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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死对头听见心声后(风枕月)


好在它没有志怪话本中写得那么巨大,但它盘踞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死死盯着她,身上的花纹在时不时打来的闪电映照下色彩斑斓。
它谨慎地盯着她的动向,俨然已在考虑面前这个满是泥水的怪物会不会是自己的一顿饱餐。
而宁沅身上唯一可用来自卫的,唯有在山洞时便自发间拔下来的一根簪子罢了。
她紧紧握着簪子,竟开始在心中莫名期待沈砚会如从前一般衣袂飘飘地从天而降,在她被这条蛇袭击之前,英勇无比地救下她。
想到沈砚,她心中忽然憋起一口气。
……凭什么一定要他救?
这个世上她离了谁都能活,还能活得很好。
对视许久,这条蛇终于勇敢地朝她扑过来,而她亦没有害怕地躲开,只是死死盯着它扑过来的方向,而后握紧簪子,对准它的肉身扎了上去。
她自然是没有刺中,然而这条蛇也没有咬她,而是蜷动着灵活的身躯,迅速攀缠上了她的小腿。
巨大的压迫感袭来。
她站不住,跌坐在地上,觉得腿骨仿佛要被它夹碎,为不让它缠上她的胸口,她握着簪子的手抖个不停,使出全身力气往它身上扎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得杀掉它。
她执着地用簪子去刺破它的身体,而那蛇也因着疼痛缠得时紧时松。
不消多时,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她不知簪子捅进了何处,也不知划了多久,蛇的绞力逐渐松懈,直至一动不动。
簪子“当啷”跌在石块上。
她忍住胃中翻涌而来的恶心,挂着满身的淤泥和蛇血,自它的绞杀中挣脱出来。
她望着漆黑一片的前路,后知后觉深山的雨夜或许仍藏匿着若干不可知的猛兽,而它们终究会被她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吸引而来。
往前走,几乎是一个死局。
她用手蒙住眼睛,想到了曾经发狂的狼溅在她身上温热的血液。
那时,他把她护在身后,问她为何偏要逞强。
宁沅不知道她还能不能信赖他,但除却他,她似乎又无人可信。
泪水终于肆无忌惮地和大雨混杂起来,她心中还是不免会想起他。
她真的很害怕。
哭了半晌,她心绪稍缓,打算回去那个山洞里暂避一避。
在山中野惯了的人一向喜欢娇娇软软的女娘,而她现在是一个徒手戳死蛇的悍妇,且已经狼狈至此,又脏又臭。
就算山老大把她抓回去,应当也没了兴致吧?
她费力从泥泞中爬起来,打算沿着原路折返,却隐约听到了几声狼啸。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粗浅地知晓,狼与蛇不同。
狼是群居动物,而先前她之所以没被那蛇绞杀,盖因它对付人类的经验不足,先攀上了她的腿,她握着簪子的手尚能活动。
且它并没有长的很大,或许是一条初出茅庐的蛇。
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但若让她以一簪之力抵挡狼群,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不可能也要试一试,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她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紧紧握住了已经被大雨洗涮干净的簪子,小心往山上走。
她警惕地留意着周遭,狼啸声并没有再次响起,身后却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以及越来越近的粗重喘息。
溅起水花,水滴复又落进泥土,最终定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与此同时,她回身以簪子狠狠划过去。
那人没有躲。
“沅沅。”几乎沙哑得不似他寻常的声音。
她怔怔站在原地,见他一手执剑,剑鞘早已不知丢在了哪里,整个人亦是狼狈,但比自己还是要干净许多,唯有袍角染着已经沉黯的泥污和血色。
腰腹上的鲜红亦渐渐渗了出来。
是她方才下狠手划的。
似晕开了一枝红梅,妖冶至极。
“沈砚……”她开口便带出了颤音。
他没在意她为他添的新伤,一把把她揽进怀中,抱得很紧,似要把她融进骨血里,原本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贴在她耳廓上的嘴唇有些颤抖,须臾间,她听见了极轻的一声:“还好找到了。”
宁沅有些恍然,簪子自手心滑落至泥泞里。
前一瞬,她还觉得自己险象环生,可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悬着的心好似找到了安处,不论是风雨雷电还是丛林野兽,此间的恐惧悉数灰飞烟灭。
她对他总是带着几乎本能的信任。
可恐惧彻底散尽时,更大的难过却自心底泛了上来,她在他怀中抽噎哭泣着,由小声呜咽转为嚎啕大哭,他只耐心地等着她,一次又一次用冰冷的指尖拭去她脸颊上的水。
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良久,他微微叹了口气:“吓坏了吗?你怎么会掉进机关里?”
