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了皱眉头,只是他还未开口,萧邵义却已经开了口:“你们说话太过分了!我们追求新派作风,结果连最基本的平等尊重都做不到,还拿出身这一套来说话,你们倒是比旧派还腐朽!”
有嘴硬的人站出来说:“我们追求的平等是针对平民,她不一样,何况我们都是正经人家的少爷小姐,她一个姨太太掺和进来不合适。”
裴景润的手扶到了枪上,看向那人的目光格外冰冷。
那人吓得往后退了半句,仍旧嘴硬:“裴司令说了,只要他在,苏城就是个讲法讲理的地方!就算是少司令,也不能胡乱堵嘴,连说话的自由都没有吧?”
裴景润想到苏不语在场,确实不适合见血,他淡淡瞟了一眼那人,是孔家的人,他记住了。
“七……”那声“姨娘”裴景润下意识地避开,“我们先回去,我会让他们家里的长辈为今日的无礼来向你道歉。”
苏不语摇了摇头,半低着头,“没事的,这般的话我亦不是第一回 听了。”
她笑了笑,那笑却叫裴景润心里不舒服。
萧邵义也跟着难受,是他带苏不语过来,却让她遭遇了这些极度无礼的待遇。
陆曼婷更是生气,这一屋子的人妄称是新派青年,骨子里讲得还是那一套封建的出身论,她重重地呸了一声,“就你们还敢叫自己新派?你们不仅人品比不上苏小姐,对音乐的造诣更是同苏小姐差了十万八千里!”
还是那位孔家少爷冷笑道:“就凭她那一把卖唱的琵琶,也配称音乐造诣?”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附和着说道:“时下国外最是流行斗琴,虽不是同一样乐器,却也可以比一比。”
孔家少爷小时在东洋长大,后又被送到西洋读书,自小跟着洋人学钢琴,对自己的琴技颇有信心,他用眼角的余光鄙夷着苏不语,一个玩物又怎能与他们这些少爷小姐平起平坐?
他坐到钢琴前,上手便是在西洋刚刚流行起来的爵士乐,节奏复杂,并不好跟,尤其是像琵琶这样的弦乐。
苏不语笑了笑,爵士乐于这世间的人是新鲜之物,于她却不算了,她拿出琵琶,坐下。
双腿相交,大片的雪白从旗袍开叉处倾泻而出,纵然那些少爷小姐看不上苏不语,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美色。
苏不语纤长的手指拨动琴弦,曲色优美,竟是将孔家少爷的那首爵士乐完美地复刻了下来,她的曲跟上了孔家少爷,叫孔家少爷手指慌乱地按错了音。
还未等到众人惊叹,苏不语却是长音一抡,换了一曲,并不是她平日里弹的江南小调,而是古时战歌《兰陵王入阵曲》。
琵琶声高亢,激昂顿挫,纵孔家少爷的曲子再复杂,终究被盖住了声音,最终只剩下琵琶之音。
裴景润起先并不拦着苏不语,只随着她去,她是他裴家之人,纵然输了,他亦会帮她寻回面子。
只是待到战歌起时,他眼中的淡定荡然无存,猛地看向苏不语,一向温婉的女子此刻极为专注,神情坚毅。
莫名的,裴景润便觉得这曲是为他而奏。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苏不语微微抬眸,眸光璀璨如星河,叫人一眼万年。
心中一直锁着的牢笼在刹那被打开,裴景润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约莫是再也关不住了。
他的手按在枪上,却是看了一旁的萧邵义一眼。
然而萧邵义沉浸在苏不语的琵琶声中,满腔热血被激起,并未注意到裴景润的这一眼。
容貌清丽,惊才绝艳,只可惜身世浮萍。
萧邵义在苏不语琵琶曲尽时,又生出了无限感叹与同情,然而唯有他自己知道,心中的这一份怜悯在这一刻起再不如从前纯粹了……
琵琶音止,只剩下满屋的寂静。
“是苏小姐赢了。”萧邵义铿锵有力地说道,没有人开口反驳。
苏不语站起身,站在那里,如同静谧的水墨画,未有浓墨重彩,偏叫人念念不忘。
裴景润的手依旧按在枪上,故此无人敢上前,不管是恶意的还是善意的。
只有陆曼婷想要上前挽住苏不语,但裴景润上前一步,刚好隔开了她伸向苏不语的手,他淡淡说了一声:“回去了。”
苏不语也只是为了借机送出这一曲,曲意已到,也便没了再留下来的意义了。
她温顺地朝裴景润点点头,跟着离去,只留下无限惆怅的萧邵义与陆曼婷。
