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如今已经完全昏了过去,迷迷糊糊得也不管旁人喊不喊他,眉头皱得死紧死紧的,还惨白着一张脸。王熙凤何曾见过他这模样,便是大老爷要家法,都没打成这样的。
这还哪是家法,这就是要命的!
“天煞的,怎么就成这样了!不过几个丫头罢了。你们放开我,让我一刀一个劈了那起子狗奴才!我让她们告!瞧着我王熙凤是好惹的!且等着,看我放过她们谁。”
凤眸圆瞪的凤姐儿利眼扫过老太太屋子外的那些丫头婆子,她今儿个算是记住了,往后一个都别想好过!枉她平日里对她们一个好过一个,真出了事愣是一个没来告诉她!
“放肆!”
屋内老太太听了她这话,当场摔了个杯子,明显得不悦至极。
偏王熙凤这会儿半点不怕,她男人都被人打成这样了她还怂?她王熙凤这辈子都不知道怂字怎么写,不然也担不起他叔父给她凤哥儿这名头!
“你们都给我记住咯,我王熙凤定让你们一个都落不了好。哼,有本事的,就没落到我手里来!我们走!”王熙凤临走之前,还死死瞪了眼老太太的位置。
好一个老祖宗,好一个二房,好一个贤惠鸳鸯!这仇她记!下!了!
王熙凤插着腰骂人的模样,比之赵姨娘,还真好不了多少,只不过,一个有底气一个没底气罢了,造成的效果也是完全不同的。
屋子里鸳鸯低垂着眸,微微有些后悔,为了口气,把事情突然闹这么大,后头老太太定是要怪她推波助澜的,加之二奶奶那边,她一个丫头怎好硬抗。
站她旁边的琥珀瞧她眼睑低垂,就知道她的心思,这会儿倒是不好笑出声来,等回了屋子,她还真得好好乐呵乐呵。你鸳鸯也有吃不了兜着走的时候!
王熙凤干净利落得走,哪管后头刀枪剑雨,这会儿赶紧给贾琏治病才最急,后头的事,留给大老爷最合适不过。她到底是小辈,顶上二老爷二太太还有老祖宗,她根本开不了口自责什么。
直到此时此刻,王熙凤才真正后悔往日所作所为,什么管家体面,什么大房就靠她在老太太跟前挣体面,一切都是虚的,一切都比不过利益和权利。
若是早些时候她能帮着贾琏立起来,或者自己多跟她叔父来往套牢交情,甚至只要熟识个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人家的夫人,今日二老爷绝对不敢这么打人。
平儿看着她家二奶奶哭得肝肠寸断,哭得默默无声,心里疼急了,她家奶奶最要强不过的人,都多少年没哭过了。
“奶奶……”
“我没事,就是想通了一些事,叔父说得对,总纠缠在脂粉堆里,也只是矮子里头拔高个,还是没什么屁用。”大老爷那么混一人,府上哪个瞧得起他,真正闹起来,才知道谁手腕粗!
所以,这就是身份地位和权利!她从来都没有真正拿到手过!
不用说,大老爷应该是来了的,而且,还是从那被拦了的小花园那儿过来的,他若真做马车从那黑油大门那儿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只不过,他发过誓再不从那儿过的,是时候回家好好跟叔叔婶婶歪缠了。
王熙凤安安然走了,自然感受不到屋子里凝重的气氛,屋子里待着的人,各个大气都不敢出,只因坐在老太太下手的那个人。
而那个人,并没有怒色,平平静静喝着茶,一派悠然。若是忽视他身边跪着的二老爷的话,没准还以为他在家中悠闲消遣呢。
“老大!”
“怎么?母亲觉得我不该教育二弟?还是说,母亲认为我没有资格教育二弟?”贾赦偏头看过去,“莫不是母亲认为,我往日骄纵,便没有资格教育二弟吧。”
“你还有脸说,看看你平时……”
“母亲,不管平时如何,我还是他大哥,至少,我刚刚说得话在理不是?”
贾赦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不紧不慢接着道,“我这个父亲还在,他把我唯一的嫡子琏儿打成那样,着实不友爱子侄,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想图谋不轨,母亲,你也别唬我,说不过一顿家法。这棍棒加身,多得是手段弄残一人。”
“大哥,你……”
“闭嘴,不知道我在跟母亲说话吗?能不能让我说完?”贾赦冷冷瞥了眼贾政,便又继续说道,“琏儿这件事,我都已经教训过了,足足跪了半个时辰,二弟你觉得我教训的不够?”
