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弘译冷笑了声,“全托了陛下的福。”
傅宣恒听见他阴阳怪气的腔调并不气恼,他拨开了被子也不嫌脏,撩起袍子直接坐了下去。
“你不该谢朕,该谢容妙才对。”傅宣恒侧过脸看向他弯唇道,“要不是容妙为你求情,朕也不愿意这般轻饶了你。”
王弘译对此嗤之以鼻,“呵。”
“说起来容妙对你这个旧情人还真是不错。”傅宣恒轻笑道,“要知道之前萧翊因为带回一个青楼女子做外室的事闹得满城风雨,甚至为此还不愿娶妻,镇国公与萧老夫人都为了此事气得七窍生烟。偏偏朕那个表弟执迷不悟,硬是不肯悔改。”
王弘译尽力忽视掉傅宣恒的那句旧情人,他嗤道:“陛下同我说这个做什么,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如此色令智昏,只能说萧翊这个所谓的镇国公世子也不过如此。”
“是吗?”傅宣恒意味深长地道,“没想到曾经能让王公子倾心的女子,现下在你口中竟如此不堪了。”
王弘译的眼神沉郁。
傅宣恒像是没瞧见王弘译那阴郁的眼神,兀自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白玉嵌珠翠玉簪。
那只簪子已经断成两截了。
但是王弘译仍是能一眼认出,“这簪子怎么会在你手里?”
“这簪子的用料做工瞧着比起宫里的首饰也不遑多让。”傅宣恒轻啧了一声,“只可惜断了。”
王弘译下意识要伸手夺回。
傅宣恒看着空落落的掌心,眸中笑意一闪而过,施施然收回手搭在膝盖上。
莹润的白玉簪在昏暗的牢房中散发着温润的光泽,玉质触手微凉,像是明月留下的一抹银辉洁白无暇。
这只簪子容妙竟然还留着?
王弘译看着手中断成两截的玉簪,神色是说不出来的复杂晦暗。
傅宣恒也跟着他的视线看着玉簪,“这簪子是容妙让朕转交给你的,你之前送给她的物什估计你也用不上,她帮你置换成银票了,说是你们两清了。”
“两清?”王弘译的语气有些古怪,像是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
他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簪子,“她伙同萧翊害了我全家,她有什么资格说两清!?”
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外表金絮在外内里却是蛇蝎心肠,简直就是佛口蛇心!
他的胸膛急促地起伏了好几下。
傅宣恒听着他怨毒的语气,挑了挑眉,有些不解地道:“她伙同萧翊?朕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呢?”
王弘译的表情怔忪了一瞬。
傅宣恒没再继续纠结在这件事上,接着说道:“不过也的确算是两清。”
“王茂时害得她家破人亡,还被卖入青楼,如今她还因你而死……”
还没等傅宣恒说完,王弘译急急地打断了他,“你说什么!?”
“什么家破人亡?什么因我而死?”
傅宣恒睨了眼他不复阴翳沉郁的脸,他困惑地道:“你竟然不知道?”
“十年前王茂时为了政绩瞒灾不报,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府城内外几乎就是一片人间炼狱。”傅宣恒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定定地看着他,“十年前你应该也记事了吧,难道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原本方才写满了闲适的琥珀色眼眸,此刻竟锐利得让王弘译不敢直视。
“作为江宁府人士,当年饥荒的情形你应当比朕清楚吧。”傅宣恒眼中再无一丝笑意,“要知道人到即将要饿死了的时候,什么丧尽人伦的事都敢干。说起来虽然容妙双亲尽失,但是还有大伯一家存活了下来。”
傅宣恒的眼睛紧紧地锁着王弘译,“但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王弘译几乎能够猜到他接下来说的一定是他不想知道的事实。
“他们杀了容妙的母亲——”
傅宣恒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要不是容妙长相出众,还能买给青楼换点钱,只怕也早就赴她母亲的后尘了。”
王弘译双手猛地握了起来,断成两截的簪子硌着他的右手掌心,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手下的被子。
“她甚至亲眼目睹了那一幕,从此碰到荤腥就反胃地想吐,你以前难道都不曾察觉吗?”
