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欲抬头看她,这是继那一巴掌之后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对视。
喝多了酒后池欲眼睛里血丝明显,眼眶泛雾,抬头看郁瑟,稀里糊涂的一句:“离我这么远干嘛?”
郁瑟没动,池欲自己端起水杯喝了口水,他伸手拉着郁瑟过来,猝不及防,郁瑟被他带着向前。
中途郁瑟使劲甩了一下手,没甩开。池欲握着她的手腕,不知道是不是醉得不清醒了,盯着她看了半天,眸色深深,似乎在打量着郁瑟。
郁瑟正以为他要为之前那一巴掌找回场子,池欲却忽然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下,问:“瘦了好多,在国外过得不好?”
出乎意料的一句。
他眼里带着水雾,瞳色被浸得越发黑亮,郁瑟的心里好像有电流划过,心跳一下快一下慢。
她垂眼扫过两人交握的手,眨了下眼,好轻声说道:“没有,我过的还可以,你呢,过得好吗池欲。”
“不好,”池欲醉得厉害,他收紧手臂,揽着郁瑟的腰靠近自己,郁瑟掰着他的手指想躲,池欲停住动作,目光温和地落在郁瑟的手上,既没有叫停也没有反抗,他笑了一下说:“别掰了,我手疼得厉害。”
特别温柔的语气,像是讨饶又像是纵容。
他们双手相握,郁瑟能感觉到他的手正在轻微的颤抖,也许真的很疼,郁瑟怔愣一会,不知道怎么了就停住,却也没有移开,就这样半握着池欲的手掌。
池欲侧过头剧烈地咳嗽了一声,肩膀倏忽一耸,然后拉过郁瑟,把头搁在她的颈窝。
湿热的气息落在郁瑟的皮肤上,就像从前无数次的耳鬓厮磨,涩意遍布全身,堵得郁瑟似乎无法呼吸,耳边的声音温涩,
“郁瑟,留在我身边,选择我行吗?”
池欲环住她的腰, 侧过脸看她,好像醉了又好像没醉。
郁瑟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轻轻扬唇微笑, 温和的灯光照得她发丝乌黑柔顺,浅色的瞳孔格外干净明澈,池欲的嗓子发紧,慢慢凑过去亲了一下她的嘴角:“郁瑟, 想留下来吗?”
郁瑟低头, 片刻后说:“现在挺好的。”
“现在是怎么样?”池欲问,他摩挲着郁瑟的手,温热不断地从池欲手上过渡道郁瑟的皮肤上,像一块专属恒定的热源:“你留在我身边吗?郁瑟这几年我总是做梦,梦见你要走,也梦见你和我说你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
郁瑟嗯了一声,她知道池欲在说什么,也许对于主角来说知道这些也很正常,但她却安慰道:“都是做梦,不要紧的。”
“是吗?”池欲说:“我总是在想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假的意义都不大, 郁瑟想, 她侧身把水端给池欲:“你喝一口吗?”
池欲不接,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温水入喉,池欲可能是被呛到了,侧身咳嗽了几声。
侧身时露出一截洁白的脖颈,腺体的地方贴了一个浅色的方形抑制贴,看不出什么异样,不过这恰恰从侧面说明了问题——从前池欲很少贴抑制贴,但郁瑟这几周却经常看他带着抑制贴。
市面上的抑制贴大体分为两种,一种是隔绝式,主要是防止信息素泄露,一种则是注射型,内置芯片和高浓度的抑制剂,能够根据腺体的情况自动注射抑制试剂。
后者价格高,而且高浓度的诱导试剂对腺体也有一定的伤害。
可能是抑制贴贴得久了,腺体附近的皮肤泛红发痒,还没等郁瑟细看,池欲抬手捂住颈侧。
他揉了揉颈侧,脸上薄红明显。
门口有人敲门,可能是提醒池欲接下来还有其他事情。集团的生意很忙,池欲常常要游走在各个会议和方案决策之间,这场酒会之后还有下一场,忙到凌晨几乎成了一种常态。
池欲起身,却不放手,紧紧地搂着她的腰问道:“明天陪我吃个早餐?”
他眼里有雾,特意微弯的眼睛愈发显出勾魂摄魄的神采,非要郁瑟给个回答。
郁瑟知道他的脾气,本来想说可以,但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郁瑟把这个问题又抛给池欲说:“那你明天来找我?”
