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沅望着他眸中忧色,轻轻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不知道是自己。
但石阶之下的两人呢……他们可都曾撞见过。
他们会如何想?
不过现下她管不得他们心中如何想了,她装也得装下去。
她只得又提起一口气,含蓄地表示惊讶:“……竟,竟有这等事?”
宁澧对裴子星福了福身,先一步跑至廊下,制止了宁泽接下来的话:“小泽,家中有客!”
她回首同裴将军抱歉一笑,压低声音道:“裴将军是沈大人好友,你在家中嚼人家舌根,万一被他听去,不就传到当事人耳中了吗?”
宁泽赶忙往前走去两步,这才看见仍立在阶下的裴将军。
他揖礼后,仍执拗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沈大哥既做出了对不起我姐姐的事,想来裴将军这样的正直之辈,定不会责怪我告知被蒙在鼓里的家姐罢?”
高帽已然举好,裴子星只得顺势戴下。
他压下心中惊讶道:“自然不会。”
宁澧立在宁沅身边,悄悄握了握她的手,而后以极小的声音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装傻便要装到底。
宁沅向她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
但心中却想:她居然这么快就猜到了?
宁澧素日并不多话,又只是夹在中间的女儿。
众人都以为她温婉娴静,不问家中事,却不知她其实心细如发,时刻都在留意着身边的人。
譬如她那日很轻易地看出宁沅心绪不宁,没用多少晚饭。
譬如她会在宁沅还未来时先在外等着她,不至于衬托得她故意姗姗来迟。
譬如她知晓家中收取各院秽物之人其实是母亲的心腹。
那人发现了宁沅近日在频频用药,且未走府上大夫的路子。
那人正欲报给明薇,却被她拦了下来。
如今细算一番,宁沅用药的日子恰起于长公主夜宴后,沈府送她回来的那日。
加之那夜她偶然撞见沈砚抱着宁沅,那句“还要和她欢好”犹在耳畔。
把这些串连起来,不难。
若宁泽所言不虚,那个怀了沈砚孩子的女人,只能是她这个姐姐。
故而她才会用这句宽慰来试探。
如若宁沅回以一个感激的眼神,她便能确信她推测的不错。
可她偏偏又饱含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这倒令她有些捉摸不透。
不过没关系,毕竟如今她若想嫁入沈府,必须仰赖她的姐姐。
其实,她的性子不似宁沅那般尖锐,只要不损害她的利益,她很乐意忍让,亦很甘愿维护家中和谐。
这时,小厮匆匆来报:“老爷正在喂夫人喝药,还请将军暂等片刻。”
裴子星笑道:“无妨,宁国公可当真疼爱妻子。”
宁沅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她爹才不会这般做。
明薇自挨了杖刑后一直在养身子,她爹每日在书房中乐得自在,最多便是上朝前过去看她一眼,问候两句。
如今不过是找个恰当的借口,好摆一摆长辈的架子,同时让外人觉得他是一个顾家的男人罢了。
“裴某来时见府上有一片石林,听说宁大小姐一向喜欢这样的景致,不知可否请你带在下赏玩一番?”
清朗的声音把宁沅的思绪骤拉回来。
她抬眸望去,见裴子星正直直看向她,等着她应下。
他应当是有话对自己单独说。
她颔首,绕过回廊,迈下石阶,引他往石林去。
“将军请。”
待四下无人,裴子星率先道:“白日里难免尴尬,本想着等忙完了来瞧一瞧你,却没想又瞧见了这一出……宁小姐,你无事吧?”
宁沅眨眨眼睛,道:“如若裴大哥问的是书案一事,那我确然无事。”
裴子星失笑:“看来你不愿我多问。”
他踌躇片刻,仍道:“可我是除你和执玉之外的唯一知情人,又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宁沅的内心是崩溃的。
他果然也猜到了。
“宁小姐,恕在下冒昧……那日之后……执玉没让小姐用避子汤吗?”
终究是要向人家姑娘问这样的私事,裴子星耳根微红,艰难措辞。
何止避子汤啊,他还给她喝安胎药呢。
宁沅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裴子星蹙眉道:“执玉怎么可以如此意气用事?”
