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母妃不同,卫诩不信命,善恶若有报的话,这宫里就活不下几个人来,若不是他母妃为他委屈求全,他也活不到今天。
“唉,少想点。”刘氏端过药送到嘴边,明知劝无用,还是道:“你就要当新郎官了,这是你求来的婚事,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梅娘着想,她家里人最怕的也是你的身体,你只要好了,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明白了吗?”
也是,梅娘跟他过得好,佩家就是不满于他,想来也不会不满太久,母亲的话说到了卫诩的心坎上,当下不禁笑了,低头张嘴吃药。
还是个小孩子,一句话就笑了。刘氏摇摇头,心头的欣慰与辛酸不停交织,不怪诩儿像他父王,这都是被逼出来的,诩儿若是健健康康,得他父王看重,他岂会长成如今的这副样子。
时事造人呐,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一进十月,天气就又冷了下来。
离订亲也没几天了,佩家更是忙碌不休,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为此,佩家的几个姑母都回来帮忙了。
佩老太太和老太爷也从里侧的暗房里请出了一批祖上的古物,放到了梅娘的嫁妆单子里,康氏早上去公婆房间请安的时候,老太太就把昨天俩老口掌着油灯找出来的东西交到了儿媳妇的手里。
他们找出了一对白玉瓶,一套前朝皇宫里的青铜奏乐俑,一块纯金打造的金色富贵饼,一箱六卷的近三代朝廷的名师画出来的名画,还有几块年代已久的名砚,一箱古书……
“这是跟准儿和兴楠都商量过的,他们也同意拿去给梅娘当嫁妆,你记得理进去装个新箱子,这几天家里来的人多了,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跟他们说一说,也不用什么都不说,这都是家里几代积攒起来的老物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只管说。”老太太温和地与儿媳道。
康氏抿紧了唇,她盯着把公婆房间占满了的东西,过了半晌方道:“这是爹和您以后要传给兴楠的,您和爹给梅娘的够多了,我们也不亏东宫什么,这不是我们求来的婚事。”
“你啊,”老太太对儿媳知之甚详,把人拉到身边坐下,责备道:“都这时候了你还说这负气话作甚?现在最要紧的就是风风光光把梅娘嫁出去,我们佩家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该有的气度也得摆出来,这不仅仅是为梅娘,也是为了佩准和兴楠,娘知道你心里有怪,但别人家怎么想的怎么做事的我们管不着,但我们得做好了自己的,你怎么就老拗不过这个弯呢?”
她是心里有疙瘩,康氏也只在婆婆面前说这负气话,这厢她听到责备也没说话,起身又看过一遍东西,转头和婆婆道:“娘,把书和画还有砚台都留下罢,兴楠以后用得着。”
“我们家都是读书人,你爹说了,这嫁妆里也得有点这些东西才衬得起梅娘,兴楠要用的还有,你放心,我和你爹想过了的。”儿媳妇什么都好,就是把家里的好东西把得有点牢,怕她舍不得,老太太忙道。
“那我问问夫君。”
“抬走,占地方。”老太太挥手,“赶紧抬走,你爹那眼睛不利索,这东西堆得他转身都不好转身,要是绊了脚那就坏了。”
“夫君今天在家,没去衙里,他在书房那替兴楠温书,我就去问问,去去就来,娘您先坐一会儿,厨房里的饭菜正好也好了,我顺道给爹和您抬进来。”康氏朝婆母欠欠身,忙出去了,走到外面的小起居室,见先前避嫌的公公远远拿着一本书,正眯着眼睛在看书,她忙道:“爹,现在天色还早,您少看一会儿,等外头光头足了您再看。”
“哦,哦,有事啊,去罢,知道了。”老太爷不在意地朝儿媳挥了挥手。
康氏去了没回来,家里的大姑子小姑子都来帮忙了,她要去告诉她们今天要做哪些事,抬饭来的是佩准,佩准一把东西抬来进屋就道:“爹,康娘说了,让您等天色亮一点再看书,莫把眼睛看坏了。”
“我就瞄一瞄,没看。”老太爷嘴犟道。
“大姐她们都来了,在前面。”
“你姐夫他们有来的?”
