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双手递到岁庭衡手边:“臣女幼时骄纵不懂事,常得先帝赏赐,又不知人间疾苦。后来家父被贬官,很多珍贵物件被殿中省收回,不过想来殿下也不稀罕那些东西。”
岁庭衡接过锦囊,小心倒出里面的东西,是把指头大小的木剑,以及一颗用红绳拴着的圆玉珠。
“木剑是臣女用桃木雕刻的小物件,那颗玉珠是臣女在充州的河滩边见到的玉石打磨而成,玉料很普通。”拂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臣女不擅女红,珍奇珠宝也没有殿下多,只能送点小玩意儿博殿下一乐。”
玉珠上有简单的云纹浮雕,雕工不是很好。
“这都是臣女雕的。”拂衣担心太子误会她把雕工差的物件送给他,解释道:“前年臣女与家人团聚,家里人把臣女关在家中养伤,臣女整日待在家中实在无聊,就刻了些小玩意儿。”
她没好意思说,这已经是她雕得最好的一粒玉珠。
“很好看。”岁庭衡把玉珠系在了腰间,红绳勾着的玉珠在他腰间晃来晃去,拂衣的眼神飘了飘。
太子的腰……精瘦有力,还挺好看。
“拂衣真是多才多艺,连玉雕都会。”岁庭衡把桃木剑放进怀里:“不过有件事你说错了。”
“什么事?”
“你并非骄纵且不懂人间疾苦的人。”岁庭衡看着她:“先帝在时,你在宫中多次帮助受欺的宫人,还在先帝发怒时,巧言帮朝臣求情,宫中受你恩惠的人不知有多少?”
“那不过是顺手为之……”拂衣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想到太子居然知道这些陈年旧事。她小时候仗着先帝纵容,确实装巧卖乖帮过好多次那些即将被拖下去砍头的官员。
只可惜随着先帝丹药越吃越多,脑子越来越糊涂,加之曾贵妃对她有了意见,常常暗地里针对她,她已经无力改变先帝的决定。
到了最后,连她自己都保不住了。
这些事她从未跟外人提过,就连经常跟她在一起玩耍的宁王都不知道,不知太子是从何处查到的?
“宫中没有什么秘密。”岁庭衡笑了:“只要想要知道,就没有什么查不到的事。”
他望着拂衣身后的竹林,目光深邃,似有万千情绪,可是拂衣抬头看他时,里面除了温柔的笑意,什么都没有。
“那殿下要不要查一查臣女今日抓住的那个男人?”拂衣道:“臣女总觉得他身份不简单,而且可能跟宁王有所牵扯。”
“臣女观察过此人,他的生活习惯……”
“好。”岁庭衡道:“我会查清他跟宁王之间的关系,若宁王有异动,我绝不会轻饶。”
拂衣茫然,我准备的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轻易答应了?
见拂衣愣愣看着自己,岁庭衡仰头喝了一口茶,茶水有些苦涩:“除了他以外,还要查谁?”
“还有那三位美人的来历。”拂衣道:“养成这样的美人不是易事,她们穿戴的衣衫与首饰,还有经过的地方,都会留下痕迹。”
“好。”岁庭衡手指轻抚腰间的玉珠:“你放心,我会让人在最短的时间里查清他们的身份。”
第31章 朋友
太阳开始西移,岁庭衡送拂衣出宫。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上,偶有花枝探过红墙,惹得拂衣忍不住抬头去看。
“康阳姑祖母说的刘子贺……”岁庭衡看着前方的东凤门,缓缓停下前进的脚步:“如果早知他心仪你,上次在蹴鞠场,我该多勉励他几句。”
“殿下,您可别多想,臣女跟刘家郎君不熟,以后也不可能有什么关系。”拂衣解释:“殿下千万别因为臣女,对谁另眼相待。”
“原来你与他不熟悉。”岁庭衡眼中晕染上点点笑意:“如此说来,刘大人行事冒昧了些,只顺着自己心意,却不顾忌你的为难。”
“这种小事,臣女也没放在心上。”
“你不放在心上,不是他冒昧的借口。”岁庭衡单手负于身后,优雅地继续往前走:“真心爱重你的人,哪里舍得你为难。刘大人到底是年轻了些,还不懂怎么体贴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刘子贺好像比太子还要大一岁?