“他……”宁沅张了张口。
其实事到如今,她已经不觉得沈砚有什么错处。
比起嫁人后再生子,她如今觉得省去嫁人这一步骤也没什么不好。
她都已经想好了。
这孩子可以随她的姓氏,也不必顾虑什么家族宗谱里的字辈,她更无需听从公婆的意愿。
这会是一个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孩子。
“其实这也不怪他。”她小声道。
“不怪他?”裴子星俨然有些诧异,“他全然未为你考虑,你居然还不怪他?”
“沈阁老避世许久,宁小姐怕是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他德高望重,陛下百官皆对他敬重有加,可为人却极为清正古板。”
“纵然是皇后娘娘那般脾性,也不敢在他面前太过放肆。”
“如若你当真大着肚子嫁过去,莫说他会轻看于你,八成也会打断执玉的腿。”
“他若真的怜惜你,又怎能让他的家人轻视你?”
“他这次实在是欠妥。”
宁沅对沈家的了解寥寥无几,听着裴子星的描述,不禁有些畏惧沈砚的父亲。
不过她见过他的母亲,是一位美丽风趣的夫人。
没想到那样好玩的夫人居然会嫁给这样性情的男子。
好就好在他不失偏颇,不会只觉得是人家姑娘勾引了他的儿子。
轻不轻看她她不在乎,反正她又不会真嫁给他。
但沈砚那样的人,居然还要被他爹罚,这样的景象她想一想就觉得好笑。
她顺口问道:“那他会打断他哪条腿啊?”
是打断往旁人府上跑的腿,还是打断那条不可描述的“腿”。
她不由想到了那日房顶之上。
“……嗯?”
裴子星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时没反应过来。
宁沅回过神来,笑着道:“随口一问,裴大哥别当真。”
“其实我自始至终就没想着嫁过去。”
裴子星惊讶道:“你不想嫁他?那你们……”
宁沅抬眸,认真道:“裴大哥,你还记得那日我曾率先求助于你吗?”
“如若那日沈砚没有出现,你迫于无奈救了我,那你会娶我吗?”
裴子星斩钉截铁道:“我当然会!”
“可我们之间并无男女之情,和沈家解除婚约也是一桩麻烦事,届时你们或许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即便如此,你也会甘愿用一辈子的时光和前半生的挚友,来为那一夜荒唐买单吗?”
“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再回答我。”宁沅的声音很轻。
她一直觉得这件事本就是她生活之中的一场意外。
只可惜,这场意外总要牵涉他人。
可她不能让那个救了她的好心人,因这样的事,被迫与她绑定后半辈子。
罔顾内心意愿,不仅对行善之人不公平,对她亦不公平。
这也是她如今觉得沈砚勉强是个好人,但却依旧抗拒这场婚约的根本原因——
它在订立之初,就从未顾虑过两人的心之所向。
裴子星眉心微蹙,目光落在少女恬静的面庞上。
他始终认为,人本就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
“若那日执玉没来,我不得已帮了你,他因此对我心生怨恨,也是我本该领受的。”
“但若是他还认我这个朋友,我自然还会一如既往地待他。”
“人总要有取舍,在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就已然该为结果做好准备,同时,也该接受旁人因你之选择而做出的取舍,不是吗?”
“自己无愧于心便好。”
“所以宁小姐,我的回答依然不改,我会帮你,也会娶你。”
山石后,沈砚戛然止步,疏离冷淡的视线透过石缝望向正在谈话的两人。
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的巧。
他自她心声里得知裴子星拜府,便匆匆赶来,路上便知子星单独邀她叙话,更是快马加鞭,好不容易找到她,就不偏不倚听到了他这句“我会娶你。”
……他什么意思?
沈砚见宁沅缓缓笑了起来。
“裴大哥,你真的是一个豁达坦荡的人。”
为不惹人注意,她素日里总是默默垂着脑袋,显得有些温吞,所以他一向更喜欢见她生动些的神情。
可如今,她仰着小脸,带着赞许地笑,好心情全然写在脸上,他却看得很烦。
“我没有你那么伟大,比起牺牲自己的幸福,我更希望大家能各自安好。”
“听你之前那么说,我更不能嫁给沈砚了,万一他真的被他爹打断腿怎么办?”
