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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死对头听见心声后(风枕月)


宁沅见沈砚不语,便知他定又觉得她上不得台面,连这点银子都要向他讨要。
她干脆拿出钱袋,解释道:“不是我小气,我真的没有了,我的月例仅有二两银子,先前……已经赔了一回。”
好烦,她怎么又开始自证了。
弄坏了东西赔钱本就是理所应当的啊!
沈砚凝着面前看上去比宁沅还要单薄的钱袋,里面仅剩碎银几许。
陛下出巡,自不会让随行之人出银子。
她的继母以无处可用为由不给她贴补,也无可指摘。
可宁沅终究是一个大家闺秀,虽说比起寻常人家不愁吃穿,但也需用银子打赏下人,收买人心。
区区二两银子够做什么?
扫一扫他们沈家的地缝,抖落出来的银两都够宁沅一辈子的月例银子。
他干脆取出一张银票,搁在她手中。
“够吗?”
面前的少女摇了摇头。
沈砚面色有些不耐。
虽说他不吝于给她银钱,可她也不能贪婪得如此明显吧?
……罢了,他看她可怜,让让她。
他又放上去一张银票。
少女依然摇了摇头。
她怎么只顾眼前的蝇头小利呢?
“宁沅,你不要得寸进尺。”沈砚一边开口提点她,一边又放上几张,“你如今借窗框补漆一事讹我,倒不如把心思放在该如何当好一家主母之上,日后你我成婚,银子可不止你手上这么一点儿——”
“你给得太多了,我找不开。”
她仍旧摇头,软声打断了他。
“……我几时说要你找零了?”
“那我也不能要啊。”她把那些银票一齐塞回他手中,“咱们俩非亲非故的。”
非亲非故?
非亲也就罢了,终究他们还未成婚入籍,可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总不至于连故人也算不上吧?
“况且两次损坏也与我有关系,总不好全让你出,咱们一人一半就好。”
“上次我给了五两,你这回给我五两银子就好了。”
一双眼睛好似月亮由圆变弯,浅笑牵扯着颊边的软肉微微鼓起,一副讨好的娇憨姿态。
“……宁小姐,我没有数额这么小的银两。”
宁沅抿住唇,哭丧着脸道:“那怎么办啊?”
“你全收着罢,就当是日后聘礼的一部分。”
宁沅惊恐地推得更远些:“那我更不能要了。”
她盯着那些银票。
若是用钱便能找父母买去她的终身大事,那她和卖身契握在老鸨手里的花娘有什么分别?
大抵只有她唤明薇为“母亲”,花娘唤老鸨为“妈妈”。
沈砚听见她的心声,想想确实不能迫她收下,只微叹一口气:“你好好想想,咱们此次出行,吃穿用度均记在陛下名头上,由内务总管负责结清。就算你的窗框有损,也该如实记册上报,而不是径直找你要钱。”
宁沅恍然大悟:“好像是哎……”
“那我的银子!……岂非那杂役饱其私囊!”
沈砚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
大抵是那杂役见她穿着脱俗,人又柔善,故而想着狮子大开口敲诈一笔,却没曾想碰上了个只能堪堪拿出五两银子的小穷鬼。
“要不要我帮你拿回来?”他认真问道。
“算了吧。”她颓然道,“吃一堑长一智,我下次就不会再被骗了。”
“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吗?”
沈砚不动声色提醒道。
沈砚的官职很是特殊。
他执掌监察司,仅听命于陛下,且可享刑部一切资源办案。
“你虽司刑狱,可这终究只是几两银子的事……”
难道这点小事他也要管吗?
宁沅有些不解。
“案无大小,关乎是非。小案虽小,利民事大。”
说到此处,他抬首望月,眸中盈着细碎的光。
若他没有猜错,宁沅喜欢的就是这种正直形象。
不然也不会在心中大肆夸赞子星。
他在陛下面前从未输他一筹,在宁沅面前自然也不能输。
见沈砚如此,宁沅仿佛一种无形之力感染着,心中荡漾起深深的感触。
看来她那时果然没想错。
沈砚虽然人不怎么样,但确实是一个为民的好官。
他虽然冷了点,又凶了点,可也会为她这种受了欺负的人出头。
宁沅心中先前给他下了泻药的愧疚更甚,几番纠结,终于开口问道:“那个……对不起。”
“嗯?”
