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又转身倒了杯温热的水,轻轻地点在她干燥的嘴唇上。
忙了好一阵子,容妙才终于能够停下来。
她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此时还仍在昏迷的星月。
她的神情极其凝重,就连呼吸也沉重了几分,薄唇紧抿成线。
笃笃笃——
容妙顺着声音回头看。
房门被推开了,是钟雁芙。
容妙抬眼望着她,轻声道:“……妈妈。”
钟雁芙走到她身边,粗略地扫了一眼床上的星月,又将视线投到容妙身上。
钟雁芙压低了声音劝道:“你已经在星月这儿守了一夜了,快回去休息吧。”
容妙蹙着眉,“可是现在星月还没醒,我想……”
“好了。”钟雁芙摸了摸她光滑的脸,“熬了一整夜了,你瞧瞧小脸都憔悴了不少。”
容妙垂下眼眸,眼睫微微颤抖着,抿着唇没有说话。
钟雁芙瞧她这副倔强的模样,轻叹了一口气,加重了语气说道:“你别担心了,我叫了城里最好的大夫给她看病,星月不会有事的,嗯?”
“更何况先前几次星月都没事,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的。”钟雁芙满不在乎地说道,“乖,听话。”
容妙垂下的眼眸中盛满了讥讽。
就因为前几次都没事,所以这次也不会有事吗。
容妙有些迟疑地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星月,又有些无助地看向钟雁芙。
她轻咬着下唇。
“……好。”
容妙的声线颤颤巍巍,还带着几分哭腔。
钟雁芙眼中更添几分怜惜,她揉了揉容妙柔软的发丝,轻声哄道:“赶紧回去休息吧。”
说着她就扶着容妙的手臂站了起来。
容妙被她拉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星月的房间。
芙蓉馆内灯火通明。
容妙站在三楼栏杆处,居高临下地往下望。
遍地都是莺歌燕舞,寻欢作乐的场面。
她的眼中满是淡漠。
似乎对于眼前的场景早已麻木到冷漠了。
突然,她的眼眸一动。
容妙不紧不慢地转身往楼梯那儿走去。
醉醺醺的王秉半倚着身旁的女子,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几乎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她的身上。
女子难以支撑,被压得有些摇晃,勉强地稳住身形。
王秉故意将肥腻的脸贴在她的颈窝处,暧昧地蹭了蹭。
那女子微不可察地稍稍别过脸去,屏住呼吸想要躲开他嘴里浓郁的酒气。
容妙认得那个人,叫曼璐,是前两年才被卖进馆里的。
不过卖入芙蓉馆时年纪已经十六了,所以今年就开始接客了。
应当是今日星月实在无法接客,才被妈妈临时吩咐顶上的。
“呦,这不是妙儿姑娘吗?”王秉突然眯了眯眼睛,看向面前正欲下楼的容妙,满身酒气地说道。
容妙有些疑惑地看向他,礼貌地道:“王公子。”
“妙儿姑娘这是准备上哪儿去啊?今日我堂兄可没来。”
王秉语气中淡淡的嘲讽之意让容妙的黛眉忍不住一皱。
她忽地抬起头直视着王秉,“王公子此言何意?”
声音依旧温和婉转,语调却暗藏着几分不虞。
尽管王秉的确喝了酒,却仍是十分敏感地察觉到她语气中隐隐的不虞。
只见王秉稍稍松开了勾着曼璐的手臂,他站直了身子,嗤笑道:“呵,妙儿姑娘难道真不知道吗?”
先前他几次找这容妙作陪。
每次都还没过一个时辰就被灌醉了,他又不是傻子,反反复复之后怎么会不明白其中古怪。
结果还没等他找容妙算账呢,没想到她竟就这么攀上了他的堂兄王弘译。
王弘译那家伙竟还因为容妙这小娘皮教训自己,甚至言明不许他去找容妙的麻烦。
王秉这几日正憋着一肚子火气呢。
遇上容妙这副姿态,更是火上浇油。
“先是陈运杰,又是王弘译。”王秉直勾勾地盯着容妙,阴阳怪气道,“妙儿姑娘如此高的眼光,难怪瞧不上我王秉了。”
容妙听着他恶意的嘲讽,强压着心中的怒气说道:“王公子说得什么话,我与陈三爷和还有弘译公子一直以来都是清清白白,没有半分越矩。”
“清清白白?”王秉轻嘲道,“确实清白,否则也不会在芙蓉馆里接客了不是?”
