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物里带着浓浓的樟脑丸的味道, 闻冬皱着眉打包, 来回两趟下楼把闻代平的东西给扔了。
没有人说什么。
黄从英和闻静在厨房做饭, 闻静的丈夫和孩子也来了。
丈夫在客厅跟闻一鸣聊天, 闻一鸣听得心不在焉,眼睛跟在进出门的闻冬身上,一刻也没移开过。
另外两个孩子踩在沙发上抢电视机的遥控器。稍大点的是个女儿,今年五岁,抢到遥控器后换台,三岁的小儿子不满, 上前要抢, 被姐姐推开。
闻一鸣下意识扶了把倒在身边的侄子,姐夫注意到姐弟俩的打闹,呵斥一声,小女儿下拉着嘴角, 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台换了回去。
电视里正好放到机器人变身, 小儿子乐呵呵地笑, 压根没把刚才抢东西的事放在心上。
“洗洗手吃饭了。”闻静出来提醒,双手往围裙擦干, 探头去看卧室,问:“一鸣,你二姐呢?”
闻一鸣说:“刚才看她提着两包东西出去了。”
闻冬丢完垃圾再上楼,饭菜已经端上桌,菜烧得很丰盛,她却一点胃口都没有,跟闻静说自己不吃,关门进了房间。
她给张星序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葬礼结束,张星序送白叶离开莲山,这会儿已经在返程的路上。
他说:“马上。”
车开过一条小吃街,他想到什么,“要不要吃点东西?”
闻冬想说不用。
但对上张星序,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只好说让他带点。
她没想在家里耽误太久,只等张星序回来一起离开。
闻冬收拾好行李,转身欲走,眸光倏尔瞥到镜子里的床头缝隙,里面掉了一本书。
显眼的黄色封面,她放下包走过去捡起,是很久以前一个朋友送她的绘本,书封页脚卷曲,蜘蛛网缠绕,表面落满灰尘,沉甸甸的。
目光上抬,移向那张不算书桌的书桌。
桌子很简陋,用几块合成木板拼装凑在一起,写字的时候切割不够光滑的边缘会刮扯到衣袖。
书桌上胡乱堆着杂物,有几本她还没来得及看的书被挤到边缘,太阳晒得书封掉色。
闻冬把所有书都找了出来,房间里没有口袋,她去客厅打算找两个快递盒来装。
他们在吃饭,黄从英见她出去,喊了声:“冬冬,坐过来吃饭啊。”
阳台角落堆着大大小小纸盒。
闻冬没回头,“我不饿,你们吃。”
快递盒很多,有些拆得暴力,被撕得乱七八糟。
闻静虽然时不时会在网上给家里买东西,但大多数都是闻一鸣暑假拆的盒子。
闻冬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一个能用的,不免有些烦躁,伸腿一踢,碰到一个白色简洁的长形方盒。
盒身侧面清晰的品牌Logo提醒着该产品价格不低。
闻冬微微蹙眉,蹲下身捡起盒子,跟方盒背部黏在一起的快递盒被带了出来。
寄件信息从中间撕开,闻冬把裂痕拼凑到一起,看清寄件地址的瞬间,心脏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猛力捏住,浑身都在发抖,连呼吸都困难。
一时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闻冬闭了闭眼,稳下心神,伸手撑住墙,一点点缓过神。
指尖寸寸收拢,指甲用力掐进手心,试图让自己冷静。
可根本无法冷静!
无边的愤怒将她吞噬殆尽。
闻冬抓起盒子,大步折回客厅。
闻静抬头,刚想起身给她让位置,闻冬直接将硬壳白色外盒朝闻一鸣的头上砸了过去!
盒子滚到桌上,掉进一锅肉汤。
尖锐的疼痛瞬时袭来,闻一鸣倒吸一口凉气,跟着来了火气,扔掉筷子噌一下站起:“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闻冬冷笑,两步冲到面前揪着他的衣领把他从椅子上推下去,“我还没问你这盒子是怎么来的!”
闻冬眼尾发红,指着桌上那个最新款的iPad包装盒,“李曼悦会平白无故给你寄这个?!”
她双手发力,闻一鸣始料未及,被她按倒在地,“你哪来的脸去找她!”
