买去吧。”
芙雁依依不舍地最后看眼耍猴戏,收起兴致扶她回巷了。
进了马车,关上隔门板,方别霜扯下幕离,一把掏出衔烛,把他放到了木茶几上:“你不喜欢这我们直接回去好了。你法力不是很高么,还要冬眠?”
衔烛歪坐在木茶几上。
方别霜瞥他一眼。
少年眼睫垂顺,恹恹的。
“怎么不说话。”
“有点累。”衔烛回视她,“主人不喜欢这里,对不对。”
“之前没见你这么累过。”方别霜揪着袖子,背靠车壁,看着窗外,“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不爱出门而已。”
“戴着幕离,很烦。担心别人看见你,认出你。你不自由,也不自在。”衔烛也随之望向窗子,迎面而来的风吹开薄帘,吹动了他的长发,“这里真的很热闹。多数人都很高兴。主人喜欢能让自己高兴的地方。但高兴不起来,反而会开始讨厌这里。”
“主人很少想办法让自己开心。也许是从前试过,总是失败,渐渐放弃了,不如平平静静,待在家里哪也不去。是这样吗?”
方别霜抠起了袖子上的绣纹,不想说这些:“无关紧要。”
“这很重要的。”衔烛撑着脸,悬握幕离,忽然燃起一团神火,将之燃尽了。
“你干嘛?!”
“这才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衔烛淡淡地看着她,“主人是自由的。主人的所行所住,不该为任何东西所牵动。”
方别霜懒得跟他计较。反正她也不想再下去了,幕离没就没吧。
衔烛臂肘撑在窗槛上:“主人可以告诉衔烛,为什么会想来这么。”
“我知道且能去的地方就那几个。”
“为什么偏偏是这里。”
“这里近,好玩的东西多。”
“主人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他怎么那么多问题。
方别霜有点不耐烦了。
芙雁兴冲冲推开门板进来:“小姐!刚叫人买的糖炒栗子,烫乎着呢。还有溪鹿楼的点心,哦对这是两包肉脯。你先吃着,我去前头茶铺打壶新茶来。”
芙雁搁下东西摆好,拎着茶壶就要下去,忽地扭头问:“过会儿咱去银楼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头面首饰吧,回去跟夫人说了,让她送钱来打。肯定是指望不上她给现成的。老爷嘛……唉,我去了啊。”
茶几上摆满了吃食,方别霜又被衔烛挤到了角落。
车厢狭小,仅她可见的方寸之地被他占了大半。少年衣袍委地,部分长发落到了她怀里。
他瞧着她问:“什么时候,和谁呢。”
方别霜更不想说话了。
她拂开他的衣袖发丝,捧过冒热气的开口栗子,拣起一个剥开吃了。
有点烫,有点噎人。
甜到发腻。
没记忆中的好吃。吃完两个她就不想吃了。
正要放回去,却触及少年黏来的目光。方别霜捏着油纸袋随意问了下:“你吃不吃。”
衔烛看了一会儿,问:“可以喂我吗?”
方别霜眼神一凝。
“喂我,好不好。”他再问,“主人。”
方别霜扯开他的手臂,无动于衷的样子:“不要贴着我。”
少年被拂落的手无意识攥了攥她的衣袖。
他沉默地看眼栗子。
方别霜不太自在,略抬了下肩膀躲避他:“你这样让我怎么剥。”
衔烛不靠着她了。
他挤在边上,垂目看她粉润的指腹捏开栗子壳,剥出金黄圆滚的栗子仁。
栗子仁被她细白的手指拈着,拾送到了他面前。
少年黯淡的红瞳漾起一丝薄光。
他看向她的眼。她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
方别霜随便问问:“不吃吗。”
话才落下,白发红瞳的靡艳少年倾身靠来,探颈含下了栗子。
唇润而软,舌尖湿而红。
指尖一凉一柔,她心脏跟着一麻。
方别霜盯着自己覆了水泽的手指。
抬目时,恰看到少年喉结滚动。
她蹙眉:“你直接咽了?”
衔烛懵懂地摸了摸颈,点头:“嗯。”
“你不怕噎着?”
衔烛犹豫了下,轻摇头。
方别霜想到什么:“人吃东西要咀嚼的。尝出什么味道没有?”
少年垂睫,片刻道:“淡淡的。”
他难道从没正经吃过东西?
是不会吗?