弘译公子,喊得多亲热。
“你!”容妙气结。
王秉眼中满是讥讽,他松开了曼璐,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容妙面前。
容妙仰起头攥紧了拳,看着王秉此刻醉醺醺的模样。
王秉凑近容妙呼了口气,将酒气全都扑到她的脸上,暧昧地道:“只是妙儿姑娘万一要是被我堂兄和陈运杰玩腻了,也可以投入我的怀抱。放心,我王秉也不是什么小气人儿。哈哈……”
容妙顿时瞪圆了杏眸,急急后退两步。
她羞愤地看着王秉,跺了跺脚,转身就准备离开。
王秉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臂,轻浮地道:“妙儿姑娘走什么?不如我俩交流交流感情如何,今日可没有什么人来打扰咱们了。”
尽管王秉平日里吃喝玩乐疏于锻炼,但到底重量还在那儿摆着。
容妙难以挣脱。
眼瞧着王秉就要将容妙拉进怀中,钟雁芙终于匆匆赶来。
她看着此刻的情景眉头微微一皱,随即笑道:“王公子这是怎么了,妙儿是哪儿得罪您了?我一定狠狠教训这个丫头!”
钟雁芙狠狠地瞪了容妙一眼,呵斥道:“还不过来!快给王公子赔罪!”
容妙暗暗抽了抽手臂却抽不出来,她急切地抬眼向钟雁芙求助。
王秉死活不肯松开手劲,他似笑非笑地嘲道:“怎么会得罪我呢,我怕得罪妙儿姑娘才是。”
钟雁芙的脸色一变。
与王秉周旋了好久,甚至摆出了王弘译这张大旗,他才心有不甘地松开了手。
“你怎么会又招惹上王秉呢?”钟雁芙不悦道。
王秉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容妙揉了揉被王秉掐红了的手臂,眼圈微红,有些委屈道:“我也不知道。”
容妙眼中眸光一闪,脸上仍是委屈的神色,迟疑地道:“可能、可能……是因为王公子吧。”
王弘译?
钟雁芙锁紧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王家的事情,她也略有耳闻。
“反正你少在他面前出现。”钟雁芙嘱咐道,“无论他和王弘译私底下有什么龌龊,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就是好好笼络住王弘译。”
“听明白了吗?”
容妙沉默着点了点头。
容妙将袖子折了上去,白嫩的藕臂上面果然留下了几道红红的指印。
可见当时王秉有多用力。
她将袖子重新放了下去,只听到房门突然吱呀一声。
容妙飞快地瞥了眼房门的方向,迅速地别过脸去。
碧云推门而入。
就见姑娘突然扭过头去,将脸背着她。
碧云小心地喊道:“姑娘?”
只见容妙像是抬手迅速地擦了擦眼角,随后才转过头来,勉强扯出个笑,“怎么了?”
碧云看着她微红的眼眶怔了怔,过了会儿才说道:“没什么,就是厨房那儿刚炖好鱼汤让我拿上来给你。”
容妙轻轻地点了点头,温声道:“好,你放在桌上吧,我一会儿就吃。”
碧云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脸上,缓缓应道:“好。”
她将鱼汤放到桌上。
过了好一会儿,容妙才走到桌旁坐了下来。
容妙舀着碗中奶白色的鱼汤。
本来她也不想再用这招了,毕竟哭久了也是会累的。
不过——
容妙温柔的眉眼逐渐冰冷起来。
星月奄奄一息的模样还犹在眼前。
与其留着王秉这个祸患继续下去,不如趁早解决。
第33章 茶香袅袅。清风从窗户穿过,将初夏的燥意带走。容妙安静地将茶水斟到杯中……
茶香袅袅。
清风从窗户穿过,将初夏的燥意带走。
容妙安静地将茶水斟到杯中,只听到潺潺的水声。
素白的手将白瓷茶杯递到王弘译面前。
“王公子。”容妙轻声道。
王弘译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行云流水的模样。
“好。”
见她将茶杯递过来,王弘译立刻伸手去接。
温热的指尖不经意间相碰。
容妙下意识地抬起眼睛看向他,杏眸圆瞪闪过几分无措。
杯中的茶水跟着轻轻晃了晃,晕开几圈浅浅的涟漪。
王弘译将茶杯稳稳接过。
他状作不经意地轻轻地扫了眼对面的容妙。
容妙正垂着眼强装镇定地继续手下的动作,抿紧了红唇。垂下的眼睫如同蝶翼般轻微颤动着,浑圆小巧的耳珠微红。
若是旁的青楼女子在他面前做些羞赧姿态,王弘译必定在心中嗤之以鼻,认为她定是在故作姿态。
可是不知为何,容妙这副故作镇定的模样反而却叫他心旌摇荡。
王弘译轻咳了一声,将视线收回。
“我上次送的文集,妙儿姑娘可还喜欢?”王弘译突然出声问道。
容妙抬眸,弯唇道:“我还未曾谢过王公子,李太白文集妙儿自然是喜欢的。”
也不知王弘译是从哪儿得知容妙这个玉颜仙子的绰号是出自李白的咏苎萝山,所以搜罗了不少李白的文集诗集送给她。
王弘译眼睛一亮,含蓄道:“不知妙儿姑娘喜欢其中哪篇呢?”
