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殿下高坐马背,目不斜视,恰与许清桉的马车擦肩而过。
见状,路成舟返回马车旁,对车里道:“许大人,卑职看到端王殿下进城了,要前去打个招呼吗?”
许清桉的声音平静无波,“我与端王殿下并不熟悉。”
路成舟便不再多话,倒是车内的薛满定住动作,喉中像哽住一团乌云,吐不出更咽不下。
端王殿下……
她下意识地轻捶胸口,希望能捶出那突如其来的滞涩郁结。
许清桉误以为她是忌惮侯府,倾身拦住她的手,“无须害怕,一切有我。”
薛满晃了神,耳畔响起另一道声音:别怕,无论去哪,总有我陪着你。
……那是谁?为何要陪她?她已经有了少爷,再不需要别人的陪伴。
她轻咬舌尖,用疼痛逼回理智,笑吟吟地道:“少爷,我们齐心协力,一起打败欺侮你的妖魔鬼怪。”
主仆一心,其利断金,这世上没有她与少爷办不到的事情!
与路成舟等人分别后,俊生驾车回到久违的恒安侯府门前,他率先下地,恭敬候立一旁。
侯府门房见到他后精神一抖,躬着身上前,“可是世子回来了?”
俊生点头,“正是。”
门房忙对着马车行礼,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到,“小的恭迎世子回府。”
须臾后,许清桉下了马车,门房将身子躬得更低,低的只能看到对方的皂靴袍角。他听到世子对车里喊:“阿满,下来吧。”
阿满是谁?
门房实在好奇,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世子纡尊降贵,亲扶着一名少女下地。
门房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世子竟带了一名女子回来?世子真带了一名女子回来!
与此同时,薛满站在恒安侯府前,从容自若地打量起来。
朱门高大,匾额鎏金,栩栩如生的石兽镇守左右两侧。门前有阶梯,檐下挂灯笼,环臂粗的楹柱上龙飞凤舞地绘联:望远山以养志,瞻宏图而勉行。
不愧是引领北军几十载,战无不胜的传奇人物,府邸的门面够恢宏气派。
但也只是恢宏气派罢了,她内心没有波澜,随口道:“若在额枋上再描些金漆彩绘便更好看了。”
……在大周朝,额枋描金是皇亲国戚们特有的形制。
许清桉不动声色地追问:“哦?你在哪里见过的额枋描金?大概是什么样式?”
“这我哪记得住。”薛满道:“改天你去问问建房工匠便是。”
许清桉“嗯”了一声,带着她从正门进入侯府。府内层台累榭,丹楹刻桷,钉头磷磷。另有园林假山,浑然天成,水木清华。
沿路上的奴仆们无数,见到他们都毕恭毕敬地行礼。
薛满只道是许清桉立功的消息已传回京城,众人不敢再对他造次。
她跟着许清桉到了瑞清院,这是间二进门的院子,从第一道拱门进去是干净舒适的前院,石径卧池,池中游鱼,即便主人离开许久,草木仍整齐秀逸。再往里走,可见廊腰缦回,方砖斜墁,阔净素雅,屋厅明亮有序。
薛满歪着头想,这跟她设想的“破落”“受尽欺压”“生活艰苦”甚有出入。
许清桉一眼便看出她的困惑,无非是眼睛对不上脑子里的那笔糊涂账,“自从我进入都察院当差,府中的生活便有了显著改善。”
薛满恍然大悟,“是这样的没错。”随后便将糊涂账抛之脑后,一切皆以眼前为准。
许清桉将她安排在西厢房,紧贴他的主卧房,有任何动静都能听到。
在回京前,他已命人收拾好房间,等薛满回来便能直接休憩。屋内窗明几净,陈设精致,馨香淡淡,更准备了许多女子喜欢的小玩意。
薛满顾不上多看,也不等用饭便关门休憩,在路上颠了半个多月,她浑身骨头酸痛,最期待的莫过于睡个好觉。
待她歇下后,许清桉来到书房,在窗沿轻叩三下。不消片刻,两道黑影跃落地面,朝他利落抱拳。
“蜚零/空青见过世子!”
