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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升官路(参果宝)


他一心想着不可再贪,却不知道有时候在局势面前,竟然成了不得不贪!
毕竟是早死还是晚死方面,秦修文还是选择后者,万一突然有一天他又回去了呢?虽然说自己已经到了这个世界四天了,也没有看到一丝能回到现代的希望,可是,万一呢?
最终,秦修文还是收下了这两千两银子,季方和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长夜漫漫却因为一桩接着一桩的事情,显得今晚的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吹了蜡烛之后,内室再次一片漆黑,窗外不时传来大雨捶打门窗的声音,让这夏日没有了酷暑难耐多了一份凄清,茫茫天地间,只剩一片寂静。
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秦修文躺在床上,此刻却没了睡意。
尽量让自己的脑子放空去得到休息,不去想今日之事,脑袋的疼痛之感也得到了一些舒缓,秦修文瞌上双眼,侧耳倾听外间的雨声。
听着听着,秦修文的心慢慢静了下来,困意来袭,慢慢地就要睡了过去。
也就在这将睡未睡之际,一道灵光从脑海中闪现,秦修文突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是了!是了!王义流,年十八,这么重要的提醒,自己怎么就忽略了!”
秦修文胸口间心跳剧烈,仿佛要从亵衣中蹦跳而出!
那王义流,十有八九,就是朱翊鏐!
而那朱翊鏐,可不就是当今圣上的胞弟,隆庆四年就被先皇封为潞王,慈圣母皇太后李太后的幼子!
今年是万历十三年,万历皇帝十岁登基,那么今年就是二十三岁,潞王比万历皇帝小五岁,今年正正好好十八岁!
当时自己看历史书的时候,正好看到潞王的名字,因为不会读那两字,特意去百度了一番,顺便看了看潞王的生平。
在现代,百科一下古代名人的生平是最稀松平常之事,姓什么叫什么,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一生做过几件大事,都记载的清清楚楚。哪里像在这里,对于君王的名讳都要避讳,其他王室成员的名字,不是朝廷高官,有谁能知晓?世人也不过知道皇帝有个胞弟叫潞王罢了。
再将潞王,卫辉府,潞王府,名字重音这些线索指在一起,答案呼之欲出!
秦修文背后都冒出了白毛汗,整个人一个哆嗦,感觉自己确确实实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
太险了!太险了!
若是白日里自己没有遵从本心,没有追根究底去断案,甚至于还因为习惯使然,存了点投资的小心思,将罚银给了潞王,那么今晚此刻,自己还能在这张床上安睡吗?
或许若是换了原身,此刻早已被锦衣卫拿下发落,别说乌纱帽了,就连性命还有没有,都难说!
一千个赵家摞在一起,都比不上潞王一个小指头!赵启鸣居然还敢动手!这个赵家绝对算是完了。
就是不知道这位潞王准备什么时候算账了。
秦修文不知道该去如何揣测潞王是什么心态,为什么要上衙门去告赵启鸣,甚至于还被赵启鸣给打了。只知道根据后世史书描写,这位潞王深的其兄万历和其母李太后的宠爱,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就是偶尔做出一些荒唐事,也有大明最有权势的两人为他兜底。
真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福祸之间,秦修文此刻也只觉得前路茫茫,看不清方向。
“呼~”长呼出一口气,秦修文还是躺了回去,罢了罢了,不能再去想了,越想脑袋越疼。至少此时此刻,自己还是安全的;至少日间断案时,自己没有押错宝、做错事!
至于其他,来日方长。
秦修文在现代,就经常面临着各种股票市场的突发状况,起起伏伏之间早就练就了一颗大心脏,否则不可能在股票市场杀出一条血路。如今眼看事情无解,他倒也是光棍,想清楚了前因后果,反而定下心来,沉沉睡去。
这一觉,不过睡了两个时辰,虽然短,却是很沉,反而是秦修文流落至此,睡的最安稳的一觉。
等到天光放亮,秦修文只觉得脑清目明,身上的不适之感也一扫而空,反而变得精神奕奕,再没有昨日的昏昏沉沉。
只是刚刚用完早膳,就听底下的书吏来报,城东迎思门那块聚集了一些流民,问秦修文如何处置。
秦修文不过刚放下碗筷,就听到这等消息,只能无奈起身往外走,心中暗暗想着:自己这个县令,不应该叫父母官,而是应该叫救火官,一整日的东奔西走,没有一刻闲的!