凹了半晌造型的沈砚收回目光,发出疑惑的声音。
“……你肚子还疼吗?”她试探问道,“那茶,那茶似乎有些不对,我瞧方才裴将军就不大舒服。”
“你若只是瞧见他难受,又怎知喝了那茶会肚子疼?”他惯于抓别人言语间的漏洞,下意识问道。
见宁沅面上划过一丝窘迫,忙捂了捂肚子:“……哦,我是说,确实不舒服。”
少女颤了颤红唇,终还是没把真相说出来,却想出了弥补之策。
“我去后厨给你煮一碗粥罢。”
他抬了抬手,点着自己送来的圆盒。
“不急,先上药罢。”
待他走后,宁沅心中自责的要命。
他们都中了她的泻药,可非但没有怀疑她,还都惦记着她的伤。
她一时意气,居然伤害了两个好人。
宁沅觉得自己实在没脸先行上药了。
她起身下楼,拐去了小厨房。
沈砚自不会真去为难那个杂役。
不论他是真的生活所迫,还是一时贪财,他都不能借宁沅之名,向他讨要那几两银子。
如今他们尚住在此处,若把那人往绝路上逼,保不齐会对宁沅做出更为极端之事。
何必与他争这一时意气?
不若等他们安然离开后再做处理。
他朝明决换了五两银子,因怕冒犯了她,掐算着她上药的时间,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打算再走窗折返。
谁料他刚踏上窗沿,却见她正坐在小桌前上药。
薄衫褪至臂弯,露出大片肩背与细长脖颈。
月色下,他难得被那白晃了眼睛。
少女侧首蹙眉,指尖蘸着药膏,小心点在手臂磨破的伤处,动作有些吃力。
她疼得弓了弓身,牵扯住小衣的系带,在软肉上勒出一道浅痕。
若是他能帮她上药的话……
沈砚喉结上下一滚,不可控地想到了她的温软。
他翻身站在另一侧的屋脊上,紧贴着外壁,听见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宁沅隐约听见窗外动静,放下手中药膏,穿好衣衫走至窗前,刚探出脑袋,恰好对上了那双淡漠的琥珀眼瞳。
眼瞳的主人如今有一双通红的耳廓。
宁沅颤着声:“你……你都看见了?”

他微微颔首:“看见了。”
宁沅没想到他竟承认的这般坦然,在脑海中预先演练好的指责悉数哽在了喉中。
她本就是个不大会吵架的人,最讨厌的便是旁人不按常理出牌。
这下好了。
她本可以站在道德高地,现下却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她只能狠狠盯着他,一时有些气急败坏。
就这样被他看去了?
若是今后遇上了她的真命天子,每每想起今晚,怕是会哭死的吧。
沈砚见少女莫名红了眼眶,赶忙解释道:“我只看了一眼,并没有瞧仔细。”
宁沅陡然瞪圆了眼睛,几番张口:“……你,你还嫌不够仔细?”
说罢,微红的眼眶当即蓄满了眼泪。
她就知道沈砚是个道貌岸然的变态!
好烦,她又误会了。
他的的确确只看了一眼,还不若那时梦中长久。
但不知为何,这一眼的冲击比梦境还要大上许多。
梦里的她像是渡了层模糊朦胧的光晕,似真似幻。
可方才却是清晰可见。
他甚至还记得晃在她蝴蝶骨下的一颗小痣。
“……我绝无此意。”他凝眉道,“你别哭,你放心,我既看了,便会娶你的。”
宁沅闻言更难过了。
他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自己死心塌地嫁过去?
红唇紧抿,泪珠在浓密的羽睫上凝结,“啪嗒”砸在了软白的颊畔。
……她怎么哭得更凶了?
他又没对她做什么,不过是不慎看见了她的身子。
他已承诺会对她负责,她怎么还哭啊。
罢了,虽非有意,可终究是他冒犯。
哄哄她吧。
既是哄人,就要投其所好,而宁沅恰视财如命。
他斟酌道:“宁小姐,我可以给你钱。”
宁沅的眼泪戛然而止。
她花了很大力气憋住眼泪,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诧异地看着他。
见这招果然有效,沈砚松了口气。
“够吗?”
