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如他们所想,工人下班后,整个钢铁大院差不多都知道周正白有了对象。
林家的气氛十分紧张,林贝坐在凳子上抹着眼泪,哭得一抽一抽的。
谁都没说话,过了一会,林老太太先打破了这种压抑的气氛:“这事还不一定成不成呢,说不准过两天就黄了!”
“妈啊,你就别添乱了!”
林大强皱眉,觉得自己这个老母亲实在是不知轻重。对象都上门了,肯定轻易不能分开。
林贝带着哭腔说:“爸,我该怎么办啊?我还能不能嫁给周正白啊?”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哭哭啼啼的!林大强心里十分不满,但又不能说出来,只能说一句:“要不这件事就算了!”
人家要是没有对象,林贝追求周正白也算是正常。但现在人家有对象了,林贝要是再去纠缠,那就是品德败坏,不知羞耻!
要是被人知道了,林贝不仅没了名声,他林大强肯定也讨不了好。能教出这样闺女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他不能拿自己的名声做赌注,算了,就当林贝没有这个命了!
林贝的泪水就像是泄洪一般,瞬间崩不住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在她心里,她都已经打算好了。等她嫁到周家就可以当家做主,最起码看在她嫁给周正白的份上,他的工资得交给她,怎么周正白就有了对象了?
“他那对象长啥样?是个什么样的人?”林贝抹着眼泪,低声问。
不把这事情搞明白,她是不会罢休的。
李柔坐在那里不吱声,听到这话后抬了抬眼皮,但也没有说话,又低下了头。
林老太太语气兴奋地说:“我听说那小闺女长得可好了,被牛芳说的跟天仙下凡似的。据说家世也好,和周厂长家门当户对。”
林贝哭得声音更大了,林大强太阳穴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
“妈,你就别添乱了!”他站了起来,对着林贝说,“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不过幸好咱家没透露出去些意思,别人也不知道咱家有过这种想法。这件事就烂在肚子里吧,咱就当没有过这想法!”
说完,直接走了,丝毫没有注意到李柔的异样。
等他的身影彻底走远了,李柔才抬起头,对着林贝说:“小贝,你和周正白是有缘无分。而且你要是嫁人了,还得伺候公婆,做家务,生孩子。你还小,再在家里享几年福,就别想这事了。”
林贝一点都没听进去,哭得声音更响了。
隔壁的牛芳正在做饭,听见哭声嘟囔几句:“这林贝咋了,这哭得跟杀猪似的。”
要是往常,她肯定竖起耳朵听了。但现在她正做饭,要是郑铁回来没做好,他就又要说她了。
隔壁的声音小了,她啧了一声,表示遗憾。
“哭什么哭?这么大声,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吗?”本来已经走了的林大强又回来了。
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林贝,觉得她一点都不像是他的孩子。一天天的,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就知道哭哭哭,在这哭丧呢?
林贝一抽一抽地,哭声倒是小了,只是流的眼泪更多了。
看得李柔心里心疼极了,她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而是看着林大强,希望他能劝劝林贝。
“那女的条件要是不如咱们,你还有点希望,还能争取一下。”林大强沉声说,“但人家家世好,长得好,你拿什么和别人比?这事就这么算了,以后谁也别提。林贝收回你的眼泪,这世界上又不只有周正白一个男人!”
“我就是不甘心!”林贝恨恨地说。
若是之前没有念想也就罢了,但是她都已经想好婚后如何生活了,现实却给了她重重一击。让她心里挫败的同时,还有万分不甘。
怎么就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呢?
