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山中半座。只不过无论是上山还是进机关阵,都得从前面的那条水路过。”
他拍着胸口邀功道:“若不是我偷听到消息过去接你们,你们从水里出来,怕是直接就进那边的机关阵了。”
宋回涯说:“我的朋友,方才在这里不见了。”
“我说呢!怎么少了那两个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人!”青年震惊道,“不应该啊。要找着入口也不容易,我不过是回去换了身衣服,他们就能误打误撞地掉进去?”
宋回涯道:“再聊这个无用,你赶紧放他们出来。”
青年遗憾摇头:“这里只进不出的。唯一的钥匙在我娘那儿,而出口在山顶。我看糟了,那里头危机四伏,百死一生。你朋友若是乱走,不定已经遇险。”
宋回涯深谙梁洗的癖性。乱走是必然的,但既然尚有一线生机,那应当还能支撑。
她思量片刻,旁敲侧击地道:“木寅山庄建这般凶险的机关阵,难道只是为了防人?”
青年好了伤疤忘了疼,见她态度温和,又颠颠地朝她跑来,听她问得含蓄,自己是不带半点弯弯肠子,直率解答道:“说是山庄,其实这里更像是一个宝库。”
“宝库?”宋回涯精神一震,“放什么东西?”
青年拎着手中的玉饰在她眼前晃,笑道:“自然是放宝贝咯。”
宋回涯半信半疑:“你们山庄这么有钱?”
“不是我付家的,是高家的。”青年忽生惆怅地叹了一句,“确切来说,从前应该是朝廷的。”
他两手往桌上一撑,在宋回涯边上坐了下来,晃着腿给她讲解道:“当年胡人击破边防,轰轰烈烈地南下,先帝惶迫不知所为,在近臣鼓动中,携带一干财宝,沿水路撤逃。泛舟渡河,走了一月有余,还遭遇反贼劫道,最终因忧思成疾,不幸病死途中。此时高清永,如今已是侍中了,护送幼帝及财宝一路逃至华阳城。待干戈平息,胡人退去,高清永才簇拥着新帝又灰溜溜地回京。只是这笔钱财呢,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了,避开众人耳目,流到了这儿。”
青年拍了下掌,绘声绘色地道:“后来高清永一路高升,官拜侍中。十多年来,华阳城附近又发生过几起税银被劫的凶案。因此死了不少官员、灭了不少门派。才能叫谢仲初能在华阳城里一家独大。而高清永也成了朝堂上说一不二的权臣。至于我木寅山庄,里头则堆满了金山银山。全是百姓的膏血。”
宋回涯挠挠眉尾,心情复杂到有些词穷:“你……”
“你是想说我一家不是好人?不要当着我面说!”青年率先抢断她的话,娓娓道来,“我付家自祖辈起,便是江湖最顶尖的机关大家。我父亲极擅巧思,机关术上造诣深厚,年轻时受朝廷嘱托,来这山上建一座隐秘的宝库。他彼时也是年轻气盛,想向天下人一展自己巧夺天工的本领,造一座固若金汤、后人无可逾越的机关阵,不思后果。结果这一建,就建了十来年。当年追随他的工匠陆陆续续都死了,他才开始后怕起来。可惜为时已晚。”
宋回涯缓声问:“你父亲死了?”
青年说:“早死了。如今木寅山庄只剩下我跟我娘,替他们高家守着这份不义之财。我娘呢,是个胆小些的普通人,什么家国大义,她就算死也全不了这声名,所以没有别的指望,只是希望我能活。”
宋回涯:“那笔钱还在这里?”
青年点头:“在啊。”
宋回涯坐正一些,说:“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青年耸肩,无所谓地道:“可能是我活腻了吧。谢仲初也在觊觎这份财宝,若是叫他谋得,我还不如将它们全部扔进海里去!女侠要杀他,我当然拍手叫好,鼎力相助!”
