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倒了,昨日是喂猪。
可见这东西猪都不吃。
宁沅抿了抿唇:“既然各位大人尝过,那我便不叨扰了,先行告辞了。”
宁沅甫一拐出门,便对候在外面的揽星感慨道:“其实我觉得沈砚挺特别的。”
房内的沈砚忽然想起她那天说的话来——
“喜欢嘛……大抵就是我觉得你很特别,你也觉得我很特别。”
他不动声色地想,她果然更喜欢自己些。
揽星道:“小姐,你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宁沅痛心道:“你说我的排骨很难吃,裴将军也觉得很难吃,且你俩都吐了出来。”
揽星轻轻抗议:“小姐,你其实自己也吐了。”
“可沈砚就吃下去了呀,他还夸我做得不错。”
揽星难得露出嫌弃的神色:“……那沈大人确实还挺特别的。”
门外的少女软语渐远,裴子星凑去沈砚面前,不可置信道:“执玉,你真的觉得那道菜好吃?”
“……嗯。”他轻轻应道。
为了展示他的特别,又特补了一句:“真的好吃。”
此后的日子,宁沅不知中了什么邪,整日烧一道菜带过来,一如既往有各式各样的糊法。
更为痛苦的是,她不再放下就走人。
反而坐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他吃干净才作罢。
这对沈砚而言,简直比他这么多年用过的刑罚都要残忍。
一连吃了数日,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好在终于捱到了出巡的最后一日。
过了今夜,明日便要返程回京。
临行前,陛下下旨在江畔宴请当地知府等一众官员,随行的亲眷亦在其列。
这样的席面素来无趣,唯有酒过三巡之后,裴子星与另一位将军的比剑让宁沅多看了几眼。
“小姐你瞧,裴将军就要胜了呢!”
宁沅晃着手中果酒,见他手中长剑若游龙划破长空,神色坚毅,剑气如虹,心中不由赞了句。
旋即一想,他真正心之所向大抵也不在酒席间为帝王舞剑取乐,而是长枪立马,破云斩天。
胜与不胜,应当也没那么紧要。
沈砚自开宴至今,便见宁沅始终沉寂着,一如既往地埋头自顾自地吃吃喝喝,骤然听见她的心声,*居然还是观裴子星舞剑。
这也便罢,她甚至还能懂得他心之所向。
沈砚的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眸底有些不悦。
宁沅目不转睛看了许久,这才终于留意到了他的视线。
她转过眸子,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看她做什么?
看剑啊!
沈砚平静移开目光。
她胆子大了,如今都敢瞪他了。
这剑有什么好看的?
不如他半分。
白生一副好样貌,竟这般没眼光。
也不知她平日里的打扮都是谁挑的,比她自己有眼光多了。
待最后的剑招划过,胜负已分,尘埃落定,众人掌声如雷。
宁沅恰饱了腹,把那壶果酒添满,回身同揽星道:“小星星,咱们该溜了。”
她惯常会在无人留意她时离席,今次也不例外。
席上,陛下道:“沈卿的诗亦是一绝,如此良辰美景,不若赋诗一首助兴,哈哈哈……”
沈砚正要起身,却见有一道粉影先他一步站起,头也不回地往柳荫下走去。
沈砚原本舒展的眉眼微微蹙起。
……听见自己的名字就离席,她什么意思?
其实宁沅压根没留意陛下说了什么。
她只带着揽星,走去了江边的一处巨石后面,坐在绿茵茵的草地上,小口小口喝着果酒。
比起出巡,她其实更不想回到那座似牢笼一般的府里。
想到日后又要仰人鼻息,她只觉得一阵心累。
“小姐,你少喝一些。”
揽星坐在她身旁,默默陪着她。
“没关系,这酒其实没什么酒味儿,同果汁没什么区别。”
她晃了晃已被她喝去一半的果酒。
“人人都说借酒浇愁,你小姐我如今就很愁,我都没去向男席那边要那更烈的酒,用这果汁浇一浇,也不成吗?”
