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应晨笑:“我懂!我们就是一类人。你有恨,你不服,你不想让任何东西骑到你的脑袋上,你胸中有星斗沟壑,不想窝窝囊囊的过上那憋屈的一辈子!你不想妥协!”
瓶女道:“那你为何拦我?”
黎应晨说:“因为你现在在干的事情,就是最大的妥协。”
瓶女勃然大怒:“你在说什么胡话?!”
漆黑夜空中,满天星辰闪烁,一颗颗轰然坠下。针女姜堰的阴歌响起,动作快到肉眼无法分清,暴雨梨花一般的密集针影向天刺去,就像一场逆行的雨,刺破了坠落的星辰。
瓶女说:“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杀那黑凤村的人,你觉得他们未曾欺辱我们姐妹,你觉得他们无辜!但是,当年我在这里的时候,你这样的人为什么没有来?现在等我来反击,你出来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天地无路,此题无解,那天地就当死!”
“你是在恨天地无路此题无解,还是在恨这世道没能给孤女幼儿一个活路?”
黎应晨高声道。
她将这句话作为了答案。
【叮!回答正确。】
“这有何区别?”瓶女说,“这世道本就是这样!”
黎应晨笑了:“区别大了,因为一个是恨死路,一个是找活路!”
瓶女愣住。
“你就是在妥协,你就是在认命!你想杀尽天下老爷,想杀尽天下男子,想让他们同底层女子一样,你就已经认了这个命——底层女子只有死路,没有活路!”
【——在占卜结束之后,她最终走向了哪一门?】
……不知道。
系统果然留了雷。这话问得太模糊了。直接说生门死门都有问题。没有人知道这个“占卜”指的是哪次占卜,“最终”指的是哪个最终。在做瓶女时,她解了无数的生门来走;在大旱占卜之后,她带着戏班和自己走向了死门;在戏台的占卜过后,她应当留在“开”门中和柳阿公、妹妹的幻象一起生活;黎应晨来之后的此刻,她又站在了死门与开门之间。
不怪别人想多,系统本就充满恶意。直接回答死门,指不定发生什么事情。
黎应晨不理这破问题,只是狠狠一扯自己的袖口,解放被捆束的菱铃镯。
“若是你杀死那些看客,能让孤女们幸福一生,我自不拦你!但是,你所做的事情,根本不能让任何人过上好日子!你杀尽所有人,她们也只能随同一起死!你只是顺了天命,顺了这条毁灭的天命,然后去拖其他人下水罢了。”
“你打着为那些孤女伸冤翻身的旗号,却已经成了害那些孤女的凶手。”
白凝春面黄肌瘦的脸在黎应晨脑袋里闪过。耕地被占,秋收无果,在自己来之前,那孩子已经多久没吃东西了?
“你已经认命了,我不苛责你。”黎应晨说,“但我不信天地,我不信命!我不信此题无解!我不信这是死门无生,我不信我没有办法!天地无路,那我就劈开这天地,开一条通天的道出来!”
“不是让所有人陪我们一起见阎王,而是带着大家,带着孤女们,我们所有人一起爬上去,站到那些老爷们站过的山上,晒着太阳,再说是非!”
吊死鬼,指路!生门在何方?
吊树影在黎应晨的意识里说话,声音辨不明情绪:一路向东。
一路向东,在朝阳升起的方向。
在这一瞬间,黎应晨终于显露出埋藏在表层下面,张狂的本性一角。
黎应晨总是在笑,看上去非常的乐观旷达,以至于针女姜堰时常觉得她有些万事不往心里去,玩世不恭的味道。
她错了。
黎应晨在乎的东西太多了,她只是乐观达到一种令人发指的境地。
她从未把所谓天道当做不可逾越的屏障,从未将任何困苦当做不可克服的绝境。她相信只要人类心之所向,万事无不可成。摔倒了那就爬起来,这次不行那我就再试一次。我死了,也会有别的后来人。总会有办法,总能有条路。一步一个脚印陷在地里,是少年人撞破南墙不回头,无边无沿的张狂。
所以她去救她见到的每一个人,去做她能做的每一件事。
狂的都有点瘆人了。
“就算是死门,我也一样开条生路给你看,就算是这种世道,我也能给丫头们谋一条生路——现在,我也要给你一条生路。”黎应晨说。
“说得轻巧。你谁也救不了,所有人都要死!”
