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如夜色般深浓的颜色衬得他身姿越发修长,少了几分飘渺,多了几分冷厉,虽瞧着更冷了些许,却也添了一点人气。
他的衣襟比平常高了一点,显得有些过于工整了些。除了脸和手,其他地方被遮挡的严严实实的。
“剑君。”乘袅装作刚睡醒的模样,坐起身,环顾了一圈屋子,揉了揉眼睛,疑惑,“我怎么在这里?”
“你醉了,我便先把你带了回来。”蔺霜羿神色和声音都已经恢复了平常,表面看不出什么不对,“要回宫吗?我送你回去。”
蔺霜羿没有靠近,与她保持了几步的距离。
乘袅眼角余光比了比,觉得有点远。莫名有一种这男人对她避之不及的感觉。她心里微妙的生起了一点不爽。
想避开她,那她偏要靠近。
“不要。”她一口回绝,瞧着面前冷冷清清的男人,拖长了音调,“我想与剑君一起。”
她总是这么直白,令人无法招架。
蔺霜羿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目光又有些不受控制。但他的理性和骄傲让他无法在此刻做出那些事——便是要做也要光明正大。
在名分未定之前,他需要与她保持距离,也不会再有亲密行为。
所以只克制的看了一眼,蔺霜羿便移开了视线,平淡地说:“那你便留下吧。”
蔺霜羿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的佛珠。
它已经不烫了。
可能再也不会烫了。
乘袅还以为他要拒绝,不想他一口应下,准备的话便被堵回了喉咙里。她想了想,下床想要朝蔺霜羿靠近。
结果刚走了两步,便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挡住。蔺霜羿伸手一挥,竟在他们之间设了一层结界。
“明日不是还要比试吗?你喝了酒,今晚便早些休息吧。”说着,蔺霜羿盘腿坐在了另一张软榻上,面色淡淡地闭上了眼睛,一颗一颗拨弄着佛珠,仿若老僧一般入定了。
那冷情寡欲的模样,仿若之前的一切全是错觉。
乘袅:“……”
这夜月色清美,风平浪静。
梅望雪看着立在面前的文喜,沉声道:“此回若非季烆及时汇报,为师怕是还要被蒙在鼓里多时。阿喜,你受了欺负,为何不说?”
原来是文喜今日被几个同门奚落为难之事传到了梅望雪耳中。
上报的人,正是季烆。
闻言,文喜愣了一下,心里不受控制的生了一丝甜意,原是季师兄禀报了师尊。她垂首,轻声道:“只是小事而已,师尊事务繁忙,弟子不想劳累您。”
梅望雪看了她一眼问:“是为师的疏忽,让你受委屈了。”
他轻叹着,面上带着一层薄怒:“待大比结束,回了昆仑,本座定会好好管一管此事。我昆仑立宗万年,向来以公正严明立世,门中弟子岂能恃强凌弱,欺负同门。”
瞧见他气得面色发红,文喜愧疚,自责道:“是弟子令师尊蒙羞了。如今还要令师尊操心,是弟子之错。”
“人谁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事情已过去,你不要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梅望雪道,“回去好好修炼吧。”
话虽如此,可事情又怎会真的过去?
