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克兰牧师可是亲自看到亚瑟的脑袋被切割下来,怕是被吓了个够呛吧。
甚至任慈觉得,他不是没想到跟随着任慈的、任慈放出谣言的“亚瑟”,就是他亲自缝合的弗兰肯斯坦。
只是对于一名神职人员来说,他不敢相信。
“怎么会……”克兰牧师还是很震惊,他看向任慈的表情增添了几分恐惧,“你们,究竟想做什么?这与水手罢工的事情有关吗?”
“我不能告诉你。”任慈不假思索。
既然是半个局外人,那就保持现状好了,博士不告知全部真相,必然有他的道理。
克兰牧师抿紧嘴唇。
他迟疑很久,似乎在与自己做思想斗争,最终牧师又是叹气。
“是我创造了他——至少我要承担三分之一的责任,”克兰牧师说,“你知道我看到伯尼斯家少爷的尸体时有多震惊吗,任慈女士?我错过了维克多与他相识的故事……可我不是自愿的。从阿富汗战场归来,我很长时间内不能正常生活。”
从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阿富汗发起了三次抗英战争。
《福尔摩斯探案集》中大名鼎鼎的华生医生,就是在阿富汗战争中受伤回到伦敦。
听起来,克兰牧师似乎有着类似的经历。
“我不能再拿手术刀了,每每进入手术室,战火就会在我眼前再现。无法入眠、不能安心,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之久。”克兰牧师的表情变得很悲伤,“最终我在教堂之中获得了安宁。”
从战场归来的人,总是少不了PTSD。
这个年代没有心理医生,能在宗教上得到缓解,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不过,任慈想,大概也是因此,克兰牧师与好友分别几年,甚至归来后仍然无法与之正常交往。
若非走投无路,博士估计也不会找到已经转至神学的友人。
“就算不能透露所有的原因,”克兰牧师的话语几近哀求,“就我知晓的内容,让我跑跑腿也好,完成维克多的夙愿,可以吗?他的造物……为何不在你身边?”
任慈阖了阖眼。
她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但没关系,有些消息确实可以同克兰牧师说明。
“我不知道,”任慈实话实说,“我来找老乔,就是因为弗兰不辞而别。他应该是回忆起了亚瑟·伯尼斯与弗兰肯斯坦的计划,打算独自完成他们的遗愿。”
听到自己缝合的“怪物”名叫弗兰,克兰牧师几乎没能忍住悲痛的表情。
他深吸口气,再开口时,声线不免哽咽:“我能帮你什么?”
任慈摇头:“我没有任何线索,也暂且没有什么头绪。”
伦敦这么大,谁知道弗兰肯斯坦想起了什么、又因此去了哪里呢。
来找老乔,就是指望他能请街头小偷团体们帮忙打听。
“不过,就算是他找谁、找什么,”任慈补充,“理应都与码头有关,你比我更熟悉码头,克兰牧师。也许能想到什么与弗兰肯斯坦博士有关的人或者事?”
“与码头有关……”
克兰牧师陷入沉思。
良久之后,他谨慎地开口:“实际上,一直有件事我没想清楚。当时你在码头区的邮筒找到发簪时我就很困惑,为什么亚历克斯·怀特会死在码头区?”
“他用自己的名字,为弗兰肯斯坦博士租赁了一间仓库做实验室。”任慈回答。
“那发簪呢?”克兰牧师问,“发簪与维克多并没有关系,为什么要把发簪藏起来?”
任慈身形剧震。
是……是啊!
当时他们靠这只发簪,找到了洛伊斯小姐。
但亚历克斯为什么要这么做?
仅是因为重要的东西不落入匪徒之手吗,反正他要死了,藏起来和丢掉完全没区别。
——除非他是想人找到洛伊斯小姐的!
邮筒再疏于使用,也总会有打开的一天。邮差发现沾血的发簪,自然要通知警方。
仅是为了告知自己的死讯吗。
还是在临死之际,亚历克斯想让提醒洛伊斯小姐什么呢。
任慈猛然回神:“去找洛伊斯小姐,快!”
