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刘红翠见林家提着两瓶白酒两瓶罐头加两封饼干,心里别提多高兴,可等她看到红纸上的日子,这笑差点没挂住。
她是不识字,可那纸上的‘六’、‘八’、‘十六’,她可是看得真真的,这日子,和赵家送的一样。
唐秀秀一见刘红翠脸上僵住的笑,就知道林振武事办的不错,她转头看林振武,正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
唐秀秀朝他眨眨左眼,悄悄竖个大拇指,做个口型,“厉害。”
林振武面无表情,低头轻咳一声,再抬头,一脸淡定。
这年头,村里男人好面子,心里再不愿,面上也乐呵呵的,唐二顺拿着红纸连连点头,“都是好日子。”
儿子要成亲,这是大喜事,林有木也连连点头,他笑地真心实意,“可不是,这杜神婆给算的,差不了,唐老弟,你看看,选个日子?”
唐二顺嗯一声,又说,“日子是好,就是怪近,家里没时间给丫头置办东西。”
他意思也明显,想要点陪嫁,可以把日子朝后推。
孔春莲知道这是托词,提亲那天唐家话里话外说得清楚,陪嫁一分没有,依着他们的偏心,就算推些日子,肯定还是什么都没有,她也不说破,只摆手,“都是乡里乡亲的,知根知底,我们啊,就是看中秀秀这个人,那陪嫁,咱早就说好的,有就置办点,没有我们也不说啥。”
林振武直接开口,“日子是杜神婆算的,说秀秀和她妹,八字相合,日子算出来一样,最好一天嫁人,这样旺唐家子孙。”
唐二顺立马看他,“真的?”
林振武煞有其事,“真的,杜神婆说,两个闺女一起出嫁,双喜临门,子孙大旺,不信你们可以去问。”
唐二顺一听旺子孙,顿时什么心思都熄了,“好好好,那就下月十六,就十六。”
唐秀秀听得眼睛一亮,行啊林振武,怪不得能成为第一批富起来的人,这打蛇打七寸,脑袋果然好使,唐二顺这辈子不求别的,就想着儿子能有出息,这话一说,立马妥了。
甚至林家走的时候,他还乐呵呵的,“秀秀,送送你大伯大娘和振武。”
唐秀秀和林振武并排走,她声音带着赞叹,“振武哥,你这招高啊。”
林振武看她一眼,一本正经,“什么这招那招的,都是杜神婆说的。”
他故意放慢脚步,等离着林有木两口子远些,才低头看她,“答应你的事,给你办成了。”
“嗯。”唐秀秀抬头瞧他,点头,月光洒下来,照的她脸白得发光,看起来乖得不行。
林振武食指中指撵一下,“表示表示。”
唐秀秀眼睛微睁,“表示什么?”
林振武理所当然,“我不做亏本生意。”
精死你算了。
唐秀秀鼓嘴,“都给你当媳妇了还不行?”
“现在还不是。”
不是就要报酬啦,唐秀秀看他眼睛,幽深黑亮的。
她也明白,这小子,估计是想听她说几句好话。
偏不,她上辈子好歹是二十多岁的姐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哪能被这十八九的小年轻牵着鼻子走。
唐秀秀背着手,仰头看他,“要不,给你亲一口。”
说着,她猛地踮脚凑上去。
林振武眼睛睁大,一下挺直身子,忙不迭后退两步,气急败坏,“你,你不害臊。”
“哈哈哈。”看着林振武大步走远,唐秀秀笑如银铃。
小弟弟,好纯情。
孔春莲听着这笑,见儿子跑上来,也乐出声,“你看看,秀秀多开心,妈以前还担心,她害怕嫁你,现在这心,可算是放下了。”
她怕她?她就是拿他当猴耍,臭丫头。
林振武抿紧唇,半晌开口,“爸,妈,这几天我出去一趟。”
原本想给她说一声的,让她一搅合,都忘了。
孔春莲听着他又要出去,有些不乐意,“这眼看着就结婚,出去干啥,钱你不用担心,家里还有,你大姐二姐也相中秀秀,说唐家不陪嫁,铺盖鞋袜的她们包,这姐妹一天出门子,妈也有打算,肯定不能让咱秀秀差人一等。”
林振武砰砰的心跳平复下来,伸手路边扯个狗尾巴草叼嘴里,又开始走得漫不经心,“不花大姐二姐的钱,我娶媳妇,自己张罗。”
孔春莲还想说什么,林有木劝她,“让他去吧,娃有主意。”
孔春莲也知道自己说也白说,“出去一趟,十天半个月的,我这不是放不下心。”
林振武打定主意,“爸,妈,没事,我都熟,和陈水他们,有照应。”
主意一定,他第二天就联系几人,定了出发的日子。
唐秀秀还想着这几天得找个机会,和林振武说说话,好好感谢他一番。
没成想第二天下午,就听到他要出远门的消息。
“去哪里?”