“你们才是她痛苦悲惨的根源。”
王弘译的脸部紧绷,不发一言。
他似乎隐约有过印象,不过那时他并没怎么注意。
“王茂时如今不过是罪有应得,其余王家的人也并不无辜,你身为王家嫡孙,难道一点都不清楚吗?”傅宣恒冷冷地道,“而你却被亲情和仇恨蒙蔽了双眼,为虎作伥——”
“你身为燕国子民,难道就不羞愧吗!?”
王弘译的心头狠狠一跳。
容妙那日的控诉还犹在耳畔——
造成这个结果的不是我,也不是萧翊,是王家自己。
他冷着脸生硬地道:“陛下不必激我,祖父所为的确不妥,但是我是王家儿孙,子不言父之过。”
“呵,好一个子不言父之过,好一个冥顽不灵的王家儿孙。”傅宣恒只觉得可笑,怒气在琥珀色的眼眸中翻腾,“若不是因为燕国和容妙,朕也懒得与你多费口舌。”
傅宣恒气急反笑,起身就准备拂袖而去。
他走到一半,空着的饭盒挡在路中间,傅宣恒直接一脚将它重重踢开。
木质的饭盒发出“砰”的一声。
就在他准备拉开牢门离开时——
“你说容妙因我而死……”王弘译的声音倏地响起,“是什么意思?”
傅宣恒的动作一顿,眸光一深。
他背对着王弘译冷哼了一声,声线冷沉,“呵,你自己同容妙说过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王弘译几乎是瞬间,怔在了原地。
他,与容妙说过什么——
只要你愿意去死,我可以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骗人的吧?
容妙那种人怎么可能因为他气急之下一句话就……
他的指骨嶙峋凸起,手中紧攥的簪子狠狠地刺破了他的掌心,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又添新伤,猩红的颜色顺着掌心的纹路慢慢沁了出来。
王弘译难以置信地道:“她怎么可能——”
傅宣恒转过身来垂眄着坐在床上的王弘译。
“怎么不可能?”
“容妙即便曾经深陷青楼受人冷眼,也远远比你这所谓饱读圣贤书的官宦子弟要深明大义多了。”
王弘译猛地抬起头,直直地望向傅宣恒。
“不可能!我不信!”
“容妙那个毒妇怎么可能轻易赴死!”他的瞳孔剧烈地震动,急促地道,“你一定是故意说谎诈我的!”
第93章 傅宣恒觉得可笑,不屑地道:“说谎诈你?朕身为一国之君,怎会行那小人之举。”“若是……
傅宣恒觉得可笑,不屑地道:“说谎诈你?朕身为一国之君,怎会行那小人之举。”
“若是你不信,大可自己去看一看。”
王弘译蹒跚着走出了诏狱之中,骤亮的光线让他十分不适,刺得他眼泪直流。
过了好久,他才终于适应过来。久违的蓝天白云也让他有些恍惚,诏狱中那股阴寒刺骨的感觉也渐渐褪去。
为了以防万一,他手上的镣铐并没有拆下。
傅宣恒也不准备继续在这儿浪费时间了,他带着王弘译直接前往城西那处小宅中。
大致过了半个时辰,傅宣恒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他翻身下马,将手中的马鞭扔到一旁的人的怀中。
傅宣恒回头隐晦地看了眼与侍卫同乘的王弘译,旋即抬脚往里走去。
王弘译有些艰难地下了马,虽然这段时间他的状况比起受刑的时候好了不少,但身体的亏空和伤并不能一夕之间就完完全全地痊愈。
他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的宅门,片刻后,他撑着仍有些虚弱的身体跟在傅宣恒的身后走了进去。
宅子里积了一层厚厚的落叶,像是许久都没人打理过了,弥漫着的浓重中药味让他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皱。
傅宣恒轻车熟路地走进屋中,甫一进屋王弘译就听到低低的呜咽声。
他缓缓转过头去。
碧水正跪坐在床前,伏在床上,后背不住地颤抖着。
低声呜咽的声音成了这间房间里唯一存在的声音。
王弘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往床里望去。
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抖了抖,连带着拷在腕间的沉重镣铐也发出了铮铮的声响。
容妙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双手甚至还规矩地交叠在小腹前,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王弘译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往床边走去,铁制的镣铐拖在地上,发出刺耳难听的声音,他却恍若未闻。
傅宣恒跟在他身后三步左右的距离。
碧水这时仿佛察觉到来人了,她抬起头转身看向来人,眼中立刻迸射出愤怒与恨意,“你来做什么!?”