…………
她拎着裙摆出门,好在洛伊斯小姐委派过来的仆从还在。
他带着任慈和克兰牧师,驱车前往格林家族的府邸。
有男仆带路,任慈没做等待,直接被领到了洛伊斯小姐面前。
而书房内的洛伊斯小姐,似乎也刚刚回来。
她同样风尘仆仆的模样,连身上的斗篷都没来得及解下。洛伊斯小姐震惊地走上前,抓住了任慈的双臂。
如此唐突,对一名贵族小姐来说完全是彻底失去礼仪。
“我的女仆说,凌晨亚瑟登门拜访过?!”她激动到语气都变了,“我昨天不在家……为什么他要谎称自己是亚瑟……他甚至见到了我的父亲!”
知晓弗兰肯斯坦的身份,洛伊斯小姐自然无比惊讶。
任慈也惊讶——还真叫他们找对了地方!
“弗兰肯斯坦来过,”任慈迅速接道,“他做了什么?”
“他说要替我取一件东西……然后就把亚历克斯曾经送给我的银制八音盒带走了。”洛伊斯小姐很是困惑,“我、我还以为是你授意的,任慈女士,出事了吗?”
八音盒!
亚历克斯本就是银匠,送这些东西合情合理,估计洛伊斯小姐根本没多想。
但是想到小银匠的日记本被人撕去许多内容,他帮亚瑟做了什么……弗兰肯斯坦一定知道。
他想要的东西,会在八音盒里吗?
而现在,他以亚瑟·伯尼斯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亚瑟”还活着的谣言不止在码头传播,甚至在见到格林先生后,也会在上流社会扩散开来。
伯尼斯邮轮公司的人当然会有所动作。
任慈顿时有了主意。
“靠你了,洛伊斯小姐,”她说,“有人比我们还急着找到亚瑟。你能及时打听到小少爷的兄长、以及几个与之有仇的股东动向吗?”
弗兰肯斯坦抓紧斗篷, 在街头猛然顿足。
一支警察中队拦住了他的去路,弗兰肯斯坦抬眼,视线却停留在警队后方、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身上。
对方本能地后退半步。
但他还是硬撑着没有逃离, 而是清了清嗓子:“亚瑟少爷!您已经失踪多日了, 家里人都很担心,能摘下兜帽,让我们看看你是否受伤了吗?我带来了医生,请不要让老爷夫人挂念了呀。”
亚瑟的记忆告诉弗兰肯斯坦,对方是伯尼斯家族的管家。
他沉默地环视四周。
刚刚进入伦敦市区, 周遭有个教堂,因而人群熙攘。就算是亚瑟的仇人, 也不至于当着警队和人群的面暗杀他。
是个好机会。
因而弗兰肯斯坦抬起手,扯下了兜帽。
登门拜访格林府邸时, 他特地没戴面罩。
金色的长发随着兜帽散落下来,弗兰肯斯坦精致柔美的面容展现在外。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伯尼斯家族的管家,都在流露出震惊的同时,纷纷松了口气。
毕竟一名贵族少爷失踪, 放在哪里都是大新闻!
而如今,生死未卜的亚瑟·伯尼斯,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亚瑟……亚瑟少爷, 果然是你,”管家激动到声音都在颤抖,“老爷和夫人很担心你!威廉少爷已经派出去了无数人找你……他说要单独见你一面……不论如何你都是伯尼斯家的人呀。请你跟我回家,好吗?”
