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回涯揉了揉发疼的手指,冷笑道:“街头的狗打输了都知道夹着尾巴。那么多人打不过我一个,也好意思出声?师伯确实是家风严谨。一脉相承啊。”
茂衡门那位前辈勃然大怒:“目无尊长,你好生放肆!不留山的弟子,岂能是这般教养?宋师妹,你怎么说!”
宋回涯以为少不得要被数落一顿,做好了准备,为免吃亏,先瞪了宋惜微一眼。
阿勉止住哭声,过去抱住宋回涯,委屈地控诉:“是他们先打我的!他们好多人打我一个!”
宋惜微没搭腔,面色阴沉。宋誓成则态度疏离地轰赶道:“山中尚有要事,诸位还先请回。恕不送客。”
那前辈不甘作罢,怒目圆瞪道:“你——”
宋惜微抬了下剑,剑上红穗朝着前方稍稍摆动,目光冷冷斜去。
男子骤然噤声,将怒火压下,面上横肉抖动,放了句狠话,带着门下弟子甩袖离去。
等山门重新安静,宋惜微环顾一圈,在地上看见一块破碎的玉佩,上前捡了起来。
是宋回涯方才与他们打斗时被人扯落,又遭人踩了几脚,看情况难以修复。
宋回涯瞧见,不觉可惜,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反嗤笑道:“那糟老头子送的东西,碎了就碎了,我也不稀罕。戴在身上,我还嫌晦气!”
她说完抱着脑袋朝后退去,以为起码要挨一脑壳的敲打,结果宋惜微只是收起玉佩,淡然说了一句:“此番鲁莽行径,虽也有错,可与你往常脾性相较,倒算不上是逞凶斗狠。何况维护同门师弟,情有可原,这次姑且不罚,下不为例。”
宋惜微没什么心情,离去的背影也有些落寞。
宋回涯没等到该有的责罚,很不习惯,甚感稀奇。
宋誓成欲言又止,几经考量,最后只是状似无奈地说:“你以为你师父不想抽那驴鼻子一巴掌?着实欠揍,你打得好。”
怕宋回涯太过得意,又强调了一遍:“下不为例!”
阿勉垂眸,浑身被日光照得发热。
“师姐以为那块玉佩是茂衡门的东西,其实是师祖的遗物。她后来知道,悔恨不已,觉得自己伤透了师父的心。我不知该怎么宽慰。”
“师姐以前常拿师父恐吓我,说我若是不好好听话,惹了师父生气,就要回去街上做朝不保夕的小乞丐,任人欺负,一个人偷偷地哭。我知道师父心软,只想要我平安,不指望我有什么大出息,可是真怕师姐会因一时兴起,又找个更讨喜的师弟,届时不再喜欢我,于是跟在她后面不停追问:‘那师姐你会回来找我吗?会吗?我有危险,师姐会来救我吗?’。”
阿勉声音轻了下去,动摇的心神在短短几字中获得了安定跟力量:“她说会的。她一定会来的。”
阿勉讶然转头。
魏玉词说出口,便觉得这不是什么冲动,笃定地道:“师姐也想见你的。你今天晚上就去,省得心中牵挂,明天或许她就走了。”
阿勉面露迟疑。
魏玉词小声劝道:“去吧,阿勉,没事的。不用说上什么话,远远瞧上一眼,她都明白的。”
阿勉看着日光下自己的手指,踯躅不定。
魏玉词去倒了杯热水,端到他面前。
热气蒸腾中,阿勉在狭窄的水面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抬起头,与魏玉词脉脉对视。
热水的白雾弥漫上来,遮挡了视线。宋回涯端着杯子,吹了口气,将清溪道长的话转达给梁洗。
梁洗听得跃跃欲试,抱起自己的大刀,在怀里抚摸,说:“去北章?打仗吗?”