“你把她当什么了?!”闻冬声音沙哑,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吼出这句话。
黄从英从后面去拉闻冬,闻冬挣脱甩开。
她趔趄后退,闻静眼疾手快扶住,担忧:“冬冬,发生什么事了?”
闻冬的手背被黄从英划出一道伤口,口子泛着灼烧的疼,她脸色狠绝:“这事没完!”
她走进闻一鸣的房间,闻一鸣顿时慌了,连身上的疼都来不及顾,抓着沙发扶手从地上爬起来,想要跟进去,慌乱中大喊:“姐夫你看我干嘛?赶紧拦她啊!”
闻冬在床上翻找出他的平板。
板子没套外壳,很薄,屏幕上留着明显的指纹。
闻冬拿起掰弯往地上狠力一摔,屏幕霎时四分五裂,好似支离破碎的现状。
闻一鸣听到声响,整个人脊背发冷,按着后背冲到房门口,“你!”
平板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弯曲程度躺在地上。
闻一鸣额头青筋绷起,上去就要跟闻冬动手,“他妈李曼悦都没说什么你算什么东西!”
闻冬被他猛然推到书柜,柜子里的书摇摇晃晃,从顶上掉了两本下来。
她后肩钝痛,呼吸渐渐变缓,意识却无比清醒,往他大腿奋力一踹。
闻一鸣吃疼后退,五官扭皱在一起。
闻冬胸膛起伏,从来没这么大的火气,占领上风的怒火将她烧得理智全无,“闻一鸣我告诉你!随便你们以前怎么对我,但我的朋友,你有多远滚多远!”
她径直回房间提起行李,收好的书没装,直接抱在怀里要走。
客厅里几人站在一起,定定地看着她。
闻冬一个也没看,也没有任何话说。
黄从英声泪俱下喊住她:“你就不能让你爸安安心心地走完最后一程吗?”
闻冬脚步顿住,站在饭桌旁边。
饭碗倒扣在地上,桌上一片凌乱,筷子和碗各是一处。
闻代平的骨灰和遗像就摆在旁边,面目祥和注视着屋子里发生的一切。
“你今晚为了个外人闹这一出,一鸣可是你亲弟弟啊!”她亲眼看到两人扭打在一起,胸口绞痛,音色尖细似枚锋利钢针,直抵闻冬耳畔,“你还想害死他是不是?”
闻冬敏锐察觉到什么,转身紧紧盯着她,“我害死过谁?”
行李的提绳将她的手勒出红痕,临近崩溃边缘,她的声线颤抖:“你说啊!我害死过谁?”
黄从英被她激得脱口而出:“沈薇那个孩子不就是……”
她忽地反应过来,止住了话头。
听到沈薇的名字,闻冬那根绷紧了多天的弦骤然断裂,强忍一晚上的眼泪夺眶而出,“你说你信我,你就是这么信我的?”
“冬冬,妈不是那个意思。”闻静想要劝和,“当初发生那种事谁也没想到,况且警方都说了是自——”
闻冬根本不听,脖颈青筋暴起,激动地指着黄从英:“你没听见吗?!她说是我害死了沈薇!”