她补了一个微笑,真心诚意。
池欲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你就是会卖乖,成明天来找你。一会钱雯来陪你?”
“不用了,”郁瑟婉拒:“太晚了,她已经睡着了吧,我自己待着就行。”
她见池欲没有要同意的意思,又问了一遍,语调格外柔和,池欲受用地摸摸她的手臂,点点头。
“行,你乖一点,怎么样都行。”
他低头吻了下郁瑟的发丝,缠绵轻柔,仿佛有无限的情愫欲言又止。
不一会门口传来关门声,郁瑟站在原地没动,好一会才朝门口看去。
手腕上似乎停留着余温,郁瑟举起手,对着灯光凝视那一块皮肤,细白无暇,肉眼看上去与其他的地方没什么不一样。
郁瑟看了一会放下手在沙发上坐着,室内一片寂静。
这期间郁瑟一直在想两个问题,第一个宋清为什么这么帮她,他同情自己吗?还是单纯的因为不想让自己影响他和池欲之间的关系。
以池欲现在的地位,除非他不想找,不然极少有人能瞒得过他,以宋清的实力可以吗?
池欲又为什么让自己留下来,留在他身边满足他的癖好吗,就像原书里描述的那样,或者有别的原因?
可是就算有别的原因又能怎么样呢,郁瑟不愿意再想下去,就算有别的原因,事情的后果对于池欲,对于郁瑟,谁也无法承担。
时间一分一秒过渡到凌晨。
郁瑟起身把手放在门把手上,隔着门听外面的声音,其实什么也听不见,房间的隔音格外好。
郁瑟开门,走廊的尽头还有一队卫兵在巡逻,为首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蓝色便服,敏锐地听到这边的声音抬眼望过来。
看脸郁瑟认识,是宋清的副官,四十来岁,他手臂垂在身侧冲郁瑟比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下楼。
显然宋清已经做了周密的安排。
郁瑟按照副官的指示走向右手边的电梯,郁瑟住在十三楼,电梯上的数字从十三一层一层的跳动减少,到负二层也不过短短的几分钟。
屏幕上的数字最终停在“-2F”
电梯门朝两边开,宋清就站在门口。
他穿着灰色的便装,脸上没紧张之色,见到郁瑟反而轻松地问:“没带行李?往后可真回不来了,联邦封闭项目,几年后才能出来,这项目对你利大于弊。”
几年后才能出来应该是联邦的保密项目,辛苦归辛苦,但无论如何,对郁瑟来说能躲避池欲确实是利大于弊。
郁瑟感激地微笑,她说谢谢,半迷茫半谨慎地问:“小叔你为什么要帮我?”
宋清说:“我没什么理由,只想让你过得顺心。”
理由光明正大,郁瑟则更加不解,她能相信宋清是知道一些系统内幕才另有所图,却不太能理解他会单纯地对自己好。
这是基于原主的记忆和池欲与宋清的关系做出的解读,除此之外郁瑟无法相信别的理由,她对宋清保持着一种天然的害怕和警惕。
郁瑟眨了一下眼,嗯了声,很快道谢说谢谢小叔:“如果您将来需要我,我一定鼎力相助。”
一般宋清听见这话只当客气,无利不起早,所谓鼎力相助,其实不过是有利十分情,无利当生人。
特别是在官场,有利益有规矩,鼎力相助不过是一句客套的空话。
宋清最懂这些,可他唯独愿意相信郁瑟,郁瑟说帮就一定会帮。如果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莽撞人这样说这样做也就罢了,宋清遇到过,说实在的他们连帮助的方式和后果都没能搞懂,一腔热枕只会让宋清啼笑皆非,摆摆手表示拒绝。
但郁瑟不一样,她并非不懂,反而她样样都懂,什么后果什么下场她往往一清二楚,可是她还是要帮。
就像一个义无反顾,冷静清醒的人逐渐被包裹着下陷,她眨动的睫毛,时常垂下躲避的眼睛,包括从前庆功宴时那一身长裙慢慢走下楼梯,宝石渐暗。
她就像是一只美丽濒死的蝴蝶,始终争不脱道德和秩序的茧,可她绝不求救,绝不哭喊,如非亲眼目睹,绝对无法感知到那种震撼。
