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进帐,就看到太子给云拂衣倒茶,帮她把弓挂好,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不知究竟谁才是贤内助。
他就知道情爱这种东西碰不得,染上这玩意儿就变得不值钱了。
随后他便看到拂衣端起桌上的茶杯,喂到了太子嘴边,太子喝了一口茶,笑得跟吃了灵丹妙药似的。
两人亲密的模样让刘小胖如坐针毡,感觉自己非常多余。
岁庭衡见刘小胖扭来扭去,满脸不自在却不愿意离去的模样,在拂衣耳边轻声问:“刘世子为何一直跟着你?”
“惜命呢。”拂衣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岁庭衡,说完后笑着摇头:“知道保护自己是好事。”
“也就是说,盯着他的人可能还不知道他来了猎场?”
两人眼神一亮,望着对方道:“这也是好事。”
“啊?”刘小胖可怜巴巴地抬头,有人想要暗算他,怎么还成了好事?
“没事,你不需要懂。”拂衣拍了拍他胖墩墩的肩膀:“这几日好好跟着我,保证你安全回到公主府。”
“拂衣姐,以后你就是我的大姐。”
此刻,能屈能伸这个词在刘小胖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从这天开始,云郡主身后就多了一个戴着面罩的长随,这个随从长得虽然胖了些,但是手脚格外机灵,每次云拂衣打到猎物,他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捡回来。
这日有人与云拂衣射中同一只野兔,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小胖子就蹿出去拔下对方的箭,一脚踹飞对方拣猎物的小厮,再拎着兔子跑回了云拂衣身边。
“哟,云拂衣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如此机灵的长随?”康阳公主正好看到小胖子踹飞小厮的一幕,对同行的几位老郡主道:“就是瞧着好像有些眼熟。”
老郡主们越看越觉得,这戴着面罩的小厮像康阳公主的独孙,但是刘寿昌与云郡主不合是众人皆知的事,怎么想都不可能跟在云拂衣后面跑。
彩音坊。
常来坊里的一些郎君姑娘们跟随圣驾去了猎场,坊内这几日比平日安静了些许。
少了王孙小姐们在台上乱蹦乱跳,常客们反倒有些不习惯,离了彩音坊,还有何处会有公子千金表演?
“那些郎君与姑娘全都去了猎场,我反而有些不习惯了。”一位客人问彩音坊内的小厮:“他们下次什么时候来?”
小厮笑着岔开话题,哪里敢透露贵客们的行踪。
“不对啊,我上午路过一家酒楼时,还看到刘世子坐在靠窗的位置吃酒。”旁边的顾客接话:“难道他没去猎场?”
“贵人的事情,咱们如何清楚?”
到底是龙子凤孙,大家不敢谈及太多,打着哈哈揭过了此事。
趴在地上给桌腿擦灰的妇人动作稍微一顿,随即擦得更加卖力。
“来一壶桃花酒和几碟点心。”有人在桌边坐下,露出一双皂底云纹靴。
妇人浑身僵直,把脸上的粗布脸巾往上拉了拉,把头埋得更低。
岁瑞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跟随圣驾去猎场了吗?
“公子瞧着眼生,是第一次来咱们彩音坊?”小厮带着笑小跑上前:“您还需要些什么,可需要小的介绍?”
“不必……”
“等等,上几样云郡主常吃的菜。”
“好嘞,您稍等。”小厮早就习惯了这种客人,自从云郡主与太子定亲后,几乎每日都有人来吃什么云郡主同款酒菜,让他们赚了不少。
台上的乐师弹奏着不知名的曲子,客人们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闲谈,虽有些吵闹,却比安静的王府多几分活气。
“王爷,您不能再喝了。”岑楚见岁瑞璟一杯接一杯往嘴里灌酒,按住他的手劝道:“您称病提前从猎场回来,若是被人知道您醉酒,对您十分不利。”
“我不提前回来,难道要我留在那里,看他们俩如何恩爱吗?”岁瑞璟颤抖着手倒酒:“我不让她来这种地方,只是想让她名声好一些,她名声好母妃就不会挑她的错处,更不会反对她做我的王妃,这有什么错?”