瓶女的声音滚在风中,已近乎扭曲了。
周围流星暴涨,彻底爆发。坠落的星辰速度倏然加快,刺啦一声,穿透了针女薄到透明的人皮!
针女惨叫一声。
丁铃铃铃——
黎应晨毫不犹豫,左手一挥,摇响了铃菱镯。
针女力道提升25%!左支右绌的姜堰,一下子迎风暴涨,人皮不闪不避地迎上前去,裹卷着那些闪耀的流星,狠狠地缠住了瓶女。
“我不打算说服你。你尝尽了世间疾苦,这不是你的错。”
黎应晨喘口气,眼里冒着灼灼的火。
“但我能不能救得了谁,不是你说了算的,也不是我说了算的。”她说,“做了才知道!”
“去你的爸爸妈妈,我就是要玩这个!”
黎应晨指着幻境东面,扬声喊道。
【小孩的沙堡】!
嗡——!
沙堡系统启动了。
在黎应晨的眼里,天地被蒙上了一层浅黄色。一切房舍、山脉、星辰,都变了样子,像是一捧巨大湿润的沙。脚下黄沙绵延而去。
但她的身高同时也缩小了,在巍峨高耸的沙屋面前仰头看着,就像一个小孩子。
黎应晨狠狠一铲子下去,还铲不掉半个沙堡。道路只开辟了一点点。杯水车薪的一点点。
她一个人,绝对搬不动这些沙子。
但她不是一个人。
“吊树影!”
黎应晨毫不犹豫。
白光一闪,吊树影在她的面前负手而立。畸形微笑的脸低头凝视着她,空洞的眼眶里,一片深不见底的黑。与此同时,黎应晨腰间一直指示着回家方向的绳子也连向了他。
这意味着黎应晨彻底没有了退路。
要么收服瓶女,要么死。
铃铃——
村长婆婆给的菱铃镯轻响。
针女和吊树影的动作异常迅速,绳结与针线密密铺开,沙堡在他们的面前一触即碎。
这镯子说是村长婆婆的,其实是村里的共有财产。当年昆仑宫的仙人出山,伪装成凡人旅者,徒步到黑凤村,发现满目绵延的金黄麦田。村民们在其中耕作,辛劳而快活,见了外来人,纷纷友善招呼,给他倒一碗茶水喝。
仙人被长势喜人的麦田和淳朴的村人们打动,现出原形,留下了这只镯子,约定秋收之后来收取多余粮食。
从此,这只镯子就成了黑凤村的宝物。它来源于秋收和村人们对幸福生活的努力,最后又交到了黎应晨手里,用来保护秋收与村人们的生活。
这是一个完整的圆。
身后传来了鞋底摩擦的声音。柳阿公蹒跚而来,看着眼前繁星坠落的景象。
瓶女调动所有怨力对抗黎应晨,他挣脱了幻境的虚假记忆。
瓶女看着老人,呼吸一滞。
柳阿公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但他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瑟瑟发抖。苍老的面容上有悲苦,却不是为自己,而是看着瓶女的。
他说:“囡囡,回家吧。”
柳阿公拎着铲子,狠狠地铲倒了一处沙堡。
汹涌的风暴渐弱了一些。瓶女被针女裹挟着,血红的眼睛在水光中微微怔愣。
显然,柳阿公视作掌上明珠的,不只是那幻境的妹妹,还有这个姐姐。
那些其乐融融的膝上玩乐,一口不舍得吃省来给小孩的糕点,蒲扇一样粗糙温暖的大手,瓶女都是感受过的。
如若瓶女没有半点触动,她也不可能让这幻境维持这么久。
瓶女喃喃:“你……你不怪我吗?我杀了你,我还骗了你,我不是你真正的孙女。”
柳阿公一铲子扬起一片沙,说:“怪你有什么用!人要过日子的,鬼也要过。”
“哪怕是假的,也看着你长大这么多年了。我家囡囡的心性,小老儿还不清楚么?囡囡,你不是个恶鬼。”
你不是个恶鬼。
黎应晨想。
她看见柳阿公抱着
小女孩,那发自内心的幸福与自豪,心里便清楚了。
邪祟初回人世,被憎恨与怨愤蒙蔽双眼,极度痛苦,无差别的残害一切生灵。瓶女泄愤一样地将柳阿公的尸体戳的孔孔洞洞,一如当年的棉花娃娃。这是本能,不可对抗。
但是,在幻境的深处,瓶女还是留着这么一个小院——院子里有慈祥温柔的爷爷,有快乐天真的妹妹,有满天漂亮的繁星和秋叶,有她曾经那么向往,求而不得的一切东西。
没有人生来就愤世嫉俗,想要毁灭一切。
只要有活路,大家都想活下去。
那就凿一个生门,开一条活路出来!