宋回涯眼神锐利地射向他,仔细推敲过他的这番叙述,质疑道:“你多住在木寅山庄,不该有人敢告诉你各中隐秘。你娘更不会。”
“你还在怀疑我?宋大侠,我已是对你掏心掏肺了!你看我哪里像是个奸邪之人?”青年一脸受伤地道,“不过,确实是一位外面来的大侠告诉我的。”
宋回涯肯定地说:“人已经死了。”
青年的表情一瞬间沉了下去,显然叫她触了伤心事。怏怏不乐地转过身往外面走。
宋回涯跟了上去。
青年轻车熟路走过几个拐角,停下步子,在墙上一阵摆弄。
前方通道格局瞬时变转。
青年转过脸来,宋回涯以为他还要生会儿气,结果他巴巴地望着宋回涯,憋不住了似地问道:“你去过最北面的地方是哪里?听说你曾打得谢仲初跪地求饶,叫他颜面尽失,所以他才如此恨你,真的啊?”
宋回涯斜他一眼,说:“不知道。”
青年以为她是搪塞,又问:“你不留山上还有多少人?”
宋回涯说:“不知道!”
“你别那么不耐烦嘛,同我说说话啊。”青年缠着她道,“我知道你叫宋回涯,我叫付有言。我们做个朋友啊。我从来没有朋友。”
宋回涯听着他温声恳求的语气,一个头有两个大,无力道:“你不是成亲了吗?”
付有言无辜道:“我娶的是个名字,给你拿走了啊。”
“我还回去了!我怎么知道那挂满一面墙的东西,有没有别的用处。”宋回涯说,“你若是如此厌烦木寅山庄的日子,为何不干脆带着你娘离开?”
付有言难得少话,只闷声道:“上去你就懂了。”
第058章 逢君拾光彩
宋回涯本想记住这地下暗道的关窍跟路线,对方也未避讳,无奈诸多机关布置隐秘,且变化万千,非融会贯通,参悟不了其中精巧。是连依葫芦画瓢也做不到。
二人沿着层层向上的窄道不断登爬,走到那聒噪青年开始嘴巴得闲、疲累冒汗的时候,终于听见一声:“到了。”
付有言活动了下胳膊,将火把挂在墙边,两手按着一块石板,说:“帮我一把。”
宋回涯单手支着从他身后帮忙使力,石板随着粗哑的摩擦声翻转过去,露出外面的一片空间。
在地下这么耽搁一阵,天色已近黄昏。一缕鎏金的光线从侧面的窗口照进来,空中卷着股浓重的檀香味。
宋回涯跟在付有言身后走出去,四下匆匆扫视,随他走到外间,才发现这是他们付家的祠堂。
付有言给她打了个稍候的手势,取过几案上的线香,恭敬拜了拜,插到香案上。又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孝心就算是尽完了。
他走上前,指着一个牌位,示意宋回涯来看,说:“这是我大哥。我大哥七岁的时候发了场高烧,流水似的补药也吊不住命,撑不过两年便早夭了。”
宋回涯迟疑了会儿才抬步上前,两手合十匆匆一拜,定睛扫去,奇怪道:“你大哥怎么姓周?”