岑楚神情怔忪,他看着满脸不甘的岁瑞璟,沉默许久后开口道:“她现在仍旧什么也没有改,可太子殿下能娶她做太子妃。王爷,您跟云郡主没有缘分,您已经娶了王妃,过往种种都放下吧。”
“连你也觉得都是我的错?”岁瑞璟打翻了酒壶,酒水滴滴答答溅落在地,他低头看到桌角边蹲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婆子,一脚把她踹开:“不长眼的东西,谁让你在这里的?”
“对不起贵客,我马上就离开。”妇人抓紧手里的抹布,低着头连连告 罪。
岁瑞璟看到她手背上狰狞的伤痕,厌恶地移开眼睛:“滚下去!”
这个云拂衣总爱来的彩音坊,也不过如此。
他丢下一锭银子,起身往外走。小厮见他菜还没动几筷子就离开,连忙上前询问:“贵客,可是鄙坊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岁瑞璟冷哼一声:“招待不周?贵店招来的粗仆面如恶鬼,客人说话时也不知避开,下次谁还敢再来?”
妇人捂着被踹疼的腰回到后厨,管事就来告诉她,她因为得罪贵客被开除了。
“丑婆子,你也别怨我,对方是高高在上的郡王,一句话就能让我们彩音坊关门大吉,我们得罪不起。” 管事从腰间掏出一串铜钱,塞给妇人:“我知道你也不容易,隔壁的茶楼要招一个倒夜香的,对容貌年龄也没要求,只要有把子力气就行。等会我跟茶楼管事打声招呼,看在我的面子上,茶楼应该会收留你。”
南湘紧紧拽住手里的破抹布,刺啦一声,抹布瞬间四分五裂。
“怎么,你不想去?”管事一脸怀疑地看着她:“难道你之前的话都是在骗坊主,你根本不缺钱?”
“多谢管事,我缺。”南湘扯着嘴角狰狞一笑:“很缺。”
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她真该一把掐死那狗东西!
第78章 陪你
“坊主,我已经把丑婆子送到了茶楼。”管事把人安排到茶楼那边以后,就赶回了彩音坊:“多谢坊主相助,余下的事您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安排妥当。”
“您这话客气了,奴家与云郡主相识多年,能为她分忧是奴家的荣幸。”坊主抿了口茶,温温柔柔地笑了,说出的话却不怎么温柔:“也不知道是哪方派来的蠢货,把老娘当成傻子看。”
真当她开这么大的乐坊,不需要半点手段与见识?
她的彩音坊每日都有贵客上门,但凡谁出点什么事,整个京城都要被翻过来。能入坊做工的人,祖上八辈她都要查得清清楚楚,更别提一个来历不明的毁容婆子。
这婆子第一天上门求她收留时,她就觉得不对劲,于是连夜派人把此事告诉了云拂衣。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管事”,也是拂衣安排过来的人。
“坊主机敏善谋,侠肝义胆,世间多人不及。”管事作揖:“在下还需要再贵坊叨扰一段时间,有劳坊主。”
“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奴家,奴家一定鼎力配合。”坊主笑了笑,“能帮到云郡主就好。”
管事沉默再作一揖,对坊主与云拂衣只留下敬佩。
他是太子詹事府的官员,以前只觉得云郡主纨绔,这些玩乐场所也尽是浅薄好利之人,直到来了彩音坊,接触过这里的人以后,才发现真正浅薄的人是他。
无论是云郡主还是彩音坊主,亦或是彩音坊里的乐师以及帮工,每个人都有了不起的地方,如果没有他们相助,他的差事不可能如此顺利。
傲慢容易使人产生偏见,他不过是多读了几年书,并不比别人高尚。
秋猎结束前的最后一晚,皇帝举办露天篝火宴会,正是君臣和乐的盛世景象。
几位留在隆国进学的他国王子王孙饮着酒,既向往又羡慕。隆国是礼仪之邦,不似离岩那般爱折磨他国之人,他们在隆国过得十分滋润,但仍旧希望本国的百姓过上如隆国这样的生活。
他们生于王室,远赴隆国求学,也不过是想为自己国家寻求一份安宁。
有礼部官员过来向他们敬酒,相互间做足礼貌与客套。等隆国礼官离开,他们向彼此举了举杯,融入这场热闹之中。
“南胥的王孙一个没来。”长列国的王子对南乡王子道:“看来南胥是彻底得罪了隆国。”
“明知道太子对云郡主情深似海,他们还给太子送美人。”
“还想让他们王孙做隆国的赘婿,连吃带拿真敢想。”
与暴虐的离岩相比,隆国堪称仁厚大度,南胥发癫惹得隆国如此不给他们颜面,实在让他们不理解。
在座诸位王子王孙没有任何人能理解南胥的行为,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写话本需要逻辑,现实发生的事却让人匪夷所思吧。
“见过郡主。”莫闻端着盘子过来,里面放着考好的肉:“郡主,殿下亲手烤制了一些猎物,请郡主您尝尝。”
“都是殿下亲自烤的?”拂衣见盘子里的肉色香味俱全,当即尝了一块:“殿下好手艺。”
莫闻但笑不语,殿下这两日,每晚都躲在帐子里练习烤肉的手艺,他们这些伺候的人,浑身上下都被腌入味了,味道岂能不好?