“进来说话。”
两人进了书房,见许清桉端坐在案后,风姿更甚从前。
“祖父何在?”
“回世子,老侯爷今日带着七表公子去虞山林打猎,不知几时才回来。”圆头圆脑的青年是空青,他斟酌着道:“属下回京前给老侯爷递过消息,他应当知道您今日能到京城。”
言下之意:老侯爷是故意为之。
“嗯。”许清桉问:“通知下去,从今往后,你们无需再向他汇报。”
空青和蜚零眼中闪过讶色,他们一行六人与世子年龄相仿,是老侯爷精心挑选的护卫,在世子十岁时便随护他左右。当然了,与其说是随护,实际是帮老侯爷监控世子的一言一行。只是世子聪颖沉静,谋略过人,一早便将他们全部收入麾下。但面对老侯爷时,他们依旧俯首帖耳,竭力配合世子韬光养晦。
如今世子是打算跟老侯爷摊牌了?
两人露出笑容,仿佛已见到光明可期的将来,“属下谨遵世子命令!”
“等阿满起来,你们所有人一齐去见她,往后由苏合、卷柏负责她的安危。”
空青和蜚零面面相觑,他们奉老侯爷之命在七夕前赶到衡州“保护”世子,自然清楚世子与那位阿满姑娘的关系非常,如今世子叫他们过明路,还要分出两位去保护那位……其中含义昭然若揭。
于是乎,薛满睡醒后便发现门前多出五男一女,个个精神抖擞,恭敬有加。
“蜚零/空青/苏合/卷柏/细新/木丹见过阿满姑娘!”
薛满问:“你们是谁?”
俊生贴心解释:“阿满姐姐,您又忘了,他们是世子的护卫啊。”
“原来如此。”薛满不疑有他,“诸位好,我又回来了。”
众人事先了解过她的情况,配合地道:“阿满姑娘,好久不见。”
其中一名黑衣女子和青年站上前,“属下苏合/卷柏,往后任凭姑娘调遣。”
薛满端详几眼,记住他们的脸,“嗯。”
……就一个淡淡的嗯,没别的了?
俊生觉得奇怪,“阿满姐姐,您当初见到我时可没这么淡定。”当时恨不得把屋顶都掀了!
“笨!”薛满理所当然地道:“护卫是护卫,婢女是婢女,护卫还能抢我婢女的活?”
众人:……说得很有道理。
薛满看了眼黢黑的天,院里的灯笼已全部亮起,“几时了?”
“回姐姐,刚过戌时。”俊生道。
“少爷人呢?”
“在书房呢。”
“他用膳了没?”
“还没,您饿了吗?小厨房已备了菜,随时都能端上来。”
“行,那我去喊少爷一起用膳。”
不多时,许清桉同她走出书房,两人并肩走着,薛满道:“少爷,我看前院池子里只养着几条鱼,明日我们去市集再买些其他的吧。”
“你想买什么?”
“长寿龟怎么样?人死了它还没死,一只能送走三代人的那种。”
“……”没听过谁家妙龄少女乐意养长寿龟,“你的喜好真是与众不同。”
“宝姝还养牛呢,你看她把牛养得多通人性,能听她指令去撞凌峰。”可惜没撞到。
“你也想养龟去咬人?”
“是不是个好主意?往后谁敢来我们院子里犯浑,我便让龟龟们上去咬他们,听说乌龟咬人特别疼,不打雷不轻易松口。”
“那是鳖。”
“哦,那我们改养鳖。”
隐回暗处的护卫们沉默许久,不知谁率先出声,“方才那真是世子吗?”
“毋庸置疑。”
“世子从前对其他女子……”
“半句话都懒得接。”
“这位阿满姑娘……”
众人不约而同地道:“千万不能得罪!”