拂衣笑着点头,太子说什么都对,她不反驳。
两人走到东凤门,岁庭衡看到停在东凤门外的云家马车,他停了下来:“接你的马车到了。”
“殿下,臣女告退。”拂衣走出东凤门,上马车时往后看了一眼,太子殿下还站在原处,长身玉立玉冠锦袍,无比矜贵与优雅。
她微微一愣,弯腰坐进马车,就看到坐在里面的云照白。
“哥……”拂衣有些心虚。
“看来你此行很顺利。”云照白把手里的书扔到桌上:“半个时辰前,礼部到家里宣旨,陛下册封你为郡主,你做了什么?”
“我就是做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拂衣用手比了小小的一段距离:“哥,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乱来的。”
“拂衣,我只希望你能好好保护自己。”云照白注意到拂衣发包有些扁,仿佛被人捏过。他从马车的抽屉里取出一把木梳,示意她坐到自己面前。
“哥,你放心,我不会拿自己安危开玩笑。”拂衣乖乖坐到云照白面前。
给拂衣拆开发髻,云照白熟练地给她梳着头发:“遇到解决不了的事,记得告诉我们。”
“好。”拂衣抱住云照白胳膊:“哥哥最好啦。”
“哎,别动!”云照白让拂衣坐好,利索地帮她挽好发髻:“出门一趟,还跟小时候一样,把头发弄得乱糟糟的。”
“我又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这发髻是陛下捏乱的。”拂衣叽里咕噜把她小时候跟陛下结识的经过告诉云照白,云照白沉默半晌后道:“你小时候回家跟我说过,有个大人哭着在地上耍赖要走了你的半荷包糖,没想到此人会是陛下。”
这种有损君威的事,陛下却特意跟妹妹提起来,究竟是陛下真的喜爱拂衣,还是以此展示他对云家的信任与看重?
陛下登基仅两载,朝中旧势力犹存,文臣武将上下也并非一条心,陛下想要彻底掌握朝中大权,就必须要有足够的人支持。
“难怪陛下会在短短几个月里,给你升了两次爵位,皇后娘娘与太子也待你亲近。”云照白把木梳放回匣子,捧着拂衣的脑袋欣赏了一下自己梳头发的手艺:“陛下是位仁慈明君,平日你与陛下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不要有顾虑。”
“哥哥,明年朝廷加开恩科,你可要去参加科举?”
“现在还不合适。”云照白帮她理好发钗:“我也不急于入朝堂,再等几年吧。”
“哦。”拂衣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云照白看了眼桌子上的点心:“这些都是你喜欢的点心,怎么不吃?”
“刚在宸玺宫吃过点心,现在吃不下。”拂衣翻出一册话本子,选了个姿势斜靠好:“哥哥你自己吃吧。”
宸玺宫……
云照白拿起一块点心,扭头看了毫无仪态可言的拂衣:“方才太子殿下送你到了东凤门?”
拂衣看着话本,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云照白眉梢微皱,把点心扔进嘴里,太子殿下待臣下已经如此体贴了?
马车经过四方馆时,拂衣听到张扬的喧哗声,扔下话本往窗外看去。
“是离岩国的人。”云照白脸色变得难看。
先帝在位时,离岩国数次侵扰边关,先帝宁可割地赔款,也不愿抵御外敌。以至于离岩国越来越目中无人,在他们大隆朝也自视高人一等。
四方馆隶属于礼部管辖,专供国外使臣居住。见到离岩国的使臣,对着大隆百姓与仆役吆五喝六,拂衣深吸一口气,下了马车。
“连个箱子都抬不好,你们知不知道箱子里的宝贝价值连城,隆朝人真是没用……”
“使者的箱子贵重,为何不自己抬。”拂衣眼见离岩国使臣举起鞭子,想要鞭打四方馆仆役,伸手拦住他的鞭子:“难道贵国国君舍不得为使者多安排几个下人,只能求我们隆朝的人来帮助你们?”