沈砚拿出一叠银票,连同答应帮她讨要的那五两银子一同递过去。
少女单薄的肩膀抖了抖,一贯纯澈的眸子染上了几分愠色。
她砰地关上窗,轻柔的嗓音中染着怒火,透过窗纸烧过来。
“沈砚,你拿我当什么?!”
给点银子就能随意赏玩的娼。妓吗?
阖窗带出的风吹散了几张银票,沈砚怔在房檐上,没心思去管它们。
他一向觉得骄奢淫逸之乐来的太过轻易,不仅不屑,甚至厌恶,故而从未涉足过秦楼楚馆。
纵然他有些嫌弃宁沅,但定不会这么想她。
“……抱歉。”他在窗外低低道。
屋内的姑娘并未回应他的歉意,反倒沿着窗子的对角横了块木板。
这样冷硬的态度好似在催他离开。
沈砚更心烦了。
他懊恼他方才乱了心,言语间未曾深思熟虑。
如果他平日里是个很爱讲话的人,也不会因言辞从简,让她生了误会。
他甚至想,为何她就听不见他的心声呢?
他面色不悦回到房间,却见书案上放着一只瓷碗。
是稍凉的粥。
明决嬉皮笑脸地迎上来。
“公子,你猜这是谁送的?”
“说出来吓死你,是宁小姐地贴身女使送来的,宁小姐亲自下厨!她说,喝了可以养胃!”
“……不过您何时肠胃不适了啊?”
沈砚没有理会他,只是坐在案前,小口小口品起了她的粥。
熬至细腻的谷粒在他唇舌尖化开,是恰到好处的口感,火候与配比皆炉火纯青,一看就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门贵女能做得出来的。
看来,她平日里没少做这样的杂事。
与此同时,他也彻悟了为何他在掐算好时间之后,仍会碰上独自上药的宁沅。
她把他看得比自己重要些。
他抿了抿唇,心中有些愧疚。
他绝不是好色之徒。
世家女子大多娇养,肤白貌美的比比皆是,宁沅虽生得格外出众,但他并不以貌取人,自然也不会仅凭她生的好看便喜欢她。
他也不明白为何会屡屡因她生出窘迫*之情。
许是他能听见她的心声,故而感知到她的羞恼,连带着自己也会无措吧。
明决眼睁睁看着主子面无表情地喝了一整碗粥。
要知道,他家公子颇为律己,从不会随意加餐。
他家夫人念儿子辛苦,常趁深夜送些吃食,他素来不碰,悉数赏给了他。
如今他之所以候在一旁,还以为公子会一如既往地赏给他吃。
毕竟这粥送来的时候,香气直往他鼻子里钻。
如今却碗里空空,一滴也不剩了。
夜里忽然下起大雨,宁沅心中的气未消,听着雨声淅沥,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打滚。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床榻似乎少了点什么东西,可细想也想不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几时才迷迷糊糊睡着,只知她是被明薇身边的女使给推醒的。
“大小姐,夫人传您去她那儿一趟。”
她看了眼窗子,屋外熹微未露。
“这么晚找我做什么,等明天白日罢。”
女使仍推着她。
“小姐,已然辰时了,只是因着下雨,才显得格外昏暗。”
宁沅猛地睁开眼睛。
已然辰时了吗?
按照礼数,她确实该起了。
否则明薇又要去爹爹面前搬弄是非,哭天喊地说她不敬她这个母亲。
宁沅太过困倦,只简易装扮一番,便跟着女使去了明薇房间。
刚推开房门,却见是一屋子的人。
有坐有跪,好不热闹。
这是在干嘛……
宁沅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几分,自觉来者不善。
“宁沅,你还不跪下!”一声尖锐斥喝自主位传来。
明薇一改素日在她爹面前的娇弱,握帕指着她。
“女儿不知何错,为何要跪?”