深夜,许清桉在书房听空青汇报。
“世子离开后,除去大姑太太,其余的三位姑太太常带表公子们来府中探望老侯爷。一个半月前,老侯爷夸赞七表公子根骨奇佳,特许他住在侯府,并且每日亲自指点他习武,下个月要举荐他进入尚武司任职。”
“祖父好眼光。”许清桉道:“七表弟今年十之有七,确实是习武的最佳年龄。”
这话反讽意味十足,空青忍不住笑了,“世子说得极是。”老侯爷轮番拿表公子们刺激世子,世子从不接招,偏老侯爷乐此不疲。
他继续汇报:“继七公主私下向圣上、皇后拒绝与您的婚事后,老侯爷便又为您相看了几位小姐,最终跟荣国公相谈甚欢。”
荣国公是百年勋贵,虽手中已无实权,但也绝看不上一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做孙婿。
许清桉品了口茶,“祖父许了他什么好处?”
“世子料事如神。”空青道:“荣国公的孙子正在北疆军队,服役如定将军麾下。”
相比荣国公府的门生凋零,恒安侯桃李满天下,在军中威势依旧,如定将军便是他带出来的将领之一。
以孙女的婚事来换取荣国公府的一线生机,的确是笔好买卖。
许清桉心淡如水,“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朝中发生了哪些大事?”
“有一件事。”空青道:“五个多月前,太子忽然被皇上禁足东宫,至今仍未解除。”
许清桉挑眉,正眼看他,“缘由?”
“有传言称是广阑王触动圣怒,太子为其说情,反被圣上狠狠责罚。”
广阑王远在兰塬,会因何事触动圣怒?太子虽为广阑王亲侄,但身为储君,怎会不知避嫌的道理?从去年起太子便开始协理朝政,他该说了何等浑话,才能被禁足东宫?
许清桉沉吟道:“其他皇子有何动静?”
“太子被禁足的几天后,太后母族张家便在民间暗中散布言论,称太子平庸无能,难堪大任。反观九皇子康王巧捷万端,下笔成文,乃储君之才。”
一群迫不及待的蠢货。
许清桉道:“其余皇子们什么反应?”
“成、安两位王爷也加入造势,开设文会书局,想在学子间博取声名。昭王与俞太妃则忙着到处结亲,收了两位侧妃,马上还要定长威将军的次女做正妃。”
“端王没有下场?”
“没有下场。”
许清桉摩挲着杯沿,生母低微的皇子们按兵不动是情有可原,但端王贵为皇后之子,竟没有参与混战?
“许是因为他的婚事出了意外,他暂时顾不上。”空青解释:“端王本该在四个月前成婚,但未婚妻突然重病,婚期被迫推迟,端王殿下每日忙完公务便回去陪未婚妻,连酒局都从不参加。”
“如此说来,端王竟是个痴情子?”
“外头都这么传,端王与未婚妻是青梅竹马,情比金坚,即便未婚妻病重也深情守候,不离不弃。”
这算不算另类的下场造势?
许清桉问:“他未婚妻是哪家小姐?”
“是他的亲表妹,薛皇后弟弟的独女。”
许清桉想了想,“薛丞相的儿子,那位前途无量却英年早逝的京卫指挥使之女?”
“对,是她。”空青道:“薛丞相辞官归乡后,薛家在朝中便并无重臣任职,这位薛小姐又父母早逝,实非端王妃的最佳人选。她重病的消息一出,许多人重新盯上端王妃之位,但不管他人怎么明示暗示,端王殿下仍坚持此门亲事,不收侧妃不纳美人,想来对她珍爱至极。”
许清桉对端王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但莫名联想到了阿满的亲事。听她醉酒后所言,她的未婚夫是个见异思迁的薄情汉,她发现对方与他人的奸情后选择逃婚,继而在晏州与他相遇。
……逃婚。
他问:“近一年内,京中可发生过女子逃婚的事件?”
“还真有一件。”空青努力回忆,“大概半年前,兵部裘尚书家的三小姐为躲避与光禄寺卿家的周二公子成婚,直接扔下逃婚书跑了。周家知晓后当场退婚,两家人都丢尽脸面,自此反目成仇。”
“裘小姐找回来了吗?”
