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竹就是找张华峰打听的消息,自己再编纂了些夸张描述,最后下了结论:“湘湘姐,堂哥可从没为谁这么生气过,我看他真的是喜欢你!”
林湘听着月竹讲述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心底不禁泛起一丝波澜。
贺鸿远那么个在书中冷情冷性的人,竟然为了自己的事去找旅长讨公道。
作为一个懂得权衡利弊的人,这样绝对是不明智的。
从前世到如今,林湘总是孤身一人,没有亲人,一心打拼赚钱,从未曾体会过会有人为了自己不顾一切,不计得失。
那样的感觉有些奇异,像是在心湖下起一场细雨,丝丝雨幕垂下,噼里啪啦打在心湖之上。
她心跳地兀自快了一拍,却在月竹指出贺鸿远喜欢自己时,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叫你别瞎说。”林湘打趣她一句,压下心底泛起的阵阵涟漪,想想贺鸿远在书中一辈子都未曾为任何人动心。
她坚决不会听信月竹的胡话!
只是,承了贺鸿远一份帮忙的情,等送走月竹后,林湘有些纠结,要不要立刻去找他表达感谢。
可是只要一想起月竹信誓旦旦说贺鸿远喜欢自己,林湘心里便有些乱糟糟的,往外迈的步子就停滞不前。
算了,明天再说吧!
她躺在招待所床上,将全身裹进薄被中,翻来覆去地滚了两滚,怎么有人烦人呢!
另一边,周月竹从招待所离开,心情雀跃地赶回家去。
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不少,先是田主任带着何芬来谈调查和处理结果,再是自己找堂哥告状,堂哥的动作真是太快了,傍晚时分李军和何芬就上招待所给湘湘姐道歉了。
这个点儿正值部队众人陆续下班的时间,周月竹回到家没见到母亲冯丽,左右张望之际,却见着母亲同父亲一道从部队出来。
“妈,你上部队找爸去了?”她还没得及跟母亲分享何芬和李军被治了的好消息。
冯丽见闺女回家来也放心了,忙对她道:“我左右想着上午田主任护着何芬还是有些不得劲,虽说小林看得开,到底还是得有人撑腰,这不找你爸来看看。”
田主任到底是有职位的,话里话外还搬出了杨旅长,何芬背后也有李团长撑腰,她自然得让丈夫知晓此事。
昨日事情发生,她并未向丈夫提及。
一是她原本相信田主任能公道地处理,二是周生淮近来工作繁忙,忙着接下来的出海任务,暂时就没往外说。
谁知道,这事儿引得杨旅长也下场了,那她就必须知会丈夫一声,好歹能说上两句话。
若是平常,这种非部队的事情是断然不会去烦心周生淮的,可林湘到底对自家有恩,冯丽也就没忍住。
“这事儿我明天找老杨谈谈去。”周生淮匆匆赶回来取份文件,顺便也是让家里人安心,“虽说李军和鸿远都不是我手下的,但小林跟咱们家这关系匪浅,还是不能让人随便欺负了去。”
周月竹听着这话一笑:“好啊,爸,你得为湘湘姐说说话!不过,堂哥今天下午已经去找过杨旅了,现在何芬被通报批评罚工资,还和那李团长上门跟湘湘姐道过歉了。”
冯丽面上一惊,哪里知道就小半天的功夫,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此局面。
就是周生淮也疑惑。
鸿远这小子那几日口口声声说着不在乎娃娃亲,不想结婚,这哪里像啊!
贺鸿远从杨旅办公室出来,知晓事情已妥帖,便即刻回到办公室继续写工作计划,等笔墨顿下最后的落款,他这才收起纸笔,离开办公室去食堂吃了晚饭。
早过了晚饭时间,食堂空荡荡的,贺鸿远吃了一碗炊事班战士煮的手擀面,大口吃面,耳畔响起隔壁桌两个其他团军人的对话。
高个军人恭喜:“刚结婚感觉咋样?瞧你天天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矮个军人嘿嘿一笑:“还成吧。结婚好处多,不过也有烦心的,明天出海是我跟我媳妇儿结婚后第一回 分开这么久,她可不高兴,让我以后要出什么任务必须第一个跟她报备,你说说管我管得多严啊。”
高个军人给他一胳膊肘:“你丫的,还烦心,瞧你那嘚瑟样!欺负我没媳妇儿没人报备是吧?”