秦修文带着县衙中的一行人艰难行至东门的时候,才深刻感觉到目前的情况大大不妙!
新乡县县衙地势较高,排水措施也还尚可,连日的大雨造成了一定的积水,不过尚且不严重,但是到了东门地势较低处,那积水有些就要没过脚脖了,甚至有些地上积水厉害的,水位都已经升到了小腿肚处!
秦修文带着县丞汪礼远和主簿孙文秀并一干衙役捕快出行。他们几人身骑高头大马,由衙役牵着缰绳开道,此刻雨势稍小,秦修文身披油绸,头戴油布雨帽,脚上踩着油靴,一身装备齐全,奈何在这雨天下行走,哪怕坐着马依旧感觉到不适,更别说路上偶尔看到一二百姓,身上仅仅披着蓑衣,挽高裤腿,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行了。看到他们这一行人,还远远就跪在水中,低头避让,不敢有任何造次。
来不及感怀,等到了东门,秦修文才知道,早间小吏说的聚集了“一些”流民,这“一些”竟然是上百之数!
据底下守门的禀告,这些人有些是隔壁县流落过来的,有些本就是附近村子的村民,因为村里的田地都被淹了,家里颗米皆无,准备入县城来避难讨生活的。
秦修文登上城门一眼望去,只见这些人扶老携幼,挤挤挨挨地缩在一处,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人敢出来高声呐喊,最多时不时地探出脑袋,眼中露出乞求渴望之色。
这些人俱都衣衫褴褛,有些境况好的还有那破旧的蓑衣披一披,挡住点风雨,大部分人都是赤着脚站在泥水里,或坐或立,不敢动弹。
有一个妇人怀里甚者抱着一个才刚刚两三个月大的孩子,那孩子许是饿急了,哇哇大哭,妇人一边小声啜泣,一边将手指头伸到婴儿嘴边,婴儿以为有吃的,吮吸了几口,却是没有奶,又急又气,又哇哇哭了起来。可惜因为吃不饱的缘故,哭起来也没有多么洪亮,跟个小喵叫似的。
妇人知道此刻正有知县老爷站在上面看着他们,心中又惊又怕,一边在泥水里抱着孩子来回踱步哄着,一边用手轻轻掩住小孩的嘴巴,让他声音小一点。
妇人也是无法,实在是大人都腹中空空,奶水早就没了,哪里还能喂饱孩子?
还有那六旬老丈,佝偻着背立在墙角处,身上的汗褂空空荡荡的,露出来的胳膊细的根筷子似的,抬头看到了秦修文,就连忙朝着他那个方向跪下,干瘦黝黑的双手紧握在一起,抖抖索索地举在空中,又一下下地俯身下拜,口中念念有词,却不敢大声呼号。
慢慢的,有更多的人发现了秦修文,也看到了老汉的举动,越来越多的人跟着老汉一起向着秦修文沉默下跪叩拜,一次又一次,一下又一下。
此刻天色愈加阴沉了起来,老天爷似乎嫌这些人还不够凄惨似的,大雨再次倾盆而下,远处轰隆作响,而此处的人却寂静无声,又行止统一地给秦修文下跪磕头。
天地苍茫,山高水远,再往北看就是浩浩汤汤的卫河,没有高楼林立遮挡的小县城外,是那么的空旷,也显得底下的人是那么的渺小,渺小到似乎上天只需要再来几滴雨水,就能将他们淹没。
自古以来,这些老百姓都是顺民,所求不多,只要能吃饱饭那便是国泰民安,只要还有立锥之地,那便能凑合地活下去。
而现在,连那立锥之地也被大雨无情地冲刷过去,他们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叩拜秦修文,他们那样的乖顺,甚至不敢大声喊出自己的不幸,生怕获取不到父母官的怜悯。
守门的小兵见状也是不忍,壮着胆子道:“大人您看这……要不将他们放进来吧?”
