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等桂花姐回来我找她打听打听。”林湘想起上回车间的瓜子大姐说的话,让她选房多问问。
贺鸿远自然没意见。
邱红霞下班是最积极的,下午四点已经麻溜到家属院了。
只是今天一见林湘过来,又听闻她在选房了忙把人迎进门:“你和贺团长就准备在东头那头空着的和椰子拐那套里选哇?”
她记性好,平时又爱四处溜达,稍一回忆就想起了两套房子的位置,接着便是信手拈来:“东头那小楼其实还挺好,以前是甘旅长一家人住的,这不人退休进离休所了,房子才空出来了,听说里头还有些家具没搬,能捡个现成,唯一不好的就是……”
林湘进门后就给桂花姐以及她屋里的两个孩子塞了一把高粱饴,好奇道:“哪点不好?”
“左右邻居都不消停啊。”邱红霞在家属院住了多年,跟谁都熟,自然是门清儿,“左边邻居是婆婆媳妇儿最爱吵架的冯营长家,那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哎,到时候住进去没个清静的!”
林湘:“……那右边邻居不会也吵架吧?”
邱红霞摇头:“那倒没有,不过右边何政委家四个娃皮得很,整天爱脏得嘞到处乱窜,瞧着就糟心,悄悄跟你说……”
说到这里,邱红霞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讲述什么八卦秘辛:“这四个娃养坏了,就爱上别家讨口子,明明何政委工资津贴都不差,他们就眼巴巴想吃别人家的,特爱挑饭点儿上门去赖着,不给点儿吃的把人打发了,压根儿不挪腿的。”
林湘:“……”
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她看着瓜子大姐的眼神瞬间崇拜起来:“桂花姐,幸好先找你打听了,不然真选了第二套住进去也糟心。”
林湘心有余悸,又迟疑着问起第四套的情况:“那最后一套不会也有这种情况吧?”
林湘想,处处都是人,想碰上完美的邻居不现实,大致合适过得去就成。
“那边的还好。”邱红霞介绍起第四套小楼左右的邻居:“左边是孙指导员一家,家里三个闺女,他爱人现在怀着第四个,应该五个多月了,两口子人挺好的,三个闺女也挺懂事。”
林湘听着安心了些,尤其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至于右边的邻居是对小年轻,雷参谋长和他爱人,估摸和贺团长差不多大,两人是去年结的婚,满打满算也就一年,还没娃呢,就两个人住着,清静。”
林湘听完这话,当下已经做了决定,同桂花姐道谢离开后,林湘回到周家准备晚饭的功夫同贺鸿远说起两套房子的情况。
贺鸿远听着林湘侃侃而谈两套房的周围邻居情况,越听越惊讶:“你出去打听了这么多消息回来?”
那冯营长、何政委、孙指导员和雷参谋长他都认识,可是从来不知道他们家里这些情况,贺鸿远第一次对林湘口中那位瓜子大姐肃然起敬,这位大姐要是去搞情报工作说不定是一把好手。
林湘一脸得意:“那是,桂花姐简直是咱们家属院百晓生,什么都知道,问她准没错!能省不少麻烦呢。”
房子就这么没有悬念地敲定下来。
当天吃完晚饭,林湘和贺鸿远就上袁主任家登记选定第四套小楼,取走了钥匙。
“那屋也空了一段时间,里头家具也没有,你们自个儿打扫打扫,再打些家具搬进去住着也挺美的。”袁主任送二人出门,不忘恭喜两句,“到时候搬家进来可得来说一声啊。”
“那是自然,谢谢您啊袁主任,到时候搬家了来给您散糖。”
一枚金黄小巧的钥匙躺在林湘掌心,泛着冰冰凉凉的金属质感,她收拢掌心,像是将这一栋海景房拥有。
房子是家的载体,尤其是如今人多住房稀少拥挤的年代,能拥有这样一套宽敞漂亮的二层小楼得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再回想当初在林家,自己和林楚楚两人共居一间狭小的屋子,两张窄小的木板床中间只用一床破旧床单相隔,现在的日子似乎好得过分了!
听闻侄子的住房分配下来,周生淮和冯丽带着闺女也跟着过去看看,两人选的小楼距离周家的小楼不算太远,走路十分钟就能到,周月竹最是兴奋:“那我以后还能上堂哥堂嫂这里蹭饭。”
冯丽嗔笑闺女:“就你嘴馋!”
