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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后(杀猪刀的温柔)


前方跟着吴英的卫诩听到此话,险此跄倒,还是吴公公扶了他一把,他这才稳住脚跟,而在皇帝面前,禄衣侯护太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皇帝听罢摇头,朝佩准道:“你们父子俩上前说话,自己搬凳子过来坐罢。”
“是,谢陛下恩宠。”佩准先行过来了,见太孙的凳子空着,他便过来一屁股先行坐下,脸上堆满了笑。
佩兴楠等父亲坐好了,朝皇帝一躬身,这才左右转头,去寻矮凳。
他这礼仪姿态,比其父好多了,顺安帝见状,朝自己这个也跟了自己不少年的起居官叹气:“佩圻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儿子?”
老学士一生清正,在翰林院当了一辈子的学士修了一辈子的史,没想过升过官,也没收过贿,皇帝听说,这个老学士在家中,还会帮着老妻修补鞋袜破裳,说是自己一双修补残籍烂书的好技艺,花在衣食住行上,也是相得益彰,不浪费这门手艺,他一生也是周济过不少贫寒学子,乃至手头不宽的同僚,也受过他的恩惠,一生不争不抢,宽容待人,到了佩准手里,皇帝可是听说这位大人收起学生的孝敬钱,那可是从来没手软过的。
皇帝埋汰,佩准呵呵笑,又听皇帝嫌弃道:“你父亲的刚正之风,你怎么就没学着点?”
“一个家也要过日子的,”佩准呵呵笑,好脾气地解释道:“臣父亲如此,臣儿子也是不太通清贫富贵,臣要是还是如此,没个人操持生计,这家就要过不下去了。”
“你儿子怎么不懂了,朕看他懂得很。”皇帝说罢,此时见佩家子搬了凳子过来,听到此话,驼着背看着凳子,似是坐不下去了,皇帝连忙道:“朕不是说你,你坐罢。”
“坐坐坐,陛下让你坐,你就坐。”佩准也招呼儿子坐下,在始央殿,说话很是自来熟得很。
“草民不恭,谢陛下赐坐。”佩兴楠平静说罢,在父亲下方坐下。
他模样清俊,不过也只是普通书生清俊模样,不及禄衣侯那威势清贵于一身的世家子风范打眼,他是个不出奇的人,尤其在他当了半生官员的父亲,以及高贵淡定的禄衣侯面前,他就是一个毫无出彩之处的寻常书生。
如若不是皇帝在信中见过他的风骨,他也看不出这个青年的惊艳之处。
但此子搬来凳子,坐在他父亲之下,可他中间,还放着一个凳子……
他寻来了矮凳,还给他占用了太孙之位的父亲也寻来了一个,此子之心细,冷静,当得起他在信中的绝世才华。
皇帝扫了一眼父子俩中间的矮凳,和佩准道:“你生了个好儿子,但朕也不是很心喜,你跟朕说说,为何佩圻和你,不送他入朝?”
“您,似是不喜欢我们这些人的儿子。”佩准皱着眉,不愿道。
“还有呢?”
“还有,兴楠从小有他自己的志向,他的志向和佩家的家规一致,是以家里人就从小以他想走的道路安排他的学涯,此一此二,乃他身在民野,而不志在朝堂之因。”说道正事,佩准严肃,也不再嘻皮笑脸。
“是吗?”这下,皇帝看向了佩兴楠。
佩兴楠听罢,没抬看着地上的头,他依然看着地上,嘴里回道:“回禀陛下,确如我父亲所说。”

第175章 孩子可是一切皆好?