“我带你回去。”
宁沅点了点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
“我不喜欢和那种粗野的男人在一起。”
“如果你想要钱,我可以给你,你和我和离就行。”
沈砚:“……”
宁沅局促地坐在热气缭绕的浴桶里。
他抱她回寨子的时候,大雨丝毫未有减弱之势,三娘带人执着伞候在门前,为她遮蔽片刻风雨之时,她听见三娘唤沈砚为“大当家”。
……所以他口中的压寨夫人,本来就是她?
她提心吊胆半日,折腾出这样大一件乌龙,还弄伤了他。
她自责又愧疚,心想为什么当时不能好好问个清楚,又暗气他也不与她提前说明白。
但当她借着仅燃的一根烛火,透过缭绕水汽,看清沈砚紧抿着的苍白唇色和被雨尽湿的发时,气又散去了不少。
修长如玉的手指拨起涟漪,他握住她的肩,借着烛光查看她的伤势,这样细致的端详令她有些害羞,却也没有抗拒。
许是见她并无大碍,他始终紧绷的神色稍有些松动,站起身似要离开,宁沅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扑腾起一片水花。
“你要去哪里?”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去换件衣裳。”
“你的伤……”她指了指他的侧腰,“疼不疼?”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以示安抚:“不碍事,我待会儿再来看你。”
待她沐浴罢,换了身干爽的衣裳,他果然如约而至,带着一碗味道更浓重的姜汤和药膏,加之他身上上的药,一齐盖去了他身上清冷的梅花香,倒像摇身变成了药罐子。
她咕咚咕咚地喝了姜汤,他又为她在擦破皮的地方小心涂了药,而后一齐与她躺在了床上,把她圈在怀里。
半晌,他道:“我十五岁的时候,与太子殿下秋狝时,曾遭遇了旁人所设的陷阱。”
沈砚甚少谈起从前,宁沅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打算好好听一听这个故事。
“那时我们年少气盛,只想着去深山里得个更大的彩头,并没有带太多随行之人,结果便被吊在了一片人迹罕至的丛林里。”
“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天,害我们之人怕被当时的陛下追查,故不敢亲自动手,特亲设了猎户所用的捕兽网,待我们中了圈套后,夺去了我们随身带着的武器,又随箭射过来了一袋猪血,意欲引来猛兽争食。”
她尚且能自由地动,站在那里已经恐惧无比,若是陷入如他一般境地……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紧攥住他的衣袖道:“然后呢?”
他平静道:“然后我和殿下商议护住要害,待猛兽咬破困住我们的绳网后再拼死杀出去,用的武器和你差不多,哦……或许要放大不少,就是那支为了泼我们猪血射过来的箭。”
“那时不知用它割破了多少猛兽的咽喉,走出来的时候已然满身是血,可我却不怎么怕。”
“后来兵变,九死一生……我也没有怕过。”
“嗯……你一直都很厉害。”她轻声赞许道。
她也确实不曾见过他恐惧的模样,他在她面前,素来都似云端的谪仙人。
“可我刚才很怕。”他道,“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人为什么会害怕呢?”