陆曼婷喃喃自语道:“像她这样的女子,便是嫁人也该被捧在掌心里,而不是给人做姨太太。”
萧邵义缓缓看向陆曼婷,他知道自己这位青梅竹马是个有个性的女子,她既说出这话,便是想要筹谋什么,若是平日里他大约会劝陆曼婷世道太乱许多事管不了,只是这会儿,他竟有些期待,陆曼婷究竟会做什么……
回裴府的轿车内,寂静一片,苏不语抱着琵琶,缩在一侧,裴景润亦没有看向她,疏离克制。
等到车停下来,苏不语又听到他淡然说道:“我送七姨娘回房。”
苏不语始终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
裴景润却在上楼梯的时候特意慢下步伐,苏不语险些撞到了他的背,小声地惊呼了一下,她还未从后退去,便被他一把揽住肩膀。
“小心。”他的脸依旧冷着,只是掌心的灼热透着衣料传递到苏不语的肌肤上。
她有些敏感地躲避了一下,裴景润的眼眸也跟着暗了一下。
“我、我先回房了。”苏不语小声说着,小碎步地跑入房内,却没有想到裴景润也跟着进来。
她看向他的眼神满是询问。
裴景润不紧不慢地问道:“姨娘这会儿倒是不怕了。”
苏不语一下明白了他的话中意,脸色陡然苍白,“我……”
裴景润看向她微微颤抖的身子,眸色如墨,“姨娘要记住说过的话,以后不要再见萧邵义了。”
苏不语紧紧咬住唇,朱唇上被咬出了血痕,才点了点头。
裴景润看着唇上的血痕,取下手上的白手套,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拇指突然按压在苏不语的唇上,一下子滋生出了暧昧,吓得苏不语睁大了眼眸。
他只抹去那一点血迹,便收回了手,像是并不知道自己方才的动作有些出阁。
随即问道:“我身上的伤不便叫人知道,劳烦姨娘为我换药。”
那几日他刚受伤时,苏不语明明为他留了门,他不曾进来过,这会儿都过去数日了,他却要她为他上药。
苏不语还想咬唇,但看到他的手之后便顿住了,只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哦”,倒是有几分可爱,惹得裴景润勾了一下唇。
待到苏不语再看向他时,他已面无表情脱下军装,露出自己的伤。
青年的自愈力惊人,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
苏不语却是怕弄痛他一般,小心翼翼,温润的手从他的肌肉上游走而过。
裴景润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身上的灼热更甚了几分,却是忍着让苏不语上完药才穿回了衣服,“明日我再来换药。”
两个人之间像是形成了默契,面上两人依旧疏远,裴景润每日却会避开旁人来苏不语房里换药。
偶尔,他会在换好药之后,停留片刻,只字片语的交谈,而苏不语也像是与他熟稔了不少,并不像之前那般拘谨。
还会在一起吃过晚饭之后,拉着他小声叮嘱:“少司令,你的伤还未痊愈,吃得要清淡些,尤其是酱油不可多吃。”
裴景润只应了一声“嗯”,却换得她一个指责的眼神,她是见到了他吃的。
他想,苏不语倒是没有那么怕自己了,便是站着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了……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苏不语嫁入裴家已经是两个月,前方战事传来捷报,裴景润收到电报,说裴明远要回来了,他默默烧了那份电报,让人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
第67章 娇弱的姨娘(六)
苏不语似乎真的在躲萧邵义, 苏城不算大,萧邵义的诊所开在最繁华的地段,有几次他见到了苏不语, 也确定了二人四目相接, 尤其是他在苏不语的眼中看到了欲语还休, 只是他还来不及上前, 便见到苏不语迅速转身离去。
萧邵义怅然若失,又托了几次陆曼婷去约苏不语出来,也都被苏不语笑着拒绝了。
许是拒绝陆曼婷太多次,苏不语有些不好意思, 便约她来裴府。