而宋清恰恰亲眼见证过这一幕,他无法不被触动,也决不可能袖手旁观。
宋清笑笑,其实在这一刻他想说很多,说对不起或者干脆趁着这个机会一诉衷肠,郁瑟肯定会听下去。
这算趁势而为,无可厚非,他刚要说,郁瑟就仰头看他。
她太瘦了,这是宋清一贯的感受,再加上眼睛大而圆润,因此非常轻易就会给人一种郁瑟年纪还小的感觉。
宋清的话卡在嗓子口他们身份相差很多。
他们一个算长辈,一个是晚辈,一个是她初恋的未婚夫,一个是他匹配对象心心念念的beta,于理于情,宋清现在要诉真情都不合适。
他现在说出口郁瑟要怎么自洽,她直到现在还称呼自己为小叔。
情愫霎时间堵在嗓子口,宋清话到嘴边临时往下咽:“好,有你这句话小叔就放心了。”
“走吧,我带你出去。”
宋清也不紧张,就正常让司机开车,副官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宋清和郁瑟坐在后排。
车出地下车库,然后顺利开出别墅区,宴会所在的别墅不算偏僻,但凌晨一两点外面车辆也少。
今天更是格外空旷,一路上几乎见不到几辆车,这种反常的景象带动了郁瑟心中的不安,她没说话,一直看着窗外。
宋清安抚性地轻拍她的胳膊说道:“他马上要到易感期了,再加上今晚喝得比较多,还有几个方案等着他决定,一时半会发现不了。”
郁瑟转过身点点头,抿唇说那就好。
可是心里还是紧张,紧张到心脏砰砰乱跳,似乎预示着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郁瑟握紧手腕,车辆飞速驶过一个个红绿灯口,宋清在耳边说:“我已为你重新做了新身份,新身份可以一直沿用。学历问题你不必担心,我会重新挑选一所大学为你申请……”
郁瑟嗯了几声,有些话压根没听清。
车辆去往的是晴重的军用机场,宋清自信能够带郁瑟走也正是因为今天情况特殊,晴重是联邦的重大军区之一,这里算是陈少将的地盘,他的祝寿宴自然用的是他的兵,甚至晴重军区都是陈少将的部队在驻兵把守。
池欲虽然有能力和陈少将分庭抗礼,但他刚好有个项目要和陈少将合作,这个时间点自然也不会特意在祝寿宴上和他争锋。
这让宋清有了可乘之机,宴会上的卫兵都是他的人,在加上军区机场也由他管理,带郁瑟出去,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车辆在一个红绿灯口停下,红灯上的数字一秒秒地跳动,晴重今晚似乎要下雨,墨蓝色的云很低地漂浮在上空,宋清打了个电话吩咐机场做好准备,随即又在郁瑟身边接起电话,说道:“嗯,半个小时之后我就回去,池总还在开会?”
那边说了什么,宋清回答了几句,随即又是几句话,宋清才挂断电话,郁瑟心中的不安逐渐被放大,她问宋清:“小叔,一定要今天走吗?”
宋清大概是看出来她的紧张了,安慰道:“嗯,今天的车辆和飞机都安排好了,不用担心太多,我会安排好。”
“可是,”郁瑟说道:“我总觉得今天不应该走,池欲会发现。”
“他迟早会发现”宋清说道:“早走早安心,今天这个机会很难得。”
宋清回答地坚决,郁瑟把疑问和不安都吞进肚子里,车辆顺着道路行驶,军用机场在郊外,周围除却少量民房之外一片荒芜,路边的灯光似乎也照不亮黑夜,大片的草地连绵到远处的幽暗中,只剩下机场中的高射灯正在孤独地指引着方向。
晴重的军用机场建设的格外雄伟,由银色金属、高大立柱和螺旋纹装饰组成的现代建筑自带冷峻感,站在它面前会清晰的感受到一种不真实的奇异感。
车辆停在机场的跑道旁,机场的主要建筑里零零散散地开着几盏灯,只照亮着几处小空间,更远更高的地方都隐藏在黑暗中,里面似乎也没什么人,空旷寂静是郁瑟对这里的第一感受。
车子停下,等了几分钟才有人出来向宋清敬礼:“报告长官,飞行大队代号猎鹰向您报道!”
宋清先开门出去,微微颔首,笑着说:“不用这么严肃,飞机准备好了吗?”
