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确无礼。”薛满哼道:“早该对我道歉了。”
“只怪我愚昧怯懦,拖到今日才敢当面跟你道歉。”韩志杰扯唇,笑容透骨酸心,“若我能有姑娘不畏生死的勇气,有许大人一半的魄力,母亲和香雪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我要是香雪姑娘,真当丁点看不上你。”薛满不客气地道:“堂堂男子汉,天天悲伤春秋有用吗?是能复活香雪姑娘,还是能救出你母亲?”
韩志杰愣住,“我……”
“我听说你已断了药,重新开始戒断?”
韩志杰探向淤青的手腕,“是。”集全衡州医师之力,联合京中太医给出的药方,他们这一批受蒂棠茚毒害的患者开始尝试戒断,但结果如何?会不会又是失败?
“韩志杰,为了香雪和你母亲,你必须成功。”薛满道:“她们费尽心思希望你活着,你不能辜负她们的心意。”
“我明白……”韩志杰哽咽难言:“父亲已经允我娶香雪的牌位为妻,往后她便是我唯一的妻。我不会再辜负她,会努力做到她生前所愿……”
做个健健康康,堂堂正正的好男儿。
他失控了一小会,擦干眼泪道:“阿满姑娘,母亲对你的喜爱从不是作伪,她多次想撮合你我。但茗芳会后,她知晓你和许大人主仆一心,便对我提出要收你做义女……可惜造化弄人,母亲愧对你,我们韩家永生都愧对你。”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羊脂玉镯,“这是我们抵达衡州那日,母亲要送你的那枚镯子,希望你能够收下留作纪念。”
恍惚间,薛满回到初遇那天,两拨人在荒庙避雨,她与韩夫人相谈甚欢,结伴抵达衡州。那时的唐夫人温柔慈祥,像母亲一般关照着她……
她摇了摇头,“不了,来时如何,去时也当如何。”
韩志杰没有勉强,“我祝你们一路顺风,旅途平安。”
这次轮到薛满道:“韩志杰,咱们后会有期。”
许清桉也朝韩越拱手,“韩老爷,后会有期。”
马车缓缓驶离,韩家父子凝望许久,韩志杰低声喃语:“……也祝你们遂心如意,终成眷侣。”
归程遥遥,薛满的怅然很快被沿途风景冲散。她们初到衡州时是盛夏,离去已步入金秋。官道绵延,两旁枫叶如火,远处层林尽染,风送丹桂飘香。
马车内,薛满跪坐在软垫上,面前的矮几上摆放着何湘送的五包糖,她一一拆开尝了,味道都很好。
“何姑娘做的糖真好吃,可惜将来吃不到了。”她遗憾地道。
许清桉正拆着一封信,“京城繁华,你想要什么都有。”
她问:“那我能去学做糖吗?”
他对她的奇思妙想习以为常,“等回到侯府,你想做什么做什么。”
“也是。”薛满一脸扬眉吐气,“这次你立了功回京,真正叫做‘衣锦还乡’,哼,我早说过会帮你重整旗鼓,将伤害你的人都踩在脚底下!”
时隔半年,这句熟悉的口号再次一字不差地出现,可见她记得有多牢靠。
许清桉的反应却不复从前,简洁利落地应:“好。”
他低头看起信件,庞博涛在信中称寻遍淮河以南的大小州县,虽找出了几名年龄样貌与薛满相近的寻人启事,但核对过画像后并不符合。信件结尾,他言明老侯爷已知晓此事,曾派人向他详细询问过始末缘由。
许清桉眼中掠过讽意:让他来猜猜,等他们抵达侯府,祖父便会想方设法分开他们。一边送走阿满,同时又以世子之位威胁利诱,不择手段地逼他定亲娶妻……
常言道熟能生巧,祖父的手段向来如此,但他这次注定无法如愿。
薛满注意到他的不豫之色,脆生生地道:“少爷,你无须害怕。”
许清桉抬眸望着她。
她不闪不避,迎着他深沉的目光道:“不就是回侯府吗?你记住,你不是孤身战斗,我永远是你最得力的帮手。”
“便如衡州之行?”
“便如衡州之行!”