宁沅不知道的是,这酒虽没什么酒味儿,可若猛地喝了太多,也是会上头的。
自开席至今,她已然喝了三壶。
然这果酒好就好在人上了头,却没什么表象,既不会脸红,也不会发热。
加之她酒品又好,不会耍酒疯,只觉得自己的眼皮似有千钧重。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确认自己没上头后,终扛不住头晕,对身旁揽星道:“我有点困,且睡一会儿,你待会儿喊我啊。”
揽星赶忙站起来:“小姐,那我们回去罢……”
她话还未说完,便见宁沅头一歪,靠在石头上睡着了。
宁沅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揽星誓要去蜀山习武,说待她学成归来,便可护她终生平安,她感动得痛哭流涕,亲自把揽星送去了登山口。
她每日在山下盼啊盼啊,终有一日,见一人影自山上缓缓走来。
待那人影走近,正是一袭白衣道袍,携剑归来的揽星。
她热泪盈眶,走上前去,与她抱了个满怀。
为表心中激动之情,她还友好地蹭了蹭脸颊。
江边的晚风仍有些寒凉。
待沈砚寻到宁沅时,常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小侍女正抱着臂瑟瑟发抖,她的外衫正盖在宁沅身上。
而宁沅本人,正呼呼大睡着。
“沈大人……”
“她怎么睡在这儿了?”他淡声道。
“小姐说让我过会儿喊她,可我叫了她好几次都叫不醒,只自顾自地说梦话,我没法子,只好守在这儿等着。”
沈砚瞧了眼旁边的空酒壶,心下大抵明白三分,把小侍女的外衫还她后,弯身把宁沅打横抱了起来。
“我送她回去罢。”
“多谢大人。”小侍女感激地点点头。
沈砚刚迈出一步,宁沅在他怀里不安分地动了动,旋即软嫩的脸颊颇有些餍足地在他胸膛上来回蹭了几番。
沈砚霎时止步。
垂眼望去,见怀中美人乌发雪肤,长睫微垂,脸颊的软肉在他身前微微压出圆润饱满的弧度,唇角分明噙着纯澈的笑,却总有几分勾人的娇媚。
……很怪异的感觉。
像是在……撒娇。
他很快把稍乱的呼吸调整平稳。
刚走出几步,却听她道:“怎么变硬了?”
她怎么知道。
这句话如惊雷一般打破了沈砚艰难维持的平静。
仿若秘密被人窥探,他觉得自己抱了个烫手山芋,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梦里,宁沅打量着揽星颇为平坦的身前,觉得她此行定没少吃苦。
“你快给我摸摸。”她心疼道。
紧接着,一只纤柔莹白的爪子便攀上了他的胸膛。
男子的耳廓已然红了个透彻。
几番隐忍,他终于缓缓呼出了一口气,阖着眼道:“把你的爪子拿开。”
怀中的少女顿了顿:“摸一摸怎么了?你何时这么小气了?小星星。”
她俩自幼相依为命,情同姐妹,最开始抽条发育的时候,可都是一点一点看着对方长大的。
“摸都不知道摸过几回了。”
沈砚霎时如被人从头到脚泼了盆冰水。
他绷着唇角,眸中微愠。
若不是他人善,他真的很想把怀里的女人给丢出去。
她占的明明是他的便宜,嘴里却喊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还叫得如此亲昵?
小星星?
她现下这般对自己,那她在梦中正与他做什么?!
沈砚万万没想到这样的事居然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是天之骄子,京中仰慕他的小姐能从宫门前排去城门口。
而他的未婚妻,现下却在他的怀中,与旁人相会梦中,口中轻喃着特殊的爱称,垂涎着其他男人的胸膛!
说不定还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搁在他身前的爪子仍旧没拿下来。
沈砚由红脸抱她,变成了冷脸抱她。
唯一不变的,是他依旧阔步向前。
待他把她送回房间,定要叫一碗醒酒汤,好好问问她究竟梦见了什么。
梦里,宁沅瞧着瘦了不少的揽星,越瞧越是心疼,她轻轻捏了捏,连带着语气都放得更软了些。
“我觉得你变小太多了,我还是喜欢你从前那般。”
“回头我给你多补补。”
说罢,她终于垂下了手。
沈砚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听见了什么?
她说她的“小星星”变小了太多?
