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维持着礼貌笑意的岁庭衡听到这句话,笑容一敛,把目光落向说话之人。
见太子看自己,南乡国王子以为对方不相信自己说的话,赶紧道:“太子殿下,在下不敢撒谎,那日长列国的王子正好与在下同行,他也听见了。”
南乡与南胥相邻,两国祖上曾发生过多次冲突,所以即使来了大隆做质子,南乡王子仍旧看不上南胥的人,只要有南胥人在的地方,他都会想办法抓南胥人的小辫子。
长列国王子性格温和,平日也没什么存在感,现在听南乡王子主动提到自己,只好起身道:“启禀太子殿下,确有此事。”
“南淮。”岁庭衡眼眸低垂,明明没有摆出任何愤怒的神情,偏偏所有人都不敢与他的双目对视,心生出几分惧意。
笃、笃、笃。
他的食指轻点了三下椅子的扶手:“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太子殿下!”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服,南淮再次跪下:“在下不敢冒犯云郡主仙姿,只是得知郡主常到彩音坊玩乐,所以才多问了几句。”
他仰头看着端坐上方的男女,那高高在上的姿态,既遥远又不可冒犯。
他们又怎会明白下位之人的无奈与狼狈?
“方才我便有一事不明,南淮王孙在我国求学,为何如此肯定此事与南胥无关?”拂衣叹了口气:“这让我不得不怀疑,此事不仅与南胥有关,说不定连王孙你也有参与。”
“离岩使团何时出京,南淮王孙恐怕比南胥国君还要清楚。”拂衣目光一一从这些质子身上扫过,质子们纷纷露出惊恐却讨好的笑,生怕拂衣说他们也可疑。
“殿下,以臣女看,还是修书一封问责南胥国君,让他给我们一个解释。”拂衣站起身:“至于这位南淮王孙,就暂时拘禁在四方馆,在南胥国君给出满意的答复前,只能委屈王孙待在馆内不要出来。”
“太子殿下!”南淮不敢相信,云拂衣竟然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下,对他进行软禁。
“殿下~”拂衣走到岁庭衡身边,拽住他的手晃啊晃:“你快说人家的建议怎么样嘛。”
“郡主的建议自然是最好的。”岁庭衡看着自己被拂衣握住的手:“来人,送南胥国王孙回京,没有孤与云郡主的命令,谁也不能放他出馆。”
“太子殿下,在下是南胥的王孙,您不能这样对我。”南淮神情惨白,抬高声音道:“没有尊贵的皇帝陛下圣令,您不能处置他国皇室后人。”
“挑拨完大隆与离岩,还要挑拨陛下与太子殿下的父子感情?”拂衣惊讶地看着南淮:“王孙,你好大的胆子。”
“殿下,早年曾氏祸乱后宫,难道您也要效仿先帝,任由云郡主惑乱人心吗?”南淮知道自己此次被押送回四方馆,南胥为了平息大隆的怒火,肯定会派新的质子,而他也失去了原本的利用价值。
“殿下,难道您想大隆出现第二个曾氏?!”
“曾氏是个什么东西?”拂衣脸上的妖媚之色消失不见,她嗤笑一声:“南淮王孙不必叫得这么大声,就算你叫破了嗓子,今日也不会有任何关于我妖媚的话语传出去。”
“你在挑拨孤与云郡主?”岁庭衡握住拂衣的手:“满朝皆知,是孤苦求云郡主的真心,你的意思是指孤乃魅惑之人?”
禁卫军统领:“……”
殿下,实在没必要在他国质子面前说这话,又不是多光彩的事。
想起拂衣这些年的赫赫威名,礼部官员也有些无言以对。
任谁出去说云拂衣是惑人妖姬,别人都只会以为此人在发癫。
谁家祸国妖姬天天带着一群纨绔子弟在大街上晃荡,动不动就自称游侠,要在京城行侠仗义,一个能打八个?