“没听到逃婚下文,应当是没有。”
许清桉轻敛长睫,眸光定在碧绿的茶水中,“叫蜚零去查查裘三小姐的闺名和小名,再画出小像,明日便交给我。”
空青领命告退,许清桉提笔,在纸上徐徐画了一只龟。
嗯,比起养鳖咬人,还是养龟的寓意更好。
第57章
翌日,早朝刚结束不久,裴长旭便现身御书房,对龙案后的景帝娓娓道来:“据儿臣调查,迟卫入京拜访史大人后,还暗中见过一位军中旧友,此人姓杨名万里,如今正在提刑按察使司任副使一职。”
“杨万里与迟卫都曾是广阑王的亲兵,两人情同手足又多年未见,在杨府足足叙了一夜的旧,期间饮酒十坛,召两名婢女陪侍。”
“迟卫此番抱着必死的决心进京,言语间难免透露悲戚,杨万里察觉到异常后再三追问,得知了他进京的真实目的。他面上不显,转身却将此事告知妻子,巧的是他妻子身份特殊,正是张贵妃的娘家庶妹。”
“杨张氏沉寂一夜后,命贴身婢女传信给其父张远直,张远直随即命张夫人进宫拜见太后,在慈宁宫待了两个时辰。当天夜里,张、杨两家都有马车去往东郊一处别院,据两家的马夫所言,外出的正是张远直与杨万里。”
“张、杨密会后的隔日清晨,迟卫便被发现死于卧房,而太子当时恰好经过附近。儿臣问过太子,那日一早他收到了关于户部侍郎贪墨的线索,似是有人特意将他引到了迟卫的住所附近。”
“太子被卷入迟卫遇难一案后,张家马不停蹄地命人在民间放出流言,试图对太子落井下石,同时又对康王赞誉有加。儿臣还调查到杨、张两家秘密处理了一批婢女与护卫,其中有三人侥幸逃脱。”
沉默了许久的景帝终于开口:“抓回来了吗?”
“儿臣不辱使命。”裴长旭走到案前,递出一本笔供薄,恭敬道:“昨日已将涉案从犯全部捉拿归案,还望父皇审阅供词。”
景帝接过簿册浏览,参与谋害之人,参与流言之人,亲证张、杨外出会面之人……厚厚一本笔供簿,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描述了杨、张两家的缜密谋划。先利用迟卫之死嫁祸给太子,再趁机为九皇子造势,最后放出广阑王通敌卖国的证据,给太子奉上致命一击……
他捏紧簿册,眼中蕴着浓厚的讽意,“好一个忠言奇谋的张家,竟想将朕与太子玩弄于股掌。”
“还有一事。”裴长旭道:“那日父皇半夜急召儿臣入宫,儿臣与太子离去时,曾见到一名眼熟的内侍匆匆离去,儿臣调查后发现,那人是慈宁宫的四品内侍。”
景帝在案面落下重重一掌,“太后这是不满意只在后宫翻云覆雨,还想图谋朕的前朝国事了!”
自古皇家忌讳外戚之祸,太后乃景帝生母,张贵妃乃太后侄女。若连这太子之位也给了九皇子,大周朝何不直接改姓给张家!
景帝徐徐转动扳指,声沉如钟,“太子何在?”
“皇兄听从父皇之令,一直待在东宫,教导茹楠,陪伴茹嘉,半步都不曾外出。”裴长旭直起身子,笑道:“小茹嘉刚满两个月,五官像极了皇兄,仔细看还有几分父皇的影子。”
“果真?”
“果真。”
“可惜又是个女娃。”
“父皇正值壮年,何必急着抱孙子。”
景帝似怒非怒地斥道:“朕今年四十有三,连个太孙都没抱上,说出去都叫文武百官笑话。”
“那儿臣传话给皇兄,请他再努努力,争取明年让您抱上太孙。”
“你只说太子,怎么不说你自己?”景帝润了口茶,“阿满的病情可有好转?”
裴长旭面色如常,“比前段时间好转许多,儿臣半个月前还带她出去转了转。”
“朕听人说了,你乞巧节一掷千金,包下近水楼带阿满看烟火。”景帝将笔供薄拨到旁边,随手取了本奏折看,“婚事照旧?”
“照旧。”
“那便让钦天监重新择期,礼部继续准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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