林振文摇头,“不知道,我哥也不说,反正就是出去,十来天回来。”
把手里捏着的二十块钱递过去,“秀秀姐,我哥让我给你,说你想买啥买啥。”
唐秀秀一惊,“给我的?”
林振文点头,“对,哥说,他们这两天出去有事,早出晚归,没时间找你,让我给你。”
他嘿嘿笑,自动替他哥说好话,“秀秀姐,你要当我嫂子了,以后我哥挣的钱,都给你花。”
送走林振文,唐秀秀拿着钱,心里暖的不行。
她知道林振武好,可没想到,他这么好。
如果这样,和他拉拉小手,谈个恋爱,好像也不错。
她再也不是那个每天陀螺一样的社畜,会穿一件漂亮衣服,和喜欢的人,一起散步,看日出日落,做恋人喜欢的事。
等意识到她在想什么,唐秀秀拍拍脸颊,“唐秀秀,你要有出息,这才二十块钱,不是二百万!”
可这是七九年的二十块钱啊,一斤肉才一块钱,二十块钱,在农村,也是一笔巨款了。
林振武,真不赖。
两天之后,林振武一行人要出发了。
唐秀秀之前只问了日子,忘记问林振文是什么时辰,正朝他家走呢,就听着村里人正议论他。
“哎,你见着没,林振武家门口,好几个村里娃。”
“见着了,平常谁走他家那条路,都走支书那边,要不是那边有块地,我也看不到。”
“都是跟着他爱打架那几个,不会又找人打架去吧。”
“我在地头上听着,好像要出远门,谁知道,之前不是也出去过。”
“一群混子,不学好,谁知道出去是不是偷鸡摸狗,你说林木匠人也不错,家里两个闺女小儿子都好,怎么就生出这么个二流子。”
“谁知道,出去好,要不天天在村里晃悠,看人都瘆的慌,让公安局抓走才好呢。”
“就是。”
唐秀秀听着气的不行,转过屋角要看看是谁,没成想只看到两个走远的背影,从村尾到村头不短的路,怕林振武走了,只能先去他家。
林家门口空无一人,唐秀秀转身朝路上看,果然他们已经走很远。
林振武被簇拥在中间,背着个袋子,吊儿郎当。
“振武,咱这回去哪儿,还去南边?”
林振武不知在想什么,听到问话才回神,“不去那么远,看情况再说,老规矩,出去不多看不多说,凡事听我的,回来之后,除了家里信得过的,一个字不许漏,不然,没有下次。”
王石因为替他盯过赵胜利,这才有机会跟着出来,他是第一次,拍着胸脯连连保证,“武子,你放心,我保证都听你的,让干啥干啥。”
别人都带着钱,他家里没有,朝别人家借了十块钱,这趟别的不求,就想跟着见个世面,武子说的对,慢慢来,以后一定越来越好,姐姐和小外甥,他也能养活的起。
他见林振武心情不错的样子,嘿嘿笑起来,摸着脑袋问,“振武,你出去,是不是为着弄点钱娶媳妇啊。”
林振武还没答,就听着后面有人喊,“林振武!”
林振武面色一变,立马回身。
“你们先走着。”他说一句,大步走回去。
唐秀秀气喘吁吁,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见林振武朝回走,索性站住。
林振武见她额头有汗,他们已经走出不短的路来,她不知道跑多久。
“跑来干什么,不是让振文给你说了,过些天就回来。”
唐秀秀瘪嘴,她气息还没平复,脸颊带着红意,眼睛又湿又润,好像有天大的委屈,“你怎么不自己和我说。”
林振武回头,见那几个看热闹的,也不走,瞪着大眼看他们。
他伸手,拉着她绕进路边一棵大树后,谁也看不见。
唐秀秀靠在树上平复呼吸,林振武离她两步远,低头看她,“歇一会,就回去。”
唐秀秀已经好很多,“那我担心你嘛,他们说你们出去不干好事。”
林振武眼底闪过烦躁,以前浑不在意,第一次恼自己在村里人的风评。
他也不解释,“你觉得呢?”
