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妙顺着声音望去,俨然是何方。
她的眸光闪烁了一瞬,旋即温声说道:“何大哥。”
何方快步走到她面前,“姑娘,这几日多谢您对我的照顾。”
他心中复杂极了,容姑娘向来待人和善,分明那日是他怯懦怕事,险些让姑娘出了事,容姑娘还好心地将事情隐瞒下来。要是妈妈知道了当日的情况,别说只是挨板子的事了,只怕是命都得没了。
没想到姑娘居然还顾念着他,不仅给他送了金疮药请了大夫,还特意拜托人每日给他送饭。
不然他只怕是发炎高烧,人都没了还不知道。
越想,他的心里就越发愧疚。
容妙的声音和煦温柔,“何大哥已经痊愈了就好。”
何方听着她温柔的语气愈发自责,他摇了摇头苦笑道:“要不是姑娘好心,只怕何方也挨不到痊愈。姑娘对我有恩,我之前却——”
容妙温声细语地宽慰道:“何大哥,这本就是因我而起的,与你也没什么干系。更何况我现在不也没什么吗,你痊愈了就好,我还等着你过几日再帮我赶车呢。”
明澈的眼眸里满是关切和信任。
何方抬起眼对上她的目光,咬紧了牙关,只觉得鼻头一酸。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迎着她的目光,郑重地说:“放心,只要是姑娘用得上何方的地方,何方绝对义不容辞。”
容妙浅浅一笑,应道:“好。”
容妙才跨过后院的角门。
“呵,这不是我们向来不食人间烟火的玉颜仙子吗?怎么居然亲自屈尊到后院来了?”
语气带着满满的酸味和恶意。
容妙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女子。
“清梦姑娘,你——”碧水皱着眉道。
只见清梦淡淡地瞥了一眼,嗤笑一声:“你什么你,容妙几天不见,你笼络人的本事愈发见长啊。”
“啧啧,就连一个龟公都不放过呢。”
她的凤眸紧紧地盯着那张仍旧神态平和的脸。
容妙这个女人,就是靠着这张脸,欺骗了芙蓉馆上上下下的所有人。
碧水向前一步,挡在容妙身前,瞪圆了眼睛,“清梦姑娘,你不要欺人太甚!”
“好了。”容妙总算说话了,语气淡淡,“碧水,前几日听说清梦被王公子闹得几日没能出房门,火气大也是应该的。”
清梦的脸色顿时铁青,“容妙,你!”
那日王秉喝醉闹事,听了曲之后还不肯走,就是去的清梦屋里。
只是听说王秉那日心中窝火,折腾得清梦足足两日没能下床见客。
容妙站在碧水身后,看着对面的清梦,缓缓勾起唇角,“不过想来你这会儿应是大好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毕竟王公子是因为我才……”
语气仍是十足的关切和自责。
“你——”清梦妩媚姣好的脸庞瞬间扭曲了,噔噔几步上前。
碧水立刻警惕地挡在她身前,“清梦姑娘,馆里的规矩你可别忘了,要是让妈妈知道——”
容妙上前一步,白皙柔软的素手搭在碧水的肩上,声音温和,“碧水,清梦只是一时不忿,我们终归是姐妹,她也不会真的对我怎么样的。”
“对了,这段时间事儿太多,上次从你那儿借来的琴忘记还你了。正好这会儿碰见了,碧水你去把琴取来。”
碧水看着面前怒气冲冲的清梦,有些迟疑。
容妙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去吧,没事。”
碧水回过头又担忧地看了眼容妙,犹豫了两秒,才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回房拿琴去了。
“容妙!”清梦咬紧了牙关,“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的真面目揭露出来!”
容妙脸上温和的神色被淡淡的嘲意取而代之,“是吗,那你可得加把劲了。毕竟争了十年,也还是没能争过我。”
清梦气红了眼睛,气结道:“你!要不是当初你在我衣服里放了柳絮害我过敏,分明就是你这小人使了阴谋诡计,要不然下一任花魁又怎么会是你!”
容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吗,那你的证据呢?”
“那是你技不如人,你去钟妈妈那儿再告发我啊,你看她是信你,还是信我。”
清梦看着容妙眼中十足的嘲讽与恶意,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人在做天在看。”清梦恨恨地瞪着容妙,“你总会遭报应的!”