回家是不可能的。
但弗兰肯斯坦敏锐地抓住重点:威廉·伯尼斯想见亚瑟。
不想杀死亚瑟了吗?毕竟如果威廉执意要杀死自己的弟弟,见面反而无法直接动手——死在他面前, 威廉·伯尼斯逃不开干系的。
“可以,但不是现在。”弗兰肯斯坦平静开口, “你们已经见到我了,可以回去汇报情况。我会在合适的时机联系威廉,与之在邮轮公司见面。”
倒是个好机会。
弗兰肯斯坦摸不清威廉·伯尼斯的想法,但他得在公共场合公开一切。
不管威廉动用多少力量,也不可能将“弗兰肯斯坦”的存在压下去。
“可是——”管家还打算劝告。
但警察中队的队长却拦住了管家,对着他摇了摇头。
弗兰肯斯坦的视线转向中队队长。
他也认识这位探长,和威廉·伯尼斯的关系匪浅。
所以来的全是威廉的人。弗兰肯斯坦不着痕迹地做出判断。
“你是一名独立的成年人,亚瑟少爷,”探长开口,“找到你、确认你活着,我们就可以将警力运用到更需要的地方了,希望你能少耍脾气,尽快回家。”
说到最后,完全是长辈教训后辈的口吻。亚瑟·伯尼斯失踪几十天,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叙述成不懂事离家出走,还暗中责怪亚瑟浪费警力。
弗兰肯斯坦没吱声。
他甚至是冷淡地点了点头,而后在众人的注视下转身离开。
警察中队一动不动。
管家压低声音,与探长说了什么,后者摇头。
他们不可能在教堂前抓人的,没有任何逮捕“亚瑟·伯尼斯”的理由。众人的视线恨不得刺穿弗兰肯斯坦的脊背,却也只能目睹“亚瑟”离开——
拐出这个街角,弗兰肯斯坦就立刻披上兜帽,迈开长腿狂奔。
警察不能逮捕,不代表暗中雇佣的匪徒不会。
计划非常顺利。
让警方确认亚瑟还“活着”,就是将一切拿到明面上来。
下一步就是确认与威廉·伯尼斯对峙时,必须有其他人在场。
只要公开自己的身份就好。
想到这里时,弗兰肯斯坦的心情很是平静。
这是他的使命,他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解开麦西亚女王号的秘密。
而且……
不能再继续让任慈受累,也不能再次将她卷入危险了。
任慈本就与案件无关,他只希望她能自由。
这么想着,弗兰肯斯坦的心情更是坚定。他脚下的步伐越发迅速,必须快一点,也许——
后面的思路,随着路边伸来一只手戛然而止。
细微的力量在前进中依旧带偏了弗兰肯斯坦的重心,他一个踉跄,被对方扯进小巷里。理智告诉他应该第一时间甩开对方,对“怪物”来说轻而易举。
但弗兰肯斯坦没有行动。
一抹细微的,熟悉的气味入侵感官,让他因本能紧绷的肌肉,像是被驯化一般,瞬间放松下来。
弗兰肯斯坦低头,看向把他按在墙壁上的人。
“任慈?”他有些惊讶,却也温柔,“你怎么来了?”
任慈昂起头。
她看向他兜帽之下的长发和双眼,很是气愤道:“你想什么呢,你觉得我会放任你不告而别而无动于衷?”
弗兰肯斯坦眨了眨眼,而后失笑出声:“也是。”
说完,他看向任慈身后的克兰牧师。
对上对方紧张的视线,弗兰肯斯坦恍然:“……我想起来了,为我动手术的,是你。”
克兰牧师几乎是立刻僵硬在原地。
任慈听到这话,沉默了瞬间。她能清晰看到弗兰肯斯坦的头顶上,好感度和觉醒值都到了99。
只差一点,她就能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了。
而眼前的“怪物”……
如今在称之为怪物,未免有些不太合适。弗兰肯斯坦双目清明,神态冷静,他不再迷茫、困顿,俨然是一位崭新的人。
“必须结束这一切,任慈,”弗兰垂眸,“不能再拖延下去了。麦西亚女王号会抵达纽约,至少要阻止她载满乘客回航。”
“是的。”
任慈点头,直奔正题:“你为什么要拿走洛伊斯小姐的八音盒?”
弗兰肯斯坦:“里面有亚历克斯·怀特藏起来的证据。”
就知道是这样!
