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筷子在盘子里刀光剑影,最后百里夜成功夹到了栗子肉,林望十分心痛:“阿夜,你不仅是个狠心的哥哥,也是个狠心的师弟,一块栗子肉你也和师兄抢,这可是师父时隔一个月再次下厨……”
话没说完,看到百里夜筷子一转,把栗子肉放在了云箬的碗里。
林望声音一滞,随即道:“好吧,你起码是一个贴心的师兄。”
“无垠之水是什么样的?”万知闲十分好奇小徒弟的新灵器。
云箬夹起栗子肉吃了,把手抬了起来,一团清透的水团顺着手腕来到她掌心,纪月辞伸手去碰,手指从水团里穿过,却什么都没有碰到。
“看得见,碰不到,天地灵气制成的灵器,无垠之水。”万知闲啧啧称奇,也伸手去碰,能感觉得到沁凉的气息,“我在外游历时在一家宗门的藏书阁里看过残卷记载,没想到真的存在。”
“无垠是助人静心的秘境灵器。”灵犀的声音响起,“亦是一件护身法器,不过它存在到现在,已经被消耗了不少,据说刚制成的时候,它能覆盖住一整个城镇,将之藏匿起来。”
水团扭了扭,在云箬的手掌里铺成薄薄一片,顺着她的手腕溜了进去。
“原来云丫头的灵力是天地灵息。”万知闲放下碗筷沉吟,“难怪你的灵力旁人也可触碰,帮阿夜驱逐瘴气的时候也能进他的灵脉,天地之间的灵息本就无主,而你——你的灵力是整个世间早已消逝的天地灵气。”
“哇,小师姐这么厉害。”江北山惊叹,虽然他没听懂,但不妨碍他的崇拜。
云箬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为什么我会有这么特殊的灵力?”
“或许是天地灵息选择了你,那就自有它的道理,无需去追循这个,你既拥有它,那就随你本心去使用它就好。”万知闲笑着拿起筷子,林望和百里夜同时看上了剁椒蒸鱼最嫩的鱼鳃肉,再次爆发刀光剑影的争夺,万知闲迅疾如风,夹起那块肉要给云箬,云箬却看了看眼巴巴的江北山。
万知闲笑起来,把肉夹给了江北山,江北山非常高兴的吃了:“谢谢小师姐!”
万知闲啧一声,江北山立刻响亮地道:“谢谢师父!”
一顿饭吃到了很晚,吃完饭江北山收拾碗筷去洗,林望重新去泡了茶来,师徒几人坐在院子里聊天,纪月辞忽然想起一件事,问百里夜:“阿夜,你认识玄阳宗宗主的亲徒吗?”
百里夜愣了一下:“只打过照面,怎么了?”
纪月辞:“我们那天早上在客栈没有找到云箬,知道她和金衣使者去了百里世家,师父本想直接去会审堂,但是因为一些事耽搁了,后来是那两位和你一起的金衣使者来玉京城送信,我们才知道你们不会有事。”
“所以你们是在玉京城收到的消息,金衣使者从百里世家离开的时候你们还在玉京城。”百里夜问,“什么事耽搁了?”
“嗯。”林望点点头,“玄阳宗的谢宗主认出了月辞的灵器月影弯刀,说是上古灵器,想要看看,玄阳宗的藏书阁只有记载没有画作,希望可以将之记录下来流传后世。”
“你们去了吗?”云箬放下了手里的杯盏,语气忽然紧绷起来。
百里夜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
“去了。”纪月辞点点头,“他们特意来请,礼数周到,师父就陪着我走了一趟,其实是想借此再上玄阳宗探听一下,谢宗主是否知道如何去百里世家。”
毕竟玄阳宗也是首宗,万一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联系方式呢。
纪月辞继续道:“我去了玄阳宗的藏书阁,谢宗主没有让其他人围观,让我单独和他的弟子在屋内,等画完了月影弯刀,就送我们下山了,师父什么也没打听到……还好隔天金衣使者就找到了我们,他们本来要去闲云宗送信,没想到我们还在玉京城,也算是阴差阳错,虽然在玄阳宗耽搁了一天,却尽早知道了你们的消息。”
“为何问我是不是认识玄阳宗宗主亲徒?”百里夜问。
“我只是有些奇怪,为月影弯刀作画记录的是谢宗主的二徒弟,是他问起你的,虽然他只是随口一提,说我们宗门似乎少了人,但那个时候我看了一眼他的眼睛……我没读他的想法,只是他的脸上虽然是温和的笑意,提起你时神色却有些奇怪,仿佛对你很是厌恶。”
所以她才方才想起来,才想问一问。
“是南宫少尘吗?”云箬啪地放下手里的被子,一把抓住了纪月辞的手,“你和他单独在一起?”