她不知道。
她怕的东西有很多。
怕死,怕背叛,甚至怕虫子。
“我想了许久,在见到你的时候才明白,害怕是因为不想失去。”
“我不怕死,但我怕失去你。”
“尤其是见地上死了一条满身是血的蛇……那一瞬我怕极了,我颤着手挑开它的腹部,生怕看见你的骸骨,还好,没有。”
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我当时就想,只要能找到你,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然后我便遇上了一群狼,约摸六七只,似乎在嗅着空气中的血腥气寻觅什么。”
“我觉得或许是上天给我的指引,就把它们斩尽,沿着它们上山的方向而去,果真找到了你。”
“是我的错。”
宁沅有些难为情道:“也不是……我也有错……”
他接着道:“你这么笨,也不会武,又总自作聪明,第一次来这儿,原本就没什么安全感,我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待这么久。”
宁沅抗议道:“我可是杀了一条蛇的!我那时候——”
她话音未落,便感觉到一滴液体落尽了颈窝里。
他轻声道:“你知道吗?我很爱你。”
“沈砚,你哭了吗?”
她有些兴奋,想转过身去看他,他却固执地把她压在身前。
“……我没哭,只是雨淋多了,眼睛有点进水。”
“我看你是脑子进水。”她不满道。
“就这么想看吗?”他松了些禁锢。
“当然。”
她兴致勃勃地转过身来,撞进他温柔缱绻的眼睛。
“你还记得从前吗?你说——”
她故意学起他的语调:“我会水,也有武艺傍身,我想,任何一个有能力且良知尚存的男人,都不会对你袖手旁观。”
“那你那时候害怕吗?”她眼睛晶亮亮地看着他。
“……不怕。”
她又撅起嘴来:“你为什么不怕?天都没亮我就被绑起来拉去河边了诶!你甚至都没起床!更别说知晓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哎不对……”宁沅如今熟知他的生活习惯,“你睡得晚,所以从不会起这么早,那天你是如何知晓我发生了何事?”

窗外雨声依旧,烛火映着沈砚本就较浅的瞳色,似在其中晕开了层叠涟漪。
他没想到这番话能勾起宁沅曾在过往中忽视的那一部分,而这些他已经有些羞于谈起。
如若她知道,他起初对她的关怀,不过源于一场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外——
他忽然能听见她的心声。
她会发现,他自一开始对她的了解皆属被动,对她的帮助亦始于他对她吵嚷的不耐。
那她会不会对他失望?
他很清楚,他已经承受不了失去她的代价。
可经历今夜一事,他也不想再对她有所隐瞒。
从前他自诩稳重,觉得他之于她,亦师亦长。
若她是一只飞鸟,他便想做为她暂避风雨的大树,让她在他的庇护之下成长。
可她的成长速度俨然超出了他的预料。
直到她飞出了树冠,他才恍然她并不甘愿做一只栖息在树枝上的金丝雀,盲目听从他的一切安排。
面临突发状况时,她会抗争,会动脑,甚至会想尽一切办法去自救。
如此一来,他的隐瞒反倒会成为她的危险。
他不能这样。
良久,沈砚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能听见你的心声。”
宁沅趴在他的肩头,眨了眨眼睛,轻轻“哦”了一声,然后反问他:“那我刚刚在想什么?”
“……我怎么知道。”
他微微蹙眉,很快明白过来她以为他是在玩笑,忙正色道:“你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列几条。”
“你过去总在心里喊我晦气东西。”
“……”
宁沅心虚地垂下头。
“你还总喜欢看俊俏公子,还在心中斟酌你喜不喜欢。”他面不改色道。
虽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语气,可宁沅莫名从中听到了些许醋意。
“……我哪有,再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不也喜欢看。”
“我几时看了?”
“你每回见我的时候,不都在偷偷看我吗?”
宁沅诧异道。
说罢,她沿着他的胸膛垂眼扫下去,笃定道:“而且你比我色多了。”
沈砚深吸一口气,接着道:“你还总觉得自己很漂亮。”
“……可我本来就很漂亮。”
“是啊,很漂亮,所以甚至会对镜自赏。”
“哦,你那时候还想什么来着——”
她抬手捂住他的嘴,眼下浮起羞恼的红:“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他扒开她的手:“那你现在相信了吗?”
