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结交的两位却有不同之处。”樊数铭道:“他们除去富足,还英俊年轻,最重要的是家中没有妻室,说不定能够为你赎身!”
“赎身?”绿飘摇头叹息,“你知晓楼里的规矩,替花魁赎身,需准备一万两黄金,更得每年往楼里注资万两白银。以我这般年纪和出身,怎敢奢想有人肯割肉喂鹰。”
樊数铭握紧拳头,口中隐尝到腥味,“父亲未必凑不出这笔银钱,可他却……等我接手家中的一切,必当散尽家产,救你逃离魔窟!”
莫说父亲正值壮年,离卸任还有许多年,便真等到那日,绿飘早已跌落泥潭,又哪里值得他倾尽所有。
她强颜欢笑,“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有些事不能强求,顺其自然便是。”
“姐姐莫要悲观。”樊数铭道:“你听我继续说,这何家两兄弟家庭富裕,乃江州何家的嫡出一脉。何家世代经营船业,实力相当雄厚,他们的父亲正是现任族长,有朝一日,何大哥兴许能接棒何家。”
绿飘能感觉到,樊数铭对何家两兄弟的印象很好,但若真是好人,又怎会流连烟花之地?
世人皆道妓女低贱,可嫖客又高贵得了多少。
却是不好扫兴,笑着道:“如此,明日我在楼里等你们前来。”
一晃眼便到了约定好的时间。
樊数铭到客栈来接何家兄弟,抬眼一看,见两位青年衣冠楚楚,品貌非凡,身边婢女亦是明眸皓齿,娇美不俗。
他下意识地道:“几位当真是人中龙凤也!”
裴长旭落落大方,“多谢铭弟夸奖。”
众人同乘马车往求香畔而去,昨日樊数铭已简单说过楼规,请他们务必准备好三千两的押金。何家兄弟没有异议,薛满却嘟嘟囔囔。
“怎样高档的青楼,连进门都要押上千两银子?”
“几位有所不知。”樊数铭道:“求香畔里的姑娘绝非庸脂俗粉,皆容颜绝丽,拥有一技之长。譬如我们今日要见的这位绿飘姑娘,歌喉婉转,宛如黄莺出谷,又擅江南小曲儿,足不出户便能感受江南妙曼。”
“是吗?”裴长旭饶有兴致,“巧了,我家二弟最喜欢听江南曲儿,绿飘姑娘正合他的心意。”
薛满:“……”
许清桉:“……”
樊数铭兴奋道:“那我再告诉你们一件不算秘密的秘密。”
裴长旭问:“铭弟请说。”
樊数铭道:“绿飘姑娘只卖艺,从未跟随客人出楼。”
“好一个卖艺不卖身。”裴长旭大赞:“我二弟最中意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
薛满:“……”
许清桉:“……”
樊数铭愈加起劲,开始说起绿飘姑娘的种种优点,裴长旭皆从容应对——从容地将所有矛头甩给许清桉。
薛满默不作声,暗中掐向许清桉的后腰,警告味十足。后者面不改色,捉住她的手,慢而紧地一握。
安心,他岂是会为美色动摇之辈。
马车熟门熟路地去往求香畔,但不凑巧,今日要道整修,车夫只得改往小道去,比往常多花了两刻钟。
夜幕降临,月华如水。
传说中的求香畔矗立在一片繁华灯影中,四周房舍鳞次栉比,唯它干霄凌云,仿若阆苑琼楼。
樊数铭跳下马车,问楼外的门侍道:“几时了?”