“南淮王孙在说什么胡话,曾氏那种低贱妖媚之女如何与高贵的云郡主相比?”南乡王子连忙站出来道:“云郡主的美名,京城中人人称颂,当年为了反对妖妃祸国历经生死。依在下看来,云郡主分明是忠良之后,人美心善,与太子殿下是天上一双,地下一对的绝配。”
长列王子也跟着开口:“在下听闻曾贵妃出身不明,靠着美色惑得帝王心。云郡主与离岩王子比箭的飒爽英姿我等还历历在目,你此话实在有失偏颇。”
其他质子:“是啊是啊,美貌只是云郡主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罢了,太子与云郡主乃神仙眷侣,你这种挑拨离间的小人懂什么真感情?!”
“诸位对大隆的诚意,孤都记在心里。”岁庭衡再次恢复了笑意:“近几日天气犹热,诸位先在行宫暂住,待天气凉快以后,与圣驾一起回京。”
“多谢太子殿下。”
诸质子喜出望外,这可是奢华精美的长央行宫,能在这里住上几日,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拂衣扭头看岁庭衡,岁庭衡耳尖有些发红。
他一开始也没想留他们住的,可是他们夸他与拂衣天生一对,神仙眷侣呢,这让他如何忍得住?
“南胥国王孙责骂我朝郡主,污蔑孤未来的太子妃,这是对孤莫大的羞辱,也是对隆朝的羞辱。”岁庭衡把目光投向礼部官员:“即刻给南胥下发问罪书,十日内南胥若不赔罪,便发兵南胥!”
听到“太子妃”三字,拂衣嘴角弯了弯,这是太子殿下第一次鼓足勇气,在外面宣称她是未来太子妃,而她似乎对这个身份并不反感。
“是!”
礼部官员起身接令,谁知禁卫军统领比他喊得还要大声。
你一个禁卫军统领如此激动有什么用,难不成你还能上战场?
“太子殿下,在下知罪……”南淮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堵住了嘴。
他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岁庭衡,岁庭衡不该是如此冲动的人,更何况一国储君,在皇帝不在场的情况下,如何敢直接下令问罪他国国主,甚至还说出发兵的话?
难道不怕引得皇帝忌惮?
还有隆朝的这两个官员,为何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难道他们不怕引起皇帝的怒火?
南淮想不明白,但这并不耽误礼部的办事效率,不到半个时辰就写好了言辞犀利的问罪书,上面甚至还加盖了三省六部、帝王玉玺、太子金印十一道印章,以最快的速度传到边关,转交到了南胥国人手中。
南胥国主看到这封加盖了十一道印章的问罪书,手抖得如风中残烛:“让南淮去向大隆求兵,他求来的是什么?”
这他爷爷的是催命符啊!
若离岩与大隆都向南胥出兵,他们南胥的地都能被犁两遍,地里的虫都能被掏出来劈成两段。
南胥的惶惶不可终日并不能影响大隆百姓的好生活,因为天气渐渐转凉,圣驾即将起驾回宫。皇后怕行宫外面摆摊的百姓在他们离去后还来行宫外摆摊,特意派人让他们早些回家,不要再来摆摊。
“云爱卿啊,衡儿已经当众说了拂衣是未来太子妃的话,拂衣也没反对,现在外面还有人说衡儿靠着容貌才俘获住拂衣的真心。咱们做长辈的,总不好一直把事情拖着,好歹给我儿一个名分。”皇帝把一本红册从抽屉里翻出来:“来,你来看看,这些都是朕让钦天监算出来的吉日,你说哪日行纳吉礼合适?”
云望归看着那红通通的吉日册,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还没纳彩,就先想着纳吉了?
“这个月二十八就是好日子,这日朕让老郡王与康阳公主到你们家纳彩,问名就走个过场,俩孩子一看就是天生一对,八字肯定相合。这样一来,下月十五就能纳吉,这样也方便定下婚期……”
云望归看着陛下在吉日册上写写画画,挑的全是最近的日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小女烂漫天真,又是坐不住的性子,恐……”
“这才好,衡儿就是太过沉稳,又是死心眼的性格,他俩一静一动多好啊。”皇帝假装没听出云望归的言外之意,唰唰勾好日期:“跟云爱卿交谈真是令朕高兴,那我们就这么愉快决定了。”
云望归:“……”
请不要把自说自话解释成交谈。
云望归绷着脸走出元合殿,没走出多远,就看到女儿与太子殿下站在柳树下,女儿不知从何处摘了几朵野花,非要往太子殿下头上戴。
太子殿下只好无奈地低下头,任由女儿把太子的发冠插得乱七八糟,然后被女儿拉到树下席地而坐。
夏风把女儿的笑声送到了他的耳中,他收回目光,看着手里皇帝硬塞给他的吉日册,轻轻叹息一声。
克己复礼的太子殿下,何时如此不顾形象席地而坐过?