“刚好我也烤了一些肉,味道不及殿下,劳烦莫闻公公帮我带给殿下尝尝。”拂衣把烤架上冒着油花的肉放进盘中,还放了两个剥了一半的橘子。
“你怎么把吃了一半的橘子送给太子?”坐在她旁边的刘小胖不解,伸手想尝太子烤的肉,被拂衣一巴掌拍开。
“吃你自己的。”拂衣把盘子挪远:“你不用懂。”
刘小胖嗤了一声,伸手剥自己桌上的橘子,瞬间被酸得龇牙咧嘴。
他怀疑地看着拂衣,她该不会是想戏弄太子,把最酸的橘子给殿下尝吧?
云拂衣这纨绔女,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橘肉甜香,现在还不是橘子最成熟的时候,但拂衣送他的橘子很甜。
岁庭衡动作温柔地拿起盘中两个剥开一半的橘子,抬头望向拂衣的方向。
明明两人之间隔着明艳的篝火,但是在岁庭衡望过去的那个瞬间,云拂衣也抬起了头。
他们的视线在夜色中交汇,在篝火上方化作最明亮的火焰。
我吃到了最甜的橘子,所以想留给你一半,仅此而已。
刘小胖看了看云拂衣,又看了看坐在上首的太子,胖胖的身躯充满大大的疑惑,这破酸橘子又不是绝世大宝贝,太子怎么稀罕成这样?
“在笑什么?”皇帝把烤好的兔腿划开,放到皇后碗里,见她笑得一脸开心,以为她也想像其他人一样去跳篝火舞:“我去陪你一起跳?”
“我们跳什么?”皇后贴在皇帝耳边道:“我在看拂衣与衡儿。”
皇帝闻言抬头,正好见到拂衣被几个小姑娘拉到篝火旁跳舞,而他的好大儿一眼不眨地看着拂衣,笑得半文钱都不值的模样。
“殿下。”拂衣一身红裙,比篝火还要亮眼,她把手伸到岁庭衡面前,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带着他融入了年轻人当中。
向来克己复礼的太子,在橘红的篝火下,露出了年轻人独有的快乐笑容。
这一幕落在对礼节最严苛的官员眼里,都不忍心说出任何挑剔的话。
年少春光不重来,诗酒趁年华。
第二日一早,圣驾回京。
圣驾回京的第三日,京城秋闱中举名单张贴出来,云照白不负年少时的神童盛名,姓名高居榜首。
云家行事低调,并没有大宴宾客,而是关上门自己庆贺。
夜色未至,饭菜还没上桌,岁庭衡却出现在了云家。
似乎察觉不到二老的惊讶,岁庭衡把大包小包的礼物赠上,笑得一脸和煦:“听闻云兄高中榜首,晚辈厚颜来讨杯酒喝,还请伯父与伯母原谅晚辈的冒昧。”
伯父伯母?