“是他。”纪月辞被抓住手,有些错愕,“怎么了?”
“我……”云箬站了起来,拉着纪月辞也跟着站起来,她又去拉林望,“月辞,你从玄阳宗出来有没有感觉哪里奇怪?有没有那里不舒服?林望师兄,你帮月辞检查一下。”
林望被拉的踉跄一下站起来,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检查什么?”
云箬放开拉着他的手,紧紧攥住了掌心。
心头突然回忆起百川会的决赛,南宫少尘明明之前从未参赛,却在最后一场所谓的“友谊赛”中上了场,他想干什么?他和月辞单独在一起,对她做了什么?玄阳宗天材地宝数不胜数,上古灵器也不是没有,为何偏偏要找上纪月辞?
难道和当年找上她一样?
玉棺中的情形再次被回忆起,云箬脑子一时间只有那些驱赶不走的可怕记忆,无意识的攥住了纪月辞的手。
纪月辞被云箬拉着,手指被捏疼,却没甩开,一眼就看到了云箬的眼睛。
刹那间,一片黑暗在她眼前铺开,凄厉的惨叫声在她耳边响起,是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声声悲切,如泣如诉,反复重复的只有几个字:好疼,好疼啊……
纪月辞偏开视线,反手按住了云箬的手,握着她用力到有些僵硬的指节,无措道:“云箬,我没事,藏书阁里什么都没发生,他也就跟我说了那么两句话,我识脉满阶你是知道的,如果他对我做了什么,我肯定能察觉的。”
云箬还是不放心:“那让林望给你检查一下,你……你手上,脚上,身上任何地方如果痛你都要告诉师兄。”
“现在就检查。”她坚持道。
听到她这么说,百里夜的眸光暗了暗,眉心皱了起来。
“好,现在,现在就检查。”林望也察觉到云箬的不对劲,照着她说的话走到纪月辞面前,“失礼了,师姐。”
他检查了纪月辞的手臂,又让她坐下检查脚踝。
“脖子。”云箬道。
林望于是让纪月辞仰头,认真检查她的脖子,虽然他也不知道要检查什么,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本来以为是不是阿夜和玄阳宗的那位亲徒有什么过节,毕竟之前也见过几次,现在看来,云箬似乎认识南宫少尘?
而且她甚至有些忌惮这个人。
怎么回事?
纪月辞忍不住又看了云箬一眼,百里夜已经把她带到了旁边,抚着背安慰她,低着头小声和她讲话,万知闲和江北山也过来了,云箬似乎从什么魔怔一般的状态里抽身出来,对她歉意的笑了笑。
“月辞,你和云丫头先回去休息,你的酒还有吗,她和阿夜回来一路奔波,让云丫头喝点酒,好好睡一觉。”万知闲朝纪月辞道。
“有。”纪月辞走过去,牵过云箬,“咱们回屋喝酒?”
云箬点了点头:“我刚才……”
“人累了就容易这样,一惊一乍的,赶紧回去。”万知闲骂道,“下次累了早点说,又不是过了这晚没明日了。”
云箬见他们都没有问什么,心底暗松了口气,和纪月辞一起回屋去了。
看着她们回了屋,万知闲推了江北山一下:“你也去睡了,天黑不睡当心长不高。”
“哦,那我回去了师父。”江北山还有些担心云箬,但又不能跟去她们屋子里,徘徊了一下,屋内飞出小黑鸟形态的灵犀,声音嗡嗡道:“她们要洗澡。”
“我去烧水!”江北山眼睛一亮,跑进厨房去了。
万知闲对林望和百里夜偏了下头:“跟我回屋。”
“我其实之前就有些怀疑,云箬似乎很讨厌玄阳宗。”林望说。
“不用怀疑,就是。”万知闲把门关上,抬手要去拍桌子,忍住了,一巴掌拍在百里夜背上,“我说云丫头怎么当初宁愿去会审堂都不进玄阳宗,今天我算是明白了,阿夜,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百里夜被师父一巴掌拍得扶着桌子咳嗽几声,无奈道:“真不知道,刚才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猜啊。”万知闲又在他背上轻拍了拍,算是道歉,“那个南宫少尘是不是以前欺负过云箬?毕竟她曾经生活在北州城,北州城的结界玉又是玄阳宗的,他们是不是见过?”