她笑意盈盈地看向他。
“所以为了他好,也为了我好,你能不能帮我守住这个秘密?不要多问,也不要提起,就当从未知道过这回事。”
裴子星刚点头应下,她忽然被一只稍带凉意的大掌圈住手腕。
一袭清冷梅香飘来,将她牢牢桎梏。
她身前忽然多了个矜贵出尘的公子。
虽是清瘦,却也肩宽腿长,脊背挺括,把她彻底遮挡起来不成问题。
这人她再熟悉不过,正是最近莫名其妙总能遇见的沈砚。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你怎么来了?”
他该不会也来她家吃饭吧?
天呐,还嫌他们之间不够乱嘛?
她好容易说服一个,他就上赶着过来火上浇油!
沈砚心想,他不来能行吗?
他若再不出现,只怕他的未婚妻已然想要嫁给旁人了。
片刻沉默以后,沈砚顶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侧首回答她:“我来拜访宁国公,刚好路过此处,隐约听见你俩在这儿说话,便过来看看。”
宁沅无语凝噎。
刚好路过?
这*石林虽是在前院,可仍需多绕两处院落方至正门,沈砚来找她爹,不往正厅去,何来刚好路过此处一说?
把她当傻子呢?
沈砚转过头去,望向裴子星:“我想宁国公大抵已经在前厅等着了,他毕竟是长辈,不好久等。”
“那咱们便过去罢。”
裴子星见好友有些吃味,心想激一激他,或许对宁小姐更好,于是干脆没做解释,率先走在了前方。
宁沅试图从他手中挣出来。
沈砚反倒愈攥愈紧,故意放慢脚步,压低了声线。
看起来像是只说给她听,实则以三人可闻的声音问道:“沅沅,子星想要娶你?”
“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在他身后尴尬地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我们只是在说假如。”
“……而且,你不要这样叫我。”
他轻轻揉捏着她腕骨的尖端,面不改色道:“可我平时私下里这样唤你时,你都会脸红的。”
救命,他在说什么鬼东西?
“……你到底什么时候走啊?”宁沅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他难得露出一种有些受伤的神情:“沅沅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宁沅抿了抿唇。
不理解,受不了。
……但是直白拒绝他会不会显得很过分?
沈砚的心情莫名好了些。
“但可惜,我是来拜访宁国公的。”
“碍着礼数,只怕沅沅心中再情怯闪躲,也不得不与我共进这顿晚餐。”
宁沅:“……”
他这张破嘴啊。
她就知道,她不该好心同情他。
直至迈入厅前,沈砚才放开了她。
圆桌已然摆好了丰盛一餐,宁澧与宁泽见两人并肩离去,回来时却已然变成了三人同行,各自压下了心中的讶然。
众人落座,只听宁国公客气笑道:“家中难得这般热闹,今日大家难得共聚,沈大人,你寻我有何事?”
沈砚淡淡道:“晚辈来,确有事同国公商议。”
他顿了顿,看向裴子星。
“晚辈与宁小姐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各怀心思,朝他看去。
宁沅手中握着的筷子抖了抖,刚夹过来的桂花糖藕“啪嗒”一声落在了瓷盘里。
她侧首望了眼宁国公,继而把目光移至眼前姿态从容的男子身上,顺势搁下手中筷子,在这略显怪异的气氛中试图打个圆场:“……沈大人为何无端提起陈年旧事,快吃饭吧,待会儿菜就凉了。”
沈砚收回目光,看向她:“正因是陈年旧事,故在沈某心中搁置许久。”
“宁小姐,如今你我年岁合宜,是时候该提上一提。”
宁沅恨不得拿菜给他的嘴堵上。
她又瞥了一眼宁国公,压低声音道:“你要和我爹聊这个,怎么不事先同我通个气?”
他亦放轻声音道:“我确是想与宁小姐通气来着,但宁小姐与旁人聊得火热,白白耽搁了不少时辰,故而没来得及开口。”
没来得及?
他有时间握着她的手腕吃醋,没时间和她说这个?