身后一股外力将她往后带,闻冬被拉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清冷的药香与兰花糅合在一起,猝不及防窜入鼻息,平缓安抚下她的焦躁。
闻冬泣不成声。
就是在那一刻,她所受的所有委屈都有了安放。
在她站到悬崖边上即将一脚踏进深渊的时候,有个人不顾一切拉住了她。
她的飘摇不安、孤注一掷,全都有了归处。
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我知道这是你们的家事,我没资格插手。”
张星序语气沉稳,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平静下的怒意在暗流涌动,透过他那双眸子隐隐迸发出来,带着天然压迫,一字一顿警告:“但有一点,她选择承受那些痛苦,并不代表你们可以肆意伤害她。”
“尤其是你。”张星序的视线最终落到黄从英身上,像断定了一个母亲的死刑宣判——你其实并没有那么爱她。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闻冬挣扎过,她试图在那丝微渺的爱意中脱离自救。
对黄从英,她始终做不到像闻代平那样心狠。在闻一鸣尚未出生那几年,她是的的确确感受过她的爱,这份好被记忆不断粉饰美化,掩盖了这些年的苦楚。
闻冬被她爱着,却也痛着。
张星序将她抱上车,温热的指腹擦拭掉她脸上的泪痕,轻声:“我们回家。”
闻冬点头,嗯声重复:“回家。”
回乐城。
回他们的家。
从始至终张星序都没问过她一个问题。
宾利驶上高架桥,夜晚开始下雨,路灯照得车窗内水珠发亮。
张星序在开车,时不时偏头看她。上车前怕她冷,特意准备了条羊毛毯,这会儿她缩在副驾驶位,鼻尖发红,转头和他对视,刚哭过的眼眸明亮,一片清澈。
车里太过安静,闻冬找出绘本随手翻开。
她主动提起:“这本书是我一个朋友送的。”
“她叫沈薇,是我初中同学。”
书随意停在一张涂鸦小猫上,颜色简单,可爱滑稽。
张星序没开口,静静听她述说。
一般讲故事的人会从两人初识讲起,可闻冬话锋一转,说了结局:“在我们冷战的第三天,她自杀了。”
张星序微怔,侧目看她。
闻冬摸了摸那只猫,“班里的人都说她是跟我吵了架才想不开,班主任和警察连着问了我一周,就连她的父母也逼着要我偿命。”
“那时候我就明白了,人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闻冬苦笑,往后翻了两页,拿出那张夹在书里的作业纸,“她当时给我写了封信,我收到信的第一时间就回班里去找她,可才走到楼梯,她就从我面前跳下去了。”
闻冬把纸打开,些许幼稚的字体映入眼帘,上面写着数学的计算公式。
这是后来她从沈薇的作业本里撕的,警方收走了沈薇写的信,她只能以这种方式留下点什么。
“可是她父母看了也不信,说我故意捏造证据。”
闻冬的笑容愈发苍白,一滴泪滚落到上面晕开字迹,“其实我比她要幸运,我在这个家里活了下来,她没有。”
闻冬抽纸擦泪,抿了抿唇,“所有人都说是我害死了她,那段时间我特别害怕上学,但是我妈说她相信我。”
“你知道吗?她是那么多人里除了警察唯一相信我的人。”
“我说我想转学,她就让我再坚持坚持。每天上完班还来接我下晚自习,那一整个学期我没吃过食堂,都是她来给我送饭。”
她仰头轻叹,“然后我就真的顶着那么多异样的眼神坚持了下来,最后居然还考了所不错的高中。”
“我一直以为她是站在我这边的,原来她和那些人一样,从来没相信过我。对我的好不过是不想让我花冤枉钱去转校,所以她宁愿累一点。”
雨刮器来回扫着前窗,雨水还未凝聚就消失。
张星序沉默了许久,开口:“你怨她吗?”
闻冬没正面回答,反问:“你知道你带我走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张星序抽手握住她的。
他的指骨修长,青筋脉络隐在白皙的皮肤下,很好看的一双手。
冷香侵染,闻冬反手扣住。
“我在想,我再也不要回去了。”
车开到后半段, 外面的雨开始越下越大。
闻冬在吃张星序从夜市买的烤饼,饼有些凉,她咬了两口, 打结系好放了回去, 偏头去看窗外的雨。
车里单曲循环着一首粤语歌, 男歌手的嗓音微沉,曲子缓慢悠扬,带着些许恢弘的味道与雨声混在一起,听得人昏昏欲睡。
一开始闻冬还在找张星序聊天, 后面聊着聊着睡了过去。
放在中控的手机亮起, 是天气预警提醒。
张星序扫了一眼, 上面显示:接下来两天乐城会有七级大风, 请各位市民关严门窗,减少出门注意安全。
雨越下越大,但好在错开了国庆的返程高峰期,高速路上车辆不多,张星序怕闻冬不舒服,开得不算快。
快下高速时, 闻冬被雨声吵醒, 皱着眉睁眼,歌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中控屏上显示着歌词。
她眨了眨眼,点了继续播放。
Eason的歌声跟着滚动的歌词传到耳里:
没仰天观星, 看星宿日记。
无问狮子双鱼, 前面有没有惊喜。
闻冬乐了, 跟张星序说:“好可惜啊,我不是双鱼座, 不然唱的就是咱俩了。”
张星序挑眉,转脸看她,“你生日多久?”