作为杂役弟子的这些日子,文喜体会更加深刻。她明白,即便师尊和季师兄帮了她,这事也不会断。
那些人或许明面上不敢再嘲弄她,但私下里,便是掌门也管不了。
但文喜不欲再把这些烦心事说出来让师尊操心,她瞧着梅望雪眉间的疲倦,心中更愧,只应了一声好,便悄声退了出去。
“阿喜,你知道的,为师最看重你。以为师的资质,飞升难望,但你不同。”身后,梅望雪语重心长的声音幽幽传来,“阿喜,你还年轻,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为师等你登上顶峰。”
听得这话,那一刻,文喜越发的想要提升修为,想要快一点变得强大。她不想辜负师恩,负了师尊一腔慈爱和心血,可是心魔缠身,修为也不是一夕之间可以提起来的,便是有上进之心,也不知前路。
她该如何做?文喜心头沉甸甸的,一时有些迷茫。
待她离开,屋里便只剩下了梅望雪一人。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文喜的背影消失,神色无喜无悲,冷幽的烛光下,他轻轻勾起了唇角。须臾,一道黑影忽然出现在了屋中,浑身上下都罩了黑袍,面容隐没在面具之下。
梅望雪面色不变,不紧不慢地说了两个字:“继续。”
第69章
有结界挡着, 乘袅自然什么也做不了。她倒是没有气馁,反正也不急于一时,压下心里微妙的不满, 到底还是闭上眼睡了。
那烈酒虽没让她醉, 但也有些影响, 这般情况也不适合修炼。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 的确要养足精神才是。
这里虽不是戒备森严的扶凤殿,但因着蔺霜羿在,乘袅竟很快便真的睡了过去。
听着女子浅浅的均匀呼吸声, 蔺霜羿睫毛颤了颤, 到底没有睁开眼。
守擂比试顺利进行,眨眼便到了第十日。今日结束,便会进入最后的决赛。直至今日还留在擂台上的人,才能参加明日的决赛。
因此, 今日的比试只会更加激烈。
此前未曾上场的夜露白、乘风、花不期、容玉珺等人也接连上了擂台,以他们的能力,想要成为擂主并不难。
这十日,乘袅和季烆都未曾有一败,对比其他对手,两人无疑是最闪耀的存在。即便决赛还未开始, 但在很多人心中,已经认定第一名只会出现在他们两人之中了。
当然,支持季烆的人更多一些。
但是这一次的元婴比试, 皇室风头最盛。一来是乘袅出乎意料的表现, 二来便是她与乘风兄妹二人分别占了一旗。
若无意外, 两人都能进入前十。
乘袅有夺冠的希望,以乘风的能力, 或许也能进入前五。如此一来,前五名中,皇室将占两位,这于一部分人来说并非喜闻乐见之事。
所以今日来挑战乘袅和乘风的人源源不断,但两人都全赢了。
观战台上,梅望雪忽然笑着道:“少君和帝女当元祖风范,恭喜宿尊,得了两个这般好的后辈,可真是让人羡慕。两位殿下,定能在前五之中占据一席之地。”
乘宿面上保持微笑,温声回道:“梅掌门过赞了,与昆仑高徒相比,风儿与袅袅也不过如此。本尊瞧着,此回的元婴第一应也要落在季烆的身上。还是贵宗教导有方。”
梅望雪笑道:“季师侄能有今日成就,当是剑君之功。”
说着,他看向端坐在上首的蔺霜羿,唇角笑意更深了两分,补充道:“再说了,季师侄还是帝女的未婚夫,不管是他们谁赢了,于皇室来说,不都是喜事吗?”
听他提起婚约,乘宿面不改色道:“本尊倒是想,可惜,想来季尊应不愿意舍了这样一个优秀的后辈。”
他并未提起那一年之约,而是顺着梅望雪的话说了下去。
无论同命蛊能不能解,这份婚约都不可能再继续。但时候未到,有些话没必要在此刻说出来。
季家老祖闻言亦是一笑道:“宿尊已有了少君和帝女这般优秀的后辈,岂能再抢了烆儿去?不过正如梅掌门所说,烆儿与帝女将是未来夫妻,都是一家人,无论谁赢,自都是喜事。”
“还请宿尊放心,关于解开同命蛊一事,季家已有眉目,不日将有好消息。”
乘宿温声笑着道:“本尊便静候佳音了。”面上不显,但他心里却觉得奇怪。于季家而言,应是不愿提到同命蛊。于季烆和季家而言,这事毕竟是一个污点,有损名声。
这季老祖最是好面子,该恨不得此事未发生过才对。然而此时,他却仿佛是刻意提起。
季家老祖忽而起身向蔺霜羿微微躬身半拜道:“说起此事,我倒有一事想求剑君成全。”
上首,一直看着擂台的蔺霜羿终于转眸扫了他一眼:“何事?”