萧邵义倒是想跟着陆曼婷一起去裴府, 陆曼婷却说:“你去不大合适, 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陆曼婷喜滋滋地准备了礼物, 到裴府的时间刚好是过了午时。
苏不语今日没有穿旗袍,而是穿了传统的袄裙, 宽大的袄裙穿在她的身上并不显得臃肿, 反而有种古典的飘逸,让陆曼婷这个一向穿惯洋装的女学生也动了心,想着哪日也要试试这样一身袄裙。
“苏小姐,你今日真好看。”陆曼婷不吝赞美。
苏不语含蓄地笑了一下,愈发叫陆曼婷觉得她美不胜收, 连忙拿出自己备好的礼物,“这是我托我同学从京城寄过来的洋裙,款式是苏城没有的, 赠给苏小姐。”
“陆小姐太过客气了, ”苏不语停顿了一下, 略微腼腆地说道, “如果陆小姐不介意的话,直接叫我不语就可以了。”
陆曼婷满脸惊喜,上前抓住了苏不语的手,“不语叫我曼婷就可以,我们都不要这般客套。”
“嗯。”苏不语当着陆曼婷的面打开礼盒,里面是一条漂亮的水蓝色吊带丝绸长裙,外面还有一件同色系半透明的轻纱罩衣。
“喜欢吗?”陆曼婷略有些紧张地问道。
苏不语眉眼弯弯笑着,“喜欢,我去试给曼婷看,可好?”
陆曼婷想着,苏不语的声音真是好听,尤其是她用那双桃花眼看向人,轻轻柔柔喊着人名时,叫人的骨头都酥了。
她一个女人都有些受不住,更不要说那些男人了。
苏不语抱着衣服上了楼,没一会儿被换了新衣从楼梯上款款走下来。
水蓝色衬得她如初生的莲藕,嫩得能掐出水来,吊带裙露出她圆润的肩头与精致的锁骨,那一层半透的罩衣偏又半遮半掩,叫人更想要一探底下的春光。
苏不语将一头乌黑的长发披下,长发因着之前盘了发髻而带着自然的卷度。
走动的风拂起她微卷的长发,当她轻轻抬眸,敛着一眸光的春色,是三月的西子湖畔,清澈里透着不自知的妩媚,撩拨着旁人的心。
裴明远进门的时候,不早不晚,正遇上了这一幕。
他自认是一个不看美色的人,却也在刹那生了惊艳,原不是不看美色,只是往昔的那些不够美而已。
苏不语似乎也对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军装男子满是惊讶,站在楼梯上愣愣地看向他。
笔挺高大的男人看着并不老,剑眉星目之间竟透露出几分儒雅,尤其是他的唇角天生上扬,看向人时似笑非笑,光看外表竟比裴景润要平易近人些。
苏不语却知道人不可貌相,如果说裴景润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双刃剑,那么裴明远便是藏在刀鞘里未见全貌的刀——
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手。
苏不语还注意到,手握杀戮的男人,左手手腕上却带着一串红玛瑙做的佛珠,色泽通红,却有些年数了。
陆曼婷自惊艳中醒来,顺着苏不语的目光看向门口,便见到了裴明远,慌忙站起身,她不怕裴景润,却是对裴明远怵得很。
苏不语回过神,局促不安地走到裴明远的跟前,柔声唤了一句:“司令。”
裴明远并不意外她认得自己,又看了两眼,不动声色地收起惊艳,笑着说:“可是小七?那日出发得匆忙,来不及见上一面。”
苏不语似是有些紧张地勾了一下轻薄的罩衣,轻声开口:“司令,我叫苏不语。”
“苏不语……”裴明远将这三个字在舌尖抿了一下,“不言不语听着有些不吉利,往后我便叫你小七吧。”
他眼中尽是不上心的凉薄。
苏不语应是怕他的,故而紧紧攥着裙摆,可是却又格外倔强:“我并不叫小七,还请司令叫我不语。”
裴明远似有些意外,对上苏不语那双犹挂着害怕偏又坚定的眼眸,他轻轻笑了一下,好脾气地应道:“好,不语。”
他的声音沉稳,不像裴景润那般冷冽,似是无形之中予人以安心。
苏不语在他的面前微微红了一下脸,年轻的女子红着脸的模样让人心动。
裴明远也只是浅浅看了她一眼,温和地说道:“你们随意,若是需要什么尽管找陆管家。”
他越过苏不语的一瞬,闻到了女子身上的香,略微侧目,眼中的那一点浮动比风过还浅,等到他漫不经心地收回眼神时,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苏不语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过身来,裴明远走得很快,楼梯上已经没了他的身影。
