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政一只手还插在裤兜里,在她跌到他身上的那一瞬,并没有条件反射抽出来去扶她。
有那么片刻,两人都没动。
陆政只是微微低了低头,她的耳尖从浓密柔软的长发之中顶出来一点点小小的轮廓。
耳尖红透了。
急促的凌乱的呼吸甚至一下一下拂在他颈下锁骨处,湿热的,人的感官很奇怪,在这触感中,他却似是能感受到她一呼一吸带来的湿热的甜。
于无声之中,两人都能感觉到,之前的暧昧氛围已经碎掉了。因为她没站稳跌撞下来,更因为身体相贴之后她的紧绷。
那并非接纳他这个人的姿态。
程若绵用自己双脚的抓地力站稳,稍稍往后退了些,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小声,“我们可以聊聊吗?”
陆政看了一眼她刚刚碰触他的模样,而后离开她身前,俯身从茶几上拿起烟和打火机,点燃了抽一口,才平和地道,“说吧。”
程若绵觉得忽冷忽热,大概是发烧的威力显现出来了。她抬手搓了搓胳膊,低眼斟酌措辞。
这时候陆政半侧过身来看她一眼,注意到她的动作,“冷?”
肩膀和双腿都露在外面,看起来确实不保暖。
“嗯?”
她抬眼,也不知是该摇头还是该点头。
“跟我过来。”
陆政摁熄了烟迈步离开,程若绵跟上去,拖鞋有点大,步伐稍快就绊了一下,她踉跄了几步,陆政听到声响回头,干脆停下脚步等她。
去的是更衣室。
陆政走到岛台旁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件衣服。
程若绵接过来展开,那是一件柔软的白衬衫,看样子像是他的家居服。
陆政又扔过来一条毛毯。
“谢谢。”
她把毛毯和白衬衫都抱在胸前,对他说。
陆政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毛毯和衬衫都是极好的料子,柔软亲肤,裹着毛毯,感觉自己像是被这世上最温暖的东西环绕了。
她把浴巾扔进脏衣筐,靠近浴室外侧,听到里面隐隐有水声。
陆政在洗澡。
她回到起居室,在沙发上坐着等了会儿。
尽量放空不去多想,可一颗心还是惴惴不安。
不多时,听到脚步声。
陆政洗过澡换了身衣服,黑色T恤黑色的宽松垂感长裤,宽肩长腿凌厉感不减,脱掉了西装规整的束缚,那空荡荡的劲瘦腰腹反而多了一丝野性。
他没跟她说话,打开卧室门出去了。
程若绵坐不住,跟出去。
二楼客厅里,他正在酒柜前倒酒,察觉她来到身侧,他偏头看过来。
她脸上的紧张和不安非常明显。
“喝点酒吗?”
他提议。
她点点头。
陆政直接举着她的腰,轻轻松松把她抱到半身高的酒柜上。程若绵惊得呼吸都停住。
他把她膝盖略略分开些,膝盖内侧若即若离地贴着他的胯。
这样的姿势太可怕,她一动不敢动。
女孩低着眼,长发掩了她的脸颊,从陆政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眼睫颤着,鼻尖微红,往下是红润的唇。
到这个时候,他还算得上耐心十足,“抬头。”
程若绵乖乖听从。
酒杯杯沿儿喂到了她唇边。
程若绵不敢看他,张唇接了酒液。
在吞咽的过程中,她逐渐意识到,陆政是意图让她放松下来,刚刚那个意外温柔的吻是,现在的酒也是。
她一直紧绷着,他也不好继续推进,否则显得太不堪。
她此刻明了了。
喝了半杯,陆政把酒杯移开,放回酒柜台面上,压下来吻住她。
比方才那个吻更加温柔,也更加深入。
如此缱绻的吻,鼻腔里盈满了他洁净清冽的炙热气息,没有人不会被蛊惑。再加上酒精和发烧的缘故,程若绵神思混沌,几乎要软倒。
她模模糊糊感觉到陆政的手从毛毯下摆伸进去,绕到她后腰扣着把她整个人往自己腰前合近了些。
这意味不言而喻。
程若绵几乎是瞬间惊醒。她稍稍推了他一下。
陆政停下吻,低声,“怎么。”
声音凉凉的,似是不耐烦的前兆。
耗到现在,距离他接到她少说也过去两三个小时了,他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
到了这个关头,虽然他们都已心知肚明接下来的走向,但有很多细节,她最起码要知道他的想法。
她略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摆出乖顺的姿态,望着他,道,“……陆先生,这段关系要维持多久?”