两人说说笑笑,而另一张饭桌上的贺鸿远几口吃完面条,喝光面汤,起身离开时若有所思。
今日经历了早上得意洋洋的胜利,又陡转直下遭遇下午风云突变的挫败,何芬和李军回到家中都疲累不堪。
那般屈辱地去给人道歉,竟然还要全厂通报批评,要扣工资,何芬不知道以后还怎么在其他军属面前活?
她眼里包着泪花,到底是扛不住,任由眼泪流淌,无声地哭泣。
“阿芬,这事儿是杨旅改口了,没办法,实在是没办法。”李军心疼爱人,可也无计可施。
毕竟杨旅连离婚也不管,甚至退伍转业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就是在敲打自己少用过去的功劳簿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他求情。
“军哥,我明白的,你也为难。”
两口子互相安慰着,脸皮火辣辣地疼,心口也是又闷又堵。
何芬琢磨着以后如何总归在一厂,有的是法子给林湘暗搓搓使绊子,她毕竟是一厂厂办的老资历,人缘好,大伙儿都信服她,林湘一个外来工,就算回了一厂又如何?她轻易就能联合一厂其他人给她穿小鞋。
就在她忿忿不平之际,家中大门突然被敲响。
两人顿时各自理了理仪容,不愿意被外人看见一丝一毫的不堪与落寞。
可大门一开,门外站着的竟然是贺鸿远!
李军瞬间变了脸色:“贺鸿远,你怎么过来了?”
屋里的何芬听到动静,忙小碎步跑至门边,仿佛要与丈夫面对什么强大又可怕的敌人,她警惕地盯着贺鸿远,此刻丝毫不顾及什么体面:“贺团长,你来干什么?你还不满意吗?我们家可被你整得够惨了!”
全然是恶人先告状,何芬惯会拿捏这些。
可贺鸿远并不在意,他面似笼着坚冰,眼中寒意阵阵,目光缓慢又锐利地扫过李军和何芬:“你们要是再敢动歪心思,想欺负林湘,我能把你们整得更惨。不信的话,就试试看。”
淡淡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却是令李军和何芬心头一震。
看着贺鸿远离去的冷漠背影,二人竟然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太张狂了,在这个大家都要顾及战友情,顾及体面的时代,贺鸿远却是完全的不管不顾,横冲直撞,似乎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只要自己顺心。
听到贺鸿远的话,原本还想着如何给以后来到一厂的林湘使绊子的何芬自心底生出怯意。
其他人的威胁警告兴许只是口头上说说,可贺鸿远不一样,他说得出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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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鸿远一向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目标坚定明确,从不会后悔,也不会推翻自己的话。
只是,凡事终有例外。
明日一早就要出发执行出海任务,这一去起码是半个月。
他竟然头一回在心头生出几分异样的波动,往日无牵无挂,说出任务就出任务,其他战友还在和媳妇孩子依依惜别,他已经是第一个上舰艇的人。
夜深人静时,军靴踩在招待所楼下的树叶上,青绿叶片被踩得翘起一角,复又轻飘飘落下。
二楼201室响起敲门声。
林湘傍晚在屋里心乱如麻,后来浅浅眯了一会儿,七点左右吃了两块鸡蛋糕当晚饭,脑子里仍是乱糟糟的。
不住地循环播放周月竹那句——堂哥为你大闹杨旅办公室啦!
听听多吓人,林湘告诫自己别乱想。
直到屋外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唤回了她的思绪,这么晚了还能有谁来敲门,她轻声问道:“谁?”
“我,贺鸿远。”
闷沉一声,林湘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封闭的房间内格外明显。
她谨慎开口:“贺团长,这么晚了有事吗?”
“嗯。”还是真是够言简意赅的。
想着贺鸿远帮了自己大忙,尤其是还敢去和旅长闹,但凡杨旅是个心眼小些的领导,这样的行为甚至是很可能影响贺鸿远前途的。
她起身开口,琢磨着是得当面跟人道谢。
夜色朦胧中,贺鸿远仍旧一身军装笔挺地站着,目光深邃坚定,直直看着林湘。
林湘抬眼便撞进他的视线,心中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道:“贺团长,我听月竹说了你帮我的事情,非常感谢你。只是,你找杨旅……”
闹了一场几个字没好意思说出口,她顿了顿,接着道:“以后会不会影响你的前途?”