飞行员站在宋清的面前,如实汇报:“报告长官,准备完毕!”
宋清对着郁瑟招手,示意她去登机。
将要下雨的夜晚,空气凝滞,连风都没有,似乎只有躁动不安的湿润在蛰伏着,
郁瑟刚下车。
蓦然,机场旁边的路灯亮起,刺激的白光让郁瑟不自觉的闭眼。
随后,像是世界撕开了禁忌符一般,跑道的灯光飞速地渐次亮起,刺目的白光一盏接着一盏绵延到远处,像是一把锋利的白刃直到世界尽头。
身后,那栋庞然大物般的建筑也忽然亮起无数灯光,照的世界灿若白昼,仿佛天地之间,荒原之上,只有这里有光,只有郁瑟所在的地方有光,
惊疑,压抑,不安,郁瑟猛然回头。
属于机场的广播中,一声轻蔑的微叹。
惊雷声骤起,成千上万的雨丝蜂拥而至,在白光的照耀下宛若一群不知疲倦的飞蛾扑向大地。
盛大与荒芜之间,真实与虚假之中,池欲从机场的大门里不急不缓地走来,他穿着黑色的暗纹西装,身材颀长挺拔,一瞬间让郁瑟分不清这是过去的原书还是现在。
仿佛时间重叠,他和郁瑟遥遥相对,目光相撞,不可一世的语调,
“我说了,大不了撕掉重写”
雨在不停地下, 郁瑟站在雨幕中,雨丝不断的飘洒在郁瑟的身上。
宋清从副官手里接过雨伞,替郁瑟撑起伞。
池欲的目光越过郁瑟,直直盯着宋清,眼睛里满是渗人的寒意和戾气。
他大步往前走,身后的助理举着伞小跑着跟上去,在他们之后还有一队士兵,飞行员退后一步,宋清的副官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池欲身后的人一把摁在地上。
郁瑟惊叫了一声,池欲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别怕, ”随即看向宋清。
宋清倒是并未后退半步,撑着伞迎着池欲的目光说:“你来了。”
池欲活动了一下手腕,他微微挑眉,嘴角勾着,似笑非笑:“解释解释,你们这大半夜要去哪,一个我未婚夫,一个我前女友,怎么,你们俩要私奔?”
宋清不敢激怒池欲,显然他也没有这个想法,他手指搭在漆黑的伞杆上,以一种近乎温顺的表情微笑着解释:“苏城那里临时有事,她的老师想见她一面. .....”
池欲没接话,他轻轻的摸着郁瑟的脸,感受对方微弱的颤抖。
他煞有其事地哦了一声,不表示反问, 更像是被逗得发乐。
两世相处足够让宋清了解他,这一声的意思是你他妈的真会找死,他压根不信这句话。
如果非要宋清找个词来形容他和池欲,天天作之合和有缘无分和他多半会选有缘无分。
这个词很俗气,不过放在他们身上倒是恰如其分。
因为腺体结缘,关系也始终停留在这一层上。
宋清无疑是爱他的,爱他的肆无忌惮,爱他姣好的容貌,乃至他的风流成性,宋清都全盘照收。
两人的第一面叫宋清从此将这个人刻在了脑海里,在这段关系开始之前他做了充分的准备要和对方共度一生,准备的很周全,连池欲可能不爱他这一点都考虑上了。
直白的讲,宋清从来就没指望过池欲会爱他,相较于池欲的家世和容貌,宋清的条件可以说是捉襟见肘,家世不行,长得也只能算上乘,够看,但比起池欲来说远远不够。
因此他早早地做好了准备,反正对于他们来说即使不相爱也没什么关系,一段关系的绑定爱情只占很少的一部分,但宋清唯一没想到的是将来有一天他也会变心。
爱郁瑟要比爱池欲更难让人理解一些,后者似乎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但郁瑟呢,众人眼里她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长得漂亮,很会哄人——当然这是从池欲身上总结出来的经验,有时候池欲怒气冲冲地去找她,可是回来却总是带着笑。
宋清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开始不自觉地定到郁瑟身上,等到宋清开始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无法轻易抽身了。
爱对于宋清来说注定是一件扭曲的事情,他既无法放弃池欲也无法全心全意的去爱郁瑟,在两人之间来回来回摇摆,既见证他们的相爱和分手,又始终不甘地伺机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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