“你哪适合这个?!”严鹤仪当场激动得喊破了嗓子。
他接过宋回涯递来的水,灌了一口,压低声音道:“你伤还没好,连着喝了几个月的软骨散,血里都还是药劲吧?别说杀敌了,刀你都抡不圆!何况打仗哪是那么轻易的事?千万人合围之下,你再高强的武艺也不过是洪流中的一点水花,尤其你这人打起架来脑子发热,只顾横冲直撞,能听得进他人的指示?别与宋回涯他们走散出三里地了,还不知道回头找一找战友。”
严鹤仪说了一堆,见梁洗虽一脸认真,可眼神很是空洞,意识早跑九霄云外去了,憋着怒火问:“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梁洗横过刀身扛在肩上,不假思索地总结道,“你在骂我蠢吧?”
严鹤仪:“……”
他咬紧牙关,闭上眼睛,几个沉沉的呼吸之后,放弃挣扎,露出个包容万物的柔和的笑容,改口道:“算了,去吧,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梁洗满意点头,朝宋回涯使了个眼神,大意是他徒弟是个成精的鸟鹊,叽叽喳喳地吵闹不过是种本能,多多见谅。
严鹤仪径直走到墙边,从柜子里摸出三炷香,齐齐插到上方摆着的一个香炉上。
宋回涯乐了。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严鹤仪敬的香大伙儿都能享用一次。
她幸灾乐祸地道:“这就拜上了?梁洗,怎么没话说?”
严鹤仪阴阳怪气地说:“不远了,阎王亲生的都抵不过她亲近。我早些替她拜拜,什么时候下去了也不至于让她没有钱花。”
梁洗全不当回事,反振振有词地支持道:“有道理。古人不都说要积阴德吗?”
严鹤仪气得够呛,恨不能揪着她耳朵到桌前认罪,朝边上“呸”了两口,骂道:“说什么冒犯的话?我是在拜严家的祖师爷!你住嘴!”
宋回涯想起件事,给梁洗展示了下自己的长剑,说:“它裂了。”
梁洗用手摸了摸,给出评价:“还能用。”
宋回涯附和:“我也觉得,先用着吧。”
严鹤仪:“……”是不是当家做主的人都得这么抠?
梁洗单手托着下巴,不由开始畅想起来:“能分个将军给我做吗?”
宋回涯笑道:“怎么?大侠已满足不了你了?”
严鹤仪一点不意外她的野心,指着床怼了一句:“你现在躺下,睡到天黑,别梦游着就跟他们走了。”
梁洗哼了一声。
夜幕在梁洗的念叨声匆匆而至。
宋回涯刚写好信,墙外便传来石子叩击的轻响。
宋回涯知道是人来了,用剑挑开窗子,跳了下去。
隔壁梁洗单手提着徒弟的衣领,不顾对方手脚并用的拒绝,跟着飞身而下。
严鹤仪落地后捂着心口,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哦!”清溪道长还助纣为虐地赞扬道,“梁小友好身手!”
梁洗当下更是得意,翘着尾巴道:“哪里哪里?”
清溪道长也不废话,做了个手势,说:“走吧,他们已在城外等候了。”
出城的路虽有数条,可适合用来做贼的想必不多。
宋回涯昨日在这附近遇到清溪道长,今日又在这里遇到个神秘人。
双方潦草打了个照面,隔着十来丈的距离,都未看清彼此的身形,错身而过。
宋回涯定定看着,玩笑说:“宁国都城怎么这般不安生?每天晚上都有人上蹿下跳的。”
清溪道长不客气地道:“你走了,起码能安生大半。别瞧了,走!”
宋回涯留恋地瞥了眼神秘人离开的方向,吐出口气,跟着人群潜入黑暗。
阿勉一手攀着墙面,腾跃如风,轻盈登上商铺的二楼。正抬起手要推,发现窗户留着条缝,被风吹开些许,容他侧身进入。
屋内还亮着灯,阿勉落地后满怀希冀地喊了声“师姐!”,转过身,房间摆设尽收眼底,才发现屋内空旷无人。
桌上留了封信,上面压着块修补过的玉佩,信纸的边角在夜风中起伏。
信上写道:“阿勉,保重。师姐很快回来。”
墨渍尚未干透,阿勉的手莫上去,蹭上些许的黑印。
阿勉收起玉佩,放在怀里,失魂落魄地坐了会儿,嘴里喃喃道:“为何总是如此。总差一步。师姐……”
他收拾好心情,将信在火上烧了,吹灭蜡烛,原路回去。
出来时太过急切,未有察觉,回去时放慢了速度,临近家门前,才生出种不自在的幽微感受。
阿勉相信直觉,沿着围墙小心走动,发现不远处的清光下有一道古道的影子,有人守在暗中窥视着他的院落。
阿勉心脏缩紧,绕去远处,看清一名男子躲在墙后,正是那位阴魂不散的武将,他三哥的亲信。
断了王大掌柜的线索,仍是不肯放过魏玉词。
阿勉不动声色地退回去,悄悄从偏院回到房间。
魏玉词听见动静,赶忙起身询问:“怎么样?见到了吗?”