陆政以一种审视的目光静默看她片刻,“……你想说什么?”
“一年半,就到明年夏天我毕业,可以吗?”
她一口气说出来,像是生怕他不听似的。
陆政默了默,自鼻腔笑一息。
他突然间觉得没趣儿了似的,离开原本的位置,走到开向后院的窗边,将窗户打开一丝缝隙,点了根儿烟。
程若绵从这声笑里听出讽刺的意味,于是补了一句,“如果在这之前您……您厌倦了,关系随时可以结束。”
陆政不语,只衔着烟站在窗边,拿那双眸子盯着她。
她品不出他眼神的意思,总觉那是很冷的、凉薄的、没有心的男人会有的眼神。
被那样盯着,程若绵只觉出自己的无力和软弱。
她低下头,攥紧了胸前的毛毯边缘,很低的音量说,“我只是希望,到时候我们能好聚好散。”
她也只有这个指望了。
陆政走到茶几边摁熄了烟。
自来到别墅,他总是要把烟点上又原封不动摁熄。
刚刚站直身体,听到她的话,他双手插兜似笑非笑,“……你觉得我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他当然不是。
他这样的男人,要什么人要不到,怎么可能会纠缠她。
一年半足够了。
发烧的缘故,程若绵脸蛋儿红得不正常,但陆政没有察觉。
他已经打算走了,兴致已经被她刚刚那番话毁掉了。
可他不打算对她摆脸色。说到底,这段关系本就是他强求的,她提出条件给自己要到一些退路保证,也无可厚非。
她人已经是他的了,他没必要再对她展现出任何的冷酷或不耐烦。
“要我抱你下来吗?”
这样说着抬眸看过去,才发觉程若绵脸色苍白,额角也汗涔涔的。
两人视线对上,程若绵微微抿唇,同时从酒柜上滑下来,“我可以——”
话音没落,双脚接触到地毯腿登时一软,几乎要歪倒,陆政大步过来捞住她的腰,在她滑落之前将她抱住。
她的脸颊贴住他胸口,他才察觉到那热度,不止脸颊,全身都滚烫。
毛毯在方才滑落,软绵绵堆在地毯上。她全身只穿着一件他宽大的白衬衫,眼睛有点睁不开的模样,呼吸也很短很急促。
陆政用手背贴了贴她额头。
发烧了。
程若绵闭着眼,只感觉到陆政像是把她打横抱了起来,抱到卧室,脊背触到柔软的床单。
隐约听到他在打电话。
过片刻,听到他回来的脚步声。
她强撑着睁开眼,“我淋了雪,睡一觉就好了。”
“先睡吧,医生一会儿就来。”
他留下这简短的字眼,转身要走。
程若绵不由地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叫住他,“陆先生,我……”
她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事实上发烧让她已没有精力思考。
陆政转过身来,看她两秒。
她发着烧,脸蛋儿微红,那双眼清澈而柔弱,跟他初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
男人慢慢走到床侧。
他的指背一下一下蹭过她脸颊,像亵。玩一个小宠物,“……最长一年半,我会放你走。”他平静温和,嗓音低沉而隐晦,“这之后,若是有棘手的事需要帮忙,可以尽管来找我。”
这是她想要的好聚好散。
他短促笑一息,像是安抚又像是嘲讽,“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坏,只要你乖一点,我不会为难你。好吗。”
只有坏人才会说自己没那么坏。
程若绵忘了自己有没有点头,眼望着他去更衣间换了身衣服,离开卧室。
不大会儿,听到楼下响起汽车的声音。
她掀被子下床,到窗边往下望。
一辆车沿着车道开进来,在门廊侧面停下,车上下来一个女人,陆政从门廊下走出来,跟她交谈了几句,而后,女人进了屋子,陆政则径直去到停车场,开车离开。
程若绵望着那黑色的车徐徐驶离。
早上是尚策亲自来接的。
他极守本分,只跟在这儿陪了一夜的女医生聊了几句,了解到程若绵烧已经退了之后,便不再多问其他,彬彬有礼请程若绵上车。
到外语学院东南门,迈巴赫在对面街边停稳,程若绵下车,尚策下来跟她说了句再见。
正巧是周六,祝敏慧和冯优悠都很想了解她目前的境况,三个人便约在两所学校折中的公园见面。
这两个人是她最好的朋友,程若绵没有任何隐瞒,略去一些细节,将整个事情讲给她们听。
听完,祝敏慧一脸担忧,又不知从何说起。冯优悠眼睛转了转,一脸傻气地问,“那位陆先生,长得怎么样?”