容妙越过她看到不远处的身影,下一刻她朝清梦那儿走近了一步,附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那你最好祈祷我的报应早点来,不然——”
“我这辈子都会踩在你的头上。”
清梦瞬间睁大了眼睛,目眦欲裂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容妙,高高地扬起了手。
只见下一刻,容妙狠狠地撞在了墙壁上,手腕重重地磕到了门沿。
尖锐的刺痛从腕间传来。
“嘶——”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眶慢慢泛红。
“你——”清梦忍不住倒退一步,惊诧地看着她,指着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着。
“姑娘!”碧水惊呼着。
她连忙跑了过来,一把扶住倚着墙壁的容妙。
容妙一时间面白如纸,她紧咬着下唇,眉心拧得紧紧的。
她的眼圈慢慢开始泛红。
碧水见状不由得气急,转身就打算冲上去,“清梦姑娘,你怎么能这样!”
“是她自己撞得,不是我——”清梦这会儿真是百口莫辩,焦急地道。
“碧水。”容妙的声音极小,还带着几分痛楚,“好了,清梦也是不小心的。”
容妙有些艰难地站直了身子,小心地抱着撞到的手腕,垂着眼眸,“我们回去吧,别让妈妈她们看到了。”
“可是姑娘……”
“到底都是姐妹,清梦也是一时气急了才会这样的。”容妙缓缓道,“我过一会儿就好了,走吧。”
碧水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弃和清梦争执的心思,狠狠地剐了一眼清梦,转过身扶住容妙。
容妙在碧水的搀扶下,缓慢地行走着。
看到容妙擦过她肩膀瞥来的那冰冷的一眼,清梦顿时如坠冰窖。
碧水心疼地捧着她的手腕吹气。
容妙的身子娇嫩,遭了这一击,手腕处已经开始发红了。
“清梦姑娘就是故意的,姑娘你为什么不让我告诉妈妈。”碧水不甘道。
容妙垂眄着自己的手腕,笑了笑,“清梦前几日被王秉折腾了,心里有气也是正常的。她对我本身就不太喜欢,若是叫妈妈知道了罚她,她岂非更恨我了?”
碧水抿了抿唇,“可您的手腕都成这样了,迟早会被发现的。”
容妙轻轻地叹了口气,“过几天就消了,我小心点就是了。”
萧翊垂眸看着手中的纸条。
城西聚贤斋
江南烟雨图
“这应该就是陈运杰要我买的添头了。”萧翊将纸条递给李卫。
“你派人盯紧聚贤斋里的人,还有平昌侯府那儿也不能松懈。”
李卫接过纸条,看了眼上面的内容,应道:“是。”
萧翊点了点头,旋即就拿起了刚送来的信件。
只见李卫依旧站在原地,他诧异地看过去,“还有事?”
李卫说道:“就是上次主子您让我送给容姑娘的布料,碧水姑娘今日塞给我说是容姑娘给您的回礼。”
是个靛青色的香囊。
萧翊伸手接过,香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闻起来十分安神。
他扫了一眼。
李卫的腰间俨然也挂着一个香囊,是水绿色的。
好像在哪儿见过。
萧翊将香囊随手放在桌上,淡淡道:“知道了。”
“妙儿姑娘,这都是我特意给你挑的上好的料子,你瞧瞧喜不喜欢。”陈运杰站在容妙身边,“你若是不喜欢,我让人再换一批。”
容妙看着摆着的几十匹料子,确实都是时下最好的布料。
甚至还有特贡的名贵云锦。
容妙微微笑道:“多谢陈三爷,妙儿都很喜欢,让三爷破费。”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今日萧公子没同陈三爷一块儿来吗?”
陈运杰脸上的笑稍滞,语气古怪道:“妙儿姑娘很在意萧兄?”
容妙面色不改,她笑了笑,“怎么会,不是陈三爷近来都是和萧公子两人一块儿来的芙蓉馆,所以我才问的。”
陈运杰的脸色才恢复如常,“他派人来,说会晚些来。”
“妙儿姑娘要我帮你找几个手艺极佳的绣娘吗?”说着陈运杰就伸手握住容妙靛青色的袖沿,“虽然妙儿姑娘天生丽质,但这种样式有些过时了。”
容妙瞥了眼他握着自己衣袖的手,慢慢收紧了手,“是吗,可能妙儿不太常出门,所以不太了解时下的样式。”
她转身去看陈运杰,顺势抽回了袖子,状若无辜道:“过时了吗?可是我还挺喜欢的。”
她低头看着身上的衣服鼓了鼓嘴,平添了几分娇俏,又抬头看着陈运杰。
明眸潋滟,犹如朝日下的清潭,波光粼粼。娥眉微蹙,樱唇粉嫩。
陈运杰顿时被勾得五迷三道,晕乎乎地道:“不过时、不过时,甚是好看!”