比之她的疾言厉色,宁沅的声线一如既往地轻软,却不卑不亢。
清凌凌的眸子扫过周围。
宁国公与宁泽跟随陛下去了乡野走访民情,只留女眷和查戏院案的裴子星沈砚等人在客栈中。
除却宁澧与明薇,屋里站着的皆是家中签了死契的下人,还有几个客栈小厮。
其中一位已受过杖,披头散发,她看不清容颜。
这么大阵仗,怕是今日明薇准备充足,誓要与她闹个大的。
见招拆招吧……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明薇冷哼一声:“不知何错?你与外男私通,败坏门风,把你爹的颜面都丢尽了,居然说不知何错?”
……私通?
宁沅蹙起眉头。
这些日子她也就和沈砚走得近了些,可远不至私通这样的地步!
“我没有!”
她刚想解释,不由想起在沈砚面前吃的瘪。
自证无用。
她攥紧手心,冷静道:“万事都要讲究一个实证,母亲可不要随口攀污我,与我私通的是何人,可有何证据?”
明薇看向一旁,只见一个脸生女使道:“回夫人,奴婢,奴婢无意间瞧见小姐和客栈小厮拉拉扯扯,行迹亲昵,应当……就是他。”
她指着那个已受了杖刑奄奄一息的小厮。
简直荒谬。
宁沅抿了抿唇,稳声道:“绝无此事!若是母亲轻信旁人空口白牙的污蔑,那我不若去父亲面前说母亲你早已心属旁人,如今留在府上,不过是贪图爵位庇护!”
“你!”明薇难得见她牙尖嘴利,“我看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把证物拿给她看!”
女使托着托盘匆匆走至她面前。
宁沅定睛一看,竟是她那日借来的客栈小二衣裳和一些碎银。
……难怪她昨夜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原是有人趁她不在,偷偷溜进了她的房间,拿走了这些衣物。
“那小厮都已经如实招了,你以身诱引,事后又拿银两封口,这衣衫可是从你房间里搜出来的!上面沾着尘灰草屑,想必是你二人在哪块偏僻草里颠鸾倒凤吧?还有袖上的不明水渍……啧,宁沅,你如今真是好大的本事!”
宁沅实是佩服明薇的想象力。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如若她把沈砚带她所见所闻全盘托出,便会误了他在前朝的大事。
可若她什么也不说……难道要背下这口莫须有的黑锅吗?
她抿了抿唇,强硬道:“我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小姐,未婚夫婿又是人中龙凤,就算私通,也该找样貌才学更甚我未婚夫婿的罢?”
“我为何要冒这样大的风险,与籍籍无名之人私通?”
堂内一时寂静,明薇哑口无言。
谁料那个曾经讹了她五两银子的杂役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
“这位小姐可能都不是一次两次了……前些日子,她窗框上便被人踏掉了些漆,瞧那足迹正是男子,因被我洒扫时发现,还特地用银子堵我的嘴。”
“你们不信的话,可以去这位小姐房中瞧瞧,看看是否有补漆的痕迹……”
不消片刻,探查的人回来,欣喜若狂道:“连新补的漆也被蹭掉了呢!难怪二姑娘昨夜隐约听见什么……看见没看见,给钱没给钱的话。”
宁沅微眯了眯眼睛。
一条条线索仿佛织就起一张无形的网,连贯而又紧密,她不知何时,便一脚踩进了这个特意为她织就的虚假谎言里。
可她好巧不巧,恰有一个人证。
昨夜站在她门口,未进来一步的裴子星。
沈砚走窗而来,弄坏她窗框的漆,他是亲眼目睹了的。
她和沈砚早已定下婚约,私下见见也无可厚非,有他作证,谣言便能不攻自破了。
她定了定神:“与我私下会见的并非什么客栈小厮,而是沈大人,裴将军可以作证。母亲若不信,请他们二人前来,一问便知。”
沈砚嘴硬,或许不会承认。
可裴子星是个正直的好人,他不会任由别人冤了自己。
谁知明薇只冷笑一声:“这样的丑事,你还要请两位大人?生怕丢人丢得还不够吗?”
“依祖宗家法,理应把你沉塘才是!”
“来人呐,把她给我绑起来!”
宁沅直直盯着明薇,忽然大彻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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