她养他那几个月,一直以为他每天都会自己出去捉虫鱼鸟雀果腹,便不怎么喂他。偶尔喂他点鸽子蛋、鹌鹑蛋,他都是一口吞下。
他只会这么吃?
方别霜擦了手,重新拾颗栗子,剥到一半,膝上一沉,少年又轻挨过来。
他臂肘轻撑在她膝盖上,单手支腮,眼睛仰视她剥栗子的动作。
长袍长发铺散得到处都是。
方别霜敛眸,剥出新的一颗,慢递到他唇边,教他:“用牙咬住,含着咬碎。”
衔烛张开齿关,唇碰上她的指腹。
又一阵轻麻。
方别霜刻意忍着,没收回手。
少年征询地望她一眼,伸舌试探地含咬栗子。
湿凉软滑的舌,再次舔湿她的手。
麻意愈盛。
方别霜皱起眉。
下一瞬却倏地一怔。
她双眸弯了一下:“你……”
衔烛迷蒙地眨眼。
唇间还衔着那颗滚圆的栗子仁。上面的尖牙把栗子卡住了。
他探舌想卷下,又担心会连着咽下,喉结几滚,望她的眼神变得忧虑而迷茫:“主人。”
方别霜已经收起笑,撇开了视线。
他又唤一声,口吻更软。
方别霜移眸看他,看了片刻。
她面无表情,左手托起他一边下颌。
衔烛眸光微动,下巴往她手心送了送。
分外惯熟的动作。
方别霜与他对视一眼。
幼蛇不明所以,红瞳无辜,流溢着对她全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
掌中少年的肌肤软凉细腻。
直至此刻,她忽而对“他是衔烛”这件事,有了格外深切的认识和感触。
方别霜替他取下栗子,着意打量了眼少年唇下那对干净雪锐的小尖牙。
栗子上裹满了他的涎水。
她冒出一个突然很想知道的问题:“你多大了?”
少女温热的手心贴着少年颌关处纤薄的皮肉。
他不受控地吞咽唾液,每一下都在她的掌中无所遁形。
同样被她感知得清楚的,还有膝盖上他略略收紧的长指。
衔烛垂着眼。
方别霜轻挪手指,把栗子往他腮内推了推,指腹不可避免地从他的牙尖与舌面擦碰而过。
他眼睫颤动,冰冷口腔内感觉到那抹属于主人的温暖很快退离了。
他又望向她,含糊地道:“六千岁。”
六千岁。
该是个很有资历的大妖精了。白蛇青蛇也不过千八百岁。
怎么他的原身还是条幼蛇。此刻正常状态下的蛇牙也很小。
性情还总那么的……
装的吗?
方别霜把手指上沾的黏冷唾液揩他脸上,收了手,继续道:“咬碎。”
衔烛听话照做。
才咬碎,咽喉一滚,又吞了。
“看来我没买错,是李记的糖炒栗子无疑了!好些天没见你笑了。”芙雁“唰”地拉开帘子,拎茶进来了。
方别霜立刻抱着油纸包坐直身,扭头朝外看。
芙雁跟着往外看两眼,叹气说这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了。
芙雁一回来,少年又紧赖在了她身畔。
车厢太小。
小得根本挤不下第三个人。
挤到方别霜快听不清芙雁在说什么了。
她背贴车壁躲着少年,接过芙雁递来的热茶时,闻到鼻端处盈来了一股不容忽视的甜腻味道。
她看眼茶汤。
这气味甚至盖过了茶气。
她拿起帕子,掩饰性地擦擦唇,这股甜香果然更清晰了。
方别霜看向自己的手。余光里少年再次伏趴到了她肩上,手臂半搂住了她的腰。那张软润的唇就在她脸侧。
……是他涎水的气味。
喝了茶,芙雁劝她现在就去银楼看看,免得越等路越挤。
方别霜绞绞帕子,暗暗地擦手。
几根手指被擦得发了红。
在芙雁眼不得见,耳不得闻的空间里,她的耳廓正被少年的冷息轻拂着。
他声音里带着天真的欣然:“我尝到了。是甜吗?”
方别霜看也不看他,只回答芙雁:“嗯。”
“那咱戴上幕离走吧!”
“衔烛喜欢这个味道。”少年好像很欢喜,轻蹭了下她的脸。
方别霜不好擅动,抿唇维持着表情的平静。
芙雁四处翻找,找不到幕离。
“银楼离这不远吧,幕离……”方别霜想说别管幕离了,她想赶紧下马车。说到一半,腹前竟凭空多了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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