风暴彻底停止了。
散落的沙堆之中,一条通天大道向生门,一直延伸向日出的方向。头顶繁星渐隐,晨光熹微。
菱铃镯的时限到了。铃声停止。针女和吊树影的动作停止。柳阿公扔掉铲子,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瓶女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黎应晨关掉【小孩的沙堡】,视野恢复了正常的高度。她和大家走在一起,看到了漫山遍野金黄色的麦田。鲜红的朝阳自麦田的尽头升起,光芒洒落,朝霞灿然。
生门已开。
系统的提问再一次响起来:【——在占卜结束之后,她最终走向了哪一门?】
“生门。”黎应晨说,“我造的。”
这就是最终,最终的门。
直至此刻,绝无二意。由她亲手创造出来的,一定正确的答案。
最终章,停在生门前。
系统欢快的塑料音乐又一次响起来。她答对了。在收服成功的提示音中,黎应晨微微偏头,看向瓶女。朝阳打亮她颊侧的碎发,如同镀上一层金边,熠熠生辉。
“现在,我们可以详细聊一聊,讲讲怎么救孤救苦,怎么带大家一起走生路了。”
“走吧,你妹妹在等你。”
“黎小姐回来了!她们还活着!那旁边的是邪祟吗?”
“啊哟,真的回来了……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瞎说什么!黎小姐本来就是仙人,哪用菩萨保佑!”
黎应晨刚一走出生门,就听到村口边鼎沸的人声。她站在金黄色的麦浪里,遥遥地向村口挥手。
“邪祟解决啦!”她笑着说,“明天可以来地里抢收了。”
村人们爆发出一阵翻天的欢呼声。
他们蜂拥而来,裹住了黎应晨,将她架在头顶,欢呼雀跃。黎应晨哈哈笑着,任由他们七嘴八舌的喝彩,欢腾,那是对生的渴望和欢喜。
“太好了…太好了!有粮食吃了!”
“可算是能干活了啊!大郎,快去通知你爹,来地里收麦子了,现在就去!”
“谢谢黎小姐!谢谢黎小姐!”
“起来了你,夭寿的,黎小姐不喜欢跪!”
“我这是捡穗子,说什么呢你!”
趴在地上的年轻农人怒骂,
“这是我家地!踩就踩了,穗子都不让我捡,过分了啊!”
众人哄堂大笑。
黎应晨赶紧笑着下来,把大家带离这片倒霉的田地,嘱咐这个农夫晚上来白家找她拿补偿。没想到农夫大笑着连连摆手,坚决不收:“黎小姐对我们有再造之恩,要是没有您,这多少田也得荒了,还找您拿补偿,我成什么人了!”
黎应晨本来想着客套两句,却还是推让不过,只得认了。
村长婆婆年纪大了,闹腾不动,被林济海半抱半扶,站在人群后头,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朝阳照耀着老人温和的笑容,岁月的褶皱也变得柔和。
她说:“谢谢啦,黎小姐。”
又说:“你在吧?”