“你是何人?”离岩国的使臣长得人高马大,见一名年轻女子敢拦住他的马鞭,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傲慢与不满:“我乃离岩国车骑将军,你们隆朝皇帝见到我都要客气三分,你一个小小的弱女子,竟敢在本将军面前无礼?这就是你们隆朝的待客之道?”
“车骑将军威风凛凛,确实令人敬仰。不过我朝陛下刚登基两年,从未见过将军,这客气从何而来?”拂衣把此人推开:“来者是客,我大隆朝向来热情待客,但也请将军不要忘了客随主便。”
“伶牙俐齿,本将军懒得跟你计较。”他指向四方馆的一个仆役道:“把你们礼部尚书叫来,本将军要好好问他,隆朝这是什么意思?”
仆役偷偷看了拂衣一眼,没人敢挪步子。
“将军如此嚣张,究竟是来贺喜还是来添堵的?”拂衣微微抬起下巴:“这里是我们大隆朝,还请将军遵守隆朝的礼仪。”
“是啊,在我们隆朝地界,你居然还想欺负我们的人?”
“姑娘说得好,连客随主便都不懂的人,都是茹毛饮血的无礼之辈!”
“哼。”车骑将军看不上隆朝的软弱无能,但是见到有人对他强硬无礼,亦不觉得高兴,他看了眼围在四周的百姓,把马鞭塞回腰间:“本将军不与你一个女流之辈计较。”
隆朝上一任皇帝软弱无能,新任皇帝是连上任皇帝都骂过的窝囊废,胆子肯定比上任皇帝还不如。
这个嚣张的女人不用他来收拾,消息传到隆朝皇帝耳中,自会有人来向他赔罪。
想到这,他轻蔑地看了拂衣一眼:“很快你就会知道得罪本将军的下场。”
拂衣也哼了一声:“还请将军别忘了遵守大隆的礼节。”
说完,也不理会他,转身就走。
“她居然还说本将军嚣张,我们究竟谁更嚣张?”车骑将军扭头问四周的人:“她是谁家的女子,胆敢如此对待本将军?”
四方馆的仆役撇开头,假装没有听见他的话,离岩国的手下们各个神情愤怒,仿佛受了天下的屈辱。
“将军,属下好像见过这名女子。”副将小声道:“四年前,属下来隆朝做客,在皇宫中见过她,据说她是宁王的心上人。”
“宁王?”车骑将军不解:“继承帝位的是隆朝大皇子,宁王都自身难保了,她还敢这么嚣张?”
“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副将面露狠意:“不过此女敢对将军您无礼,我们定要隆朝皇帝给您一个交待。”
“不愧是朕想认为女儿的人,干得漂亮!”皇帝听说云拂衣与离岩国车骑将军发生冲突后,激动地拍响桌子:“朕早就等着有人站出来杀杀离岩国的威风,拂衣替朕开了一个好头。”
“衡儿,替我磨墨,我要亲自题字赏赐拂衣。”皇帝激动得脸都红了。
“父皇,云姑娘不好书法,不如您赏她一些金银珠宝?”岁庭衡没有动弹。
“嘶。”听到金银珠宝有些心疼,可是想到这是赏给云拂衣的,皇帝还是忍痛让御前总管亲自挑了几件珍宝,让他带去云家。
“拂衣这姑娘长得好,性子好,能玩能跳,还有一身正义,若不是你喜欢知书达礼的女子,我真想让你把她求娶回来。”皇帝遗憾地叹息一声:“这样的小姑娘多好啊。”
岁庭衡欲言又止:“父皇,儿臣何时说过……”
“可惜云家没有嫁女的意思。”皇帝连连摇头:“朕还偷偷探过云爱卿的口风,他们家宁可把女儿养一辈子,也不愿她所嫁非人。”
岁庭衡沉默下来。
“我没说你不是好夫君的意思,只是你不喜欢她,娶回来岂不是让人受尽委屈。”皇帝拍了拍岁庭衡的肩膀,从桌子下掏出厚厚一叠纸:“这是你母后给我的,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人。”
“不用了。”岁庭衡看也不看那一叠画像,面无表情道:“父皇,儿臣没有喜欢的女子。”
“为父看这些女子都是才华横溢……”
“父皇,儿臣喜欢的人,并不一定需要有很多的才华,也不一定要能诗会画。”他朝皇帝作了一个揖:“父皇,儿臣累了,想回去休息。”
“累啦?”皇帝到底是心疼儿子:“我还想着让你带张福走一趟云家,既然你累了那就……”
“父皇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朝臣明白你对离岩国的态度?”岁庭衡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他走出御书房,直接去了帝王私库。
御前总管张福正在内库挑选适合赏赐的珠宝,听到身后脚步声,警惕地回头,见是太子殿下,又放松下来:“殿下。”
“张公公不必理会孤。”岁庭衡目光扫过一排排珍宝:“孤自己看。”
“是。”话音刚落,张福就看到太子殿下把一盒粉色琉璃取下来,放进身后太监的托盘里。
见张福看着自己,岁庭衡侧首看他:“怎么?”