任慈一把抓住弗兰肯斯坦的双手:“洛伊斯小姐在等我们,她有权知情。”
就像是生怕他再不辞而别一般,任慈自始至终牢牢牵着弗兰肯斯坦的手,带着他登上洛伊斯小姐的马车。
弗兰肯斯坦这才放心,将那纯银的八音盒从怀中拿出来。
打开盖子、掀开其中精致的小人和镜子,在八音盒的下方,还有一个夹层。
几张从撕扯下来的账目与一份报告呈现在众人面前。
弗兰肯斯坦郑重地将其交给任慈:“亚历克斯·怀特答应了亚瑟的要求,混进原材料供应的中间商公司做会计兼讨债人。这是他找到的证据。”
讨债人,怪不得亚历克斯会在日记中写自己穿着皮鞋会“跑不快”。
任慈接过文件。
其中所有的中间商公司,转账都指向了威廉·伯尼斯的个人账户,数笔打款,金额巨大。
任慈:“这——”
弗兰肯斯坦:“威廉·伯尼斯收了贿赂,才更换了麦西亚女王号的原材料供应商。而这家供应商公司的原材料产地,早就出现了问题。”
说着,他伸手,骨节分明的指尖捏起最后一张纸,展示给任慈。
“这是当地的矿场问题报告。”
任慈一时无言。
好……经典的动机。
那转账记录上数个零,看得任慈头晕目眩。这可是十九世纪啊!当时的一英镑消费力可等于二十一世纪的两千英镑。
换做是她,收了这么多钱,也很难说能把控住做人的底线。
“为什么……”洛伊斯小姐抓紧了腿边的裙子,难以置信道,“为什么他们,他们不告诉警察,或者直接通知报社?”
弗兰肯斯坦摇了摇头:“苏格兰场里有威廉的人,而报社……亚瑟找了几家,本来都答应得很好,却在临报道时不了了之。”
被邮轮公司压下来了吧。
任慈毫不意外:同样,好标准的大资本做派。
出事了,就动用金钱和权力去平息,只要没人去查,只要没人知道,事情就不会发生。哪怕其中牵连了这么多人的性命,现在不及时止损,未来损失无法估量时也迟早会爆发。
但这和邮轮公司的股东有什么关系?
一旦公开,光是赔偿就足够伯尼斯邮轮公司破产,早破产,不如瞒到无法隐瞒的地步。
类似的例子,百余年来,数不胜数。
“他们明明也可以找我,”洛伊斯小姐的语气很是不甘心,“我的未婚夫、我的好朋友!他们明明相识,明明背地里筹谋这么大的事情,却完全向我隐瞒!亚瑟和亚历克斯,两个混蛋……把我当什么了?!”
洛伊斯小姐的语气中满是愤懑,她恶狠狠地开口,甚至出言骂了两位青年,可话到最后,清秀的贵族小姐,仍然克制不住眼泪落下。
任慈无声地前倾身体,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一番相处下来,任慈对洛伊斯小姐很是敬佩:明明是贵族小姐,却对平民也有同理心;在十九世纪,接受着传统教育,却能突破桎梏和枷锁,追求婚姻自由。
甚至是她见到尸体也没恐惧到崩溃,碰到危机,反应速度亦是飞快。
这样的姑娘,放到一百年后也非常优秀。
如果亚瑟和亚历克斯能把事情告诉洛伊斯小姐,也许真的能找到其他办法呢。
可是十九世纪的社会,就是对女性天然有着轻慢和忽视,连思想最为先锋的青年也无法摆脱时代限制。
何况现在如何假设都为时已晚。
“洛伊斯小姐。”任慈深深吸了口气,“也许你真的能成为突破口。”
“什、什么?”泪眼婆娑的贵族小姐很是迷茫。
“包下一个打印厂,要花多少钱?”任慈问,“报社不发表,我们可以自己来。把账目和问题报告全部打印,交给报童和老乔收养的孩子们免费分发。”
“这……”洛伊斯小姐有些犹豫,“会管用吗?”
任慈莞尔。
“就从码头开始,一家一户的送,”她说,“怎么会不管用?”
邮轮公司搞大资本做派,那任慈也不介意参考一下革()命先辈们的方法。
多少工业革命,就是靠这个起()势的!大财阀只觉得扼住喉舌就能阻止真相传播,然而社会底层的人,也需要公道,也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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