不过,她知道林德说的是对的。
周正白的对象和他门当户对,周家怎么也不可能不选人家,选她一个小小工人的孩子。
她愤懑命运的不公,都是人,凭什么她就生在这样的家庭里?要是她爸妈像周正白爸妈那样有本事,她也不用靠嫁给别人过上好生活了。
这时候,她竟然开始恨起了林大强和李柔,恨他们没有给她一个好的生活。
转眼匆匆,大半个月过去了。
今天徐珍下班早,回来的时候,就遇着好几个人问周正白的婚事。
她笑着说:“我们正在挑日子呢,等定下来再告诉大伙。”
那喜笑颜开的模样,一看就知道对儿媳妇十分满意,这让大家伙更相信那个谣言了。
周正白娶的是门当户对的对象,什么食品厂厂长的女儿,粮油厂厂长的女儿,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但没有几个人敢到周家人面前说,他们羡慕周家的同时,不免也会说上几句酸话。
比如说这当官的就是不一样,连子女的婚姻都能做交易。还有说周正白看着凶悍,实际上还是得听父母的安排。
九道村里,村民们耕种得差不多了,比前些日子闲了许多。村口不仅坐着年龄大的老头老太太,还多了几个中年女人。
之间白老太太站在中间,手舞足蹈,口若悬河:“那拍花子在众多小孩中一眼就相中了我大孙子,我大孙子被我养的好,白胖水灵,可不就让人看上了吗?当时,那拍花子趁着我们满春去偏僻地方玩耍,抱起他就想跑。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手拿铁锹女娃从天而降,砰——的一下,直接把那拍花子砸晕了!”
她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似乎还沉浸在自己讲的故事里。
众人拍手叫好,只是一个脸盘圆润的老太太不屑地撇撇嘴:“你这事都讲了八百遍了,怎么讲不够啊?”
白老太太对着她翻了一个大白眼:“我这人啥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不像某些人,就知道装傻,对救命恩人都不知道感谢!”
张老太太有些气急败坏,食指指着白老太太:“你——”
“哼!”白老太太又翻了个白眼,摇头晃脑地说,“我啊,为了感谢人家婉清,还特意给她两个鸡蛋当做谢礼。”
“两个鸡蛋还好意思说?”张老太太撇嘴。
“那也比啥也不给强!”白老太太说话噎死人不偿命。
其他人也都在看着热闹,知道他们两家有些往事。
这张老太太生了三个闺女,一个儿子,对这最小的儿子哪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冻着。这小儿子二十多了,还在家里躺着,也不下地干活。
为了给这个儿子娶媳妇,老张头和张老太太大出血,准备了台缝纫机,就这样还没人愿意嫁给他呢。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一个下乡的知青突然嫁给了他儿子,听说还没要嫁妆。
那媳妇刚嫁过来的时候还好,但后面简直被使唤成了老牛。家里啥活都让她干,一点休息时间都不给她。尤其是在她生了两个闺女之后,张老太太对她就更差了。
什么不下蛋的老母鸡,买回来的赔钱货,什么话难听就说什么。
后来可能是那媳妇受不了,直接跳河自杀了。这就被休假回家的白老太太的儿子白大壮赶上了,白大壮直接跳河里把人救了。
人救上来后,这张老太太一家子赶过来,不仅没感谢白大壮,反而着急忙慌地把那媳妇抬回家了,生怕和白大壮沾边,之后更是一句道谢都没有。
这件事白老太太一直耿耿于怀,看张老太太一家特别不顺眼,包括她家那媳妇。
“哼,人家林家可看不上你那两个鸡蛋。”张老太太不屑,直接往白老太太的心窝子上戳。
“你长个嘴就知道瞎说,说话跟放屁似的!”白老抬抬抬起头,梗着脖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张老太太的脸上了。
张老太太也没生气,嘲笑着说:“这谁不知道那林婉清马上就要嫁给城里人了,你巴巴地拿两个鸡蛋去讨好人家,人家都不愿意收,只是不说而已。”
白老太太瞪着张老太太,眼神里满是怒气,心里想要撕烂她的嘴。她送鸡蛋明明是想感谢林婉清,到这个泼货嘴里就是讨好林家。
那林家和城里警察的亲事也没定呢,到她嘴里就是马上要嫁了。
“你这嘴没事做就割了,别一天天的竟喷粪!人家林家的事情和你有啥关系?”白老太太说。
张老太太快忍不住还口了,但她依旧没有骂人,反而笑意盈盈地说:“哎呦,你平时也不是会护着别人的人啊,怎么现在这么护着林婉清啊?难不成,那林家人给了你啥好处?这要嫁到城里的人就是不一样,是吧!”