唐秀秀抬头看他,声音坚决,“你肯定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
她得让他知道,她信他。
林振武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知道就行。”
唐秀秀把手里一个布袋递给他,“你出去,带多东西也不方便,给你买的几包饼干,一包麦芽糖,饼干当饭当零食都行,麦芽糖泡水喝。”
林振武一愣,伸手接过来,“给我的?”
他自己就带几块饼子,家里人也没给他准备这么精细。
唐秀秀嗯一声,这年头没手机,到底不方便,出去那么久,林振武说是十九,那是虚岁,其实刚成年呢,外面治安也不知怎么样,她是真担心。
“出去别逞强,顾好自己,钱能赚就赚,不好赚就不赚,没钱我也嫁你。”
‘没钱我也嫁你’,这是对一个男人的褒奖。
林振武看她,“知道我出去是给你弄钱?”
唐秀秀歪头看他,“不是?”
林振武嗯一声,直直盯着她,“回来给你买新衣裳,要什么样的。”
他眼睛太亮,唐秀秀朝着树又靠紧一些,“都行,结婚的话,买件红色的吧。”
她睫毛忽闪,莫名带上了几分紧张。
林振武忍不住靠近一步,伸手抵住大树,低头看她。
“等给你买了,有个要求。”
唐秀秀看他,“什么。”
“给亲一口。”
唐秀秀一边捧着脸颊一边往回走。
狗林振武,一本正经的,还以为他有什么正经事,什么给亲一口,不要脸。
她嘀嘀咕咕,完全忘记自己前几天晚上说了什么,让别人翻来覆去的琢磨。
不过对于林振武这么早就悄悄有了自己的小事业,唐秀秀是真有些惊讶。
他这算是这个年代最早的‘倒爷’。
这些人,把当地的土货运到南方卖掉,再运回南方紧俏洋货,香烟手表收音机,赚取其中的差价,迅速积累财富。
她所在历史上的八十年代,倒爷中的鼻祖,甚至用罐头换来了飞机。
这林振武瞒的倒是好,除了自家,村里没人知道,胆大又低调,怪不得文中能成为第一批富起来的人。
不过他现在规模应该很小,只刚刚起步。
前途远大,唐秀秀想,有一就有二嘛。
这样想着,心情又愉悦起来,直到回家。
唐云云一见她,就开始幸灾乐祸,“哎呀,唐秀秀,我听说林振武带着一伙子人,出去找人打架去了,你真命苦,你说,他不会被公安局抓走吧。”
怎么这么烦人呢,唐秀秀看她,“管好你自己吧,你猜支书家喜不喜欢长舌妇。”
“你!”唐云云哼一声,“我知道,你就是羡慕我嫁的好,那可是支书家,有全村唯一一辆自行车!”
唐秀秀从随身带着小挎包里拿出一把瓜子,边嗑边闲闲应,“那我就等着看,那自行车,你到底能不能骑上。”
唐云云洋洋得意,“胜利哥说了,等过了门,就教我骑,到时候你看着。”
“哦,我不信。”
唐秀秀姿态太随意,漫不经心里带着蔑视,让人想忽视都难,唐云云气的想抓狂,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她这个姐明明胆子小的像老鼠,现在竟然大变样。
她想了想,找到理由,“别以为你嫁给林振武,他就给你出头,你等着,有你挨揍的一天。”
“还有,明天开始,妈就叫人给我做喜被,你什么都没有,就是一百块钱,把你卖了。”
唐秀秀见她气急败坏,有些好笑,“我值一百,你呢,值六十。”
见唐云云还要说话,她皱眉,“行了,再说我让林振武揍赵胜利,你信不信?”
“你!”
“你什么你,滚!”烦人。
唐云云尖叫着去告状,等人一来,唐秀秀立马换个表情,情绪说来就来。
她委委屈屈,“唐云云说,你们一百块把我卖了,我让她别这么说,我有错?”