门侍认得这位绿飘姑娘的老熟客,便道:“樊公子,如今已是酉时中,离绿飘姑娘开馆还有一刻钟。”
樊数铭袖子一甩,介绍起后头的几位,“这是我今日带来的新客,全是为绿飘姑娘而来,你抓紧收银子登记,莫要耽误我们进楼。”
这厢,楼外的樊数铭火急火燎,那厢,楼里的绿飘水深火热。
离开馆本还有一刻多钟,她正准备去往前馆,但雅间内却闯进一名中年男子,他穿金戴银,满面横肉,眼目浑浊,乃是绿飘曾经的一位老客。
绿飘冷脸道:“傅老爷,这是我休息的地方,还请您去前面等候开馆。”
傅老爷虎视眈眈地看着绿飘,一脸志在必得,“绿飘姑娘,我已与楚娘子说好了,今晚包你过夜,免得你再费力唱上一宿。”
绿飘攥紧帕子,“您知晓我的规矩,我从不跟客人过夜。”
“今非昔比啊绿美人儿。”傅老爷道:“以前你年轻貌美,挑三拣四仍有恩客不断。你再看如今,你已有二十岁,比不得其他几位姑娘娇嫩,又不肯放下身段接客,来捧你场子的人寥寥无几。再过不了多久,你便会被贬到低等的场馆里去,做个任人玩弄的流莺。”
“不劳傅老爷操心。”绿飘绷着脸道:“我待会还有客人要来听曲儿,麻烦您让一让路。”
她试图硬闯出门,却被傅老爷肥硕的身躯拦住去路,粗暴地掐起脸,“哪位客人?那位米铺的毛头小子吗?绿飘,你从没尝过男人的滋味,不清楚少年虽嫩,远不如我这等雄伟男子孔武有力,我马上叫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你松手!”
绿飘花容失色,拳打脚踢地挣扎。傅老爷被打了好几下,怒从心起,一巴掌甩向她的脸庞。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便是你心高气傲,楚娘子才许我给你破身,叫你好好认清自己的身份!”
绿飘被打得跪伏在地,头晕眼花,耳畔嗡嗡作响。她的心早在许多年前,被所谓的亲人卖进青楼时便支离破碎。可她不甘堕落,咬牙坚持下来。好不容易等来铭弟,一次又一次的希望又失望,一次又一次地擦干眼泪又打起精神……或许她注定跌落淤泥,但至少不该在此刻,在铭弟即将到来之前!
一双厚实的大掌拖住她的衣领,步步往床铺走去。
傅老爷狞笑:“你乖一些认命,好好伺候我一晚,明日我便与楚姑娘说好,继续捧你做半年的花魁——啊!”
他掌间被一支金簪刺穿,陡然松手,由行凶那人跌跌撞撞地跑向门外!
鲜血止不住地流淌,傅老爷捧着右手,目眦尽裂,“贱人!你竟然敢伤我!”
他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眼见绿飘被人拦住,如折翼的蝴蝶般无处可逃时,拐角却出现几抹高大的人影。
其中两人制服擒住绿飘的打手,那是樊数铭与许清桉。
另一人扶住嘴角沁血,瑟瑟发抖的绿飘,那是薛满。
还有一人笑道:“铭弟,我花三千两银子到此开眼界,不曾想到,竟是这般的大开眼界。”
绿飘抬起泪眼,循声望去,只见那人玉质金相,轩然霞举,宛若神明。
此处的动静马上引来管事的楚娘子,她年近三十,风韵犹存,睁着一双精明的吊梢眼,来回打量着众人。
傅老爷咬牙切齿,“楚娘子,人是你允我的,如今她伤了我,你最好给我个满意的交代!”
“傅老爷此言差矣。”楚娘子道:“我允的是今晚结束后,你与绿飘共度一晚,可没允你提前霸王硬上弓。”
傅老爷咬牙切齿,“允了便是允了,早些晚些有何区别!”
楚娘子道:“您若听我的话,晚一些再来,兴许便不用遭罪,您说有没有区别?”
傅老爷道:“放你他娘的狗屁!一个妓女罢了,老子便是强睡又如何!今晚她伤了我,我更要带她回府中好好折磨,谁也拦不住我!”
楚娘子挑眉,“怎的,傅老爷这是想从求香畔抢人?”
傅老爷道:“这婊子戳穿我一只手掌,你还想保她不成!”
“那也是傅老爷先不守规矩。”楚娘子拍拍手,角落立刻出现众多打手,“您想在这耍横,得先问他们答不答应。”
傅老爷见她寸步不让,知晓今日占不了便宜,恨声放话,“你给我等着,我定叫你们后悔得罪了我!”