“……勉强信了吧。”
“所以,你问我那时怕吗,我可以很认真地告诉你,我很着急,但我并不害怕。”
他的手指绕上她的脸颊,拢了拢她的鬓发。
“我确信我一定能够救下你,又怎么会害怕呢?”
“我会心疼,会气愤,但的确不会恐惧。”
“可后来不知为何,我又听不到了。”
“那段能听见你心声的时光,好像只是一场上天眷顾我而造的梦,梦醒后一切如初。”
“最开始我有些不适应,所以学着主动询问你,主动去表达,可我学得还是太慢了。”
“直至今夜,我打开房门,却不见你,那一瞬间,我才发现我真的很恐慌。”
“我后悔为什么没把一切同你交代清楚,后悔为什么让你单独回了房间,后悔为什么要带你去扬州……总之,找不到你的那段时间,我把能后悔的都后悔了一遍。”
放在她颊畔的手微微有些抖。
“所以,你方才忽然问起从前的时候,我几番犹豫,还是打算告诉你真相。”
他看着她,难得严肃地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妻子,你有关于我一切的知情权。”
“至于知晓以后,你对你我感情的伊始失望也罢,不满也好,我只希望你可以让我用往后余生弥补。”
目光交汇,宁沅静静地回视着他,似乎在斟酌什么。
良久,她轻声道:“这些事情你能亲自告诉我,我很高兴。”
他微蹙的眉眼舒展开来:“你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难道不会觉得,这样的开始一点儿都不纯粹——”
“这本就是属于你的一场奇遇。”她难得打断他。
“也是我的。”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落在心上的羽毛。
“在这之前,我觉得你这个人好冷漠呀,像一块任谁都捂不热的冰。”
“可在那之后,我发现你也没有看上去那么讨厌,你会关心我,也会帮我很多,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去表达。”
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患得患失。
最开始的时候,她觉得沈砚只是和很多男人一样,觊觎她的样貌和身姿罢了,后来他屡次对她特别相待,她才开始猜测他是不是喜欢她这个人。
她有时候觉得他很喜欢她,有时候又觉得那些关心不该被笼统地理解为喜欢,尤其是在他否定之后。
她其实很想和他掰扯明白。
可他言行不一,她也搞不清楚。
但答案或许也不是她想要的。
想要一次亲吻,想要名贵珠宝,想要很多钱财,她都可以直言相告,可喜欢却不能。
喜欢是一个人发自内心地希望另一个人好,而不是仅仅从他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毕竟说出这两个字很简单。
可刚刚,她忽然感受到了。
他愿意去为她改变,愿意和她坦诚相待,愿意尊重她,不再拿她当小孩子。
这还不是喜欢吗?
应该是吧。
至少在此刻,她觉得相携的未来要比桎梏在如何开始要重要得多。
她没再继续纠结,抬手搂住他的腰道:“就你那个性子,你若是听不见我的心声,怕是一辈子都不明白我到底想要什么。”
“我也不会发现你其实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说不定如今还在宁府里惆怅该如何退了和你的这门亲事。”
“说起来,它还是我们的媒人呢。”
沈砚抿住唇,吻了吻她的耳廓道:“真喜欢你,沅沅。”
或许是被他的吐息蒸热,宁沅的耳朵红了红。
沈砚垂眸凝着她,又试探地沉声唤了句:“沅沅。”
宁沅扭捏道:“干嘛?”
他道:“行。”
沈砚顷刻间吻住她,似一瞬间烧起的熊熊烈火,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
她甚至回应不及,只得承受着。
雨滴落在简陋的瓦片上,模糊了她的思绪,直到他把她彻底褪干净之时,她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要做什么。
“等一下,你干嘛?”
“不是都说行了吗?”急促的吻匆匆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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