“我哪知道。”林望更加疑惑不解,“而且看云箬的样子,不止是讨厌那么简单,简直是厌恶至极,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不管是什么事,都不许去问她。”万知闲道,“云丫头既然不愿意说,那就有她的理由,谁也不准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去逼问她,听见没有?”
“知道了师父,咱们刚才不是什么都没问嘛。”林望叹了口气道,“就算你叫我去问我也不忍心啊,你看小师妹刚才的样子……看的我都有些心疼。”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百里夜道,“十年前百里世家发过我的通缉令,说是叛逃伤人,但是很快撤下去了,画像也只有五大宗门和首宗的一些弟子看过,在外界人眼中,我是百里世家的叛徒,是被通缉的逃犯,被抓回去我必死无疑。”
“走的时候我问过我弟弟,他是怎么知道我的行踪的,他告诉我是玄阳宗的亲徒亲自让人送的消息。”
“这个送消息的人应该就是南宫少尘。”
“你是说……”林望皱眉道,“他是针对你?但或许他只是恰好认出了你,所以给百里世家递了信息。”
“玄阳宗和百里世家并无交情,一份十年前就撤销的通缉令,何至于劳烦宗主的亲徒递送消息?”百里夜淡声道,“我可以肯定他是在针对我,至于原因……我还不清楚。”
难道是因为云箬。
林望和万知闲眼里都流露出同样的猜疑,但他们都没说出口。
“总之,咱们之后和玄阳宗再不来往,就算他们再搞什么百川会万川会的,只要有玄阳宗在的场合,我们闲云宗就不去,少让他们在云丫头眼前晃。”
“我也这么想。”
“嗯。”百里夜点点头。
两人从万知闲屋里出来,林望睡不着,去厨房帮江北山烧水,顺便给云箬熬安神的汤药,被百里夜耳提面命一定不要太苦,多放点糖膏,搞得好像他的药能把人苦晕一样。
“好的少主,听您吩咐。”林望说,“你喝不喝?”
“不喝,别阴阳怪气的。”百里夜踢了他一脚,两人你踢我打,差点把从厨房拎着水出来的江北山撞翻,江北山笑得不行说他俩幼稚,成功把他两个师兄说得闹不起来了。
江北山去送水,林望去后院找药材来熬药,院子里只剩下百里夜一个人。
他脑中出现刚才云箬要求林望检查纪月辞身上的几个地方,手臂,脚踝,脖子……全都是他曾经在幻象里看到的,庚桑箬被刻上法阵的身体位置。
云箬怎么会知道?
难道那天她也在那个幻象里,也看到了庚桑箬的那些记忆,所以连带着对玄阳宗的那三个人厌恶至极?
可在此之前,云箬就不喜欢玄阳宗了,北州城她身无分文,尚且不要玄阳宗的结界玉,却从他们身上扒拉走了一块拿去救人……
以及,在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在还没看到庚桑箬过往的时候,云箬蜷缩在他怀里,小声又微弱的抗拒和哭泣,无论如何都不敢在那件狭窄的屋子里安睡。
倘若……
倘若——
百里夜根本不敢往下想,但他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在船上航行的那几日,云箬和她说起自己在山石阵里看到的他的过往,曾笑着跟他说在曾经神踪秘境里,那个两人牵着手的幻象中,她就看到过他少年时期的模样。
云箬在那个山洞的幻象里看到的是他的过往,那他在幻象里看到的真的是庚桑箬的过往吗。
这念头太过于荒唐,百里夜立刻打断了自己往下再深思的想法。
这念头如何荒唐如何匪夷所思尚且不论,他不介意去探究,但他根本不敢去想,如果被封在玉棺里的是云箬,如果被刻上法阵百般折磨求死不得的人是云箬,如果他那些不切实际的猜想被一一印证,那——
一股浓烈骇人的杀意从百里夜身上散发出来,趴在院子里的大黄猛地站了起来,龇着牙汪汪汪叫了起来。
百里夜回过神来,身上杀意尽散,走过去摸了摸大黄的头,深吸了口气。
等林望挑拣药材回来,发现百里夜还没回屋,守在厨房门口:“也给我熬一碗安神汤,多放糖膏。”
林望:“……”折腾我呢?