他轻轻笑了,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宁,“好,都听你的。”
便听她的,不会再害怕,不会再彷徨,因身旁会一直有她。
马车紧赶慢赶地跑,大多数时走官道,偶尔也会路过偏僻之地,只能走些乡间小道。
遇到第二种情况时,往往会出现一些始料不及的意外。譬如这会儿,五头健壮的黄牛拦堵在路中央,慢悠悠地往前挪动,半个时辰只挪了十丈远的距离。不管他们怎么驱赶,牛群皆温吞从容,不将赶路的人类放在眼里。
眼看天色渐晚,路成舟提议:“公子,我去前方探探路,看能否找到牛群的主人。”
等他打马离开,薛满在车上待得无趣,便学其他人般拾了根细树枝,有样学样地赶起牛来。
她挥动树枝,轻柔地鞭在牛臀上,“百里西风禾黍香,鸣泉落窦谷登场。老牛粗了耕耘债,啮草坡头卧夕阳。①”
牛群:……听不懂,屁股不痛不痒,继续啃两口路边的草,慢悠悠地散步。
旁边的凌峰看她一眼,她会得倒是不少,但比起自家妹子的才学,依旧差得远了。
薛满才不管他在想什么,回头对马车内喊:“少爷,牛吃糖吗?”
“吃。”
“那你帮我拿包糖出来,对了,别拿何姑娘送的,拿你买的那几包。”
“……”许清桉撩开帘子,对童和道:“取些马吃的方糖给她。”
童和依言照做,薛满接过糖包,试探地喂起其中一头牛,“你吃糖吗?”
那牛低头在她的掌心嗅了嗅,随即舌头一伸一卷,飞快地吞下方糖。
薛满又拿了一块糖出来,“你还想吃吗?想吃的话就叫你的同伴们往前快些跑,不要耽误我们赶路。”
牛:……听不懂,但糖很好吃。
它低低哞了一声,另外四头牛仿佛听懂它的意思,齐齐凑到薛满的跟前,吓得她慌张闪躲,险些掉进路旁的水田。
她稳住身子,赶紧将糖包丢给童和,“童大哥接着!”
童和伸臂捞过糖包,眼角余光瞄见一抹身影飞向薛满,原是许清桉下了马车。
许清桉拉着薛满远离牛群,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还好,没被它们撞到。”
“罚一两白银,拿来。”
“少爷,别啊,我刚发的月银还没捂热呢……”
薛满哀呼着求饶,奈何许清桉主意已定,坚持从她的荷包里取走一两银子。
“再有下回,罚金翻倍。”
“……”这可比预扣月银要来得直接!
薛满不敢再胡来,乖乖跟在他身边,看童和他们用糖引诱牛群。可惜牛老大们吃完糖也不配合,惹得童和恼道:“许公子,不如将这群牛宰了,再派人留在原地赔偿主人就是。”
话音刚落,有道娇软的女声横空响起,“你这人好生野蛮,不过是挡了你的道,你便要取我家牛牛们的性命。”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名“奇装异服”的少女站在不远处的田埂上。
她皮肤光洁却并不白皙,而是天然健康的小麦色。乌黑浓密的秀发编成无数股彩绳小辫垂落,额前戴着银穗流苏嵌玛瑙珠链,衬得那双黝黑的眼眸分外灵动,微厚的红唇娇艳欲滴。她上身穿着一件朱红色织蝶描花短衫,搭配同样图案的百褶长裙,短衫和长裙间裸着一截柔软的细腰,整个人如玫瑰般明媚张扬。
她抬起手,腕间戴着铃铛细链,随着动作发出悦耳的声响。
“你。”她准确无误地指着许清桉,笑吟吟地道:“你长得很漂亮,只要你今晚肯陪我睡觉,我便不计较你们威胁我的牛牛们了。”
薛满怀疑耳朵出了问题:她说什么?
除去许清桉,其余人也是瞠目结舌。凌峰率先回过神,顾不得非礼勿视的道理,大声呵斥:“你这女子好不知羞耻!”
少女走向他们,鞋上的铃铛也在步步作响,“我哪里不知羞了?”