云照白回过神,上前作揖道:“殿下光临寒舍,在下喜不自胜,请您上座。”
“我是晚辈,怎能坐尊位?”岁庭衡笑:“我坐云兄身边就好。”
云望归与柳琼枝见状,连忙劝岁庭衡上座,岁庭衡连连推辞。
“你们在干什么?”拂衣走进院子,见岁庭衡跟她爹拜来拜去,听明原委后开口道:“要不殿下坐我旁边?”
“不……”
“好!”岁庭衡立刻走到拂衣身边,上扬的嘴角昭示着他的好心情。
一顿饭下来,云家父母从拘谨到震惊,从震惊到费解,又从费解到接受,最后从接受化为了担忧。
以太子对拂衣的态度,真怕拂衣指着一条狗说它是猫,太子都要夸拂衣眼神好。
等拂衣送太子出门后,云望归叹息一声,对云照白道:“没事带你妹妹多看看书。”
“看、看什么?”云照白也没想到,太子竟待他妹妹至此,原来外面传太子痴恋他妹妹竟不是谣言。
“忠臣列传。”
拂衣陪岁庭衡坐上了马车:“殿下,你把我爹娘还有哥哥吓着了。”
“对不起。”岁庭衡垂着眸,眉眼间染上了几分忧郁:“我只是想让伯父与伯母放心你与我在一起……”
“殿下。”拂衣拉了拉袖子:“今晚你在理王府住下吧,你陪我弹一会琴。”
“好。”岁庭衡眼眸立刻亮起来:“你上次住过的院子,一直都有人好好打扫。”
“殿下的意思是,想留我也在理王府住下?”拂衣笑吟吟地看着岁庭衡,岁庭衡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突然马车颠簸,拂衣差点撞在马车上,岁庭衡伸手把她搂入怀中,自己后脑勺被撞得咚的一声。
拂衣趴在他怀里,抬起一只手掀开车窗帘子,见停在旁边的是康阳公主府的马车,皱眉斥道:“刘小胖,你又在发什么疯?”
马车里的刘小胖没有露脸,跟拂衣对骂几句后,就张扬地离开。
黑暗中,灰衣人看着被重重保护着的云府马车,最后还是遗憾地把目光挪向公主府的马车,隐身在黑暗中跟了上去。
这几日刘寿昌终于频频现身某处酒楼,据说是迷恋上楼里的一个卖艺的琵琶女,只是身边带的下人太多,他很难下手。
今夜他冒充琵琶女的字迹写信相邀,刘寿昌虽然真的出门了,但他十分谨慎,不敢轻易出手。
直到云拂衣与刘寿昌互相对骂,他终于能够确定,马车里的人就是刘寿昌。
等公主府马车停在两人约好的江边,灰衣人飞身掠过车夫,直入马车里,掏出匕首准备制服刘寿昌。
他看着马车里身着金甲的男人,意识到不妙,转身就逃。
“来都来了,怎么还想走呢?”
马车外,云拂衣拉着弓,箭尖直指他的喉咙:“从西巷一直等到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你出手,你再走就不礼貌了。”
灰衣人浑身一凉,他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与护卫,握着匕首的手渗着冷汗:“老子不过是想打劫求财……”
拂衣手里的箭飞出,射穿他的大腿,她一边新的箭搭上弓射穿他第二条腿,一边不疾不徐道:“慢慢狡辩,我很有耐心听。”
灰衣人两条腿被箭洞穿,无力地跪趴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
他疼得满头冷汗,不甘地抬头问:“你们早就发现了?”
“发现什么?”拂衣拿弓的手微微上抬,箭尖对准灰衣人握匕首的手:“发现你们就是当年追杀云家的人?”
一只略有些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岁庭衡站在拂衣身后,与她一起拉紧弓弦。
利箭离弦,灰衣人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右手被箭扎穿。
他闷哼一声,痛得浑身颤抖却没有求饶,只是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拂衣与岁庭衡。
“殿下,郡主。”大理寺卿小声道:“请二位给下官留个活口。”
人死了,他就不好问话了。
“呵。”灰衣人嘲讽一笑:“我不像你们隆国人,是贪生怕死之辈。”
“没关系,你死了不要紧。”拂衣把弓扔给岁庭衡,把玩着手里的弓道:“我现在去把你的主子抓回来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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