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刘振贵和贾玉芝有些坐立难安。他们想问刘秀英的情况，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林婉清看得清楚，笑着说：“外公外婆，我妈在家里准备了好些菜，就等着你们回去吃呢！”
“真的？”贾玉芝小心翼翼地说，“你妈真等我们呢？”
当年为了不连累刘秀英，他们做的事情有些偏激。这么多年，他们一直以为刘秀英心里肯定恨他们。
“当然了。”林婉清斩钉截铁地说，“我妈知道你们可以回来了特别激动，我怕她太过激动就拦着她没让她也跟过来。要不然，她是想来接你们的。”至于昏厥的事情就没必要说出来，让老人家担心了。
贾玉芝惊喜地看向刘振贵，眼泪哗哗地流：“我的英子啊！”
这么多年了，她也已经老了。曾经有无数次，她想要放弃，觉得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什么活头了。可是一想到她还有两个孩子，她就不想去死了。她要活着和孩子们团聚！
如今，总算是到头了。
怀着对未来的希望，他们终于回到了九道村。
这一路上，林婉清将事情大概地都和他们讲了。他们看着窗外的景色，心里想着的是这就是女儿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现在的九道村村民看着小汽车还是很新奇，这一看就是老林家那个闺女回来了。不过，除了一些小孩子外，其他人也都不怎么围观了。
听见外面的车声，刘秀英瞬间就站了起来。只不过她呆愣在原地，像是忘了如何走路一般，扶着林德的胳膊，颤抖着问：“我好像听到了车声，是不是婉清回来了？”
林德点头，笑着说：“是啊，是啊！”
刘秀英快步走到镜子前，将自己的眼泪擦干净，整理整理凌乱的发丝，拽了拽衣服，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立正整洁。
已经年到中年，此时却有了小姑娘的神情。
“妈——爸——”
可是，不管她做了怎样的心里准备。当她看着老了二三十岁的父母时，瞬间就绷不住了。
在她的记忆里，妈妈永远都穿着剪裁得当的旗袍，画着精致的妆容；爸爸身板挺直严肃，语气掷地有声。
可是眼前的贾玉芝，却满头白发，脸上布满了皱纹，身材因为劳累而干巴瘦弱。刘振贵背部佝偻着，脸上的皱纹风霜密布。
看着他们，刘秀英的眼泪就忍不住地向下流。
三个人抱在一起痛哭，林婉清心里漾起一抹酸意，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下一秒，她的手掌就被人温柔又不失力度地抓住，粗糙的大手趁着她不注意，插进她的指缝中，十指相扣。
她抬起头，对上周正白那双鹰眼。一向冷淡的双眼如同春风化水一般，盛满了温柔。
周正白笑着用口型说：“团圆了要开心。”
一股暖流从林婉清的心尖向四肢扩散开来，她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点了点头。
那边哭过之后，就欢欢喜喜地抱在一起，一起说这么多年怎么过的。说着说着，刘秀英的眼眶又红了。
“看这孩子，怎么年纪越大越爱哭了呢！”贾玉芝这做母亲的调侃着刘秀英。
“妈——”刘秀英却觉得自己此时幸福极了，抱着贾玉芝直喊着妈。
“好了，孩子们还在这呢，你也不嫌羞！”贾玉芝虽然这么说着，但她抱着刘秀英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林婉清调侃着说：“原来妈妈在自己妈妈的面前也是这个样子啊！”
刘秀英闹了个脸红，又舍不得说自己的闺女。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后，老人家就被安排住进到了林婉清的房间，林婉清和周正白回了城里。一切都等休息够了再做打算。
这些天来，老两口在林家住的极其舒服。
他们来的时候都没人看见，所以九道村村民发现村子里出现两个陌生的老人时，还有些警惕，毕竟当初这边是抓到过人贩子的。