他认命的再折回去多拿一份药材。
回宗门休息了两天, 云箬就准备回学院去了。
万知闲给她告了假,归期不定,毕竟他也不知道云箬和百里夜什么时候能从百里世家回来。
走的前一个晚上, 云箬看着床上纪月辞帮她收拾的硕大的包裹,上去提了提, 能提动,但真的好沉,忍不住问纪月辞都是些什么。
“衣服,新的被褥铺盖,别的都没收。”纪月辞自己看了看, “没事,阿夜送你, 他背得动。”
云箬哭笑不得:“我也背得动, 但是这个太多了。”
非常明显的暴露了他们闲云宗暴发户的气质。
在云箬好说歹说之下, 纪月辞才把包裹里的衣服拿出来了大半, 帮她收回柜子里。
纪月辞从小就离开家, 在家里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更不要说有新衣服穿, 后来在世间流浪,身上衣服破了一点都要难过很久,后来脏了也不管了,有得穿就算不错。
来了闲云宗之后没有再挨饿受冻, 但宗门里三个都是大男人, 大家都觉得有衣服穿就好,不挑, 黑的白的轮番穿,一宗门黑白双煞, 纪月辞自己不介意,但是有了小师妹,就想让她穿的漂漂亮亮的。
林望发的零花钱,她一点没用,全用在云箬身上了。
林望刚好来敲门:“师妹,阿夜让你去他屋子找他。”
“什么事?”云箬把叠好的几套衣服收进包裹里。
“不知道,给传呼鸡注灵吧。”林望慢吞吞走进来,看了看床上琳琅满目的衣服首饰,又看了看满当当的柜子,“等过几天我和阿夜下山看看,找好的木材回来给你做一个大点的柜子,照月辞给你买衣服的速度,你这柜子下个月回来就装满了。”
“好。”纪月辞替云箬答应。
等云箬出去了,纪月辞接着帮她叠衣服,趁机又塞了两套自己觉得好看的放进包裹里,看得林望一个劲笑:“师姐,别塞了,就算现在阿夜身体没事了,你也不能让他背这么大一个包裹吧,实在不行下个月你再塞,北山送云箬去,他背起来比较没有违和感。”
“那……”纪月辞犹豫了一下,“那我再塞些灵石进去?我还有剩。”
“师姐,你这是怎么了?”林望无奈,“我给云箬钱袋了,她的灵石肯定够花。”
纪月辞笑了笑:“我就是觉得突然有钱了,好像做梦一样,那么多灵石,之前听你们说云箬在北州城都是住在废弃的屋子里,我……我想把那些她缺失的,一个人过得不太好的日子,全都补给她,你不知道,她刚来宗门的时候谁对她一点好她都牢牢记在心里,总想还回去,生怕自己得到的太多了,我偏偏就想给她更多,让她忘记那些小心翼翼的回报。”
“……我知道。”林望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杵着椅背,语气温和,“那月辞你呢?”
“我?”纪月辞愣了愣。
林望朝她笑道:“也给你做一个新柜子吧,跟云箬的一样,越大越好。”
纪月辞摆手:“我不要。”
“必须要。”林望道,“师姐,等下次云箬回来,你如果能陪她一起去下山去集市,她肯定很高兴。”
闲云宗的大家从来不对纪月辞喜欢待在屋子里有任何说辞,也并不逼着她出来,但谁都感受得到,自从云箬来了闲云宗,有了同是女孩子的陪伴,纪月辞也打开了心扉,确实开始试着改变自己了。
“师姐你曾经也很辛苦,怎么就记得云箬了呢。”林望的声音依旧温和,“你也说咱们现在有钱了,不止是小师妹,你也可以漂漂亮亮的穿新衣服,把你曾经过得不太好的日子全都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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