一旁,碧水将琴抱了进来,放在正中央。
容妙看到她投来的视线带着隐隐担忧之色,她收回视线,垂眸道:“陈三爷稍坐会儿,我去妈妈那儿回禀一下就过来。”
“好。”陈运杰欣然应允。
碧水跟着容妙就走了出来。
容妙转过拐角,停下脚步,“你去取纱布来。”
她将袖子提起,手腕处有狰狞的淤青,与洁白的肌肤格格不入。
碧水点了点头。
她很快就将纱布取来,她伸手想要帮容妙包上。
容妙摇了摇头,“不用了,你给我吧。你替我去帮碧云涂药吧,碧云行动不便,记得关紧门别让人瞧见是玉肌膏,不然传到妈妈那儿又生事端。”
碧水将纱布交给容妙,应道:“好。”
容妙目送她离去的背影,她低下头将纱布一圈一圈绕在伤处。
一刻钟后。
容妙才回了露华厅,只见萧翊和陈运杰已经坐在了那里对酌。
萧翊看见了她的衣裙,黑眸沉了沉。
容妙隐晦地瞟了眼他空荡荡的腰间,却丝毫不觉得气恼。
只见陈运杰看到她来了,朝她招了招手,“妙儿姑娘也来喝一杯吧。”
容妙婉拒道:“我不太会喝酒。”
陈运杰半点不信,“芙蓉馆怎么会有人不会喝酒呢,妙儿姑娘莫不是唬我的吧。”
容妙只得为难地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杯。
她低头看着杯中澄澈的酒液,翘鼻轻嗅,微微叹了一口气,一仰头皱着眉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咳、咳咳……”
容妙喝得太急了,捂着嘴轻咳两声才顺过气来。
萧翊眼尖地看见她袖间隐隐露出的一角。
她将酒杯放回到桌上,连忙摆了摆手,“我真不太会喝酒,还请陈三爷见谅,打扰了二位的雅兴就不好。”
陈运杰仍不罢休端起酒壶就想再倒一杯。
这几日来芙蓉馆成日都是只能看不能吃就算了,可连小手都不让摸一摸当真是磨死他了。
容妙已经动作迅速地起身走到琴边,“两位不是来听琴的吗,妙儿这几日刚学了首新曲儿请二位品鉴一二。”
还没等陈运杰说话,琴声就悠悠飘起。
陈运杰只得作罢。
酒过三巡,对面两人推杯换盏好不自在。
容妙低头瞄了眼自个儿的手腕,还在隐隐作痛。
“陈兄。”萧翊劝道,“别喝了。”
陈运杰的脸喝得通红,就连脖子也跟着红了起来。
他酒量不怎么样,酒品也一般。
陈运杰举着酒杯,摇头,“不成,萧翊,咱俩是不是兄弟?快喝!”
萧翊无奈,只得陪着喝酒。
“妙儿姑娘,你也别弹了,也一块儿来喝几杯。”
只见陈运杰摇摇晃晃朝容妙走来,一把握住容妙的手腕,就往他们那儿拉去。
“嘶——”容妙低低地倒抽一口气,将痛呼咽回嗓子里,青黛微蹙。
陈运杰将她拉到桌边,用力地按住她的肩膀迫使她坐下来,旋即将斟满的酒杯塞进她的手里,一指,“喝!”
容妙见他这会儿已经喝上头了,酒气熏天,只怕拒绝他反而生事。
她看着手中的酒杯,吐了口气,狠一狠心。
“咳咳——”她掩着唇剧烈地咳着。
火辣辣的感觉从胃烧到喉咙里。
她的小脸拧作一团。
还没等她缓过来,陈运杰又举着酒壶替她斟满,“这才对嘛,再来一杯!”