还是林德特意解释了一番，他们这才知道刘秀英还有娘家人。
李福听说了这件事后，躺在炕上皱着眉头说：“这刘秀英的娘家人来了，我这个村长怎么不知道？林德还把不把我这个村长放在眼里？”
他越说越激动，下意识地蹬了一下腿，然后龇牙咧嘴地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让你老实点别动，你非得动啥呀？等你这腿彻底断了就好了，我可不伺候你！”钱爱荷态度不是很好。
“嘿，你这老娘们就仗着我躺床上没法动是吧！跟我没大没小起来了，”李福吹胡子瞪眼地说，“等我好了的，看我怎么收拾你！你要记住，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说完，他又哎呀咧嘴地疼了起来。
说来也奇怪，也不知道是谁在后山挖了个坑，里面还放了两个老鼠钳。李福不小心掉了下去，救上来的时候双腿被老鼠钳夹的血肉模糊，右腿还断了。
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林德，但马上就否认了这个想法。
这么多年了，林德一直都挺老实的。说好听点叫性格好，说不好听就是懦弱。不管别人说啥，都不和别人起冲突。
而且，林德也不知道他会去后山找东西打牙祭。
他找不到谁挖的坑，又不敢声张这件事，李福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这件事只能就这么算了。
现在听到林德又整出幺蛾子了，他又愤怒起来。将断腿的事也记恨到了林德的身上，反正找不到别人，就拿林德出气好了。
暗自在心里发誓，等他的腿好了，一定要林德好看！
但他这一等，还没等腿好，就等到了林德一家搬到了城里。
他气极了，又不能做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搬走。
阳城的房子紧俏得很，人家住都不够，卖的人就更少了。周正白寻摸着好久，才在离钢铁大院不远的桂花胡同里找到了一个小院子。
那院子不大不小，之前住着好几户人家。原主人被下放回来了，这房产还给了人家，之前的住户这才搬离。
原主人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心里有了阴影，便不打算回来住，想去投奔海外的亲戚。为了积攒路费，这才想把这小院子卖了。
这院子优势很明显，四个长辈都能住进去，还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十分宽泛。但劣势也有，这房子被破坏的很严重，要是想要再住人，就得重新修缮，这又是一笔钱。
对此，林婉清觉得没什么，这院子是现在最合适的了，周正白更是妇唱夫随。
两人瞒着四个长辈直接把房子买了下来，等长辈们知道的时候，已经尘埃落定了。
“你们两个啊，要我们说啥好？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这九道村的房子好好的，我们怎么就不能住了？”林德没好气地说。
林婉清笑嘻嘻地回复：“爸妈，你们离我近一点，我心里更开心，更有安全感！以后周正白欺负我，我就直接回家！”
周正白赶紧表明态度：“婉清，我不会欺负你！而且，我不欺负你，你也可以常回家！”
林德指了指林婉清，然后给刘秀英使了个眼色。刘秀英拿出一个小黑布，从里面掏出了一摞大团结。
林德将钱递给周正白说：“我知道你们有孝心，但是一码归一码，这钱给你们，这房就当我们自己买的。”
周正白赶紧拒绝，但林德此时展现出了骨子里的强势，直接把钱塞给了周正白，完全不容他拒绝。
身为警察的周正白此刻发觉，自己的岳父力量居然完全不逊色于他。
“行了，收下吧！”
林婉清发话了，周正白这才没有再推让。直接把钱给了林婉清，林婉清笑嘻嘻地收了下来，然后对着林德说：“爸，以后这钱直接给我就行。周正白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所以还是直接给我更干脆。”