在黎应晨身后,白衣女子的身影从空气中淡出。她与婆婆对视。一个年事已高,一个久别人世,彼此的目光越过金黄的麦浪,照亮了几十年停滞的时光。
瓶女连苦捂住脸,微微点头。
婆婆微笑:“姐姐,你可把我骗苦啦。”
连苦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眼泪夺眶而出。
趁现在还不晚,一起回家吧。
人们计划在晚上摆一场规模超大的宴席,全村人一同庆贺。庆贺秋收,也庆贺黎应晨的到来本身。家家户户从箱底里搬出省下的粮食,张罗着杀猪宰鸡,空气中充满了热络又忙碌的喧闹声。
在家里关了许久的孩童们可算是放出了院门,争抢着在半道嬉戏。白凝春因为带回了黎应晨而成为了村里的小功臣,被大人们戴上了鲜红的纸花和头绳。此刻正意气风发,举着一根麦穗,带着孩子们在村子里到处跑。冲天的欢声顺风传出去,黎应晨顺道听了一耳朵,发现她们在玩过家家,白凝春扮的是女帝,正在征伐四方。
黎应晨汗颜:“这丫头比我还有野心。”
白莹笑着给她倒杯水:“小丫头无法无天的,让您见笑了。”
“这样才是村里该有的动静嘛。”黎应晨嚼着糕点吐槽,“之前那个样子,我刚来的时候还怀疑过这是不是鬼村,怕中了邪祟的奸计呢。”
白莹笑:“这都是您的功劳呀。”
邪祟盘踞于村庄周围,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白幡飞扬,生怕某天会毫无预兆的死于非命。把好端端的村子活成了鬼村。
谁想过这样的日子呢?只是没办法罢了。白家、柳家这等被救了至亲之人的门户不必说,自是当黎应晨是家家族最大的恩人;此外,在广大普通村人心里,说是黎应晨给了自己新生,也都一点也不为过。大家都把这个弥天大恩记在心里,预备着什么时候报偿呢。
晚些时候,黎应晨去柳家走了一趟,唤醒了柳阿公。
柳阿公被针女缝的与正常人无异,因有邪祟保鲜,也没有什么腐败。小老头迷迷瞪瞪地从棺材里爬起来,还没坐稳,就被旁边的两个儿子抱了上来,冲的差点躺回棺材里。孩子们抱着他哭的昏天黑地,柳阿公却没有什么实感,好像做了一场弥天大梦,十年虚假而幸福的光阴流过,最后还是回到小院里。
他抱着孩子们四处张望,最终在门口找到了黎应晨,笑着对黎应晨作了作揖。
那一句跟我走吧,远来的客,终究是把他接回了家。
黎应晨也微笑着冲他点点头,没去打扰他们。
她抽空看了一眼邪祟志,柳阿公尸体的档案已经解码:
【[家]巢】[[瓶女]附属条目-影响物A01]
[瓶女]所筑成的巢穴。
安放着尚在[温馨]的[家]。在不知不觉间,[瓶女的家]正与巢穴融为一体。
三天后,就会挣脱血肉的束缚,降临世间。
真是奇妙的大自然啊!
原来诞生的不是某个邪祟幼崽,而是瓶女的家啊。
这一整个家降临世间之后,黑凤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嗯,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多想为好。
瓶女连苦留在了村长婆婆家。
连苦没有恢复身在瓶中的样子,宛如一个传统幽魂一般,身形半透明,飘在天地之间。她成了妹妹的腿,抱着村长婆婆在村中自由行走。姐妹之间阴阳相隔半个多世纪,自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往事与情愫。
那些积年的爱恨堆在心灵深处,终有一日得见天光。
人们常常能看到村长婆婆抱着年轻的姐姐笑得乐呵呵的,连苦却经常低下头,用衣袖拭去眼泪。
起初,黎应晨怕留下隐恨给自己埋雷,还与村长婆婆聊过天。黎应晨旁敲侧击地暗示她,当年也许是连苦劝姜班主将她们做成瓶女的,问她是否后悔,是否有恨。但村长婆婆看起来并不意外,笑眯眯地啜饮一口茶,避而不答,只是说:“都过去啦。”
都过去了。
在往事的话题上,历经世间几十年的老人,总是比邪祟要看开一些。
黎应晨没有将邪祟们收起来。看时机成熟,她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把针女姜堰和吊树影姜孝放出系统背包,让他们在村子里自行生活。林济海给吊树影收拾了房间,恭请他住进寒舍,吊树影还在考虑。而姜堰则说什么也不肯离开黎应晨,就在黎应晨的房间里加了张床。
在众人喜气洋洋的喧闹声后头,吊树影双手拢在袖子里,问黎应晨:“瓶女怨力深厚,那柳家的小老儿也能做
些端茶倒水的活计。主公不把他们调回身边驱使么?”
黎应晨偏头笑道:“不必担心,也不用试探我。邪祟有邪祟的日子过,去过就得了。我需要的时候自会叫你们。”
“我把你们复活一次,不是为了让你们做我的家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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