这年三十,始央宫的赏赐再度抬进了凤栖宫,这一晚,太孙妃佩氏回了她与太孙成亲所住的翼和殿,这夜小夫妻相拥而眠。
次日,卫诩悄然拜别顺安帝,与进京拜年的陈无鑫、舅兄佩兴楠,还有禄衣侯府赠予的一队护卫,离开了卫都。
年初三,皇帝准许后宫嫔妃的娘家进宫探女,佩梅见到了已有两年多未曾见过一面的娘亲与祖母……
她欲大哭,却忍下了泪,其母亲祖母亦然,一家人没有说道几句诉苦体己的话,佩夫人自打见过女儿,就与女儿一一细数着自家里带来的诸多物什,说与女儿听。
一钱的金疙瘩两盒,计两百个,便是两百钱,二十两。
五钱的银疙瘩十盒,计一千个,便是一千钱,一百两。
这是打赏下面人的,佩夫人默然把装着五张一千两,十张一百两的银票塞到了女儿的手里,这是给女儿与贵人交际的。
佩家还捎带进来了六本珍贵的涉及妇孺养生保命的古籍,两对受过古僧护持的玉佩玉壶,这当中,最不起眼的,便是佩母为家中娘子所做的两双冬鞋,一对护手。
说罢物什,佩夫人与女儿淡然道:“准备得晚了,只带了这些,等回去了我便准备,下次来,再给你带些多的。”
佩梅自是知晓自家家底,为她出嫁,佩家已经变卖了老祖宗留下的家底,这次来,家底怕是已然掏空。
她何德何能。
佩梅撇过头,慌忙把掉下的眼泪擦掉,回头与母亲温柔说道:“我在宫中用不到这些,娘亲把东西带回去,跟祖父说,我在宫中一切皆如意,前两天大年三十,皇祖父陛下来赏赐了我白银千两,还有不少奇珍异宝。”
佩夫人是个淡性子,眼睛红了,里面藏着泪,脸上却不见悲容,神情淡淡,听了女儿的话,她嘴角微翘,轻轻一哂,双手轻抚着女儿那双摸得着薄茧的手,垂着眼睑温声道:“这便是你祖父让我带来的,哪里用得上,你就用到哪处。”
“我的乖孙……”这厢,佩老夫人伸出手,揽过了乖乖靠过来的小娘子,她轻轻拍着小孙女的背,千言万语,化为了一句话:“你瘦了,瘦了啊乖乖。”
佩梅掉过头,把头埋在祖母的怀中,涕泗横流。
“这是你母亲按你祖父所说的带来的,”老夫人抱着家中的小孙女,佩家到孙儿一辈,就遭了百年大劫,佩家过往的顺,需得这一代来承担顺下的难,这是孙女的命,确是佩家家族的劫,孙辈这一代,佩家只得了孙子孙女两个子孙,孙子,孙女皆是她的命根子,如今在宫中被架在火上烤的,却是她这一个自小天真良善的孙女儿,这劫要让一个小娘子来担,她心疼得很,她把孩儿揽到怀里,在孩儿耳边轻轻道:“趁着家里人还在,有着几分力气,不要怕使银子,这正是恰恰使银子的时候,听你母亲的,哪里用得上,就用上去。银子哪有人重要?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人斗起来,人命都是轻的,银子有甚重要的?你是佩家的小娘子,要有大气,懂否?”
佩梅在她怀中泪眼婆娑,听到祖母说道此处,却是不禁点头,在祖母怀中抬首道:“家中可是往外借银子了?”
老夫人见她还担心此处,不禁莞尔,道:“你几个姑姑给了一些,你那些表兄弟表秭妹也拿了一些,这金银便是他们给的。”
“孩儿记着了。”
这自是要记着的,老夫人不担心这个,自家的孙女,她知晓品性,梅娘忘不了,这丫头,就是太重情了,这性子,说好也不好,佩家的劫也是因着她这性子落到了她头上,老夫人这厢接过儿媳妇送来的帕子,替孙女儿擦着脸上的污垢,一脸的怜惜道:“听奶奶说,这命最最打紧,万事万物,不比你这性命重要,外头的事,你不用担心,自有你父兄去理会,你只管管好你这身子,嗯……”
老夫人说着,看向孙女儿的肚子。
佩梅便轻声道:“要等三年,诩儿也急,可他说,必须要过三年,不能留下任何把柄,以待后时。”
老夫人这厢与儿媳妇对视了一眼,尔后颔首道:“难为他这时还记着规矩。”
此子虽身弱,也不再有母亲与皇后照拂,可这脑子在这时候还管些用,没有病急乱投医,这便算是梅娘嫁给他的不幸当中的万幸了。
“等他回来,也差不多了。”老夫人算着时间道。
“诩儿也是这般说的。”
“那便好,正好这次澜圣医派了一个徒弟跟在身边,还能帮他调理下身子,等他回来,你们还能得一个更好的子嗣。”
“圣医还派了徒弟?”佩梅惊讶。
老夫人颔首,“看在你宛娘表姐的份上。”
还好家里还有这门亲戚,也好在,当年女婿苏状元流放,佩家不曾污了这门亲事,儿子跟人也常有联系,逢年过节便去信问候。
佩家的风骨,攒了一些人缘,有些人用得上,有些人也不想趟这浑水,可便是明哲保身的人不少,愿意助佩家一臂之力的也甚多。
儿子也是说了,明哲保身的也是在隔岸观火,他日佩家有脱险之势,这些人也会站到他们这边来,不必一开始就为此愤愤不平。
时也,势也,她这一生,顺风顺水,已是老天格外开恩,如今儿女成器,孙辈聪慧,更是老天待她不薄,老夫人把孙女儿脸上细细拾掇后,又把孙女儿抱到臂弯之中,怀拢着她道:“外面有你父兄,还有你母亲祖父母,你只管在这里呆得安心,天塌下来,还有家里人替你挡着,你祖父不行,还有你父母亲,你父母亲不行,还有你兄长,便是祖母,哪天你有难,我也是头一个冲上来替你挡的。佩家儿女,皆有品有德,你从小良善,品德自是不亏,便是老天也会保佑你,逢凶化吉!”