她咬了咬牙道:“……我看你是怕我会阻止你吧?”
宁国公见两人交头接耳,干脆顺势应下:“沈大人所言甚是。”
一旁的宁泽却陡然抬首,鼓起勇气打断道:“……不行!”
宁国公蹙了蹙眉,如有警告一般地看了眼宁泽:“有你什么事?”
宁国公早就想促成这段姻亲。
在他眼中,沈砚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而宁沅则平平无奇。
既不修一个贤良淑德,又不精于琴棋书画。
既不会执掌中馈,又不擅讨好夫君。
除却投了个好胎,生作了他的女儿,又因她母亲的缘故与沈砚定了亲,他全然想不通她还有哪里配得上沈砚。
从前她不愿,沈家也不曾提起,他便不好多说什么,可沈砚不知何时起,莫名其妙地就看上了这个安静内敛的女儿,对她多加照拂。
沈砚肯主动求娶她,这是她的福气。
宁泽有些畏他,但还是顶住了这道颇具压迫感的视线,替宁沅开口道:“不行就是不行……爹,你怎么不问问姐姐愿不愿意?”
宁沅抬起头,心跳得莫名有些快,等着父亲来问她。
她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觉得沈砚是个好人,但却也不至于好到让她以身相许的地步,可她又答应了不在众人面前驳他颜面……
可惜她想错了,宁国公压根就没有想问她的意思,而是专横道:“她这也不愿,那也不愿,她以为她年纪还小吗?可以如此肆意妄为?”
宁沅垂眸,有些委屈。
她什么时候真正肆意妄为过?
“不过是个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你放眼整个盛京,有几个青年能比肩沈大人?”宁国公依旧喋喋不休。
“小泽……”
宁沅轻轻递过去一个眼风。
他还是不要再为自己和爹爹吵下去了。
她虽感激于弟弟会替她着想,可如今是在饭桌上。
她太了解她的父亲。
哪怕之后她再私下转圜,也比宁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拂了她爹的面子好。
可宁泽仍惦记着今日听来的那事。
别看他在家中年纪最小,却最能体会宁沅的处境。
如若自己不为她出这个头,那么这个家里便无人在意她。
“沈大人是政绩斐然,可姐姐又不是一纸邸报!他对政务得心应手,却未必会事事以她为重!”
宁泽望向一旁正端着酒盏的裴子星。
“若说京中出类拔萃的男子,我看裴将军就不错啊。”
裴子星的手一顿,原本平静的酒面微晃了晃,旋即又感受到自沈砚那处投来的视线。
……怎么又扯到他身上来了?
为免事态更加混乱,他只好同宁泽道:“我与你姐姐只是朋友。”
沈砚垂眸。
他拿她当朋友,她自己可未必。
“你年纪还小,你懂什么?”宁国公不耐道,“男儿当在外建功立业,整日守着后宅妇人,算什么出息?”
“如若你姐姐能为夫君分忧也就罢了,既不能分忧,反需夫君抚慰照顾,那沈大人也不必来求娶她。”
这话沈砚并不认同。
虽说先有国而后有家,可一个男子若连身后家人都不管不顾,又怎么指望他推己及人地去爱护百姓?
如此得来的功业,只筑在对权利倾轧的渴望之上,不过是空中楼阁。
他正欲反驳,却听身旁的少女淡淡开口:“爹说得对。”
……她居然认同这样的说辞?
沈砚朝她投去不解的视线。
只见她垂着眼睛道:“若爹知晓守着后宅,咱们府上早就落寞了。”
“小泽,你该多谢他一心功业,才能换来咱们府上日后鼎盛。”
宁国公面色稍缓:“还是你姐姐看得清。”
相似小说推荐
-
穿到真千金被拐卖时(冠滢滢) [穿越重生] 《穿到真千金被拐卖时[七零]》作者:冠滢滢【完结】晋江VIP20241201完结总书评数:5338 当前被收藏...
-
异形女王在星际监狱鲨疯了(艳日伞) [仙侠魔幻] 《异形女王在星际监狱鲨疯了》作者:艳日伞【完结】晋江VIP2024-10-26完结总书评数:1483 当前被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