祝敏慧立刻出声制止她,“优悠,你——”
“我怎么了嘛,颜值很重要好不好。”
程若绵噗嗤一笑,眼睫半垂,涌入脑海的第一个画面是昨夜大雪中,陆政横穿过街道过来的模样。
扪心自问,她没见过比他更有魅力的男人,长相身材气质,方方面面。
倘若能从他那双深邃的眼里看到一丝一毫的温柔和深情,恐怕她早难以自控地沦陷了。
可幸运的是,他不是。
他凉薄危险,并且毫不掩饰。
就像昨夜,他大概是突然没了兴味,便直接走掉,不会考虑到她在发烧,更不会顾忌她心中会作何感想。
就这样将两人关系的本质赤裸裸展现给她看。
这是当然了,他没有矫饰的理由。
想到这一层,程若绵扬起眉眼,几近灿烂地笑,“他长得不错,但是没有心,这最好不过,我扮个乖巧听话、他护我一阵子,到时候好聚好散,谁也不会纠缠谁。”
祝敏慧比她更多思些,问一句,“昨晚他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意图让好友放心,程若绵补了句,“别忘了,他还带我吃了火锅和冰淇淋,还帮我请了医生,已经算是很有耐心啦。”
“好哇?明年生日是不是也要跟他一起过了?你个叛徒。”
冯优悠作朋友吃醋状。
程若绵笑一笑,没接话。
风雪初霁,今天的太阳盛极耀眼,公园里向阳处的积雪已经逐渐融化,从那半融的积雪缝隙里,偶能看到有些树枝上已经顶出了小小的绿苞。
三个女孩围在树前,小心翼翼凑近了树枝看那绿苞的细节。
“春天要来啦。”
冯优悠声音轻轻这么感叹了一句,话风一转,“欧耶,又可以穿小裙子了。”
于是话题又变成了要不要提前去采购一批春装。
祝敏慧叮嘱她,“春捂秋冻,知不知道?开春不能一下子减太多衣服,容易生病。”
“我又不是绵绵,没有那么怕冷,”冯优悠做个鬼脸,“不过绵绵也是,每次发烧退烧都挺快的吧?睡一觉就能好。”
这倒是真的。
她自愈能力强。
冬末春初的阳光碎金似的洒下来,程若绵眯了眯眼,感受阳光在眼皮上的跳跃。
不在他身边,她还是自由的。
趁着周末,程若绵把周五落下的课程补了,又去实习公司加了一下午班,剩下的时间就泡在图书馆看书。
在英国留学的那一年,在大英博物馆看了太多我们祖辈流失的国宝文物之后,她对本国传统文化的出海外宣起了兴趣。
这是个需要知己知彼的职业,既要学好英文,又要对传统文化有足够深入的了解,是而她要看书、跑讲座、跑展览等,整个大三上学期都这种丰富中度过,现在进入大三下学期,课更少,她也有了更多的时间来丰富自己的知识库。
自周五晚上之后,陆政没有再联系过她。
头几天她倒还如常,偶尔刷一刷校内论坛,确保她的事再没有人讨论提及。二手交易论坛全是货物交易信息,不见任何她的八卦传闻曾出现在上面的痕迹。
水落无痕。
不止论坛,辅导员对她都明显比以往要殷勤些。
谷炎和佟宇这两人都从她生活中消失了似的,再没有任何言语传来。
陆政不动声色地,将她即将面临的灾祸消弭于无形。
到周三那天,在实习公司上了一天班,晚上在公司食堂边吃饭边刷朋友圈时,看到了尚策发的朋友圈。
晒出的照片上,一块大得夸张的冷冻牛肉,外面用保鲜膜封了好多层,放在邮寄生鲜食品常用的冷鲜泡沫箱里。
配文:「谢谢爸妈」
看到这种生活化的东西,总是能引得程若绵心里暖暖,把这条朋友圈刷上去,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这么几天陆政都没有联系她,是这段时间忙,还是在等着她主动找他?
