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方和也不管两人的眉眼官司,只劝众人喝酒吃菜,同时大肆宣扬自己的发财观点,让人听了便知道,这人还没吃过亏上过当,对很多商场上的事情还只停留在理论的阶段。
等到一桌席面吃完了,钟鲁二人都没有松过口,若是其他生意他们可能会坑一把这个年轻人,但是京城修路这个事情太敏感了,他们不想冒风险淌浑水。
可是就在快要走的时候,鲁宁安一回头,发现自己的老对头还在和那季兄弟说着什么,脸上不时闪现出了笑意,最后点了点头才告辞离去。
鲁宁安一时心中警铃大作:难道说,钟成济这狗东西,表面上装作不答应,麻痹自己,其实心里已经准备做这个生意了?
是啊,钟成济这个人一向狡诈,否则自己当年怎么会上他的当!若是他想坑一笔那个季兄弟,实在是太容易了,到时候东西卖给他,直接在彰德府交付,其他事情钱货两讫,一概不管便是。
如此一来,谁能拿住他的话柄?
一想到这里,鲁宁安心里就恨的不行,想要提醒季兄弟,但是想想他刚刚信心满满的样子,哪里是像可以听进话的?但是若是让钟狗做成了生意,自己没有做成的话,那岂不是自己又落后了一步,而且还是相同机会摆在面前,自己生生错过的!
以后再见面,按照钟狗的德性,岂不是又要将此事挂在嘴边,各种嘲弄于他?
鲁宁安从心乱如麻,到脸色渐渐镇定了下来,等回到了府上后,马上就派人去信一封给到了季方和。
当夜季方和一直没睡,等终于收到信后,唇角才上扬了起来,提着的心微微落下:元瑾说的没错,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不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用在这里,也同样不错。
时间拉回到送别钟鲁两人前,因为钟鲁两人不对付,自然不会结伴而出,所以钟成济落后了几步,这就让季方和有了可乘之机。
季方和等到鲁宁安快出门的时候,故意一扬手,将桌边一杯小酒杯打翻,然后撒了一些酒水在钟成济身上。
季方和有备而来,没有弄出太大的响声,又将人拉到了一边笑着陪不是,同时承诺钟成济自己会送十坛杜康酒到他府上,作为赔礼。
钟成济爱酒,今晚的杜康酒就喝了不少杯,现在一听对方出手如此阔绰,直接要送十坛好酒过来,正是送到了他的心坎上,哪里还有不露出笑脸的模样?
当时季方和赔礼道歉的声音低低的,十分不好意思似的,钟成济也自然而然地放低了声音,再加上送鲁宁安出门的严知行故意遮挡制造角度,在鲁宁安眼里,就是他们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
而在季方和与鲁宁安商谈之际,十坛好酒也送到了钟成济府上,同时在“无意中”泄露了他和鲁宁安商谈采购白灰的事宜之后,钟成济在确定事情的真实性后,二话不说就加入了战斗。
季方和游走在二人之间,将价格一步步杀低,最后杀的比在京城采买的价格还低一成多,才与两人分别签订了契约,未免夜长梦多,季方和直接在彰德府租下了几个大仓库,让他们将白灰直接存入当地的仓库后,言明后续的运输工作由他来承担。
季方和给钱的时候十分爽快,采买的量也很大,除了利润薄了一点之外,这笔生意应该说是做的不错的,尤其是没有让“对方”一家独大!
至于那个季兄弟要如何运往京城,反正他们给到的价格已经是最低的了,后面是赚是亏,就不是他们能管得了。
而季方和等采买好彰德府的白灰,立即拿着契书奔赴往河间府与卫辉府,已经开了一道口子的事情,彰德府的商人都做得,其他府的凭什么做不得?
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
等到钟鲁两人知道季方和的真实身份和意图的时候,只觉得两眼一黑,但是那时候再想叫板,已经是徒劳了。
季方和这边打通了所有关节后,马上派人快马加鞭进京通知秦修文。
秦修文收到季方和的密信后,先是仔细看了一眼,这上面的封泥没有被打开过的迹象,然后才用匕首小心打开信件,目光一扫,就看到信件上的文字如果别人看来只是些闲谈内容,但是秦修文闭目略思索了一会,就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行文字:
“事情已成,可以动手。”
这是秦修文和季方和约定好的加密信件,为了防止别人将重要信件中途截取篡改,根据不同位置的文字,对应的是另外一个字,再将字串联,才能得到真正的意思。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在这个通讯极不发达的年代,真实可靠的信息是许多事情成败的关键,以秦修文的缜密,是一定会在这些地方加以小心的。
那本对照密信文字的册子还是秦修文亲自编撰而成,如今他已经将整本册子都记在了脑子里,不用加以对照,就能破译出来。
秦修文没有想到,季方和成长的如此之快,原本他以为自己还需要在京城中周旋一段时间,没想到他却如此快地办成了此事,秦修文对季方和这次的行动十分满意。
既然已经确认了信息的正确性,秦修文不再藏着掖着,很快就将自己已经悄然布下的后招开始展露出来。
向清得到了秦修文的命令后,心中也是激动不已,这几日被那些商贾下了多少次的面子,这回就得一次性全部拿回来!