林湘自然是欢迎,她在周家吃了多少好的:“月竹随便来,周叔和冯姨也多来做客,我和鸿远两人住这里倒是有些冷清,大伙儿来热闹热闹更好。”
林湘说话真诚又热情,冯丽是打心眼里喜欢这小姑娘,尤其是想着闺女同她多接触也是好,总比跟大院里有些不学好的军官子女接触好。
周生淮目光打量着这处空荡荡又灰尘漫天的空楼,当即道:“收拾收拾就齐整了,你们要结婚搬新家,我和你冯姨送你们两件家具,就当是庆贺了。”
家具是大件,像茶几沙发斗柜这些价钱不低,贺鸿远和林湘自然接下这份好意。
林湘和贺鸿远在空旷的房间里四处看看,又上二楼主卧环视一圈,这套房子的主卧宽大,方正,房间之余另有个阳台,玻璃门一开,远眺海面,只见碧波荡漾,在夕阳的余晖中染上一层金色薄纱。
“这几天我们空了就过来把房子打扫干净,再慢慢把上回买的东西搬过来。”林湘呼吸着新鲜的海边清新空气,直觉身心舒畅。
贺鸿远顺着林湘的视线往外,低声道:“好,我再找卫军问问家具的事情,沙发和茶几是周叔和冯姨准备,我们再打两架床,四方桌和凳子,五斗柜、书柜、橱柜、长柜、衣柜……你想想还缺什么?”
林湘在脑海中描摹着一个完整小家该有的样子,画面渐渐清晰完整,在每个角落安放上该有的家具,她补充道:“我还要一个梳妆台,主卧再打一个大书桌,我们可以一起用,斗柜和长柜可以多打几台,就各五台和三台吧,其他的等以后住进来想到了再添置。”
贺鸿远默默记在心里,晚上回到单身宿舍就找上姜卫军。
“那老师傅是老手艺了,听说祖上在皇宫里打柜子的,手巧得很,代代传下来是吃饭的家伙事!这些年不是大运动嘛,翻到祖上好几代的事儿被人给举报了,说是封建余孽,就给下放了。”姜卫军在贺鸿远屋里侃侃而谈,“不过那毕竟是好多代的事儿,性质不算严重,人下放到咱们那边小渔村原本是干捡鱼的体力活的,后来那村里队长知道他手艺好,干脆让他给大家打家具挣工分,留了本事在也不用遭那么多罪。”
下放的坏分子自然是人人喊打,处处受白眼,老师傅开始给大伙儿打家具之后处境好了不少,毕竟人手艺太好,真是拿得出手。
姜卫军的家具已经打好又晾晒了半个月,前几天刚搬进新房里:“我对象满意得不行,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家具,那花纹比外头百货大楼卖得还好看。”
贺鸿远心下了然:“那我抽空也过去一趟,我对象也想打好点的家具。”
唯一还没结婚的张华峰听着两人左一句对象,右一句打家具,嫉妒啊,眼馋啊:“我也要打!”
贺鸿远和姜卫军不约而同转头看向他,异口同声道:“你又不结婚,着什么急啊。”
张华峰:“……”
看不起谁呢!
张华峰的对象严敏在文工团舞蹈队,身姿曼妙,兼具力与美,每日练舞就得四五个小时,再加上排练节目,常常没工夫顾上张华峰。
受了兄弟一个接一个结婚刺激的张华峰上文工团找上对象:“敏敏,咱们什么时候结婚?我结婚报告都写好了,就等着交上去。”
严敏刚结束排练,119部队十月有阅兵训练和文艺汇演,文工团自然是文艺汇演的主力,舞蹈队和歌唱队近来可忙碌。
脸上浮上一层薄汗,脸颊微微泛红的严敏刚见到对象,就听他提起结婚,还准备再好好跳几年舞的文工团台柱子拒绝道:“结婚了我都跳不了舞了,我们先处着不好吗?”
张华峰脸一垮,着急道:“结婚了怎么就不能跳舞了?”