“你那哪是教训,你那完全就是偏袒,还草菅人命……”
“好了,别什么事都说得义正言辞。说到草菅人命,我打死个丫头官府都不管,你还真是管的宽,人是我养着的,卖身契在我府上放着,且不说我有没有权利杖毙,可好歹冤有头债有主,干的人是我,跟琏儿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来教训。”
贾赦从上到下打量一遍二老爷,嘴角一勾,道,“我的好二弟,琏儿做的只不过勾搭了丫头罢了,你不是也勾搭过吗?怎么没见着你羞愧难当?那赵姨娘不好好在府里待着吗?”
“你……”
“怎么?我说错了?还有你那宝贝嫡子贾宝玉,也没见他对丫头有多尊重,爱吃胭脂是吗?怎么没见你教训?感情你还双标啊?我儿子就不是儿子了?”说罢,毫无预兆挑了茶碗,碎在二老爷脚边。
“老大!我还没死呢!你这会儿就敢当着我的面欺负你弟弟,赶明儿我死了,你还不弄死你弟弟!也罢,我们也不在这府上碍你的眼,明儿我们就走。”
“那好走不送,儿子我会定期给您送礼的。”贾赦还是那么淡然,笑眯眯瞅着老太太,丝毫不见害怕。
“你……你个孽障……孽障啊!”老太太不敢相信得指着贾赦,气得捂住胸口当场就要厥过去,二老爷迅速上前。
“大哥,你看你都把母亲气成什么样了,还不赶紧给母亲赔罪。”
“老二,我说过了,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如果老太太你还觉得我不孝,大可以去告我甚至去敲文登鼓,地儿还都不远。不过老太太你可想清楚了,为了这么点小事,闹得满城风雨,老太太你几辈子的老脸可都丢没了。”
“大哥!你说的什么话。”
“当然是人话,以前我不懂,才会被你们拿捏,如今,我好好翻了翻资料,敲文登鼓,告状前必先挨十板子,即便去官府告我,我是一等将军,别人也未必肯接状纸,多大一麻烦啊。还有,你们要去败坏我的名声,我也不怕,谣言多了,谁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还有啊,我贾赦往日是混了点,不过,这愚孝的名头是实打实的报过预案的,谁人不知我贾赦为了老太太拱手让出荣国府正堂,出门说我不孝,也得有人信啊,呵呵。”贾赦还真笑出口了。
有的时候,人孝顺点反而被人骑头上,一旦你不在乎对方了,对方也就怕了,就好比如今的老太太。
第7章 一切以宝玉为重
屋子里死寂死寂的,针落可闻,丫头们全都目瞪口呆看着大言不惭的大老爷,三观都要被颠覆过去。
往日老太太一说要去金陵,或者去敲文登鼓,大老爷不是都偃旗息鼓吗?怎么如今……
别说丫头了,连二老爷和老太太都难以接受,直到这会儿,他们二人才真正看着贾赦这个人。
一看之下,颇不得了!
说实在的,这世上最了解大老爷的,不是二老爷便是老太太,算计那么多年,不是看着他长大便是跟他一块长大的。
可眼前这个,为何如此陌生。这种陌生并不在于皮相,反到在于内在气质。
他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没有丝毫变化之下,偏生自带威严,不容人忽视,一举一动并不张扬,却也不畏缩,说话温吞却无半点软弱,仿佛是骨子里的东西在作怪,即便如何作为,都不容人他人置喙。
这样的气质,贾政从来没有见过,却深受打击。他的大哥怎么可能会有气质!更不可能有这种气质!
他常年与书本为伍,好不容易混出点书香气,却也不过是虚有其表,跟真正的世家大族一比,就显得不够看。
而他大哥呢?一个常年沉迷酒色,身体都被掏空的中年人,两脚软绵连腰杆都挺不直的人物就更别提了。
往日二老爷因着这份书香气质在老太太这儿占了太多便宜,便是他父亲荣国公,在见到他们二人后,也是对他赞誉有加。
所以,这个人必定不是他大哥!绝对不是!所以,他到底是谁!
贾政如此想着,老太太也是如此想法,两人面面相觑后,都蹙着眉捏紧了拳头,似乎在酝酿什么,却没哪个率先开口,只一味盯着贾赦看。
“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很惊讶?”贾赦站起身,摆平衣角,“老太太,作为儿子,我已经心甘情愿被你压制多年,也够对得起你的生养之恩了,不过这个家,却不能再这样闹腾下去,不然就该对不起祖宗给的这身荣华了。”
“那么,儿子就告退了。至于琏儿的事,到底为止,往后谁再提起,便是跟我贾赦作对。”大老爷说罢,扫了眼屋子里的丫头,并特意往鸳鸯那里看了眼,这才坦然离去。
他这个人,并不喜欢做事做绝,也讨厌逼得太紧,狗急还跳墙呢,更何况是人。所以,他的一贯主张,都是温水煮青蛙,算无遗策才真正锻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