季家老祖笑意更浓道:“烆儿能有今日所成,离不开剑君的教导。烆儿也最是敬仰崇拜师尊,季某便想为他一求剑君,请剑君做烆儿与帝女结侣大典的主婚人,还请剑君成全。”
乘宿微微凝眉。
蔺霜羿的眸色淡了下去,面色冰冷,直接道:“不去,本君没这个兴趣。”
季家老祖脸上笑意微滞。
他故意当着众人的面提起此事,除了有试探之心,也是以为众目睽睽之下,蔺霜羿多少要给几分面子。况且他与季烆到底多年师徒,总归有些师徒情谊,却不想他竟当真毫不客气的拒绝。
季老祖一时有些羞恼。
他实力的确差了蔺霜羿半筹,但也是高高在上的大乘修士,自他修为突破至大乘后期之后,还未有人对他这般不客气。
“剑……”
“本君也不想浪费这个时间。”不等季家老祖再说,蔺霜羿面色平静地说,“有一便有二,焉知不会还有第三次。言而无信,不知其可。即便是本君弟子,亦不例外。”
这话一出,周围便响起了几声低笑。
蔺霜羿本不想与无关紧要的人废话,但他实在不想听到任何与婚约有关的话。他看着季家老祖那张慈和的脸,只觉碍眼。
季家老祖脸上的笑意已经要维持不下去了。无暇剑君这是明言表示对季烆当初不守诺言,逃了结侣大典的不满和讽刺。
便连师长都不满,何论其他人?
有今日无暇剑君此言,季烆的品行怕是又要被质疑。不仅如此,连季家声望也要遭受打击。
“还是剑君眼明心清。”容清雪冷冷勾起唇角,是笑又无笑意,“置下满堂宾客不顾,扔下未婚妻子,堪称品行低劣。这般的人,凭何能做剑君弟子?倒是辜负了剑君一番教导。”
季家老祖立即道:“容家主的话未免太偏颇了一些。烆儿的确有负帝女,也犯了错,但事出有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救命恩人去死吧?”
“是救命恩人,还是心心念念的小情人?”容清雪讽刺道,“答案想来只有季烆最清楚。”
“容清雪,你什么意思?莫要空口污蔑!”
季家老祖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大乘期修士的威压便要朝容清雪压去。一个合体期而已,季老祖并不放在眼中。
乘宿等人面色一变,便要起身阻止。只不过不等他们动作,一股比季家老祖还要强大的威压犹如重山压了过去。
季老祖立时闷哼了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半步。心中骇然,他以为同是大乘期,自己最多只比蔺霜羿差半筹,不想竟是一个回合,便落了下风。
细密的冷汗侵湿了身上的衣裳。
季家老祖勉强站定,维持了最后的体面。
“太吵了。”蔺霜羿面上无波无澜,冷冷开口,“闭嘴。”
季家人的脸色都变了。
乘宿立时道:“剑君说的是,一些口角而已,季尊何需动手?未免太小题大作了一些,还是安静看比试吧。”
纵使季家人有万千不满,此刻,在强压之下也无法开口。他们都没想到剑君竟是这般态度。
季家老祖修为最高,感知最是灵敏。敏锐的察觉到那股威压之下隐藏下的愤怒。
他心中一沉,只觉有什么事要脱离掌控。
今日之事传出去,季家必要遭受冲击。得到这番结果,季家老祖开始后悔方才的试探,早知便不说那些话了。
容清雪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悠然饮了一杯茶水,忽然说:“酉时了,比试快要结束了。”
距离今日守擂结束,只剩下一个时辰。元婴比试的前十将定。十座擂台都已安静了下来。
等了一炷香,再未有人上台挑战。
“既无人上台挑战,看来前十已定,如此,不如提前结束吧。”云霄宗宗主道。反正也只剩下了不到一个时辰,干等着也是无聊,结束也无不可。
往届大比也有这种时候,所以他这个提议并不突兀。
乘宿点头道:“既如此,那便……”
“等一下。”只是不等乘宿说完,今日一直沉默不言的夜重光忽然开口,“谁说无人挑战了?”
当然,自抢擂旗那日夜明晟惨败,夜重光便安分了许多。
话音未落,便见一道身影朝擂台飞速而去,速度之快,除了观战台上的一众高手能看清,围在擂台周围的人只觉眼前一花,连人都未曾看清。
“……那是夜明晟?”
夜重光一扫眉眼间的丧气,大笑道:“不错,正是吾儿。上次败给了帝女,吾儿这些日子苦心修炼,今日终有所成。”
随着他出声,便见夜明晟落在了一处擂台上。
正是乘袅所在的擂台。
众人明了,这是想要一雪前耻。
擂台上,夜明晟看向乘袅,身周灵光大盛,一扫此前的败相,他看向乘袅的目光中,满是挑衅和阴狠,冷笑道:“帝女殿下,可敢接受夜某的挑战?”