很快,迟迟不动工的修路工程,仿佛就在一夕之间,在各处冒出了大量的劳力,开始挖土的挖土,搅拌水泥的搅拌水泥,铺路的铺路,四处都在立牌子要求绕道,且还有专门身强力壮的农夫在各个道口日夜来回巡逻,就怕有不轨之徒或者不知轻重者,破坏没有干透的路面。
虽然这个年代消息是滞后的,但是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大的举动,并且同时在卫辉府、河间府和彰德府三府之间同时进行,每日里来来往往多少人,就算是瞎子聋子,三日后京城内也能得到消息了。
一时之间,满朝哗然,甚至有官员气急败坏地想要去责问京城中负责白灰矿石的商人,结果得到的回答都是他们没有提供一担矿石出去,都是人家直接在外采购、也直接用在了当地的道路上!
直到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原来之前秦修文的焦头烂额只是障眼法而已,人家早就已经联系了京城外的客商,将材料都买齐了,又拿着圣旨委派到地方,原地征集力夫来干活,这铺路修路的活,还不像其他,除了有几个核心成员是秦修文直接派出去,进行水泥配比等关键性工作外,其他工作只需要有力气,肯干活,那便是足够了。
而秦修文可不会像很多上位者似的,从来不将老百姓的劳力放在眼里,在他每一次做预算规划的时候,都是将人力成本都算了进去,所以每一次的征发民力,都是有钱拿的。
老百姓们不管你们上面的官老爷怎么斗法,反正只要听说了干一日活就有一日钱拿,地里的活计要做,但是庄稼也不是说必须天天看着的,勤快一点,伺候好了庄稼,其他时间都往修路的地方跑,生怕走慢了被人抢了活计;而有些农家家中壮劳力多的,那更是直接将工作分派一下,几人专门种地,几人就专门跟着修路的队伍去干活,反正若是能长期跟着修路队伍干活的工人,每天三餐都是包的,听说伙食还算不错,每旬还能见到一次大肉,更是让家中有富余劳动力的人家积极参与了进来。
对农家来说,干活是每天都必须干活的,能一日三餐吃饱,这都是赚了大便宜了,更遑论还能拿钱?听说这路一时半会儿还修不好,岂不是成了农家最好的经济来源之一?
这般的好去处,一传十、十传百,路途修到一处村庄,都有已经在路边等候的百姓加入到修路队伍中去,修路队伍浩浩汤汤、运转的飞快,每日都以十分恐怖的速度在往前铺进。
就算有村子里长听到了上头传来的消息,让村子里的人不要去干活,可是他们说话有用吗?
那些村民都是没读过什么书的,但是却认得最朴实的道理,那就是谁给他们吃饱饭、谁给他们钱,那就是对他们最好的人。
有些里长根本不管上面的号召,民心所向,自己管得了吗?尤其是有一处村庄的里长,因为强行阻止村民去上工,居然和村中村民爆发了强烈的冲突,在混乱之中,被人用干农活的锄头直接一锄头敲死了,听说尸首还没落葬呢,他们哪里有这个胆非得去阻人财路?大不了这个里长不当了,也不能让村里所有人都和他离心离德啊!
这里面自然也有秦修文的手笔,大明朝除了法治之外还有宗族自己的一套家规,而那些村民一向以里长马首是瞻,里长则是由更上层的官员负责。
秦修文担忧在解决材料问题后,又会面临用工问题,提早就埋伏了一些人,收买了几个村落的里长,口口宣扬修路的好处,他们能拿到多少钱,再加上参与修路的人确确实实都揣着银子回村了,其他人哪里还有不信的?
虽然此时的人口流动小、信息传播慢,但是在秦修文有意的推波助澜下,修路沿途的村庄百姓就没有不知道的,这个时候若是那些里长能拎得清是非曲直,那么是皆大欢喜;若是硬要唱对台戏的,那么就看看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是不是能抵挡得住所有人的围攻。
显而易见,没有人再敢阻止,而上面那些人自然就急的跳脚!
事情全部背离自己的预期,想要阻止秦修文,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今秦修文干脆先不修京城往卫辉府走的官道,先从别处修起!
京城做白灰生意的商人,尤其是苏家少爷听到了这个消息,那更是气的差点吐血!
他可是知道消息的,那位秦郎中第一批银子就募集到了三百九十万两!这些银子都是用于修路中去的,稍微算一算,之前用到的白灰比例,如果他们家接下这笔生意的话,将会是一笔数十万两的生意啊!
这么大一笔生意,苏安源这辈子没有接到过!原本听了一些官员的话,想的是能联合其他家一起坐地起价,从中再大捞一笔,甚至和同行都打过招呼了,只要他们苏家接到了生意,到时候必有厚礼相赠。
这笔生意,在苏家人心里,那已经是囊中之物了,甚至他们都已经在计算到时候纯利有多少,赚到了这笔银子该如何花,都已经想的明明白白了。
结果,突然有人告诉他们,秦郎中可能要彻底抛弃他们了,他们不做这个生意,有的是人做!