付有言未答,又指着边上一个牌位说:“这是我大姐。她是十五岁的时候死的。不过她自幼体弱,我娘早知她不能久命,能活到十五,已算不易。”
他手指往旁边挪去,续道:“这位是我二哥。他倒是无病无痛,生龙活虎,是以不听我娘劝告,十一岁时非要下山涨涨世面,趁着诸人不注意悄悄从后山溜走,结果不慎滑下山坡,磕到脑袋,不治身亡。”
宋回涯默然不语。
付有言向右一步,又说:“这位是我二姐。我也没见过她,听说是出生没几日便走了。寻遍名医也没保住。总归死得都很蹊跷。”
他拿起再边上的一个牌位,用袖口熟练地擦拭两下,略带轻佻地翻转过来展示给宋回涯看。
“这个就是我的牌位了。我父亲姓周,我本名叫周焰。我还没出娘胎时,我们这一家姓周的便只剩下我病弱的二姐跟一个我了。乡野间有诸多鬼神传说,我娘病急乱投医,什么都信一点,便遵从一些老人的古法,给我立了个坟冢,娶了个妻子,当是我已死了。自此之后我就跟着我娘姓。明面上管我父亲也不能叫爹,要喊叔。”
他把东西摆回去,又顺手擦了遍案上的香灰,自嘲笑道:“我娘不是没想过要走,纵然江湖上传得再不同凡响,说我木寅山庄是什么世外桃源,终究不过是权臣脚下一条看家护院的狗。谁又愿意自缚于此,受枯燥岁月摧残,仅与山水伴身。再过几年,没了用处,连苟且偷生都做不到了。”
宋回涯也没想到,叫一众武林豪杰追逐探寻的木寅山庄竟是这样一番不堪说道的由来。
再看那一个个立在长桌上的灵位,竟无这一线缭绕的白烟自由。
付有言说起往事,愁情浓郁,声音渐低,近乎自言自语:“可笑我父亲,自以为逃出生天,晚年可以逍遥快乐,听听江湖上的美名,做避世而居的隐者贤士。到底不过是镜花水月虚妄一场。过了两年毒发攻心,儿女相继病亡,才晓得厉害,又灰头土脸地回了这座自己亲手打造的囚牢。后悔也是晚了。”
宋回涯斟酌几许,手边铁剑撞了下桌角,声音引得青年回头,慎重说道:“你爹是已经死了,说后悔倒也不错。可你年纪尚轻,悲春伤秋还算太早。天生万物,各有各的活法,即便是功德传世的圣人,也不敢说,飘忽不定的蓬草,或是不见春秋的蟪蛄,就不配活着了。”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补充道:“即便是被判了明日要死,朝夕也争。”
付有言与她对视,望着她平静无澜而又坚定不催的眼睛,有种凝望着浩渺沧海,己身微小如粟的错觉。
心间涌起的第一个念头,却不是受她鼓舞而生出勇毅。只是明白意识到自己与她多有不同。极为神往,又有些微妙难言的怅惘。低下头,先行别开了视线。
“你说得对。无用思虑,徒显得我优柔寡断。”付有言强打起精神,扯起一个笑道,“我去给你找一身干衣服,你若是觉得这里难受,可以去那边的屋子等我。山上还有些别的‘客人’,你先别乱走。”
青年说着跑出门去。宋回涯顺着他所指的长廊,闪身去往隔壁的空屋。
坐下不多时,付有言便抱着身干净衣服回来。
这地方该是他常居之所,摆了不少他私人的物件,不经整理,散乱堆放在一处。
将衣服放在桌上的同时,付有言又将路上新琢磨出的古怪想法问出来。
“前辈,我听说,江湖上的高手都擅易容。你托身白浪,次次安然身退,也是凭着一手出类拔萃的易容术,所以世上流传有你千幅面孔,都不一样。那你现在这张也是假脸吗?”
宋回涯被他问得一时无话可说,只觉得梁洗有了个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嘴跟脑子都比她更胜一筹。不想与他没完没了地较真,顺着他的话题,一本正经地胡诌道:“自然,世人闯荡江湖,总要多带几幅面孔。”
付有言从角落一个箩筐里搬出一沓的画卷,铺开两张摆在地上,兴冲冲地问:“那你看看,哪张像你。这些都是我买的!”
宋回涯草草瞥了眼,不敢想这小子为此花了多少钱。随意指了幅,说:“这张画得不错。”
付有言弯腰认真看了两遍画上那歪眉斜嘴的人像,又回头打量起宋回涯,倒是比梁洗灵醒,淳朴地笑道:“你都是这样骗人的啊?”
宋回涯说:“你不信算了。”
付有言兀自乐呵,一脚踢开那些画像,甩着宽袖退出门去,报膝坐在前方的青石台阶上,迎面是一片枯朽的花圃,抬高了音调对屋内的人喊道:“宋回涯,往后我给你也建一个木寅山庄!”
宋回涯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听语气显然当他只是胡言:“我四海为家,又身无长物,要这样一座宝库做什么?”