祖母虽是温声细语,却字字如洪钟,敲入了佩梅的心中,驱散了她心中因皇帝而起的种种惊颤骇怕,心中积累的阴寒也因此有了渐暖之势,佩梅听着愣了,她怔怔地看着祖母,喃喃道:“奶奶,你怎知梅娘骇怕?”
老夫人闻言鼻头一酸,眼泪险些冲上眼眶,她自是忍下,与孙女儿怜惜道:“孩儿啊,即使是你祖父面见那位天颜,回去也得休息十日半旬方才回得来神,你才是个小孩子呀,你祖父与父亲说起此事来,每每为你担忧,又每每觉得你虽外表柔弱可内在刚强,必度得过那强威来,可不管如何说来,你母亲与我,是心疼你的啊孩子。”
佩梅的泪又涌上眼睛,她泪眼看向母亲,却见母亲坐在那静静流泪,母亲那副安静流泪的模样,似是她早就如此哭过千百道了。
那是一副无能为力的泪模样,佩梅啜泣,却是在祖母怀中坐直身来,拿出袖中洁帕,倾身朝母亲靠去,脸上嫣然笑道:“娘亲,你今日瞧见了,孩子可是一切皆好?”
佩夫人怀拢着她,闭眼泣道:“是极,是极。”
清秀的小娘子,脸上还带着少女的天真幼稚,可她的眼,沧桑怆惶,那细细的柔荑,如今如农家少妇,上面爬满了细茧。
一切皆好呀,那个好字,就像一把钝刀子,在细细割她这为娘的肉。

第176章 这人间冷呀,这人间也暖。
宫中不留饭,来客早早在宫门口前等候,经过检验,来到内宫已近辰时末,呆不得一个时辰,巳时末午时初,便得离去。
今年皇帝开恩,允许后宫五品以上的妃嫔娘家人进宫探亲,这只是家人住在都城的妃嫔才能得此恩荣,那娘家都城之外的妃嫔皆只能以泪洗面,便是家在都城的,得信晚了,或是家人耽搁了时辰,没进得宫来,她们也未能见到家人。
这一日,后宫哭声不断,几家欢喜几家忧,喜也掉泪,忧也掉泪。
佩梅哭得也不少,可在祖母与母亲离去后,似是她们带走了她心上的大石头,她一下便欢喜了不少。
家里人给她送来了两对高僧护持的玉佩玉壶,母亲怜爱她,亲自为她带上一套,佩梅征得祖母与母亲同意,在她们离去后,把余下的那对,亲自戴到了丁姑姑的脖间和腰间。
姑姑病重,婉拒了佩老夫人与佩夫人的求见,不多时,见到小娘子雀跃跑至床畔,不由分说便给她挂上了些许东西,她精神一振,听小娘子叽叽喳喳说了这是高僧护持之物。
等小娘子说道她祖母和母亲日日给菩萨上香,会请菩萨保佑姑姑长命百岁,丁女听来颇有一种荒诞。
这该是娘娘和太子妃享的福罢?怎地到她身上来了?
虽是荒唐,可小娘子眉目飞扬,洁白的脸上飞霞游走,不见丝毫病容,哪见昨日苍白之颜色,丁女望着她,怔了。
待小娘子说罢,丁女起身往床背想坐靠起身,小娘子忙不迭过来扶她,那滚烫有力的小手,是丁女冰冷的身上唯一的热度。
丁女感受着,一待坐好,小娘子拉过她的手,一节一节地拔弄着,减轻着她手间的痛苦,丁女那被疼痛煎熬着的心,好受了些许。
这人间冷呀,这人间也暖。
“姑姑,兰女医说,这段时日她在禄衣侯府里给您做温补减疼痛的药丸,等到正月过后,就送进宫来,到时,您身上就会轻快不少。”祖母与母亲带来了诸多的好消息,佩梅眉飞色舞,便是此时外边儿阴沉的天色看在她眼里,也只觉这风轻云淡天也明,是那人间好光景。
“是罢?”小娘子的欢喜与跳跃如此难得,丁女打起精神,淡淡道:“你祖母身体好吗?”