凌峰道:“光天化日,你不仅衣衫不整,还敢出言调戏男子,着实有伤风化!”
“我与你一样,穿着上衣,也穿了裙子,对了,鞋子也穿着呢。”少女踢直脚尖,大方地请他们欣赏绣花铃铛鞋,“你们瞧,好不好看?”
众人尴尬地移开眼,这少女的行为率直,样样不合世俗,莫不是脑子有病?
恰在这时,有人出声:“好看。”
少女转动眸子,仔细打量出声的碧衣少女。嗯,人长得雪白,五官娇俏妙丽,身形纤秾合度,总体来说只比她差那么一些些。
“你真觉得我的鞋子好看?”她问。
薛满不吝啬地夸奖,“我真觉得好看,还有你的裙子和衣裳也好看。”
少女转了个圈,欢乐地展示着自己,“你很有眼光,比这群蛮汉子要识相多了。”
凌峰平生最讨厌离经叛道的女子,眼下除去薛满又多了一个,心里别提有多郁结,“快将你的牛赶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少女一脸无辜,“牛牛们还没散完步呢。”
“你真以为我们不敢宰了它们?”
“啊,你又威胁我的牛牛们,那他得陪我睡两晚才行。”
薛满倒吸一口凉气,朝许清桉比出两根手指,“少爷,她叫你陪她两晚!”不是一晚,已经加到两晚了!
许清桉:……他听到了,但她一脸兴奋激动是怎么回事?
他平静如斯,对陌生少女热烈的目光视若无睹。
凌峰却冷笑连连,“你这乡野姑娘,也敢肖想许公子?”
“为何不能肖想?”少女问:“难道他已经娶亲?”
“未娶亲又如何。”凌峰暗扫某人一眼,话里有话,“像许公子这般出色的男儿,将来的妻子必定家世清白,娴静淑雅,文采斐然,与他志同道合。”
薛满生怕许清桉听不懂,踮脚对他耳语,“少爷,他想当你的大舅哥。”
“……”许清桉想掰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少女被他三番两次地针对,脸上浮现怒意,指着凌峰道:“正主都没说话,你这蛮汉却多嘴多舌!你说的话我不爱听,大牛、二牛,你们过去撞他!”
说也奇怪,牛群中最健壮的两头牛忽然通晓人性,举着牛角便冲向凌峰。凌峰是个成日跟文书混在一处的文官,身上没有半点功夫,全靠童和提着他左闪右避。虽躲过牛袭,但形容慌张,狼狈不堪。
薛满乐得见少女教训凌峰,正瞧得起劲呢,被许清桉拉着手腕躲到远处。
下一瞬,便见剩下的三头牛也开始骚动,场面乱作一团。许清桉朝任四琦投去一眼,任四琦立即拔剑指向天空,银枭队的其他人见状也拔剑指向牛群。
少女见他们杀意凛然,懊恼地跺了跺脚,“等等——”
“诸位壮士手下留情!”
小路的远处传来一声疾呼,有马蹄声快速踏近,众人见到路成舟与一名青年前后踏马而来,方才那话便出自青年之口。
青年皮肤黝黑,阔额厚唇,高大威猛,有种别于中原人的粗犷不羁。他先瞪了少女一眼,随即屈指吹响哨声,牛群渐渐恢复镇静。
“宝姝,你太胡闹了!”青年斥责少女。
少女宝姝还有些不服气,“我逗逗他们而已,谁想他们这么不禁逗。”
“还敢顶嘴,小心阿爹知道后禁你的足!”
宝姝吐了吐舌头,总算不吭声了,只用一双灼灼明眸盯着许清桉看。
青年观察众人,一眼便看出谁是其中领袖。他跳下马,朝许清桉抱拳道:“不好意思,舍妹顽劣,冒犯了诸位,还请诸位大人有大量,莫与舍妹计较。”
许清桉淡淡地颔首,路成舟马上道:“许公子,往前五里处是望北寨,这位小哥是望北寨的少主莫穆尔。”
“我是他的妹妹莫宝姝。”宝姝见缝插针地介绍自己。
罕见的姓氏,豪放的作风,明显带有异族特征的样貌特征……许清桉联想到了一种可能,“你们是北渚人的后裔?”