“你这孩子。”林德笑着点点她的头。
他知道林婉清这么说就是想让他放心，自己孩子过得好，他当然开心。但是拿婆家的钱补娘家的窟窿是最忌讳的事，周家人好不计较，但他们不能这么不识趣。
一次两次的可以，多了任谁都得有意见。他们不能给林婉清拖后腿！
“对了，南城那边来信了吗？”
刘秀英的问话，让两个老人家的目光也落到了林婉清的身上。
林婉清脸上的笑容淡了点，摇了摇头。
刘振贵和贾玉芝的眸色黯淡了不少，按照时间算，阳城和南城来回通信最多也就要十天左右。如今已经快半个月了，要是南城那边回了信，早就应该到了。
“行了，咱们不提不高兴的事情了！”刘振贵直接地说，“咱今天就去城里看看哪房子，有什么需要修的，抓紧时间修。马上就要过冬了，天冷了就不好干活了。”
瞬间，那股子悲伤劲就消失了。
果然，人一忙起来，就忘了什么伤心的事。
房子修缮好了，长辈们搬了过去，高考就进入了倒计时。
九道村的知青们大部分都报名了高考，包括裴秀姑这个离婚的。
相比于那些没牵没挂的知青，裴秀姑遭受的风言风语更为严重。一一和两两偶尔出去玩，还会遇到好事者逗弄：“你妈以后要去上大学了，到时候就不要你们喽！”
一开始，一一和两两还会惧怕，回到知青点嗷嗷大哭。后来，裴秀姑和齐宝宝轮番安慰她们，保证不会扔下她们。他们虽然心里还有疑虑，但面对别人恶意的言语时，也会直接攻击回去。
对此，张老太十分不屑地说：“就那个裴秀姑还想考大学呢！我看啊，她就是在做白日梦！就她那样的要是能考上大学，我这老婆子也能去考了！”
张狗柱和马大花刚结婚几个月，正是甜蜜的时候，每天都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但当他听到裴秀姑的消息时，依旧有些不高兴：“她那种人，要是真考上大学了，我也要去举报她！”
当他知道裴秀姑给两个孩子改姓的时候，他瞬间就炸了。就算他不喜欢那两个赔钱货，她们也算是他的血脉。既然是他的血脉，那怎么可能不随他的姓？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本来还想去找裴秀姑理论，但是被马大花拦住了。她一脸受伤地说：“你这么生气
，难道是心里还有那个裴秀姑？那两个女儿有什么用，以后我儿子随你姓不就行了嘛！”
张狗柱被她哄的眉开眼笑，瞬间就不想去了。马大花得意于没人和她孩子抢财产，乐得那俩孩子改姓。
几乎所有人对裴秀姑都不看好，没觉得她真的能考上大学。处在风言风语中的裴秀姑不动如山，安稳地复习着功课。
钢铁大院。
临近考试，林婉清看书的时间增多了不少，吃完晚饭散步的次数也减少了。
这次刚吃完晚饭，徐珍就说：“婉清啊，这几天你实在是太辛苦了，也要劳逸结合。出去散散步，思路也能更开阔些。”
林婉清脸上的疲倦显而易见，当她听到徐珍的话时，瞬间愣了一下。眸间闪过几分无奈，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临近高考了，她这心里也更急了。
按照以前，她是绝对不会这般急躁的。
她深呼吸几下，笑着答应了徐珍的话，拒绝了周正白的陪同，走出来家门。
周正白看着林婉清的背影，眼里闪过几分担忧。徐珍见了，噗嗤一笑，说道：“这小两口的事有小两口解决的方式。”
周正白眼里闪过几分疑惑，徐珍摇摇头感叹道：“朽木不可雕也！”
林婉清刚出门，还没等心情放松呢，就遇到了不想看见的人。本想绕过她，却不成想李柔直直地朝她走了过来。
林婉清想当看不见都不行,李柔直接挡住了她的路，并且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
“婉清啊，你这么多天都不出门,我也没见着你。本来还想早点告诉你这事，结果拖到了现在。”李柔语重心长地说，“你这都嫁人了,就不能像在家里那么随意了。”
“你要孝顺公婆,不能啥事都让自己的婆婆干。那些买菜做菜的活,都应该上手了。别看他们现在包容你,等日子长了，谁还能忍你呢？”
李柔这么多天观察周家,发现还是徐珍上下班做饭，一点别的迹象都没有到时候，她瞬间就急了。