贺鸿远唇角勾起弧度,眉眼在月色中柔和下来:“不会,杨旅没那么小心眼儿。”
林湘总觉得这人胆子大,毕竟能找领导这样闹的可不多见。
“那就好。”她轻声道。
八月中旬的月亮状似银盘,自沉沉黑夜中洒下点点清辉。
林湘一时有些笨拙,竟然是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贺鸿远夜里特意找来所为何事。
她沉默着,对面的男人却开口了。
“我明天一早就要出海执行任务。”
林湘猛地抬头,清亮的眸子漾出几分疑惑,贺鸿远怎么突然对自己提及他的安排。
不待她询问,贺鸿远又道:“约摸得半个多月后回来。”
林湘终究是难以压下心头疑惑,问道:“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些?”
心湖好似又下起了雨,噼里啪啦地砸向湖面,泛起涟漪阵阵。
贺鸿远面容俊朗,往日锋利的棱角似乎被月光淡化,只剩一双黑眸揭开海面下的平静:“担心你太招人,这半个月时间我不在,你被其他人给追求了去,我得提前报备一下。”
林湘长得漂亮,性子又吸引人,来了这些时间不少人打听她。算算日子,宋威那小子要回来了,还有招待所里过分热心爱给人介绍对象的军嫂们,加上食品厂里一帮子年轻男同志。
危机四伏啊。
夜里深沉安静,偶有蝉鸣鸟叫与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交织。
就是在这样的安静夜晚,贺鸿远一句话令林湘诧异地抬眸,漂亮的杏眼晕开丝丝疑惑,眼波流转间掺杂着几分诧异。
“你说什么?”她下意识反问,似乎想证明自己刚刚是听岔了,亦或是理解错了。
贺鸿远不急不躁,又重复一遍,兴许是有了第一回 的脱口而出,这会儿再次提及,他还多余生出了几分从容与笃定,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我担心出海执行任务的半个月时间太长,你被别人追求了去。”
林湘樱唇微张,想再问上两句却又似难以开口,这人……这人知道他在说什么吗?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许是看出了林湘的惊讶,贺鸿远笔直挺拔的身姿微曲,朝着她的方向俯身,高大的男人弓身与林湘视线相接,犹如刀劈斧削般开门见山道:“林湘同志,我想和你结成革命伴侣。”
轰的一声,脑子里像是炸开了烟花似的,炸得她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书里那个冷情冷性的贺鸿远怎么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夜色朦胧间,暗影沉沉,将他的话都染上了丝丝不真切感,像是虚无缥缈的夜风,扑面而来,却难以抓在掌心。
林湘活了两条命,两辈子,从未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人如此表白!
带着七十年代时代色彩的话语,不同于她曾经被男大,同事,高管以及不知名帅哥表白勾搭,多是些言辞漂亮的‘花言巧语’。
贺鸿远一句结为革命伴侣,朴素中好似带着一丝庄重与神圣。
林湘心头乱糟糟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
贺鸿远怎么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书里的他明明不会和任何人谈对象,不会结婚的。
“贺团长,你……你是不是弄错了?”这哪里是贺鸿远?
当初自己带着娃娃亲婚书来到海岛上,见到他的第一面便是这人冷情坚决地要和自己退婚。
言之凿凿,言犹在耳。
可是今晚,他却说想和自己结为革命伴侣。
贺鸿远像是预料到了林湘的反应,语带坚定地问道:“林湘同志,你是不是亲口说过喜欢我?”