这可把苏家人急坏了,连夜送帖子备厚礼到秦府,想要见秦修文一面,结果送帖子的人连大门都没有进,只是门人收下了帖子,礼物原样奉还,后面一点回音都没有。
苏家人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苏安源的爹苏景泰气得直接将手边的茶盏扔了出去,差一点就扔到了苏安源脑门上,被苏安源险险躲过。
苏景泰直接怒骂道:“你还有脸躲了!你给我跪下!”
苏安源不敢违抗父命,只能直挺挺地跪了下来,但是面上表情依旧是有些不服气。
苏景泰见状,怒不可遏:“老子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和那些当官的打交道要注意分寸,不要被人拿捏了把柄,更不能只以为天下就你一个聪明人!之前做的点小生意确实顺风顺水的,怎么?你就全当是你自己的能耐了?老子告诉你,要不是人家看在你老子我的面子上,你走出去什么都不是!”
苏安源被苏景泰骂得面色潮红,双手在袖中紧紧握起,用力到手背上青筋暴起。
老头子庶子一个接着一个的生,若不是为了保全他娘在家中的地位,若不是还想着继承家业,苏安源此刻真的想不管不顾地直接离去!
苏安源放弃了科考,十八岁开始跟着苏景泰学做生意,到今年二十八岁,已经陆陆续续将苏家的生意接手了个七七八八,并将苏家的生意扩大了三成不止,如今就是一朝失手,便被老头子在这么多仆从面前说成这副样子,实在是让他心中难堪愤怒不已。
苏安源低下了头颅,用沉默接受着这一切。
这次,确实是他被巨额的利益蒙蔽了双眼,被人当枪使了还洋洋自得,结果那位秦大人做事更狠,先是表面上将他们麻痹住,结果最后来一个釜底抽薪,直接将牌局都掀翻了,明确告诉他们,如果不想跟他玩,那你们就下牌桌别玩了吧!
之前在秦修文几次三番给他下帖子会面的时候,苏安源心中还得意不已,就算是辛辛苦苦考上了进士当了官又如何?无钱寸步难行,如今还不是为了银子求到他这个商贾头上。
而直到此刻,苏安源才明白过来,这个比他年纪还小上几岁的秦郎中,绝对不是他之前打过交道的那些官吏,自己在商场上历练出来的自以为深沉的心思,在那位秦郎中面前什么都不是。
苏安源没有将苏景泰难听的话停留在心上,仔细分析了目前的局势后,苏安源木着脸,仰首直接道:“父亲,为今之计,只有降价,秦大人出手狠辣,行事诡谲,但是之前我们安分和他合作的时候,也从来不会故意刁难。如今若还想接下去做秦大人手中的生意,那么这次就直接将价格降到底,或许还能一搏。”
苏安源说完之后,便抿着嘴唇不再发声,最后的决策还是得由苏景泰来做。
苏景泰听完之后,也止住了骂声,心里衡量来衡量去,还是觉得只有这个办法了。
除非,他们对秦修文手中以后的修路工程不感兴趣了。
可是那怎么可能!
秦修文手中握着的,可是全大明官道的修建,如今只是修一小部分的道路而已,放眼整个天下,谁还会需要那么多的白灰矿石?东西烂在矿山里,也不拿出去卖吗?
错过了这一次,他们苏家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因为这世上没有比这个更大的工程了。
苏景泰肉痛地面色扭曲,最后还是颓然坐回了圈椅里,摆了摆手,示意苏安源去办。
到头来,还是儿子比老子更有壮士断臂的勇气,自己居然还想通过什么手段来争一争利益,结果思来想去,其实已经无路可走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还是老了啊!
苏安源立即站起身来,行礼之后,寒着脸大步离去。
秦修文出手了,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将对方彻底按在地板上摩擦。
对方既然选择走上层道路,他们不是觉得自己人多势众吗?他们不是认为自己掌握了士大夫阶层、掌握了读书人群体,对他进行污名化吗?
那么秦修文便反其道而行之,运用那位伟人的打法,从农村包围城市,从民众身上汲取力量,看看到底是天下的百姓人多,还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精英阶层的人多?
士大夫的傲慢,从来不将百姓的想法放在眼里,在这些当官者眼里,是为天子牧民,一个“牧”字已经彻底暴露了他们的想法——百姓只是如牛马猪狗一般,不配有他们独立的人格和思想,只需要听从他们的命令即可。
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即使没有机会受过教育,大字不识一个,就要被归类为猪狗牛马么?
秦修文不管是自己还是原身,都是从最底层爬起来的,他们见识过底层人民的市侩狡诈,也感受过最无私不求回报的善意,人的复杂性永远难以估量,不是随便可以将其定性的。
正是因为对这方面的确定,秦修文心中确信,此次反攻的号角一定会将对方一击即溃!
最近大家都将视线的重点放在了修路一事上,因为其中的权益纷争,从朝堂上斗到朝堂下,用的都是大家见惯的手段,虽然说秦修文手段层出不穷,打得他们都有些无法招架,但是到此刻为止,他们也从来没有认输过,就算是现在路已经修起来了,那么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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