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哪有娶了儿媳妇，还要老婆婆做饭的道理呢？
她看啊，这周家人就是没把林婉清当自己人。这时候林婉清要是看不懂人眼色,那不就是给了别人说话的谈资嘛！
别看徐珍在外面如何如何说的，真到了自己家里，儿媳妇要是懒成这个样子，那她肯定也忍不了。
那林德一家一看就不是真的对林婉清好，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和林婉清说。想到这,李柔心里对林德一家更恨了。
“婉清啊，你婆婆不说,但你不能不做——”
她絮絮叨叨着还想说，但马上就被林婉清打断了：“李姨,你是长辈，按理说我不应该这么说的。但是我也不能看着你抹黑我婆婆,我婆婆心疼我，觉得我应该把时间都放在高考上，这才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而且，周正白在家里也不是什么都不做，他也会帮我婆婆做事的。”顿了一下，语气更冷了一点，说道，“而且，我们家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
李柔的脸色瞬间像打翻了的调色盘，一会青一会紫的。她心里恼怒于林婉清的不讲理和不识趣，却也知道在林婉清的角度，她确实没有资格说什么。
算了，她是林婉清的亲妈，不能和她一般计较。
秉着为她好的原则，李柔并没有收手，反而继续说：“婉清啊！李姨就再说一嘴啊！”语重心长，一副为你好的语气，“你这已经嫁人了，就别做那种不切实际的梦里。先不说别的，就算你考上大学了，还能抛下夫家的一切，跑出去上学吗？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趁着年轻生几个孩子，以后好有个依靠。”
林婉清本来不想听她废话，但是她听着这话越说越离谱，心中好笑，想知道她还能再说些什么出来，就没有阻止李柔。但李柔见她居然好好听着，心里就更有劲了，觉得自己做的一切还是很值得，最起码林婉清能听进去一些。
她再接再厉，说得更起劲了：“更何况你生活在农村，都没上过学。这才加高考不是开玩笑嘛，做人还是得实际点！这高考啊，不是你能参与的。”
“说完了吗？”林婉清冷眼看着她，“李姨，我真是搞不明白你，为什么就这么愿意管别人家的家务事呢？我考不考得上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还有，如果我考上了肯定是会上大学的，更不会为了你口中的‘生孩子’而放弃自己的前途。最后一点，李姨，我叫你李姨都是因为住在一个大院，我尊重你是长辈。但你别以为就能操心我的家务事了，这可不是做人的道理！”
说完，转身就走了。
看着林婉清的背影，李柔的脸色控制不住地黑了下来，如乌云密布一般。她看着林婉清的背影，眼泪都委屈地落了下来。
她完全都是为了林婉清好，但林婉清竟然这般说她。
要是林婉清不是她的女儿，那她也像旁人一样在一旁看好戏就成了。偏偏她是她的女儿，如今她的一片好心，却被林婉清这样糟践。
就在她伤心的时候，旁边突然蹦出来一个人：“李柔，你和这林婉清到底是什么关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老太太眼睛里冒着金光，她早就看出来不对劲，但一直想不明白到底哪不对劲。但是刚刚看着李柔和林婉清在一起，李柔还说了那样的话，她的大脑瞬间就转了起来。
如果林婉清是那个被送走的闺女，那这一切就都有了解释了。为什么原本不想认那孩子的林大强会转变自己的态度，为什么李柔总是凑到林婉清面前去，为什么那么巧，他们送出去个姑娘，而林婉清恰好是被人收养的。
她兴奋地说：“那给被送出去的孩子是林婉清对不对！”
李柔捂住林老太太的嘴，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妈，你小点声，咱们回家说去。”可不能让老太太在外面胡咧咧，让事情再复杂起来就不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