乘袅挑眉:“夜公子这是要突破化神了?”
不仅是乘袅看了出来,台上台下的人,便是低阶修士都看得出,夜明晟修为大涨,似乎随时可以突破至化神。
只凭气势,便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般威势赫赫,明显来者不善。与此时的夜明晟相比,乘袅显得太过单薄脆弱。
“短短时日,夜公子竟有了这般大的突破?”有人难以置信,但修为是实在的,不信也得信。
“帝女此次怕是危矣。”
乘宿等人脸色沉肃。
夜明晟大方承认,笑道:“承蒙帝女关照,夜某的确要突破了。”事实上,他已经是化神期,不过是用了秘术掩盖了本身的修为。
化神对战元婴,他必胜无疑!
只要一想到马上就能把乘袅踩在脚底,随意践踏,以报当日之耻辱,夜明晟便兴奋无比。体内灵力飞快流传,气血腾涌,浑身都止不住激动的颤抖。
他舔了舔唇,眼里隐约有红光闪过:“殿下怕了吗?”
乘袅却是笑了。
终于来了。
总算没有让她白等。
她看向夜明晟,面上毫无惧怕之色,轻笑道:“话不多说,夜公子,请吧。”等了这么久,可别让她失望啊。温养在神魂处的噬魂藤蠢蠢欲动。
借助噬魂藤,从夜明晟的身上,乘袅感受到了一股隐约的魂力波动。
那股魂力与夜明晟并不相合。
其他人或许察觉不到,但有噬魂藤的她,对这方面无比敏感。一切似乎都印证了心中的猜测。
年轻的帝女今日着了一身素净的白衣,显得清丽脱俗,笑起来时更是美不胜收,然夜明晟却不觉惊艳,厌极了那张漂亮的脸蛋和那抹悠然的笑。
他心中戾气勃发,再也忍不住持刀便豁然砍去。
这一刀,气势惊人。
乘袅挥鞭一挡,卷住刀身,欲要折断那刀。
夜明晟大笑:“殿下,同样的招数第二回便没用了。你的鞭子厉害,我的刀也不差。”
话音未落,他的刀上忽然燃起了熊熊烈焰,暴烈的火焰滚烫如岩浆,所过之处,灼烫无比,久久不息。
白灵鞭霎时被烧得通红。
火势顺着鞭子朝上,蔓延到了乘袅的手上。
一旁观战的人甚至觉得有刀锋从面上划过,竟带起了一阵炙痛。众人骇然,下意识朝后退去。
眨眼间,乘袅便被烈火包围。
火势越来越大,伴随着无数的刀影,几乎把她淹没。不过瞬间,便再也看不到了她的身影。
分别在她两旁擂台的季烆和乘风脸色惊变,本能想要冲上去。但擂台之间布有结界,他们无法过去。
乘宿等人骤然起身,容清雪放下了茶杯冷眉微凝。
唯有蔺霜羿神情无甚波动,只神色淡淡的看着擂台,似乎并不在意乘袅的死活。季家老祖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垂下了眉。心道,难道是他猜错了?蔺霜羿其实并不在乎帝女?
梅望雪端起茶水饮了一口。
众人神色各异。
夜重光悠然一笑:“看来,这一次是吾儿更甚一筹了。”
在烈火灼烧下,雪白的鞭身出现了细细的裂纹。裂纹并不大,毕竟用得是最顶级的材料,好生修复便能恢复。然最重要的是,那火乃是毒火,烧过之后,便留下了一块块黑色的斑点,像是洁白美玉上的一块污点,破坏了那份完整的美。
乘袅脸上笑意淡了。
白灵鞭不仅是顶级法器,还是蔺霜羿送她的东西,由他亲手炼制,乘袅平常很是珍惜。每次用完,乘袅都会细细擦拭护养,这条鞭子与她非常相合,而今,却被夜明晟弄脏了。
他竟然敢弄脏她的鞭子。
夜明晟哈哈大笑:“殿下,这一回你怕是要输了。只要你向我跪地求饶,我也饶你一回。”他红光满面,已然是胜券在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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