他把吉日册揣进袖子,只要孩子喜欢,那便没什么不好。
第67章 吓着
“恭喜郡王爷,终于抄完了书。”监督岁瑞璟抄写的太监,给他行了一个恭敬的礼:“希望郡王爷日后不要再犯,以免陛下与娘娘为您担心。”
岁瑞璟看着这些处处恭敬,却把他软禁在王府两个月的太监,面无表情道:“多谢公公提醒,也请公公替本王向皇上与皇后娘娘问安。”
“下奴遵命。”太监弓着腰:“王爷书既已抄完,便可以离开王府了。”
他没有说话,太监不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书房,他听到外面传来喧闹声,才起身迈着有些僵直的腿走出书房:“何事如此喧哗?”
跟他回话的是一个面生的太监:“回王爷,是圣驾回京了。老王妃与王妃一见如故,邀王妃去小住,王妃院子里的下人正在替王妃收拾行礼。”
宗室里唯一能被称为老王妃的,只有辈分最大的那位老王爷正妻,他记得这位老王妃喜静,到了老年更是不爱动弹。
今年的长央行宫她根本就没去,如何与卢似月一见如故?
更何况卢似月刚与他成亲时,老王妃都没拿正眼看过她,这份一见如故时隔大半年才赶到?
他走出王府大门,也不管身后跟随的下人是谁,走出东街后,怔怔地望着喧闹的街道出神。
在屋子里关了两个月,他竟觉得这个世界有些陌生。
“听说了吗,太子殿下要娶媳妇了。”
“什么媳妇,那叫太子妃。”
“能做太子妃的姑娘,一定是天仙似的人物吧?”
太子妃?
他恍然回神,猛地抓住路人的手臂:“太子妃是谁?!”
难道云拂衣当真诱得岁瑞璟不顾她纨绔名声,急着想把她娶回去做太子妃?
“放手!”路人被吓了一跳,见抓住他手臂的人衣着华贵,把即将出口的骂声咽回肚子:“公子,您这样的贵人都不知道,小的哪里又能知道呢?”
岁瑞璟松开路人的手,神情恍惚地走到一个地方,听到里面传出悦耳丝竹之声,停下脚步望了一眼。
彩音坊。
是云拂衣常去的地方。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竟踏进了这个曾经无比鄙夷的地方。
喧闹声、欢呼声,还有那些他瞧不上的纨绔子弟,聚在一起饮酒作乐,弹奏着难听的曲子。
他永远都无法理解,云拂衣为何会喜欢来这种低贱的地方。
所以每次她来这里,他都不会与她同行。
一眼望去,他看到了人群中笑容肆意的云拂衣,她靠在一个身着彩衣的女人身边,嘴里叼着酒盏。明明是吊儿郎当的举止,被她做起来,却是人群里最光彩夺目的存在。
离了他,她又傍上了太子,日子又如何能不好?
人群中还有与云拂衣关系不好的刘寿昌,他胖乎乎的身躯挤在众人身边,不知道跟身边的伙伴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拿眼角瞪她。
拂衣取下叼在嘴里的酒盏,目光余光看到了门外站着的人。
曾经张扬如珍珠的小王爷,现在已经变成了落入尘土的鱼眼珠,骄傲的眉眼变得阴郁,瘦削的脸颊有几分苍白,连身上的紫袍都仿佛失去了神彩。
四目交汇,岁瑞璟往旁边避了避。
她拿着酒盏在手里转了一圈,起身与友人们说了一声,朝门外走去。
拂衣出去的时候,岁瑞璟正站在一棵树下,地上落着几片枯黄的树叶,散发着树叶独有的腐烂味道。
两人隔着五步远的距离站着,拂衣没有再继续往前:“郡王爷怎么会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岁瑞璟忆了起来,他以前瞧不起云拂衣的朋友,也不喜欢她刚跟他们来这些地方,所以总说这些地方乌烟瘴气。
两人因为这事闹得很不愉快,后来还是他主动示好才和好,也默契避开谈论这些。
旧事重提,他忍不住想,若是当年对拂衣的朋友好一些,也许他们也不会闹到这种地步。
岁瑞璟低头看着脚下的枯叶:“无意间路过,就过来看看。”
两人再次沉默,拂衣神情漠然:“郡王爷最好离臣女远一些,我们之间有些旧怨还没有算清楚,我怕你下次单独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会忍不住对你动手。”
“你当真如此恨我?”岁瑞璟心有不甘:“就算母妃当年真的派人追杀你,可那不是我的本意,你不该把对她的仇怨,转移到我身上。”
拂衣以为自己听到了什么笑话:“宁郡王,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该不会以为把一切都推到曾氏身上,我就能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究竟是你太过天真,还是觉得我太傻?”