楚娘子笑道:“傅老爷请慢走,求香畔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打发走傅老爷后,楚娘子回身,目光在几名男子间不断游移。小樊公子是老熟人,另外两位俊美青年却是生面孔。不仅如此,他们一看便优裕无忧,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主。
“小樊公子对绿飘实在上心。”楚娘子掩唇笑道:“竟又为她寻来了新客人。”
樊数铭顾不得何家兄弟在身旁,愤声指责:“楚娘子,你不讲信用!绿飘仍是花魁,你怎么能逼她接客!”
楚娘子道:“不是这个月也会是下个月,不是傅老爷,也会有刘老爷。小樊公子,你清醒些吧,绿飘已年过二十,总有倚门卖俏的时候。”
樊数铭道:“你们求香畔既定了规矩,便该严格按照规矩来!绿飘这个月已有了十位新客,不许你再打她的主意!”
楚娘子瞥了两位青年一眼,“只九位,哪里来的十位?”
扶着绿飘的少女道:“我也算一个。”
楚娘子一愣,她本以为这是来自荐卖身的,“你?”
少女道:“是啊,我跟着两位少爷来求香畔开眼界,怎么,女子不能嫖吗?我也给了一千两押金的。”
众人:好姑娘,讲话还能再直接点?
楚娘子扶扶鬓发,笑道:“能,只要肯花银子,女子当然也能嫖。对了,小樊公子,绿飘这个月的客人虽足矣,但账上还差两千两银子,你记得待会填上。”
樊数铭眉间皱出个川字,“离月底还有六日,等我凑足钱……”
“今晚必须填上。”楚娘子轻描淡写地道:“她伤了傅老爷,我没将她交出去已是仁慈,若你待会填不上账,我便将她直接送到傅老爷家中,由他发落解气。”
这番话打得樊数铭措手不及,他脸色煞白,一时间慌乱无措。这个点了,他要去哪里凑两千两现银?祖母的财力有限,为帮姐姐,连嫁妆都变卖得所剩无几。而爹娘在得知他跟姐姐的来往后,更是直接断了他的银钱……原以为从傅老爷手中救出了姐姐,却原来是白费苦心!
他万般绝望,正想跪地祈求楚娘子时,一只皂靴挡住他下跪的膝盖,笑道:“两千两吗?阿满,取银票给她。”
少女有些不乐意,但照着办了,“喏,两千两银票,买下绿飘姑娘本月的安稳。”
楚娘子接过银票,看清上面的红章署名:江何船业。
莫非是江州何家船业?
她眉眼一动,笑若春风,“好说,好说。绿飘。赶紧去换身衣裳,为几位贵客开馆唱曲儿。”
竟是对绿飘的狼狈视而不见。
绿飘垂眸,轻声道:“好。”
两刻钟后,绿飘重新梳妆打扮,出现在唱曲儿的场馆内。说是场馆,其实是间宽敞的雅房,有吹拉弹唱的高台,亦有供客人饮茶观赏的位置。
她怀里抱着琵琶,虽脸上有伤,但黛眉清眸,气质温婉,一袭水绿色的绣荷纱裙飘逸脱俗,仿若空谷幽兰。
是个大美人儿!
薛满下意识地看向许清桉,见他如常用着茶水,并未垂涎欲滴后,安心地抿起唇角。
不止许清桉,裴长旭也只目露欣赏,打断绿飘即将开始的弹奏。
他道:“既然人已到齐,铭弟不妨跟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樊数铭神色沉滞,在等待绿飘的间隙里,他一度想向何家兄弟袒露实情。见对方没开口,他又心存侥幸,希望此事敷衍地揭过。
但,如今何大哥问了……
樊数铭把心一横,想将欺骗他们的事情和盘托出时,绿飘幽幽开口:“都是我的错。”
“哦?”裴长旭问:“绿飘姑娘有何错?”
绿飘道:“是我请樊公子帮我引荐新客人,樊公子心地善良,不愿见我受苦,于是想方设法带人来替我捧场。”
“若没有足够的新客,绿飘姑娘会受什么样的苦?”
“无非是,”绿飘淡淡笑道:“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
话毕,她等着被鄙夷的视线洗礼。从入楼至今,她记不清被多少人嘲弄过:清倌再清也是妓女,总有接客的那天。与其心高气傲,倒不如早些接受命运,找棵大树背靠乘凉。
面前的这几人却没嘲笑,那少女更道:“多大点事,我家大少爷有的是银子,便是替你赎身也做得到。”
她特意加重“大”这个字,强调是大少爷,不是二少爷哦。
裴长旭横了薛满一眼,“阿满,胡闹。”
薛满识相地闭口,替他倒上新茶。
裴长旭问樊数铭,“所以那日在东湖,铭弟是故意撞上我们的画舫?”