她伸手用力地推了王弘译一把,腾地站了起来护在床前,不肯让他靠近一步。
王弘译被她推得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傅宣恒站在他身后,及时地抵住了王弘译,他抬了抬下颔,“好了,先将她带下去。”
“你们放开我!”碧水眼圈通红,死命挣扎着,“我家姑娘如今已经没了,你们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
“混蛋!放开我——”
隔着一道墙,都能听到碧水的叫骂声。
王弘译站在床边,垂着眼凝视着躺在床上的容妙,心中说不出的烦闷。
“她……真的死了?”
容妙身上并没有什么狰狞的伤口,神情更是平和安静。
“你不信,大可自己验一验。”傅宣恒淡淡地道。
王弘译慢慢地俯下身去,迟疑地探出手指放在她的鼻下。
他的瞳孔猛地颤了颤,呼吸骤然一滞。
没有一点鼻息。
怎么可能——
他像是不相信般快速地伸手摁在容妙的脖颈处,没有任何脉搏,只剩下一点身体的余温。
察觉到这一点的王弘译像是被刺到了一样倏地收回了手。
难道容妙真的死了?
王弘译难以置信地低喃着:“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傅宣恒兀自找了个凳子坐下,气定神闲地说道,“其实你之前有句话说得对,她使萧翊色令智昏。”
“其实即便她今日不死,将来某一日指不定也会如此。你之前不是与永明郡主有过勾结吗?那你应当知道她对萧翊是什么样的心思,也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原本萧翊在京城尚且还能护着容妙。还有镇国公府也是家大业大,未来的世子夫人必定是出身名门,萧老夫人也曾多次来向朕请求给萧翊赐婚,都被他回绝了。”
“说起来,视容妙为眼中钉的人可不少呢。如今萧翊不在了,想要除掉她的人也不在少数。”
傅宣恒提起茶壶,替自己倒了杯茶水。
茶水有些凉了,傅宣恒暗暗皱了皱眉,将杯子放下。
王弘译猛然转过了头,质问道:“那你呢?你是萧翊的表哥啊。”
傅宣恒觉得有些好笑,“朕的确是萧翊的表哥,但是萧老夫人也是朕的外祖母。”
言下之意就是不会为了容妙而去忤逆萧老夫人。
他一开始夹在萧翊与萧老夫人中间,本就十分为难。
“不过朕也确实没想到容妙居然会因为你说的那句话就赴死。”傅宣恒顿了顿,“该说是她太信任你呢,还是对你觉得有些歉疚呢?”
王弘译垂着眼帘,沉默地注视着如同沉睡的容妙。
落日余晖透过窗牅温柔地照在容妙平静温和的眉眼上。
傅宣恒坐在凳子上,正在看着前线快马加鞭送回来的情报,手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桌面。
直到床上发出一声嘤咛。
傅宣恒挑了挑眉,这时才将目光从信件上移开,施施然地看向容妙的方向。
“醒了?”
容妙缓缓睁开眼睛,迷惘地望着床顶的帐幔。
傅宣恒见她半天都没回应,微微拧眉,快步走到床边,“你不会傻了吧?”
难道这药还有后遗症不成?
那他可就不好与萧翊和镇国公府交代了。
容妙这时才转眸看向他,她屈起手臂,用手肘抵着床,慢慢地坐起身来。眼神也逐渐恢复了清明,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睡醒后的沙哑,“他说了吗?”
傅宣恒见状就知道她没什么大碍,他点了点头,“嗯,他都招供了。”
傅宣恒摩挲着下巴,轻笑了声,“看起来美人计确实比较管用。”
容妙按捺住白他一眼的冲动,翻身下床,“既然他招供,陛下是不是也该兑现承诺了?”
傅宣恒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当真要去?”