白老太太快被气死了,上前抓着张老太太的衣服,狠狠地挠上了她的脸。张老太太也不是个让人的主,也薅着白老太太稀疏的头发,嘴里嗷嗷地叫着。
大伙看着这俩人真打起来,连忙上前拉架。
“白二狗,你特么的不是个好东西,居然玩阴的!”张老太太呲牙咧嘴,鼻子里缓缓流下些血迹,好像忍受了极大的痛苦。这白二狗居然敢扣她鼻孔!
“你再叫唤,你再叫唤!”说话的工夫,白老太太又照着张老太太的耳朵拧了几把,松手的时候耳朵都红得发紫。
她平生最恨忘恩负义的人,更恨叫她大名人。这张老太太两眼都占了,就成了她的死敌。
“刘酸菜我告诉你,以后你再叫我名字,我把你嘴打烂!”白老太太不解气似的,又啪啪打了两下张老太太的嘴。
两人被分开的时候,她身上没啥事,张老太太看起来特别惨。衣衫不整的,满脸都是伤,眼里闪着怨恨和不服气:“我就叫你白二狗咋了?你哥白大狗,你白二狗,取个贱名咋了?不还是得早死?我看就是你命硬,这一个两个的都让你给克死了!”
“早死”两个字让白老太太更激动了,她红着眼睛,不顾拉着她的人,朝着张老太太的方向踹过去。
要不是有人拉着,张老太太能不能站着都不好说了。
“行了!你们两个挺大岁数了,怎么这么不嫌磕碜啊!”李福匆匆赶来,皱着眉头说,“白老太太,你看你给人家打的,这像话吗?怎么老了老了,连脸面都不要了?”
“我不要脸面?”白老太太声音尖锐,“你咋不问问她都说了些什么?”
李福心里一惊,看向张老太太的时候眼里带了几分质问。他可没让她招惹白老太太啊,她俩咋还打起来了呢?
张老太理直气壮地看着李福,心里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李福只能息事宁人地说:“不管她说什么了,你也把她打成这样了。今个这事就这么算了,以后你要是再打人,别怪我不客气了。”
白老太觉得自己特别委屈,就是那个刘酸菜挑事,怎么村长说得像是她做错了一样呢?
一伙人都散了后,李福偷摸地到了张老太家里。
张老太此时正躺在炕上,“哎呦哎呦”地叫着,偶尔还说几句:“你是死人啊,我说一句你干一句。要是不想呆了,就别在我们张家吃白饭!”
女人面无表情,肤色枯黄,两家都凹陷进去了。她像是被说惯了一样,双眼空洞麻木,机械地给张老太擦药。
“干啥呢?”李福皱着眉头,看着张老太。
张老太一骨碌从炕上坐了起来:“李福,今天我被白二狗打成这样,你咋不让她给我点赔偿?”
“你说那样的话,还想让人家赔偿你?你好意思吗?”李福觉得这人心里也太没数了。
张老太一点都不觉得过分:“要不是你,我能那样说?”
李福压低声音说:“我是让你传林婉清的事儿,又没让你得罪白老太!”
那白老太男人是烈士,儿子现在也在部队上,儿媳妇也是个有能耐的,可不是他能欺负的。
这张老太怎么就和她过不去呢?
张老太冷哼一声:“那白老太把林家那黄毛丫头当救命恩人,我说林婉清她能乐意?”