容妙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梢,说出了个王弘译意料之外的答案。
“蜀道难。”
“许是从幼时便一直在江南,偶尔也会想要见识见识险峻巍峨的山峰。”容妙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王弘译听着容妙的解释,不由感叹道:“太白诗中蜀中险峻、蜀道巍峨确实别有一番面貌。”
“不过,妙儿姑娘温温柔柔的性子,没想到竟会向往峥嵘之景。”
容妙敛眸笑了笑,反而温和道:“不过也有人说这诗不仅是说蜀道艰难,也写仕途。”
王弘译点头道:“的确,也有此番言论。”
容妙突然好奇地望向王弘译,“听闻公子明年便要赴京赶考了?”
“是啊。”王弘译可惜道,“前年开恩科时我本就想去的,可爷爷非得让我再等两年好好沉淀。”
要是早两年去,指不定他现在早已经是进士入朝为官了。
容妙瞧着他的神情,眼中眸光一闪。
她温声道:“公子才华横溢,如今又沉淀了两年厚积薄发,明年定是能高中的。”
容妙看着王弘译笑着谦虚回答的模样,眼中的矜持和傲气却分毫不掩。
她眼中温柔的笑意更甚。
容妙抬手准备给他添茶,袖子微微往下滑,露出了手腕间几道红痕。
顿时吸引了王弘译的注意力。
容妙像是被他的视线烫到了,忙不迭地收回手,想要继续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那是?”王弘译皱着眉头问道。
容妙右手轻轻按在左手腕上的袖子上,粉饰太平般道:“没什么。”
王弘译瞧着她这副模样,眉头越紧。他不由分说地越过茶桌,拉过容妙的左手。
腕间几道分明的红痕缠绕在皓白的手腕上,格外刺眼。
“芙蓉馆有人苛待你?”王弘译严肃道。
容妙眨了眨眼睛,咬了咬唇,“……没有。”
“是钟雁芙?”王弘译追问。
容妙有些无奈道:“妈妈疼我还来不及,怎么会苛待我。”
“那是谁?”
容妙抬起眼微微仰视着王弘译,面露难色,杏眸也透着几分尴尬。她抬起右手搭在王弘译的手掌上想要将自己的左手解脱出来。
无奈王弘译察觉到她的意图,瞬间收紧了手。
容妙无奈地轻声道:“真没什么事,过段时间就好了。”
王弘译却并没有因为她简单的一句话的劝解而就此放过,他的神色凝重。
这段时间,他几乎每隔几日就会来芙蓉馆看容妙,礼物更是如同流水一般送进来。
在旁人看来,容妙的身上已经打上王弘译的烙印。
说不准要不是钟雁芙迟迟不肯松口,非要等到七夕那日,指不定现在容妙已经不在芙蓉馆中了。
此举不仅仅只是在欺负容妙,更是打他王弘译的脸。
王弘译看着容妙缄口不言的模样。
王弘译顿时面沉如水。
守在门口的碧云自然就首当其冲。
王弘译握着容妙的手不松,转眸看向碧云,沉着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碧云下意识地看了眼容妙,迎着王弘译的目光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容妙垂着眼眸,安静地看着地面。
王弘译见她犹豫着也不肯开口的模样,不虞道:“不肯说吗?”