阿勉摇了摇头,已顾不上师姐,心烦意乱,没有解释,走到墙边,来回踱步,最后眸中凶光闪现,下定主意,还是决定先发制人,取过墙上佩剑,再次往外走去。
魏玉词抓着他的衣袖问:“你去哪里?”
阿勉扯出个笑容,将她的手轻轻拂开,温声道:“没事,你先去睡吧。”
他从后方悄然靠近,借着夜色掩饰,将武将一剑割喉,又将边上两名将士一并放倒,趁着换班的人手到来,将尸体拖到别处。
深夜里杀机涌动,疏星明月照出一地淋漓的鲜血。
另外一面,宋回涯一行人已相继走出都城城门。
严鹤仪心道,其实他不必这样偷偷摸摸,他光明正大来的北宁。可不想败了这帮江湖人的兴致,忍着没说。
路上,清溪道长故弄玄虚地告诉宋回涯,此行还有一位侠士,是她定然认识的旧友。
等宋回涯见到他嘴里说的侠士,才发现居然是季平宣。
少年背着刀羞赧地朝她一笑,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梁洗先认出兵器,脱口而出一句酸溜溜的话:“北屠刀!你送给这么一个孩子,都不肯给我?他哪里比我好?”
宋回涯朝清溪使了个眼色,问他怎么把这么年轻的后辈给带来了。
清溪道长说:“他认路。”
宋回涯质疑道:“他又没来过北宁。”
清溪语气笃定:“可是他认路。”
宋回涯不好再多问,怕伤了对方自尊。
季平宣自己解释起来:“其实也不认路,不过我看得懂地图,还有一些经验。凭着风势、日照,以及草野间的痕迹,能分辨出大概。只有安定的地方才会出现城镇,尤其是北境这种土地贫瘠的地方,跟在荒郊野岭找吃的是一个道理。找准方向了,就不怕走丢了。”
梁洗一副要从鸡蛋里挑骨头的表情,质疑道:“真的?”
宋回涯拍了下她后背,推着她往前走,过去取马,梁洗还拧着脖子回头看,对季平宣叫嚣道:“你认路,跟刀有什么关系?!”
季平宣挠挠后脑,不解嘀咕道:“我没说跟刀有关系啊?”
严鹤仪失笑:“你别理她,她傍晚睡了没醒,还在做梦呢。”
众人趁夜赶路,连夜奔出数十里远,清晨时停在一处破庙,稍作休息。
庙外长着一片茂盛的荒草,草里还埋着几具白骨,宋回涯外出巡视时发现的,不知死的是哪里人,将骨头收殓了下,往上面盖了抔土。
其余人已在庙中生好火。
梁洗烤着火,对着进门的宋回涯发出一句感慨:“你那小徒弟不在,没那么热闹,总感觉少了点东西。”
严鹤仪都想喊救命了。宋知怯在那能叫热闹吗?那叫鸡飞狗跳。
宋回涯说:“我会代你传达你对她的想念。”
梁洗实在地道:“那倒不必了,也算不上。”
她从包袱里摸出半个饼,往地上敲了敲,发出坚硬的类似石头的声音,犹豫了会儿,往刀上一插,放到火上烤热。
她拿手肘碰了碰边上人,闲聊着说:“以后我去你不留山,吃喝住行总不用付钱吧?”
宋回涯翻出一块肉干,无情泼她一盆冷水:“你若是指望躲在我不留山就可以不用念书,那我劝你早日死了这条心。我不留山上也开了个学堂,不识字的全给赶去上课了。”
梁洗沉默下来。
宋回涯笑了:“你还真就这点出息?”