容妙没有丝毫迟疑,“当真要去。”
傅宣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既然你去意已决,朕也不再拦你。不过容姑娘最好小心些自己的身子,毕竟你如今肩负着的可不只是一条命——”
他转身走回桌边,屈指叩了叩桌上的信件。
“你执意要去找萧翊,也别说朕亏待你这弟妹,这是前线送来的战报。”
容妙顺着他的动作,快步走到桌边将上面的信件拿了起来,一目十行地看着。
“晋阳大乱,周边的府城也不见得会有多安全。萧翊交给你的那些暗卫远远不够,朕会另外派几队人马确保你的安全。”
容妙闻言,诧异地抬起头看向傅宣恒。
傅宣恒察觉到她眼中的情绪,端起茶杯悠悠地啜了口,“怎么说也是朕这个做伯伯的应该做的。”
第94章 “出城了?”傅宣恒搁下手中的笔,望了眼窗外的天色,看向李学问道。“是。……
“出城了?”
傅宣恒搁下手中的笔,望了眼窗外的天色,看向李学问道。
“是。”
傅宣恒放松了肩背,伏案批阅奏章好几个时辰腰背都有些僵硬了。他将手中批完的奏折往桌面上轻轻一扔,双手枕在脑后,上身往后靠到了椅背上。
“这个时候估摸着才出城不久,再派一队暗卫去暗中保护她的安全。”傅宣恒随口吩咐道。
李学立刻点头应下。
他眺望着远处,瞳孔些许涣散。
尽管现在还不能确定萧翊的生死,但是总归要保证他妻儿的安全。
想到这儿,他不耐地轻啧了一声。
要不是容妙那厮太倔了,有些方面又与他太过相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才不会这么轻易地就答应让她出城。
他重新挺直腰背坐正身子,话锋一转,“贵妃那儿如何了?”
李学立刻会意,隐晦地答道:“回陛下,都安排妥当了。”
傅宣恒的眸光一沉,不动声色地回道:“知道了。”
王家——
他盯着桌上的奏折,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郊外,一车商队正疾速行驶着。
马车内,容妙阖着眼闭目养神着,手中捏着枚香囊,里面加了薄荷等提神的香料。
她们这次要去的是顺德府城,是距离晋阳城最近的府城之一。
郊外的道路不太平坦,石子硌得马车时不时颠簸几下。
又一次颠簸后。
容妙猛地拧紧了眉头,迅速俯下身去欲呕,压抑着胃里翻腾着的恶心感。她急急地将手中捏着的香囊放在鼻下,清凉的味道顺着鼻腔带来阵阵凉意。
碧水伸手轻抚着她的脊背,眼中满是担忧关切之色。
“姑娘,要不我还是让李卫他们放慢点速度吧。”碧水心疼地道。
过了好一会儿,容妙才缓了过来,她摆了摆手,“不用。”
“可是——”
碧水焦急地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
容妙往后靠去,仰起脖颈盯着车顶,马车仍在不停地晃动。
她冷静地道:“按照这个速度,我们六七日就能抵达顺德府。”
见她决心已定,碧水也不好再劝。碧水只能叹了声气,从桌上拿了一颗橘子将皮拨开,递给容妙。
容妙收回视线接过橘子,她瞥了眼身旁的碧水,迟疑地道:“现在还来得及,若是你改变主意了,现在还可以回去,我让李卫亲自送你。”
她这次本来谁都不想带的,毕竟此去危险重重。但是碧水死活不肯,硬是跟着她一块出来,说是不放心她。
碧水果断地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道:“不要,我要陪在姑娘身边。”
她牢牢地锢住容妙的胳膊不放手,生怕她真的将自己送回去。
容妙也只得作罢。
营帐内。
虎王特意为他们寻了大夫医治伤口,这几日这些伤员的状态都好了许多,伤口也在慢慢地愈合。
但萧翊半点也不相信是出自巴尔思口中什么兄弟情谊,这几日据说金王阿勒坦和铁王西日莫都秘密到访,昨日巴尔思甚至还将自己召去与那二人说话。
萧翊眸中精光一闪。
不过怎么说,如今的情况还算对他们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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