碧云看着此刻面色不善的王弘译,有些不安地看向容妙,“这……”
只见一直盯着地面的容妙,终于不易察觉地微微点了点头。
碧云这才颤颤巍巍地开口道:“是、是王秉王公子。”
“王秉?”
王弘译低头看了眼垂眸的容妙。
怪不得容妙方才一直不肯开口。
碧云连忙点点头,“是,昨日晚上姑娘不小心在馆中撞见了王公子,然后……”
“然后什么?”
王弘译的声线冰冷。
他向来看不上王秉这种人,要不是碍于三叔的面子——
“好了。”容妙用右手轻轻压住他的手背,抬头看向他,“有人曾和我说过小人利口实,薄俗难可论。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呢。”
王弘译却并不认同。
“碧云,你说。”
“王公子撞见姑娘,言语间有些、有些冒犯,姑娘气不过想走,没想到王公子非得拽住姑娘不让她走。要不是妈妈赶到——”碧云抬眼悄悄瞟了眼王弘译,还是没忍住添了句,“姑娘回屋后都哭了。”
王弘译下意识地去看容妙,容妙微微别开眼。
“他说什么了?”
碧云有些踌躇,终究还是把昨晚王秉说过的话复述给了他。
送走了王弘译,容妙坐在屋中,将手中的书页翻过一页。
她微微掀了眼皮看向面前揣揣不安的碧云。
碧云显然有些揣揣不安。
“姑娘,我、我是不是给您惹麻烦了?”碧云怯生生地问道。
容妙看着她一副内疚到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轻笑了笑,“没有,别担心了。”
与其说给她惹麻烦,不如说帮了她大忙。
碧云微微耷拉着肩膀,眼睛可怜地下垂着。
她轻叹了声,将手中的书放下,抬手摸了摸碧云的发顶,声线温柔道:“没事的,你帮我去瞧瞧星月那儿吧,妈妈这会儿不肯让我亲自去,你代我去看看。”
“好。”碧云如释重负般重重地点了点头。
容妙看着碧云走出房间。
她垂下眼眸看着倒扣在桌面上的那本书的封面。
眼神平静到不含丝毫情绪。
脑中复盘着刚才的每一句话。
王弘译向来注重文名,也颇为珍惜自身羽翼。这也不难理解,毕竟他一直抱着入朝为官的雄心壮志。
方才她故意用小人利口实,薄俗难可论这句话来描述王秉,王弘译竟也不生气,甚至还默认了王秉是小人这一说法。
看来这兄弟俩的感情是真的不太好。
容妙的杏眸闪烁着。
她的目光突然落到搭在膝上的那只左手上。
她微微挑了挑眉,轻轻将袖子往上拢了拢。
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皓腕上那几道指痕还嚣张地蜿蜒着。
容妙忽然勾了勾唇。
她伸手将袖子又往上拉了拉,又有几道相似的红痕深深地印在小臂接近连接上臂的关节处。
这可废了她不少功夫呢。
让王弘译看到这几道指痕。
王秉的手指粗短,她比较了好久,又反反复复地捏了好几回,才终于把这红痕如法炮制在容易被人瞧见的地方。
不过也不枉她这么折腾自己。
容妙眼中的笑意加深。
不过,还不够。
容妙静静地揣着手,看着对面的萧翊。
萧翊从手上的活上错开一眼,瞥了眼一副乖巧模样地看着他的容妙。
“怎么了?”
容妙摇了摇头,杏眸盈着点点星光,带着笑意打趣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萧公子泡茶的模样格外俊朗。”
自打那日几乎两人是捅破了窗户纸之后,容妙就越发大胆了。
这会儿都敢开他玩笑了。
“别闹。”萧翊将茶杯端到她面前,“喝茶吧。”
容妙就喜欢看他这副无奈的模样。
毕竟她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终于达到如今彼此心照不宣的地步。
容妙一边瞧着他,一边捧起茶杯。
“嘶——”
冷不丁地就被烫了下。
容妙猛地收回手。
萧翊剑眉紧皱,将她面前的茶杯移到旁边,一把将拉过她的手。
指腹微红,不过还好没有烫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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