梁洗表情痛苦,闭上眼睛道:“你不懂的。这叫强人所难。”
严鹤仪刚要夸她记住了个成语,宋回涯在边上悠悠跟了句:“我徒弟都会用‘怙恶不悛’这个词了。”
梁洗再次沉默。觉得什么圈,什么方圆,委实惹人厌烦。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严鹤仪读出她的表情,顿时大受刺激,拍着腿道:“你瞧瞧,你连个半大的小孩儿都学不过,外头的人知道,该怎么嘲笑我误人子弟?”
宋回涯已颇有经验,为他指点迷津:“严鹤仪你教不了她。把她带我不留山去,找十个八个蒙童跟着她一起学,再让我徒弟一直盯着她,她扯不下脸面,才会用心学。”
好阴毒的损招!梁洗一下子坐正了。
随即觉得很是冤屈。打出娘胎后,她吃奶时都没使过那么大的劲,哪是她故意不学的?
其余人在旁边听着他们聊,时而跟着笑两声。
一武者顺口接了句:“实在学不进去就算了,好好操练操练刀法,一样长本事。我也不识几个大字,没见活不下去。更没见谁敢在我面前多嘴多舌。”
这话一出,引得众人群起而攻。
“你自己不读书就算了,怎么还来灭梁小友的志气?”
“这边关刀来剑往的,识不识字自然没那么要紧。可我们又不是要打一辈子的仗。等你回老家,想着置办什么家产,却不认字,遇到奸猾的人,想要害你,都不必费那些多余的心思。”
“就是。你若是有什么事情要找人立字据,次次要去找别人作保,岂不是弄得人尽皆知?”
武者被他们说的,感觉前途一片渺茫,手里举着炊饼,哑然失声。
众人见状,又转而安慰起他:
“也没那样严重。又不是缺胳膊断腿,也不是比别人少个脑子,学些简单的,总是不难。”
“你跟着季小友一块儿学,来得及。”
“实在不行,可以找宋门主嘛,宋门主如今是我辈楷模,总不能不帮。”
“有理有理。”
宋回涯听着火怎么还能烧到自己这边来了,两手一摊,无辜地“嗯”了一声。
众人哪里容她装傻,你一声我一声,聒噪地在那儿喊起来:“宋门主。”
比一百个宋知怯加起来还吵得人烦。
玩闹一阵,外面天色已然转亮。
“走吧。”清溪道长灭了火,说,“再赶半天路。到下座城里休息。”
阿勉回到府中,反手合上大门,将怀中的鞋子放了下来。
鞋底吸饱血水,他怕留下足迹,用外衣随意包裹了下脚底,匆匆赶回。
魏玉词端来备好的热水,给他清洗。
阿勉脚底被石子划破,又在一路跋涉中被冻得麻痹发青。泡进温水之后,才感受到一点针扎般的痛楚。
他将魏玉词拉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侧,扯过一旁布帕草草擦干水分,一面换下身上外衣,一面冷静地同她说:“昨日夜里回来时,我看见了金吾卫那位马将军。他一直守在府外,等着寻你错处。”
魏玉词身形僵硬,眼皮不住弹跳,后怕地道:“我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我。”
她飞快跟了一句:“这两日我没有出过门,不可能叫他拿住把柄。”
阿勉说:“可我不能容许他人耳目留我身侧,何况,他即便没有证据,等大梁兵马开始强攻,也会捏造出罪状冲进府来抓你。他需要的不是证据,是时机。”
阿勉脱去衣服,露出精壮的上身,肌肉因寒冷而微微绷紧,他拿着湿布,仔细将身上沾着的血渍都擦干净。
动手之前,他已将事情经过推敲过数回,虽有些疏漏,可事急从权,顾虑不了太多。
“昨天夜里,他被人一剑割断咽喉,死后尸首又被悬挂到官署门口。普天之下,唯有宋回涯敢做这样大逆不道的狂事。她前两日来到京城,入府与你会面,得知他得罪了你,有意要为你出头。我闻听消息,猜到因果,盛怒之下,回来找你审问,不慎出手太重,将你活活打死。”
魏玉词过去取来朝服,闻言双手有些不稳,将衣衫抖开,为他穿到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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