“没有。”
“那算了……”解闷的没有来,老太爷放下书走到八仙桌前来,“你娘在里头,你去喊。”
佩准进了里面,见屋里的油灯还没熄,他老娘正坐在她那个漆都掉了的小梳妆台前清东西,佩准远远叫了一声娘,走近了看到老太太正在往手绢上放玉镯。
“娘,吃饭了,你清这个作甚?要戴啊?”佩准过去弯下腰,摸了摸老母亲头上的银发,笑着道:“二姐不是在她姑爷家那给你做了新衣吗?我看好瞧,订亲那天你就穿那身,富贵。”
“调皮。”老太太打了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一下,示意他看妆台上摆出来的首饰,“我的东西都是老物件,适合我们老人戴,以后就给儿媳妇,等她和你老了后戴,有一些是你两个姐姐送给我的,尤其是二娘,她在临苏的时候没少给我送好东西,我看都很新颖,我现在理出来,中午叫梅娘过来把她用得上的都挑走,我反正不会戴,这些东西不是你给娘子的,就是给她的,早给晚给都是给,她现在用得上,就先拿过去。”
“她娘刚才还跟我说呢,你和爹给的东西不能要,至少书画这些不能,我跟她说两老都是想好了才做的人,不要跟你们说去,不要找我,她还瞪了我一眼,嫌我不给她撑腰。”
“她还瞪你了啊?”老太太笑道:“稀罕事,那我倒是要瞧瞧。”
“哈哈。”佩准的夫人是贤妻,瞪丈夫的事她是一次都做不来的,佩准也只是说笑,逗母亲玩玩罢了,他扶起老母亲,不在意地道:“您要给就给罢,左右您就一个孙女,您不疼谁疼?”
“是啊,一个孙女,”老太太跟着他往外走,“心肝儿啊,是真舍不得啊准儿,我们家里本来就人少,现在走了个一年都见不了一次的,别怪你媳妇心里苦,我这是想看开都难看开,你二姐当年去了临苏,我一想起来就想哭,现在老了老了没了眼泪,哭都不知道怎么哭。”
“你看开点,”她说着已走了出来,老太爷听到了她的话,“这不一定的事,现在二娘不是都回来了?这天下的事说不清楚的,你就先管好的身子骨,等着以后的好日子罢。”
“倒也是。”老太太说着见满团和气的儿子脸上的笑没了,忙不迭就着老爷子的话回了一句。
佩准陪父母用过饭,就去了前面,碰到了将将进门来教课的卫婆婆。
“佩老爷。”
“卫婆,早啊,用过早膳了没有?”佩准脸上很快就扬起了笑来。
那年近五旬肤色白净,依旧能看出她当年年轻时清秀模样的婆子又朝他欠了欠腰,道:“老婆子谢过佩老爷的关心,用过才来的。”
“那您请进,就不耽搁您了。”佩准也很客气。
“呃……”卫婆子顿时迟疑了一下。
“有事?”佩准一看她似是有事的样子,忙道。
“老婆子想和您说点事情,您看您方便吗?”
“方便方便,”佩准左右看看,往头看了下道:“我这家里前头闹得很,我家的娘子们都回家来帮忙了,您看去我老母亲小院里的凉亭坐坐您看如何?”
佩准可不想把她往屋里带。
“好,老婆子无碍。”
“请。”佩准刚从父母屋里出来,就带着个人回去了,他也没进屋,把人请进了凉亭坐着说话,“请问卫婆,是什么事?”
“是梅娘子的。”
佩准猜也是如此,忙道:“但闻详情,您请说。”
“老婆子也不知当说还是不当说……”卫婆子迟疑着道。
“您尽管说,她要是有什么问题您不好说的,只管与我们说就是,我家梅娘向来听话,是个听劝的好孩子。”
“就是太听话了,”卫婆子看着眼前一团和气的佩大学士,她是知道这家人都是好性子,是好相与的人家,但处得久了,她也是看出来了,这家人不是没心思,只是把心思藏在了一般人看不出来的地方,如她那个女学生,见对面的人一副诧异的样子,她接道:“学东西也很快,让她记住的事情当天就记住了,第二天让她复述也没问题,老婆子还没见这等聪明的小娘子,可是……”
“可是,怎么了?”佩准听着,心里已经开始在琢磨这卫婆婆到底想说的是什么话了。
“可是太听话了,佩老爷,我这话说得不好听一点,但我既然拿了你们家的银子,有些事不该我也想跟您说一说。梅娘甚好,可她没有与人争的心,她现在就像一只家雀,以为嫁人只是腾个窝,做好了自己本份就是……”
“她是个安份人。”佩准笑道。
“可宫里要的是安份人吗?”卫婆婆斩钉截铁,掷地有声道。
“是吗?”佩准眼睛在她脸上来回打量了两回,突然道:“是有人找您说什么了吗?”