如果是后者,那岂非,等得越久,越惹得他不愉快?
这么思索了一阵,程若绵打开和尚策的对话框,发了条消息过去。
「尚先生,请问最近陆先生很忙吗?」
回复来得很快:
「尚策:还好,跟往常一样」
程若绵不由地去琢磨他字里行间的意思。
一时半会搞不清楚,谨慎起见,她给尚策发了一条:
「如果他要见我,麻烦您随时通知我哦~」
「尚策:好的。」
关掉对话框,目光扫过屏幕,注意到程阳平又给她发了消息。她把他设置了免打扰,此刻他头像右上角浮着小红点,信息的左边显示足足有26条未读。
外显出来的几个字是「绵绵,回我消息。」
才不会回。
她根本不想跟他产生任何交集。
是直到周五那天,打开微信往下翻找一个群聊的时候,才注意到程阳平又给她发了许多条信息,而现在,外显出来的那条是:
「你妈妈万一知道了怎么办?」
程若绵心下疑惑,打开对话框。
数十条未读,越看越心惊。
「听说你跟了陆先生?」
「圈子里沸沸扬扬,我都听说了」
「你妈妈知道这件事吗?」
「她万一问我你的近况怎么办?咱俩见一面,聊一聊」
她平静了一下心情,脑子转得飞快,打字回复:
「陆先生不会让圈子外的人知道这些,您不必操心,我妈更不会向您打听我的近况,况且,事情涉及陆先生,您应该知道怎么做。」
程阳平惹得起她,总不敢招惹陆政。
对付程阳平,她得狐假虎威才行。
果然,程阳平回复的消息立刻滑跪:
「那是自然,就是……哎」
「你在陆先生面前,说话有分量么?」
程若绵关掉了对话框。
一时有些恍然。
圈子里沸沸扬扬了么?
她本还以为这会是场秘而不宣的关系……
进入三月份。
开春了。
校园内的树木冒出新绿,翠色如洗,阳光温柔和煦,厚厚的冬装也脱下了,换成了轻便的裙子风衣。
院办公室的兼职程若绵还在继续做,这天,院领导要接待一位贵客,据领导秘书所说,贵客是位文艺工作者,打算以匿名的形式给学院捐一栋楼,建立外语学院自己的中外交流中心。
之前已经开过一轮会,这次贵客是带着建筑设计师和设计师画好的图稿雏形来的,要商讨具体的施工落地情况。
程若绵被分配了会议记录的工作,开会时全程在场,录音并记下要点,而后发在三方的对接群中。
会议间隙,她在洗手间外面和那位贵客打了个照面,她礼貌地冲对方颔首微笑,那个男人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回了她一个微笑。
程若绵不解,但也并没有往心里去。
这样的男人她见多了。
会议结束之后,程若绵跟着院领导送这位贵客下楼去停车场。
这贵客上车前觑了眼她,笑说,“程小姐,还没认出我啊?”
程若绵惊讶。
这位贵客对院领导挥挥手示意对方可以走了,院领导点头笑着离开之后,他才把视线闲闲地转回程若绵身上,笑眯眯地,“我见过你一次,在京尹,那天我跟阿政吃饭来着。”
程若绵这才记起来,她跟佟宇在京尹吃饭那次,佟宇特意去了他们那桌打招呼,他就坐在陆政对面,那时身边还有个女人。
“记起来了?”他笑说,“我姓陈,陈晋鹏,跟阿政一个大院长大的。”
程若绵彬彬有礼,“陈先生。”
陈晋鹏嗤了声,“诶,这一阵儿怎么没见你啊?阿政每次都是一个人,也没个美人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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