严敏正色:“结婚了就要生孩子,怀胎十月还要坐月子,想想得耽误多少时间,华峰,我想再跳两年。”
严敏也知道张华峰年纪不小了,和他同龄的军官基本早就结婚了,就连他身边两个年岁差不多的好兄弟也一个接一个地打了结婚报告,他着急也正常。
“真的,我答应你。”严敏趁着文工团排练室走廊外空无一人,挽着男人的胳膊轻轻晃了晃,“再跳两年就差不多了,到时候你麻溜地打结婚报告,我肯定一个不字不说。”
张华峰心头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还要再等两年,自己得等成个糟老头子了。
严敏今年二十四,在这个年代也属于大龄未婚,毕竟是文工团的特殊性,基本结婚就宣告了舞蹈文艺兵走下坡路,身边好些战友都是二十三四结的婚,再拖下去压根儿找不到好对象。
她踮起脚在张华峰脸颊上亲了一口,桃花眼明丽动人,笑起来像是弯弯的月牙,看得张华峰心口那股郁闷又消了大半。
着实拿她没办法。
房子的事敲定,打家具的事情都交给贺鸿远,他正好过两日要外出巡航,空闲休息时间能去附近小渔村找那位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手艺人打家具。
林湘星期二一早在二厂照例监督着车间工人们操作设备的规范化与标准化,没多久就被尤秘书叫出门,同他和黄厂长去找虾酱车间秦主任了。
想着黄厂长说的从秦家离开就直接给自己放假,林湘带上了蓝色布包离开,琢磨着忙完了就去新家收拾规整。
“小林哪,老秦脾气不大好,又小心眼爱钻牛角尖,你待会儿帮着一块儿说两句好话。”黄厂长的意思很明显,现在秦阳波就惦记着自己被林湘这个小姑娘打脸,心里那道坎过不去呢,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能让林湘说两句软话,稍微抬高秦主任,事情就圆满解决了。
出于补偿,黄厂长给林湘放了假,对于能为厂里排忧解难的好同志也在心中记上,以后自然是有好处的。
林湘明白厂长的意思,无非就是让自己自谦贬低,恭维上秦主任几句嘛,这个年代对于技术工人的礼遇高,以前在西丰市,机械厂里的八级工就是敢和厂长、书记叫板的存在,远的不提,就说近的,一厂维修队冯师傅也人人尊敬,黄厂长和人说话也客客气气的。
秦阳波亦是如此,他耍着脾气,厂长也得亲自去请,不然以后各种海鲜罐头的配比没人把关,产品精进与升级也群龙无首,是万万不行的。
林湘和秦阳波打过两回交道,又听其他工人提起过这人的脾性,当即道:“厂长,我有更好的法子请秦主任回来。”
黄厂长和尤秘书听到这话都好奇,微微倾身追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林湘卖起关子:“到时候见着秦主任就知道了,您和尤秘书别拆我台就行。”
黄厂长见这小姑娘故弄玄虚只觉得她是胆子越来越大了,怎么见着自己没有半点害怕,这会儿还不肯提前透露。
正琢磨间,三人已经行至119部队家属院秦家门前。
秦阳波儿子是部队六旅三团四营副营长,他父亲是解放前119食品厂前身的厂里老人,秦阳波跟着父亲从小就泡在食品厂,可以说是闻着海鲜味儿长大的。后来私营食品厂重归国有,又辗转改制在119部队手里,秦阳波继承老父亲衣钵,成了厂里最有本事的车间主任,一应调整了各类海鲜罐头的秘方,将119罐头推至顶峰。
最近半个月赋闲在家,秦阳波早料到黄厂长会上门来,他开门迎进厂长,却不妨林湘也在。
想起中秋节那档子事儿,他面色一僵,脸上表情可谓精彩。
林湘假装没看见,仍是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声:“秦主任。”
黄厂长也笑:“老秦啊,最近在家休息得挺久了,身体怎么样啊?咱们上了年纪的是不比从前,养养好,可养好了还得回厂里建设生产,119食品厂可离不开你啊。”
林湘和尤秘书在黄厂长之后落座,听着厂长一番话不由得感叹,当领导的说话水平就是高。
丝毫不提秦主任前阵子被打脸的事情,只道秦阳波是在家休养身体,如今养好了就回去,给足了台阶。
不过秦阳波要不是这么固执才像变了个人,他给三人倒了茶水,仍是油盐不进道:“厂长,老秦我早没什么本事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我该挪位置了。”
黄厂长紧紧抿着唇,饶是早有心里准备也在心里数落这老秦心眼小,可是他面上不显,仍是劝道:“老资历才有老资历的好,你这一身本事可是几十年的底蕴,谁能越过你去?你说的都是气话,何必呢?”