“没有的事。”卫婆婆当下飞快回道。
“是吗?”佩准笑容淡淡,“可我听我娘和我夫人说,找您来就是教梅娘听话懂事识眼色的,怎么着就突然不行了?”
“卫婆,”在卫婆婆欲要反驳之前,佩准先开了口,“您这是在我们家,我和我老爹在朝廷里打滚了一辈子,看人的眼色我还有的,您想好了再说。”
卫婆婆哑然,沉默了下来。
“宫里找您了?”看她不会说的样子,佩准猜测,“是太子还是太子妃?还是别的人?”
卫婆婆继续沉默,这厢不敢看佩准的厉眼,转头看着地上不放。
“太子妃罢?我记得您还是经皇后的手放出来的女官,您承了她的恩,想必给恩人帮点忙,也是举手之劳罢?”
卫婆婆见已被他识破,不由苦笑了一声。
她找佩准说这事,是因着他不是女眷,男人好争,他又是朝廷官员,想必会把她的话听进去,找想让女儿当贤妻良母的佩夫人说这事反倒是说不通,可她不曾想没两句话她就被佩准识破了,她也不知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也是好意。”她含糊道。
“还没进去,就要让我女儿争了吗?”佩准甚是可笑道:“这么急啊?”
不说是不行了,卫婆婆硬着头皮道:“不是娘娘急,是娘娘不得不急,太子这次出宫很快就回了,您可能现在还不知道,听说太子在文州查破了一个大案,得了青莲居士的帮忙,青莲居士在俗有一俗家女,太子有意与他结为亲家,此女与梅娘年纪相当,太子把她定给了辉世子,辉世子此次就是同太子出的门。”
辉世子是太子的第二子,为他宠妾所生,佩准前面听到的可不一样,“不是说辉世子明世子他们都在学堂上学吗?”
“这个老婆子就不知情了,”卫婆婆已然明了来找她人为何要把来龙去脉都说了,她无奈道:“找我的人就说了这些,我一五一十都跟您说了。”
她出宫几年了,也是没了戒心,人家这哪是找她帮忙,只是想借她的嘴,把形势说给佩家人听罢了,她就是个传话的。
“好,还有事吗?”
“没有了。”
“那我送您出去。”
“谢佩老爷,是老婆子越逾了。”
“哪里的话。”佩准依旧笑道。
等把人送了出去,他又回了小院,走进了父母的起居室。
“您听到了没有?”父母起居室的窗户对的就是凉亭,老人家嫌屋里闷,只要外面不起风,都要开着窗户透气的,今天天气甚好,也没起风,佩准进门看到窗户便是开的,便和坐在窗户旁边看书的老太爷问道。
凉亭离窗户不远,只是凉亭那边看不到屋里这边,从屋里倒是能看出半个凉亭的角来,老太爷听到了,他放下手中的书,双手合掌磨搓了几下,“青莲居士啊,当年才名还胜你二姐夫两分,比起你二姐夫来,他就是个淡泊名利的,早早就离了朝廷不愿当官,怎么和太子有关系了呢?”
佩准按着老父身边的小桌桌沿,在母亲的那个位置上坐下后,他道:“爹,我们家真的要趟进去这场浑水吗?”