“双十二,射手座。”她歪头对他笑,“怎么,想给我过生日啊?”
张星序轻嗯,“想要什么礼物?”
“想要……”闻冬拿起手机,“你让我翻翻购物车。”
网络不好,页面加载转了好几圈才显示出来。
她不停划动,“这些,这些,你随便挑一个送就行了。”
说着截图给他发过去。
手机提示音接二连三响起,张星序取下手机给她,“登你的号,我来买。”
闻冬:?
她愣住一秒,抿住唇又慢慢松开,轻声问:“你要给我清空购物车?”
张星序看她一眼,表情好像在问:“不行吗?”
闻冬就笑,“不是,我想起我之前在上面看拍卖房来着——”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顿住,心跳加速变快,密集得像砸在车窗的雨点。
“张星序。”她叫他名字,“咱俩现在算什么关系?”
张星序右打方向盘下高速,反问:“你觉得算什么?”
朋友?情侣?
友人以上,恋人未满?
未满个屁啊!
念头刚出就被闻冬否认。
她抬手去戳张星序,“要不你起个头?”
张星序没理解她的意思,“起什么头?”
“就是……问那个。”
“哪个?”
“表白之后的那个问题啊!”
“……?”
闻冬暗暗咬牙,一动不动打量着他,要不是他脸上的疑惑过于真实,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对你是我第一次表白。”他说,“之后该问什么?”
闻冬真是输给他了,但自己又实在问不出口。
很奇怪,按照平时来说她根本不会在这种铁板钉钉的事上扭捏,偏偏对上他,她怎么都抹不开面子。
张星序早就跟她告白过了,只等她确定自己的心意。
毫无悬念的东西,她还矫情个什么劲儿?
几番犹豫,闻冬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可一开口又怂了回去。
最后只好在手机上打字,长按朗诵。
机械女声毫无感情地将文本框里的内容读出来:
“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才说到一半,闻冬就把头埋进了羊绒毯,耳尖烧得通红。
张星序忽地轻笑,“这个问题的确该我来问。”
闻冬铁了心不抬头,热意发酵很快就捂热了脸。
黑色宾利驶出收费站,车里安静好一会儿。
就在闻冬内心小人疯狂争论打架之际,车停了。
滂沱大雨暴力冲刷着这座城市。
车灯照到雨丝成线,泛着道道银光。
张星序解开安全带倾身,近距离看着几乎把自己缩成鸵鸟的闻冬。
他话音带笑,却又不失郑重地询问:“闻冬,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闻冬那急速乱跳的心脏砰一声炸开,整个世界鲜花彩带狂飘。
她猛地抬头,四目相对。
她在张星序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闻冬用力点头:“愿意!”
张星序视线缓缓下移,顺着她的鼻梁落到嘴唇,微微停顿,重新看向她的双眼,“现在是不是该接吻了?”
闻冬一张脸涨红,捂住嘴摇头,脊背紧紧贴着座椅,声音不甚明晰:“我吃了烤饼,不能亲。”
张星序弯唇,退了回去,重新扣上安全带。
闻冬瞪他,“还有,你下次不准再问这种问题。”
张星序:“什么问题?”
闻冬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我们现在是恋爱关系,牵手、拥抱、接吻这些都不用提前打招呼。”
哪有人接吻之前还要询问对方意见的?
直接亲不就好了?
张星序嘴角含笑,“那下次不问了。”
闻冬不看他,默默将音乐的音量调高。
车开回敬安,路上枝丫被风吹断,横倒在路上。
张星序减速避开,路面还有很多垃圾杂物,枯枝落叶把排水沟堵住,低洼积水。
闻冬皱了皱眉,“乐城的雨怎么这么大?”
简直像把天捅破了。
张星序说:“最近两天都有强降雨,你明天跟公司那边商量看能不能申请居家办公,这个天出门不安全。”
他缓速驶过水面,把车开进负一楼车库。
车库上来的单元楼离家还有一段距离,车上只有一把伞,张星序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行李箱,闻冬紧紧环住他的腰,两人艰难穿梭在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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