尤秘书也附和道:“秦主任,虾酱车间没您可不行啊。”
秦阳波坐得笔直,老神在在地不为所动,他干这行干了大半辈子,更是从小时候就耳濡目染的,如今应对没处理好,最后靠个小丫头片子善后,他这老脸确实没地儿搁。
“虾酱车间哪有离不开谁的,厂长,您提拔些年轻人上去也成,我们这种老东西在兴许才是碍事。”
这就真是滚刀肉,油盐不进了。
黄厂长既认可秦阳波的能力,又头疼他这老顽固,当即拧眉怒道:“老秦,哎,你就是太在乎这脸皮,想得太多!何必呢?快点回厂里来上班,多大个人了,怎么跟二十岁的小年轻似的,还耍脾气!”
黄厂长也觉烦人,直接怒怼了回去。
秦阳波则是别过脸,梗着脖子不让步,摆摆手拒绝:“不回去!我回去也屁用没有!坚决不回去了!”
黄厂长被秦阳波的驴脾气气得不轻,当下只能寄希望于最后的杀手锏:“年轻人有冲劲,可老资历更能坐镇主持大局嘛,小林,你说是不是?”
林湘见黄厂长将皮球踢到自己这里,笑盈盈地接下话头:“是,厂长,您说得对。”
黄厂长心里满意,让小林说两句软话,抬高老秦几句,自己再敲敲边鼓,应该就成了。
谁料,林湘接下来的话却拐了个弯儿,一下将他惊到。
林湘言笑晏晏,对着秦阳波丝毫没客气:“但是秦主任说得更在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秦主任早点退休在家休息是好事,虾酱车间就交给我们吧,秦主任半辈子的心血我们肯定不会辜负的,肯定好好搞生产建设,好好拓宽销路,您就安心休养着,不用操心厂里的事。”
黄厂长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这……这小林在说些什么,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尤秘书也听得快坐不住了,秦主任本事大,脾气更不小,林湘同志这是奔着气人去的吧。
现在别说劝秦主任回厂里,兴许人真的一气之下就要彻底退休了。
秦阳波确实被气着了,这段时间,虾酱车间副主任和几个组长上门来请,他摆摆手让人回去,厂长亲自上门来请,他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可现在却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指名道姓让自己休息,她好接管虾酱车间,真是……欺人太甚!
秦阳波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脸红脖子粗地怒道:“林湘,你这小丫头真是小麻雀吃大豆,胃口不小啊!还想上我们车间当主任去?”
林湘并不为秦主任的发火所震动,坐得稳稳当当,仍旧笑盈盈道:“秦主任,您都不干了,给我们年轻人机会怎么了?”
“做梦!”秦阳波蹭地站起来,立刻就要找闲置了一些时日的工装,“老子现在就回去,我干了半辈子的心血哪能给你们霍霍!”
林湘也跟着起身,看着秦主任被气得从屋里翻找出蓝色工装立刻穿上,正扣纽扣呢,声音便欢快悦耳起来:“那秦主任,一言为定啊。”
转头,她又对着看呆了的厂长和尤秘书道:“厂长,秦主任要回去上工了,我就先走了。”
林湘转身离开,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上午十点,嗯,不错,喜提大半天假期,正好去新房收拾收拾,带薪干私活什么的,最让人开心!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秦家客厅的三人视线中,秦阳波气冲冲系好纽扣,突然就觉得不对劲,这小丫头片子是故意的!
秦阳波和黄厂长尤秘书对视一眼,各自笑开,不待秦阳波开口,黄厂长憋着笑起身:“好,老秦,你还是穿这身工装最对味,行了,明天记得准时回来上班啊!我们就先走了。”
说罢,两人迅速离开,只留秦阳波在风中凌乱。
将秦主任怼了一通,虽说是激他回去上班,可林湘是实实在在地阴阳了一回,现在想想秦主任被气得立刻就要找衣裳的架势着实有些令人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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