付有言立志甚远,拍着大腿畅想道:“我要做一个天下最好、最大的机关城。除了你以外,天下谁人都进不来。这样你若遇到危险,便可以躲进去,再不必怕那些奸邪秽浊,乱贼攻伐。”
“我躲进去我才危险,我怕我出不来。”宋回涯说,“何况,天下没有哪处能独自清净。合该是他们躲进阴沟里,凭什么是我要怕?”
付有言语塞片刻,又说:“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虽然彼时我还年少,但我答应她,凭此生所学,尽文韬武略,行正道,挽凋敝,熄暴悖。做能做之事,好好活出个人样来。我学不来高强的武艺,亦没有勇猛的体魄,可是我也想进不留山。你说可以吗?”
付有言说完忐忑地等待回音,然而半晌没听见动静,回过头唤了一声:“宋回涯?”
他站起身,敲了敲门,见无人应答,推门走了进去。
窗口半阖,屋内已空无一人。
付有言迈前两步,只能看见一株靠在墙边的白梅,乱飞似雪,片片随风飘进屋来。
天边一片橙红,微云残阳照得远处那立在房顶的人影好似一幅画,背着剑,转瞬随尘土而去,不见踪迹。
横斜的两三梅枝在一寸寸日落中暗去。付有言点了盏灯,没一会儿那烛光便被窗外的寒风吹熄。他低着头,坐在昏暗空荡的房间里,手中握着只笔,失魂落魄地敲击着面前的桌案。
一双手举着个火折子从他身后伸来,橙红的星火点亮他面前的半截蜡烛。
付有言愣了愣,眼神随那燃起的火光一同炙热起来,喜出望外道:“宋回涯,你又回来啦?”
宋回涯“嗯”了声,退到窗外视角窥探不见的墙角处,将火折子收起来,说:“我出去大致逛了圈,你这木寅山庄弯来绕去的,讲究太多,我找不到路。”
付有言眉宇间喜气洋洋,没由来地开心,闻言更是得意道:“那是当然!穷极天下巧匠数十年心血,一点一滴才建成的木寅山庄。外来人本领再高强,一时也很难参破的。”
他正要起身,被宋回涯抬手一压,又坐了回去,一手搭着椅背,倾斜着身体认真听角落的人说话。
“是很厉害,可我现今无暇领教你这山庄的高明之处。”宋回涯的表情略有些严肃,浅浅挤出个笑,问,“你能不能帮忙拜托你娘,先把我朋友给放出来?那里头还有半个书生,武功嘛,大概只能跟野狗比划两下,我担心他真会出什么意外。”
“我娘啊?”付有言面露难色,斟酌着措词道,“我娘脾性比较刚硬,轻易不会被人说动,她既已决定与谢门……谢仲初合作,我出言劝说断然无用。”
宋回涯不感意外,又问:“那谢仲初人在何处?”
付有言还是摇头,答说:“谢仲初为人谨慎多疑,惜命得很,与我娘虽为盟友,但称不上交心,不过是彼此利用、各取所需。他只在上山当日,以及一干旧友齐聚时露过面。平日都躲在暗室之中。那暗室背后便是藏宝地,机关钥匙只在高家人手中。我山庄内的阁楼他是一步不敢踏足的,生怕成了我娘的瓮中鳖。”
宋回涯狐疑道:“他的一干旧友?”
“是啊,为了来杀你。”付有言将自己偷听所得一五一十地转述,“无名涯上失利之后,他便一直在谋算万全之策,想亡羊补牢。此次借自己死讯,说是为你设下了三道杀机,绝不留你生还。”
宋回涯听得欲罢不能,不禁笑道:“说说。”谢仲初这脑子里的算盘,响的是不是水声。
付有言侃侃而谈:“这第一道杀机自然是谢府灵堂。你若敢现身,便有旁人以言词激你动手,进而名正言顺地将你伏杀。叫你身败名裂,抱恨终天。不过他好似有什么别的把握,总觉得你会避开谢府。
“第二个安排便是我木寅山庄的机关阵。能从阵中全身而退的人迄今未有。十多年前倒有一人闯入过山门,可出来时也是身负重伤。谢仲初料定你不能罢手,命毒人为你引路,诱你入局,自己作壁上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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