她与桌子对面的萧翊对视一眼,将杯中酒再次一饮而尽。
陈运杰满意地笑道:“欸,这样就对了。”
第9章 “呕——”陈运杰俯下身去,将秽物吐得自己一身。他烂醉如泥地趴在桌上,顿时……
陈运杰俯下身去,将秽物吐得自己一身。
他烂醉如泥地趴在桌上,顿时不省人事。
一旁的容妙扶额,蹙着眉,忍着醉意低声道:“我去找人进来。”
她扶着桌沿慢腾腾地站起身来,还没迈开步子便觉得天摇地晃,脚下踉跄。
萧翊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腕。
“嘶——”容妙痛呼一声。
她下意识伸手去抓握着他手腕的手。
他的手掌修长分明,容妙面色潮红,已然有些醉了。
“痛。”容妙的双目瞬间蒙上了雾气,委屈极了。
萧翊顿时松开了手,容妙却迟迟没有放开握着他的手。
容妙脑中一片混沌,只觉得眼前人都成了重影。
“别、别晃了。”容妙低低地喘着气,“我受不住。”
又醉一个。
萧翊尽量忽视她有些暧昧的言语,他垂下头看着握着他的手臂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容妙和已经瘫在一旁酩酊大醉的陈运杰,叹了声气。
他扶住容妙的小臂,小心避开她的手腕,“你先坐下,我去叫人来。”
容妙抬眼看向他,有些迟钝地理解他的意思,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容妙顺着他的手慢吞吞坐了下来,衣袖下滑几寸。
腕间原本严严实实的绷带倏然滑落,露出了青紫的淤痕。
在白皙如玉的手腕上显得格外怖人。
萧翊忍不住皱了皱眉。
只见容妙坐定后,就仰起头直直地看着他,一副十分听话的模样。
萧翊收回视线,“我去找人。”
“嗯。”她的双眸亮晶晶的,乖巧地应道。
萧翊快步走了出去。
容妙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腕间散开的绷带。
萧翊带着人进来时,就看见她低着小脑袋,兀自一圈圈地缠着绷带,她抿紧嘴唇,却始终不得其法。
绷带被缠得乱七八糟,她拧了拧眉,又拆开重新缠。
用力狠了,还将自己弄痛,低低地倒吸口凉气。
挺翘的鼻尖都急得冒汗。
听到动静的容妙有些迟钝地转头看过去,下意识将手腕往袖间藏了藏。
萧翊先是让人将陈运杰架起来,他看向仰着头望着他的容妙,低声道:“起得来吗?”
容妙像是认真考虑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萧翊叹了口气,转头就准备让门外的碧水带她回去。
只见容妙突然朝他伸出了手。
手指芊芊,白皙的指尖也仿佛染上了粉红。
萧翊顿了顿,才伸手握住她的小臂,一个使力。
他的掌心滚烫,隔着几层衣物都能感受到。
容妙顺势站了起来,还有些不稳地攥住他的指尖。
萧翊皱着眉看着她摇晃的小脑袋,终究还是没有把手收回来。
“你带你家姑娘先回去。”萧翊面无表情地道。
碧水见状连忙小跑,接过不胜酒力的容妙,“多谢萧公子。”
萧翊微微颔首。
碧水小心翼翼地扶着容妙回屋。
萧翊望着二人的背影,滑嫩温热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
“主子。”李卫看着被下人架起来的陈运杰,低声道。
萧翊收回视线,瞥了眼已经不省人事的陈运杰,“先送他回去再说。”
容妙低垂着眼眸看着碧水蹲在身前,帮她小心地按摩着腕间。
碧水轻声哄道:“姑娘下次可不能再喝这么多了。”
“嗯。”容妙这会儿十分听话乖巧。
还带着几分鼻音。
碧水忍不住微微一笑,这会儿姑娘分外可爱,不像往常都是一副平静恬淡的模样。
“一会儿奴婢伺候您稍微梳洗一下,您就去睡吧。”
碧水帮她梳洗完,扶她到床上。
她将屋内的烛火吹灭,只留下几盏维持光明。
容妙平躺在床上,原本紧闭的眼睁开了,里面一派清明,丝毫不见方才的醉态。
她勾了勾唇。
陈运杰说得对,哪有芙蓉馆的人不会喝酒的。
她的眸光沉了沉。
方才她装着醉意看得分明。
萧翊许是觉得她真的醉了,李卫在其余人进来前还特意上下搜了一遍陈运杰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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