“好!”
“母亲呢?”
“母亲,”小娘子想说好,但这是姑姑,她缓缓摇了头,与姑姑说着知心话:“母亲不太好,母亲是个喜欢把心事藏在心里的,她担忧我,担忧哥哥,心疼父亲,尤其担扰我。”
“姑姑,”小娘子轻轻摁着姑姑青肿的手臂,脸上的笑容消失,“我不是个好女儿。”
“没有不担忧儿女的母亲,你便是好,她也要担着两分心,不担心,便不是母亲了……”丁女想起娘娘的太子,淡淡道:“担心也无用,你得争气,你得强过你母亲,若不然,你也做不好这儿女,你们这般的儿女从来不是那般好做的。”
太孙这儿子,也没做好,只能母亲以死铺路,带走压在他头上无所谓他生死的太子。
当父母难,当儿女也难,子孙缘,几个差池,几个不顺心,便能结成这世上结仇最深的冤家。
“是呢,姑姑,我知晓。”
孩子已是做得不错了,丁女想对她仁慈一些,可将将这般想着,她心下冷不丁一狠,又冷冷道:“下次做事,就在脑子里先想上几道。如今我还能活几日,还能帮衬下你,等我死了,太孙也死了,你家里也靠不住了,他们还得靠你的时候,你若是还是那般感情用?*?事,说话做事不经脑子,你们佩家要是因着你抄家灭门,全是你之过!到时候就算你还几生几世,这债你也还不清!”
小娘子脸上的飞霞顿时褪去,只剩一片苍白。
她讷讷看着丁女,嘴巴微张,失魂落魄一般惶惶。
她便又是那个可怜又惊慌失措的小娘子。
“听到了吗?”丁女话语冷酷,丝毫不留余地。
小娘子大大瞪着眼睛,满目惊惧,缓缓点头。
“姑姑,”她眨了下眼,如豆大般的眼泪从她的眼里往下滚落,“梅娘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把你那没用的善心收起来!这是卫国皇宫!对你这种婆母害死公爹的儿媳妇来说,你的善良无人助!别人对你的恶行无人阻!”丁女冷酷无情冰冷,“这宫里的人不是阿猫阿狗,你夫君太孙都要看一个公公的眼色,你算什么东西?你哪来的能力去可怜别人?你还是可怜可怜你自己,和你那为你在宫外东奔西走的家人罢!咳咳咳咳……”
丁女说着,喉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佩梅赶紧上前抱住她的上身,拍着她的背,嘴里急喊道:“姑姑,姑姑,我知道了,您不用说了,您别生气。”
“咳咳,我没生气,”丁女一手紧抓着她的肩膀,用着变形了的嗓子嘶哑着低吼:“你给我记着,你再在这宫里乱同情人,那我便是你害死的!我在地底下做了鬼,也要记恨你一辈子!我救你,你却枉顾我的心意,我便是你害死的!你给我记着!”
“姑姑,姑姑……”佩梅浑身颤抖,姑姑还在咳嗽,她扭头一看,鲜血从姑姑的嘴里喷出,红得刺眼,佩梅手抖身软,她抱着姑姑大声哭出来,“姑姑,您别吓我,我记着了。”
三娘这时从屋外跑进来,着急轻语:“又怎么了?又怎么了?”
两人给丁女喂下药,又扶她躺平,而这时,吐过血的丁女脸色却好了些许,青白色的脸上还有了些许血色。
宫人与太孙妃着急慌张,她神色却是冷静异常,等到躺平,她身上还好受了不少,她便看着两人淡淡道:“我熬不到太孙回来了,一月两月的还成,三娘,这段时间,你跟着我,我有话要和你说,太孙妃,这段时日,你每日午时,来我屋中陪我一个时辰,除此之外,不能再近我身,你敢抗命,我便是你害死的。”
佩梅慌张,当下跪在床阶上,磕头道:“姑姑,梅娘知道错了,您不要赶我,我会好生侍候您的。”
“唉,”三娘含泪叹气,她轻抚着女使大人的额头,跟磕头磕得头都破了的太孙妃道:“不是嫌您侍候不当,是不许您离病气太近了,您还小,大人却是要走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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