可她如今捏的分明是自己。
……不就是嫌他胸肌不若裴子星大吗?
他又不是武将,练那么大做什么?
再说了,他也不小吧?
她还说喜欢他从前那般。
看来裴子星入她的梦中,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沈砚只觉得心中有一团邪火无处可泄,心烦意乱间,抱着她的手便不自觉地攥紧了些。
直至五指被温软充盈,他倏然想起他从前的那个梦来。
几乎是如出一辙的手感。
原本烦躁的心跳稍有些加速,喉结不动声色一滚。
却听怀中的女子娇笑道:“小星星,你大胆,你居然敢挠我痒痒!”
沈砚猛地把宁沅倒转过来,干脆扛在了肩上。
再这么下去,如若宁沅在梦中与裴子星做了什么逾矩之事,怕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揽星在一旁风中凌乱,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现在转身投江,一辈子不要上来。
这下好了,小姐私下里其实很不着调一事怕是瞒不住了!
沈大人定又要嫌弃她不够端庄。
她悄悄抬眼瞥向沈砚,却见他那一贯无波无澜的清俊面容上已染了怒气,眸中冻若寒冰。
看看,看看,小姐先前给沈大人气得脸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如今竟又红了。
她得为小姐做点什么,挽救一下她残存的形象。
她抿了抿唇,低低开口:“沈大人,你别误会,小姐平日里甚少如此。”
“甚少?”沈砚冷笑一声。
甚少一词,大抵不止一次,却也不超十回。
可他已然觉得很多了。
他只做过一回这样的梦,便羞愤无比,并且决定履行婚约。
她一个闺阁女子,若梦见他也便罢了。
怎么能和陌生男子在梦中这般不知羞。
“她可每回都唤什么‘小星星’?”
揽星赶忙点头:“是啊,小姐私下里一贯这样称呼,故而睡梦中也不曾更改,还望沈大人莫要见怪……”
呵,平日里一副胆小怯懦的模样,一口一个裴将军地唤着。
合着私下里一贯称他作“小星星”。
沈砚顿了顿。
“那你家小姐素日里如何称呼我的?”
“这……这……”
小姐素日里对沈大人的称呼千奇百怪。
什么晦气东西,什么死装兄,什么冰块脸……
哪一样也不好往外说啊。
“小姐对您素来恭敬,每每谈起,都称您为沈大人。”
呵,她叫他怎么就这般生分,不曾唤他“小砚砚”?
明明他们认识得更早才是吧?
“她这样叫多久了?”
“啊……也就……也就十三十四年吧,具体的奴婢也记不得了。”
她两岁便被夫人挑来小姐身边了。
十三十四年。
裴子星比他要年长些。
十三年前,恰是他在先帝狩猎之时,以七岁之躯,一箭穿破三盏浮灯,自此声名大噪。
……那时她不过是个奶娃娃,便对他如此印象深刻了吗?
沈砚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他只觉得气闷,烦躁,怒火中烧。
回到宁沅房间,他刚把她撂在床上,一路跟来的小侍女道:“奴婢去给小姐煮醒酒汤!”
说罢,便匆匆忙忙地跑出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沈砚心下知晓此刻他该离开这儿,可一双脚却怎么也迈不出去。
他鬼使神差地走回榻前,凝着榻上熟睡的少女。
青丝散落满枕,不知是醺醉还是得意的笑容弯在唇边,眼下挂着浅淡酡红。
清纯之中添了些许让人想要亲近的媚态。
或是昏暖烛火作祟,他莫名觉得她像一只故意把肚皮翻给他瞧的小猫,令他想要去触碰。
待回过神时,他的手指已然探至她脸旁。
甚至只要再往前那么一点点,便能触碰到这份近在咫尺的柔软。
眸光微黯。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蜷起了手指。
他不能在她不省人事之时无端这样做。
他坐在床边的圆凳上,开始破天荒地反思自己。
他自知他并不重色,尤其觉得夫妻之间不应只耽于欲望,当以相互扶持为重。
可宁沅似乎是个例外。
他初次见她,知晓面前这个软柿子般任人拿捏的女孩,便是与他指腹为婚的宁沅。
他不喜欢她的怯懦性子,也不喜欢她的拘谨举止。
可自此以后,他便总是会若有若无地留意她。
但他明白,她决不是他想娶的夫人。
她不够深谋远虑,不够沉稳端庄。
所以,他刻意与她保持距离,不愿耽搁她日后的前程。
后来意外频生,他觉得她或许还能成长,若得他栽培指导,日后也未必不能变成他期许的模样。
但上回,她被她那继母陷害沉塘,他不得已亲自抱了她一回,水中的她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他忽然很想为她撑腰。
撑一片可以任她自由的天地。
自那以后,他便时常会眷恋起那时怀中的柔软。
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存有私心,故而今夜席后,才毫不避讳地抱她回来。
否则依着他从前的性子,当是该喊几个小厮把她用轿辇给抬回去才是。
他这是怎么了?