唐二顺放下烟杆,也很不赞同,“云云,你怎么说话的。”
唐云云简直不敢相信,刚刚趾高气扬让她滚的人,现在怎么有脸哭哭啼啼的,“你,你不要脸!我,爸,她刚让我滚,你揍她!”
唐秀秀看她一眼,一副被冤枉的样子,“云云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让你滚,我哪敢。”
连刘红翠都皱眉,“云云,你老实些。”
她知道闺女嫁的好,少不了和唐秀秀说道,可到底还没嫁过去。
唐云云气的跺脚,“你们都被她骗了,骗了,唐秀秀这死丫头,她变了!”
唐秀秀无辜眨眼,“云云,你说什么呢。”
“你,你就是让我滚了,你还说不信我能骑上自行车,还说让林振武打胜利哥,你个没陪嫁的死丫头,你就是……”
“行了!”唐二顺彻底没了耐心,“云云,你没事就和你妈做喜被。”
他想了想,“她娘,扯来的布,拿出来给秀秀做身衣裳。”
到底得陪嫁点东西,一身衣裳也是好的,要不然,怕是真有人说他是卖闺女。
刘红翠才不要,家里钱都是她儿子的,给自己闺女用就罢了,给唐秀秀,她闲的。
“家里哪有闲布,钱也没有,志飞上学还得交学费,要不,拿给志飞买书本的钱,给她买身衣裳。”
唐志飞的钱,肯定是不能用,唐二顺立马摇头,“你把给云云的东西,拿出来一点。”
刘红翠立马理直气壮,“唐二顺,你看清楚,我给云云的,那是我自己辛辛苦苦挣出来的,秀秀要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给出,可她是吗,给云云的,我一个子不朝外拿,你想出,自己拿钱。”
唐二顺一分钱不想出,在他看来,闺女都是赔钱货,家里的钱都是儿子的,就连唐云云,要是让他置办,也就几块钱的东西,也就是因为嫁到支书家,他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唐秀秀适时开口,“家里的东西,都是弟弟的,我不要陪嫁,不是有那一百块钱吗,说出去也好听。”
唐家的东西,呵,给一粒米,以后他们能说成一座米山。
唐二顺听着她的话,庆幸有那一百块钱当幌子,到时候就好交代。
一句‘不知道丫头喜欢什么,给她一百块钱,结婚后想买什么买什么’,就能打发。
他点头,“成,秀秀懂事。”
唐秀秀暗暗翻个白眼,没见过这么偏心的。
没成想,唐二顺接下来的话,更不要脸,“秀秀,这下过一场雨,地能翻了,这几天,你再出把子力,把西山那片地刨出来。”
西山的地在哪她是不知道,可看唐云云那幸灾乐祸的样,就知道那片地肯定是不小。
她就不明白了,这唐二顺脑子怎么长的。
也是,原主这人,逆来顺受,从来不吭声,让干啥干啥,唐云云呢,干活没两下,就头疼腚疼,哭哭啼啼,这一比,原主可不就是那软柿子。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是吧。
第二天,唐秀秀先自己吃过买来的饼干,象征性吃过几口早饭,就一脸逆来顺受的模样,扛起锄头和镐头,“我去西山刨地。”
唐二顺点头,从桌上小筐里拿出个窝窝头扔给她,“中午不用回来,凑合着吃两口。”
刘红翠见她走出去,一脸算计,“她爸,这还有十来天,家里的地能翻个差不多吧。”
有人干活,唐二顺乐得少干,“差不多,你搭把手,早干完,别耽误春播。”
刘红翠一瞪眼,“我搭什么手,我就云云这一个闺女,下个月她就嫁人,我不得准备准备,地里活大丫头多干点怎么了,她是家里老大,我说,你今天不许去地里,赶紧去镇上木匠家里给云云定个五斗橱,这可是你答应的。”
事关自己的嫁妆,唐云云自然是上心,忙站起来给唐耳顺捏肩膀,“爸,我可是嫁支书家里,陪嫁自然不能差,你就去镇上给我定吧,彩礼的事我和胜利哥说好了,他可高兴,说这样两家有面子,还说以后好处少不了咱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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