“被算进去喽,也来不及了,找了这么久找到了我们家头上,”老太爷摸着手盘算着以后,“太子啊,也是不得了。”
把他们佩家给了太子妃,是安抚太子妃,也是为了断太子妃最后的路罢。
第25章 她是佩家女。
佩家不入阁不称相,但佩家历代以来就没有几代不入朝的,家中人对朝廷的运转知之甚详。佩准别的能耐没有,他在立史著书之余以史观现局,朝廷动向他向来一清二楚,又因他常进出始央宫面见顺安帝,对朝廷未来几年的走向不说清清楚楚,但也能猜出个大概样子来,而家里老太爷虽归隐了,但姜是老的辣,父子俩闲着没事说的都是朝廷事,父子俩对现在朝廷局面的了解,满朝上下去找也找不出过多比他们更懂的。
“太子素来和陛下是一条心,”佩准琢磨着道:“他这次微服私访,我听说是去替陛下办事,您看,这青莲居士是不是也中其中的一件?”
“你说呢?”老太爷反问儿子,“你是见得多的人。”
那个人就是顺安帝,佩准现在手上立著的四库全书,就是顺安帝之令,他是主掌,全权负责修订立著,是以每过一段时日,佩准都要进宫面见顺安帝禀告进度,他怕是整个翰林院除去在内阁的那几位老学士之余去始央宫最多的人。
“青莲居士有善名,顺安甲午年,洒州连着下了一个多月的雨,公孙江和长龙江两岸皆被淹埋,朝廷忙着镇洒州江河两岸的灾,忽略了洒州内陆山间的险情,他以一已之身,跑死了两匹马一条腿,力劝位于山间的三县百姓赶往州府伏洒府,那一次他救了近十万人,现在当地还有他的青莲庙。”佩准道:“这一段被写入了当地的地志史,就藏在翰林院干字号的书库里,我列的表。”
“他身上有功德,这些年民间但凡有大灾大难贪官污吏之事发现,就有百姓怀疑朝廷无能,不纳像他一样的仁义之士入朝,尽命些欺压百姓的坏官,”佩准接道:“他在民间名气多年都没被忘记过,也就这几年,天下太平了一段时日,这个人也不怎么出来了,名气这才下去了一些。”
佩准沉吟了一下,“但要用还是能用的,毕竟他声名在外,稍稍一抬就抬起来了。”
“朝廷要用?”老太爷又反问。
“陛下大许不会,”那是个不屑于沽名誉之辈的帝王,在老帝王的心里,他二姐夫那等人都是无能之辈,不堪大用之材,青莲这种只寄身于民间,却不入朝廷的官员于老帝王来说,也是无能之徒。于陛下而言,若有那真有抱通天之能的人,岂会连一个朝廷都呆不下容不入?是以就佩准对老帝王的了解,他不觉?*?得老陛下在无视青莲这人多年后,现在要把他找出来用,不过,“太子就不一定了,我没和太子过多说过话,如此前我跟您所说,太子这个人,此前性子是有些浮躁的,这些年也是陛下带得好,压下去了,可实际上如何,儿子就不得而知了。”
他能这么说,就说明他觉得太子另有想法,老太爷又问他,“你觉得太子为何要用他?”
“正如儿子此前所言,青莲居士身上有名声,名声就是名望,这两年陛下在考察他,交给了太子一些事情,依儿子看,他在找帮手。”佩准道。
“你二姐夫家的姑爷也是帮手。”老太爷道了一句。
“他是陛下的人。”太子绝不会动陛下的势力,这也是他这些年稳坐太子之位,还得皇帝亲手调*教的根本。
“妙啊,”老太爷嘴里说“妙”,却是轻叹了一口气,“把我们分给了太子妃,太子妃得多满意呀。”
他家也好,他家的姻亲也好,皆是皇帝陛下的肱骨不二之臣。
用陛下的人,解决了他的内患,顺道还向老帝王坦明了他绝不染指父亲势力,还欢迎他父亲的势力进入他身边进驻的忠诚。
这厢佩准冷脸不语,老太爷与他道:“你中午把梅娘叫过来,就说她祖母要给她分首饰。”
佩准抬眼看向他。
“我来教她,”老太爷停下一直摩擦不止的手掌,闭目养神道:“她是我佩家女。”
他们家会养韬光养晦的子女,但绝不养坐以待毙的女儿。
“可这不就称了有些人的心了吗?”佩准道。
“称了谁的心?”老太爷睁开眼,这厢他的眼睛比平日还要黑一些,精光在他眼里乍现,气势如虹,“准儿,没有人是能光靠自己就能成事的,梅娘要自保,她也不可能跟人对着干,你把话说死了,只是断了自己的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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