这些人是这两天才陆陆续续聚集到这里的,因为没有文引,小兵也不敢随意放人进城门,但是今天一早,人已经到了上百之数,里面有些老的老,少的少,实在太过可怜,才禀告了县衙中人来处理。
县丞汪礼远闻言,连忙阻止:“大人,万万不可将他们放进来,此刻咱们自顾不暇,若是把这些流民放了进来,四处几个县的人还不都往我们这里跑?更何况,就算是放了进来,往哪里安置?就算这些人安置的下,再来一千人,两千人,咱们可安置的下?”
汪礼远虽然也知道自己的上峰看着并不像是个有妇人之仁的,但是到底才刚刚弱冠,万一心软了呢?
当官,可不是心软了就能当个好官的。
秦修文皱眉,虽然不喜汪礼远的凉薄冷情,但是他说的居然还真的就是事实!
新乡县算是中县,一个县有十五万人口左右,从外面来的流民,新乡县接收个几百上千可以,可若是接收大几千上万人呢?哪里承受的起?况且县城中本身情况已经不是很好了,真正的富户不过几十家,其他人家都是普通百姓,自己尚且自顾不暇,还如何帮县衙分担?那靠官府机构?
秦修文还没开口呢,掌管钱粮的主簿孙文秀立马劝道:“大人,县衙账上也没有多余的银子养人了,还望大人三思!”
所以,这个头不能开,就让这些人在下面自生自灭?若是大雨一直下下去,流民越来越多,到时候让老百姓忍无可忍,引起民变?这就是目前官僚的作为?
不主动,不负责!和个渣男有什么区别!
汪礼远极会看眼色,见秦修文脸色不好看,又看看下面还在磕头的流民,暗地里不屑地撇了撇嘴:“大人,要不就让县里的富户出来开个粥铺,一日三餐供着,让他们别生事就好。”
要他说这些就是个刁民,把他们这些当官的高高架起,可不就是为了施粥放粮么?不过秦大人第一次当父母官,而且之前也没遇到过这种事,有些心绪起伏也正常。
到时候让富户开个粥铺施粥,全了他们做善事的好名声,又能养活这些刁民几日,省的他们闹事。
孙文秀自然也是称好,又不用拨县衙账上的银子,又暂时了了此事,何乐不为?
秦修文点了点头,汪礼远心下一松,便听秦修文道:“让富户施粥一事,就交给汪县丞了,不过记住,施的粥要立筷不倒,同意施粥的富户,待此间事了,本官自有奖赏。”
汪礼远原本心里轻松,他在此地做了五年多的县丞了,和此地的富户乡绅都关系不错,可是谁知道秦修文还要求施的粥要立筷不倒,这可要耗费多少米粮?还有谁乐意做这个事情?
至于什么奖赏,能有什么奖赏?不过是一些虚头巴脑的口头奖赏,那些人又不傻!
一般施粥,都是清汤寡水里面放几粒富户不吃的陈米粗粮,博个名声罢了,谁还是真的去救那些人了?
见汪礼远领命后没有去办,秦修文知道这里面有难处,却也不表现出来,反而装作疑惑道:“怎么?可有不妥之处?”
汪礼远不敢得罪上峰,连忙道:“禀大人,难处肯定是有一些,毕竟下官还要去游说那些富户,这一时半会儿的,恐怕办不妥。”
汪礼远打着官腔,不说自己办不到,而是采用拖字诀,为的就是让秦修文知难而退。
秦修文摆摆手:“无妨,你先去办,这边先由我们县衙施粥,再由富户们顶上,届时也算是一桩美谈。”
汪礼远心里放下了一些,知道秦大人也是想要搏名声而已,不是真的想要救那些刁民,也不是为了为难他。
只是这个名声博的代价太大,人家富户们不一定依从呢!
主簿孙文秀听了秦修文的话却是大惊失色,凑近秦修文压低声音道:“大人,您忘了,咱们县衙粮仓,无粮了。”
“无粮”二字说的极轻,但是却如一道惊雷灌入秦修文耳中,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等秦修文脑海中将县衙粮仓之事一捋,顿时就知道了前因后果,忍不住都想把身上的官服脱下来烧了——这糟心的县令,谁爱当谁当去!
这事竟也怪不了前身,毕竟在他来新乡当县令之前,这个县衙的粮仓早就已经空了!