李福无奈,这事闹的,怎么又被林婉清赶上了呢?正好碰上个人贩子,那白满春还在她身边。
他眼里闪过几分暗色。
不过,他是不可能这么放弃的。
那城里人根本不可能娶林婉清,要是周警官知道村子里的流言,肯定会认为是林家人逼婚。那时候,他就算再喜欢林婉清,心里肯定也有了疙瘩,说不准就直接甩了林婉清。
他如今这么做,也是为了林家好,是让林家人认清现实,不要沉浸在不切实际的幻想当中。
按照他们家的条件,能嫁给他表侄子就已经不错了,怎么还能肖想城里人呢?
他又交代了张老太几句,最后说道:“你儿子这个月要是干好了,我会让他当计分员的。”
本来撅着嘴的张老太瞬间喜笑颜开:“好嘞村长,你就信我吧,这事我肯定给你办的服服帖帖的!”
眼神瞟到一旁,语气又一变:“你个懒货,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快送送村长啊!”
裴秀姑一声不吭地跟在村长身后,目送他走远了。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回屋后又受到了一番责骂。
刚到家的李福就做到了炕上饭桌最中央的位置,看着来回端着菜的钱爱荷说:“媳妇,还是你好。那老张家的儿媳妇,那可真是一个屁都放不出来。不怪那张老太看不上她,这样的媳妇放谁身上谁都看不上!”
钱爱荷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别人不记得,她可是记得的。人家裴秀姑刚来的时候那可是爱说爱笑的,脸颊上还有两个小酒窝,可人极了。
现在为啥变成这样啊,那还不是被那老张家磋磨的?
“快吃点大白菜吧。”好堵上你的嘴!
后半句她是没说出来的,她也不是个傻子,现在家里是李福当家做主,要不是她娘家给力,又生了两个儿子,说不定她也得像裴秀姑一样。
叹了口气,唉,她要是个男人就好了。
转念又想到了裴秀姑,心里隐隐有些担心。张老太这次吃亏了,今天晚上说不定怎么磋磨她呢。明天她得去看看裴秀姑。
她暗藏的意思李福是没听出来,还以为她是心疼他,咧着嘴笑着说:“好嘞媳妇,你也上炕吃饭!”
说完,用筷子夹了一口大白菜。见他动了筷子后,旁边一个十六岁左右的男孩,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才敢动筷子。
两个男孩互相看一眼,脸上都露出来一个笑容。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夹着菜,吃饭的样子十分文雅。
但李福却看不过眼了:“两个大男人,跟个丫头似的秀气!”筷子直直地扣在桌子上,吓得两个男孩一激灵。
“行了,在自家饭桌上还要当大王?”钱爱荷瞪了一眼李福,给这两个孩子分别夹了一块白菜。
“妇人之仁!”
“慈母多败儿!”
骂了两句的李福像是还不够一样,刚想继续说什么,钱爱荷就赶忙岔开话题:“那事办的怎么样了?”
李福一愣,脸上露出些笑容:“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那我怎么听说人家林婉清和城里来的警察好上了?”钱爱荷质疑。
“你听说,那是你听说的!”李福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老鼠一样,拉高声音,“这城里人也就是玩玩,能真把人娶回家?”
“现在这林婉清的名声也坏了,也就我表哥他家能接受她了。你说这事是不是成了?”
“啥?”钱爱荷目瞪口呆地看着李福。
她知道他爱面子,揽下来的事不管咋做都得办成。就像是当初九道村缺种,李福大包大揽说他能解决。后来,他真的把种子带了回来。
她们家打听了才知道,李福直接去了市里,拦下来大领导,才把这种子拿了回来。
当初她也是看上了他不服输,这才嫁给了他。
可现在,他竟然对一个小姑娘用了这样一个手段?
之前他要她去林家说亲,她就不愿意去,找了个理由回了娘家。她就是不愿意把一个小姑娘推火坑里去,要是那姑娘没清醒也就算了。人家都恢复正常了,怎么好意思让人家嫁给一个智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