“下奴失礼。”张福连忙低下头,随后他就看到太子又取下好几盒珠宝。
“殿下,这个真不能拿。”眼见太子要拿走一枚上好的羊脂白玉,张福跪到太子面前:“陛下要留着这个给娘娘刻私章。”
岁庭衡把盒子放回原位,顺手取走一个金珠玉宝摆件:“这些东西赏赐云郡主已经足够,不用再拿别的了。”
张福看着太子身后那十几个锦盒,笑得比哭还难看:“殿下说得是。”
是太子拿的,与他无关,陛下就算再心疼,也应该不会怪他。
云拂衣与离岩国使臣在四方馆门口发生冲突的事,早已经传到各个朝臣耳中,有人觉得解气,有人觉得她太过冲动,但几乎没有人因为此事对她辱骂。
直到太子出宫去往云家的消息传出,众朝臣开始紧张起来。册立大典在即,太子已经近两个月没有出宫,现在直接去往云家,分明是代表了陛下的意思。
陛下,会不会让云拂衣去给离岩国使臣赔罪?
拂衣看着赏赐如流水般抬进云家,忍不住悄悄拽了一下太子的袖子,轻声问他:“殿下,这……真是陛下赏赐的?”
“嗯,是父皇赏赐的。”看着离自己极近的拂衣,岁庭衡学着她的样子,弯腰在她耳边小声道:“也是我亲自给你挑的。”
“殿下,您……”
“拂衣,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岁庭衡笑容温柔:“有好东西,我想跟好朋友分享。”
拂衣这才注意到,殿下已经不再称呼她为“云姑娘”,而是叫她“拂衣”。
见她不说话,岁庭衡眼神黯淡下来,随后又笑了:“没关系,只要云姑娘喜欢这些就好。”
“殿下与臣女自然是朋友。”
此言一出,她就看到岁庭衡笑容缱绻,如夏荷初绽,清新而又高雅。
没人能眼睁睁看着美男失落,她年纪轻轻的,如何能做到不为男色所动?
第32章 无礼
“太子殿下,请您上坐。”云照白见妹妹与太子越站越近,还头挨着头说悄悄话,含笑走到两人中间:“请。”
岁庭衡在上首落座,几番寒暄过后,柳琼枝对太子的态度已经从生疏客气到亲切欣赏。
拂衣想,太子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如果想要与谁结交,那真是手到擒来。
“拂衣一片忠心,父皇与我都看在眼里。”岁庭衡笑容不减:“父皇常在私下跟我说,夫人您与云尚书教导有方,所以云郎君与拂衣才如此不凡。”
“陛下谬赞,臣妇这两个孩子,一个憨一个倔,很是不省心。”柳琼枝笑容灿烂,扭头看了眼一双儿女:“让殿下您见笑了。”
“云郎君的《叹充赋》让人惊叹,我曾反复诵读数次,至今也不能忘。”岁庭衡诵念出几句《叹充赋》中的句子,面带赞赏:“这几句我尤其喜欢。”
“能让殿下诵阅,是在下的荣幸。”云照白没想到太子真看过自己所写的这篇文章,起身作揖:“谢殿下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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