岁瑞璟反问:“那我们结交的这十年又算什么?”
“算我的人生污点。”云拂衣转身就走。
“站住!”岁瑞璟追问:“岁庭衡要娶的太子妃是不是你?”
“宁郡王,太子是君你为臣,你应该尊称他为太子殿下。”拂衣转身:“直呼太子殿下名讳乃大不敬。”
“大不敬?”岁瑞璟冷笑:“可惜当年我让他跪在地上时,没叫你看看他的狼狈模样。”
拂衣沉下脸来。
“狗东西一朝得势,倒装得人模人样起来。”岁瑞璟讥讽道:“你瞧上的不也是他的身份吗,有他为你保驾护航后,报复我是不是简单了很多?”
若非云拂衣的种种行为,他又怎会被降位,被杖责、被软禁抄书,落得声名狼藉的下场。
拂衣没有说话,手搭在了披帛上。
“以你的性子,又怎么会看上性格寡淡的岁庭衡。跟他这种满口仁义规矩的人在一起,你还有多少机会来这种地方,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岁瑞璟见拂衣不说话,已经说中了她的心思:“承认吧,你根本不爱他,你爱的只是他储君的身份。”
院门外岁庭衡的脚下一顿,转身就准备离开。
“殿下!”莫闻急道:“这都是宁郡王在胡言乱语,您与郡主之间不能有什么误会。”
“孤知道。”岁庭衡摇头:“岁瑞璟话说得太难听,孤此刻若是出现,拂衣会尴尬。”
莫闻:“……”
殿下,您不要太爱了。
都这种时候了,想的竟然只有云郡主尴不尴尬。
忽然院子里传来声音尖利的惊呼声:“使不得啊,云郡主!”
岁瑞璟竟然敢对拂衣动手?!
岁庭衡顾不得尴尬不尴尬的问题了,拔腿就往里面冲。当他跑进院子,看到眼前的一幕后,顿时原地停了下来。
“知不知道我忍你很久了!”拂衣把披帛往地上一扔,撩起袖子就飞踹在了岁瑞璟身上。
被杖责几十下,又被软禁在屋子里抄写了两个月书的岁瑞璟,几乎连闪躲的能力都没有,被云拂衣一脚踹进了花丛里。
拂衣三步上前,抓住岁瑞璟的脸左右开弓:“欺负我家殿下是吧,装模作样是吧,践踏我家殿下对我的真心是吧?”
啪啪啪,清脆的耳光声在院子里回荡。
跟随岁瑞璟出府的两个太监都殿中省新派来的,既不敢去拉云拂衣的手,又怕岁瑞璟被云拂衣打死,在旁边连连求情。
“谁跟你说我不爱他?”拂衣怒火上头,谁的脸面也不给,耳刮子挥得虎虎生风:“我家殿下文武双全,优雅风趣,待我友人也礼貌周到,我每天跟他待在一起开心得不得了。我不爱他,难道爱你这个人模狗样的玩意儿?”
“告诉你,我稀罕他,稀罕得不得了。少在我面前喳喳哇哇,老子要把你打得钻老王八肚子,让你变成龟儿子。”拂衣在充州三年没有白待,学了不少骂人的话:“从充州回来,我就想揍你了。你不是说我看中了我家殿下权势吗,那我今天揍了你,有殿下把我护着,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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