只其中自然有寅吃卯粮之故,更多的则是官吏上下勾结,盗卖粮仓之粮,富了自己的口袋,而等到真正遇到了灾年,那就无粮可赈!
你说如果查到了会不会被砍头?当然会!但是一般上面不允许大规模的开仓放粮。
预支一些粮米是可以的,届时原数归还即可,但是想要开仓放粮,是需要上级批准的,上级会批吗?上行下效,上面府衙的粮仓就满了?
上面不批,又没有权限开仓放粮,粮仓中到底有没有米,是陈米坏米还是砂石?又有谁知道?
秦修文曾在史书上看到过明代贪腐之风甚重,那也只是扫过几眼,寥寥数笔而已,根本不入心。
而此刻身处其中,秦修文才真正知道其间的严酷,他想在大明做一个好官,可能吗?被允许吗?

第11章
秦修文并非什么圣父,非要救人于水火之中,他到了这个世界后,不过是为了保命,才想要当一个清官。
毕竟是长在红旗下的一代,在商场上可以用杀人不见血的镰刀去割韭菜,可以搅风弄雨,但是这些都是在规则允许之内的,就算有些东西游走于灰暗地带,也不会明晃晃地去践踏法律、去做一些很“刑”的事情。
而如今,不管是原身也好,还是他的上级和下级也好,都是一丘之貉。目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但是在这个封建君主专制的社会下,一个大不敬和僭越之罪都可以杀的人头滚滚,更何况是如此明目张胆地贪污受贿、做尽违规之事?
明朝时期多灾多难,其实官府也是有较为完善的赈灾制度的。在洪武二十七年,就有所规定,“以天下郡县预备仓粮贷贫民。”
也就是说,在风调雨顺的时候,由官府出面,将老百姓手中富余的粮食收入预备粮仓之中,然后等到出现灾年,再由郡县粮仓中的粮借贷给家中已经没有粮食的老百姓,等灾情过去,再由老百姓偿还借贷的粮食。
秦修文相信,当时提出这个预备粮仓提议的人,绝对是心怀天下之人,想要尽可能多的去拯救普通老百姓的生命,能够使这个国家在危难中安稳渡过。
计策是好计策,但是坏就坏在执行者身上。
这个粮食收进来,不可能连年囤积,毕竟米粮之物也是会坏的。那么今年的收进来,明年再收的时候,今年的是不是要卖出去一部分?毕竟粮仓的仓位有限,各地地方政府也需要资金流转,再去进行新一年度的收购。这样一来,是不是就会出现买卖的差价?新粮陈粮之间的价格有区别,每一年的粮食价格都有波动,而有利可图的地方,自然就有人心不轨。
一开始或许只是低买高卖,形成利益链后,再到后来有贪心者是明目张胆地进行盗卖,缺的粮食怎么办?为了应付检查,粮仓里上面一层或是放置一些好米好粮,下面则是陈米,或者更有心黑者,干脆用砂石代替。
若是真的碰到海瑞这样的大清官来查该当如何?那也不惧,一把火便将整个粮仓和账簿烧毁,来个死无对证!
当时原身来新乡县上任和上一任县官交接之后,就马上意识到了粮仓的不对劲,但是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官场新人,就是朝中大佬都不敢轻易去揭开的脓疮,他敢去揭发吗?
说实在的,上任知县做的绝对算是过的,估计也是欺原身出身草根,没有靠山之故,所以留给他的就是一个一穷二白的县衙,连点面子情也没做。
而原身之前其实也有把主意打到过粮仓上,但是他继任之时,还没到粮食收成的时候,而等到来年秋天,又碰上了潞王就藩之地定在卫辉之变,导致新乡县所收的粮食全部被卫辉府征了不说,地皮都要被刮三遍了,哪里还有余粮往粮仓送?
故而这原本应该在灾年发挥作用的粮仓如今居然是空空荡荡的!
雷声隆隆,大雨倾盆,那些流民就在城门脚下的泥水里沉默地跪着,他们听不清楚上头的官老爷们在说着什么,只知道他们一干人的命运只在贵人的一念之间。明明知道相距甚远,却就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就怕惊扰了上面的大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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