他确信他依然不喜欢怯懦性子的人,可他确实会对她有不一样的感觉。
想见到,想触碰。
他不该这样的。
思虑之间,宁沅身边的小侍女端着醒酒汤回来,恭谨道:“奴婢已经把这醒酒汤吹至稍温了,刚好能喂小姐喝下,沈大人,您且换个地方闲坐片刻。”
沈砚转念一想,朝她伸出掌心。
“我来喂她罢。”
揽星有些意外,旋即欣喜地把醒酒汤放在了沈砚手里。
“沈大人放心,我定会在外面好好守着的!”
沈砚颔首,用汤匙搅弄着碗里的药,心下想,虽然宁沅整日念着裴子星,但她的女使……似乎更盼着他与她好。
她听他想主动照顾宁沅,眼底的开心不是装的。
着实比宁沅自己有眼光。
有这样的人陪在这个笨蛋身边,他很放心。
沈砚搅弄片刻,再度看向安睡在榻上的宁沅。
而后紧抿着唇,抬手捏住了她的脸颊。
修长的手指有些紧张地颤,稍稍用力,便轻而易举地陷入了少女两颊的软肉之中,迫得她的唇瓣微微张开。
仿若掌握着一片任他揉捏的云朵。
沈砚眼底噙上一缕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自觉对她的形容甚是贴切。
不得不承认,他的柿子姑娘,真的很好捏。
他把一平勺醒酒汤给倒了进去。
睡梦中,正与揽星吃着团圆饭的宁沅骤然被汤呛到,猛烈咳嗽起来。
咳着咳着,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只看见自己的面前似乎坐着沈砚,脸颊还有些莫名地酸胀。
……他在干什么?
她把手往脸颊摸去,不偏不倚地摸到了他微微带着寒凉的手背。
宁沅的记忆尚留存在那块睡着前倚靠着的大石头,更何况,沈砚从不会主动碰她。
甚至男子此刻也没有躲闪的意思。
“沈砚?”她试着轻唤一声,“真奇怪,我怎么会梦到你呢?”
宁沅本以为面前的男子不会理会她,谁料他竟冷不丁地开口道:“梦见我很奇怪?那你喊小星星的时候,怎么不觉奇怪呢?”
种种反常令她确信自己只是换了个梦境。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宁沅不解。
先前咳出来的汤沾在唇瓣上,随着唇瓣开合,转眼间便变得有些黏黏糊糊。
宁沅只觉得自己很是疲累,懒得动弹。
所幸这是在梦中,宁沅蹙着眉,差使眼前人道:“你捏着我的脸干嘛,还不快给我擦擦。”
她抬手指着唇瓣,扬了扬下巴。
“你让我……服侍你擦嘴?”男子眸中有些意外。
她还真是不客气。
“对呀。”少女眨眨眼睛,往常清凌凌的眸子显得有些迷离,“我身上酸得很,好像被人晃散架了一般,实在没力气起床。”
沈砚默不作声地垂眸看她。
心下思量着她究竟是因自己扛酸的,还是在梦中累的。
少女回视他片刻,见他不语,小心从颊边扒下他的手,握在掌心中轻晃了晃。
“求求你了。”
她的音色本就清丽,此时更是沾了颇为婉转的尾调,加之那双拉着他轻晃的温软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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