林湘听到这话,脸刷一下就红了,月色皎洁,白皙的脸颊上却泛起红晕。
她当时是被贺鸿远怀疑了身份,一时脱口而出为自己解围的话语,这人竟然还记得。不过她确实亲口说过,这会儿也只能认下:“是,可是……”
“我也喜欢你。”贺鸿远沉寂的凤眼中燃起微光,在俯身与林湘平视时,目光灼灼。
简简单单五个字,竟然是从贺鸿远口中说出来的。
林湘原本要解释的话语被堵在嗓子眼儿,竟是难以再开口。
她看向眼前的男人,浓密而卷翘的睫毛轻颤了颤,泄露出几分少女心事,林湘思绪越发凌乱。
万万没想到竟然会从贺鸿远口中听到一句喜欢你。
她心跳蓦地快了几拍,带着三分慌乱与七分不可置信。
自打做了那个预知剧情的梦,她便认清了这位娃娃亲对象的人设与性格,那是捂不热的石头,饶是书中女主孟菁大开女主光环,以及众多女配持之以恒,始终无法打动贺鸿远这个冷清冷性的男人。
因此,纵使这人左看右看都符合自己的审美,人品靠谱,能力出众,是七十年代不错的对象选择,林湘还是在心底将他放弃了。
注定没有结果的人与事便没必要执着。
可刚刚,他竟然说喜欢自己?!
就在林湘早已将贺鸿远划归进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书中大佬后。
心湖上暴雨连天,豆大的雨点砸落,搅得林湘心乱如麻,她开口第一句话却是:“我们已经退婚了。”
似乎这样一句话给了她些许力量,明明白白地提醒贺鸿远两人的关系。
你早干嘛去了?
“婚书在我宿舍的抽屉里。”见到林湘倏地瞪圆了杏眼,似是汪着春水的眸子里满是疑惑,贺鸿远唇角轻扬。
“你不是撕了或者烧了吗?”林湘吃惊,当日提起作废婚约,她便同贺鸿远商量将婚书毁掉就是,这人两人也就没有任何瓜葛。
贺鸿远轻笑:“我没舍得下手。”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林湘惊讶贺鸿远竟然在那个时候就……
她凝眸看去,少有地在贺鸿远向来深沉的眼眸中窥见点点笑意漫开:“你不是不愿意谈对象,不愿意结婚吗?”
贺鸿远忽然站直身体,身姿挺拔如松,白色军帽帽檐下,深沉的凤眼中满是坚定:“在认识你之前,我是这样想的。”
他的神情严肃又认真,不像在说什么表白的话,倒像是在军旗下宣誓般庄重:“因为我家庭的关系,我一直对结婚没兴趣,觉得这件事没有任何意义。”
提及过往不愿意回忆的伤疤,贺鸿远倒是坦然,可能是面对着第一次生出想和她结成革命伴侣的女同志,他终于能撕开那层伪装。
“不过,这一回我明白了。”他低眉看着林湘,炽热又浓烈的目光令人脸颊发热,“结婚大概就是能让我名正言顺地站在你身边,不让你在任何地方受半点委屈。”
林湘心口像是被人揪了一把,耳畔穿插回响着贺鸿远的话与周月竹那夸张的讲述,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有人真的能不管不顾后果,付诸行动,只为了自己不受半点委屈。
其实她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受了委屈自己消化,再慢慢回敬,习惯了孤军奋战。
“我才不会委屈自己。”林湘喃喃道,就算没有办法当场回敬,也会想办法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贺鸿远扬起嘴角,想到眼前的女同志手段确实不错,能背地里卖了工作,举报厂长儿子,再给她弟自愿报名下乡,最后还敢孤身千里迢迢来到陌生地方,就是这回被上面施压,难以抗衡,也能从容地谈条件,在那般不利的情况下,为自己争取到了正式工的名额。
越是这样想着,贺鸿远眼眸越亮发地亮,牢牢箍着林湘,视线落在她眉眼处,心跳竟然是难得的快速,有些不受自己控制。
屋里昏黄的灯光笼罩着她的身影,似乎散发着光晕。
贺鸿远道:“是,你很有本事。那么,林湘同志,你能给我一个并肩战斗的机会吗?”
招待所最后一盏亮着的灯光熄灭。
贺鸿远在楼下默默注视着201室陷入一片黑暗,这才转身离去。
明日一早便要出海执行任务,他大步流星往宿舍去。
而楼上的林湘陷入一室黑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混乱。
被娃娃亲对象突然表白,还是硬核表白,别人示爱是你愿意当我女朋友吗?
贺鸿远是能不能和你并肩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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