“是。”樊数铭红着脸道:“我得到消息,说有两位有钱公子进了城,便想着有无可能帮绿飘一把。”
事已至此,他干脆向裴长旭道:“何大哥,绿飘姑娘虽身处青楼,但冰清玉洁,品性高雅。反正您家中妻子过世,不如替绿飘赎身,带回家做红袖添香的闺中人!”
薛满道:“好主意!”
许清桉道:“言之有理。”
绿飘心跳加快,抬眸看向那玉质金相的贵公子,他当真愿意吗?
被寄予无数希望的裴长旭淡笑:“我与绿飘姑娘才见了一面,谈赎身未免唐突。”
绿飘暗暗失落,又听他道:“但我们要在兰塬待一段时间,若有绿飘姑娘作陪,想必是锦上添花。”
绿飘强忍欢喜,樊数铭却是喜极而泣,抱住裴长旭道:“何大哥,往后你便是我的亲哥……不,比亲哥还亲的哥!”
许清桉将这一幕收入眼帘,若有所思地想:樊数铭与绿飘,似乎不止恩客与花魁的交情这么简单。
这般阴差阳错的,裴长旭的如意算盘尽数落空。
在他的设想里,该由许清桉接近求香畔中的女子,与其虚与委蛇,纠缠不清,从而惹得阿满动怒,两者分道扬镳。但如今绿飘将他视为救命稻草,再换对象容易引起猜忌。
绿飘身为花魁,在求香畔待了许多年,势必对此了解甚深。
皇命在身,裴长旭将私情暂时放在一边,大手一挥,包下绿飘本月剩余的时间,再捎上樊数铭,众人同进同出,游玩行乐。
今日他们去了郊外农庄踏青,在溪边架起火炉烧烤。因天道好,樊数铭便喊上何家两兄弟去骑马,留薛满、绿飘在炉边烤肉。
薛满的手艺依旧差劲,却锲而不舍地尝试,手边的盘子渐渐堆满焦黑的食物。
绿飘在另一只炉子上烤吃食,只见每样都色泽油润,引人胃口大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薛满先聊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题,跟着随口问:“绿飘姑娘,我看樊公子对你情深义重,为何他不帮你赎身呢?”
“樊公子还是个孩子,又能做得什么主。”绿飘眸中掠过一抹悲恨,“他能惦记着我,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薛满不是没见过有情人,譬如孟超跟何湘,宝姝跟安元驹,她和许清桉……如许清桉所言,樊数铭与绿飘之间毫无男女情意,反倒更像姐姐与弟弟般的亲情。
可好端端的,樊数铭为何要认青楼花魁做姐姐,还费尽心思为她寻觅出路?
唉,若非人在异乡,需要行事谨慎,他们早派人去查清楚了,哪用在这猜三猜四!
薛满恨恨地吃了块炙肉,又飞快地吐了出来:呕,焦到发苦,真难吃!
绿飘见状一笑,将自己烤的食物递出,“阿满姑娘,尝尝我烤的吧。”
薛满不客气地接过,不等品尝,便见远处有三人骑马靠近。她们都以为是裴长旭他们返回,待看清来人的面孔后,绿飘脸色大变,拉着她便要离开。
薛满不明所以,“他们是谁,你认识吗?”
绿飘的神色难掩恨意,“一群残渣罢了,我们赶紧走吧。”
来的那三人却挡住她们的去路,为首的是名中年男子,他高高地坐在马上,轻蔑地俯视绿飘,“贱人,你勾引了亲堂叔不够,如今还要勾引亲弟弟吗?”
“……”薛满目瞪口呆!
绿飘一改平日温婉,言辞尖锐地道:“何止亲堂叔和亲弟弟,若是父亲愿意,绿飘更想上父亲的床,看看娘亲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薛满惊上加惊!
中年男子的胸口急速起伏,显然气得不轻,“贱人,当初我便该将你和你娘一同浸了猪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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