她慢慢垂下眼眸,在心底有了结论,裴明远是个警戒心极强的男子,也心硬得很,怕是不易动心。
陆曼婷不知如何同苏不语解释裴明远的可怕,只伸手拉住苏不语的手,悄悄地说:“你不要太怕,司令大多时候不会发脾气……只是也不能太过放肆……”
她跟着陆管家在裴家多年,似乎未见过裴明远发脾气,却又近乎直觉地认为他是一个可怕之人。
裴明远不在时,陆曼婷想了很多如何让苏不语离开裴家的法子,然而在见到裴明远的一瞬,她的这些想法便统统湮灭了——
她绝不可能在裴明远的眼皮底下把人带走,除非是裴明远主动放弃的。
苏不语轻轻“嗯”了一声,只是再不见先前的喜悦,陆曼婷不知如何安慰,撅了撅嘴跟着有些不开心起来——
裴明远还是回来得太早了。
裴景润从司令部匆忙赶回裴府的时候,正是用晚餐的时候。
他径直去了餐厅,隐蔽地看了苏不语一眼,见她坐在最末位,心底悄然松了一口气,这才对裴明远恭敬地喊了一声“父亲”。
裴明远眯了眯眼,点了点身边的位置:“坐。”
父子二人坐在一起的时候,尤显得裴景润的紧绷,而裴明远却是从容不迫。
裴明远似乎专注于吃饭。
他吃饭的速度极快,却并不显得粗鲁,等他吃完站起身,一桌子的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裴明远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最终停留在了苏不语的身上。
苏不语已经换回了那一身宽大的袄裙,长发也盘成了发髻,美则美矣,却是中规中矩。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她的身子略微颤抖,被宽大的袄裙掩饰着,看不大出来。
只是裴明远却看到了,不只是裴明远看到。
裴景润的身体绷得更紧了一些。
裴明远不疾不徐地收回了眼神,却又斜睨向裴景润,似笑非笑地问道:“你紧张什么?”
“许久未见父亲了,有些事要汇报。”裴景润绷着一张脸,双手握紧了拳头。
裴明远和善地对着七位姨太太说道:“景润跟着我,你们坐下来慢慢吃,吃完也不必等我,各自回房去便是。”
裴家父子走了,几位姨太太都跟着松了一口气,六姨太看了看苏不语,瘪了瘪嘴。一旁的二姨太则拉了拉她,小声说:“司令回来了,少惹事。”
父子二人到了三楼的书房,裴明远脸上的笑意没什么变化,只是一双眼眸格外锐利地看向裴景润,“你把三师长给杀了。”
“是。”裴景润顶着他的目光大方承认。
裴明远上下打量了几眼,呵呵笑了一下,“杀了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
他的话锋一转,“我的第三师却被你搞得支零破碎。”
裴景润抿了一下唇,他本就想借此扩大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如果能让整个第三师归顺他自然是最好的,只是他到底小瞧了自己的父亲。
裴明远嗤笑了一下,“年轻人有野心是好事,但是不能操之过急。景润,你老子我还活得好好的呢。”
裴景润总觉得他这话中有话。
裴明远却没再谈下去的意思,“自己去领罚。”
苏不语回房的时候,便从窗户里看到,裴景润在院子里站军姿,身形如松,一动不动。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裴景润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即便感受到苏不语的目光,他的眼始终直视着正前方,没有往上看一眼。
苏不语开了窗,拿出琵琶坐在窗边,一边弹着一边轻声吟唱,是初时唱的那首江南小调。
裴景润站在底下,听得清楚,目光跟着柔和了下来,即便看不到,他亦能描摹出苏不语此刻的模样,低头弹琵琶时的女子最是温柔。
尚未弹完的曲子突然顿住,像是被什么打断了一般,裴景润终是没有忍住抬起了头,望向那扇开着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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