“公子博闻。”莫穆尔赞道:“我们的长辈在十几年前移居中原,游荡多地,最终在此处定居。”
北渚是中原以北的一个小国家,周边纷争不断,全靠大周庇护才得以安宁。两国关系融洽,北渚每年会向大周进贡献美,双方的子民更是来往密切。
“幸会。”许清桉言简意赅,“我姓许,京城人士,偶然途经此地。”
莫穆尔爽朗一笑,“我听路公子说了,你们被我妹妹的宠物堵住去路,我这便把它们赶走。”
“哥哥,是小宠,小宠!”莫宝姝强调:“宠物两个字一点都不可爱。”
“它们哪里小?!”凌峰刚整理好仪容,粗声粗气地道:“普通人被它们撞一下命都没了!”
莫宝姝幸灾乐祸,“叫你嘴坏,你活该。”
“宝姝。”莫穆尔警告她,“再说一句,我真不许你参加篝火会了。”
莫宝姝伸着食指在嘴上比了个叉。
莫穆尔继续道:“许公子,这附近除去望北寨便没有其他村落,你们若继续往前走,今晚恐怕要露宿野外。不如随我们回去,在山寨将就住上一晚?”
远途在外,借宿乃稀疏平常,何况正值秋季,夜间深露重寒,习武之人尚且罢了,如薛满这等女子却极容易生病。
许清桉点头,“那便打扰莫公子了。”
“经过番寨的人不多,你我能相遇便是缘分。”莫穆尔笑道:“诸位,跟我走吧。”
他示意莫宝姝带着牛群在前面领路,莫宝姝却不乐意,“我想跟他们一起坐马车。”
“他们”自然是许清桉与薛满。
莫穆尔一口回绝,低声道:“宝姝,那位许公子一看便出身不凡,绝非能容你胡闹的主。”
莫宝姝悻悻地撇嘴,“他长得那么好看,我想跟他待在一块。”
“你真中意他,大可今晚上向他献舞。”
莫宝姝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开开心心地骑上牛去前头带路。
薛满与许清桉回到马车上,薛满新奇地道:“少爷,这位莫姑娘真有意思,跟寻常的女子截然不同。她穿着打扮大胆,说话也大胆,对了,行事也大胆,竟然养了一群牛当宠物。”
“你也想养牛当宠物?”
“免了。”薛满怕被牛踹,“养猫倒是可以考虑。”
过了会,她装作不经意地问:“少爷,你对她说的话有什么想法?”
“……”
“她想睡你,那你呢,你意下如何?”
“……”
望北寨是一片以石墙圈围的村子,多以平屋为主,里头住着三百余名村民。他们虽久居汉地,但在行事上仍延续了北渚人的热情奔放,在男女关系上推崇“及时行乐”的道理。在成亲前,无论男女,只要有了意中人,都可以大胆地向对方表明心意。今日合便合,明日不合便分,全无守身如玉的道理。可当他们成了亲后,便得奉行一夫一妻制,发誓要对伴侣忠诚一生。
俊生将打听到的这些消息告知薛满,薛满听后恍然大悟,“难怪莫宝姝见少爷长得好看便要睡他。”
俊生摸了摸鼻子,心道:咳咳,睡不睡什么的,阿满姐姐说话也有奔着莫姑娘去的趋势……
“姐姐放心,公子对莫姑娘绝没有兴趣。”俊生道:“公子多年来洁身自好,不说红颜知己,便是身边伺候的人也从不用婢女。”
薛满便问:“我不是婢女吗?”
俊生从善如流地改口:“除了您。”
薛满的关注点在别处,“俊生,你觉得少爷喜欢女子吗?”
俊生心想:公子不仅喜欢女子,还极有可能喜欢的就是您,否则怎会在您被挟持的时候提出要用自己交换?公子可从来不是大发善心之辈,从前在京中有贵女在他面前摔进河里,他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但他不敢点明,“您不妨挑个时间试探下公子。”
“哪轮得到我试探?”薛满理所当然地道:“自有什么莫姑娘、凌姑娘,甚至赵钱孙李家的姑娘去试探,我们等着看花落谁家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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