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读词句, 感受字句间的激昂, 谢茉心潮澎湃, 心无旁骛, 整首词一气呵成。
 因而, 她一直没察觉到身畔赵梦时不时飘来的视线。
 谢茉的字“感情充沛”,看一眼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气势, 字迹流畅有力度,布局美观, 整体看上去倒像一副令人击节称赏的画作,极具艺术感。
 瞅瞅自己笔下怎么都画不满意的线条,赵梦心里就很着急。她想画一副军人们立在国旗下敬礼的场景,国旗勉强画出随风飘扬的形态,但在画军人面部时遇到麻烦,她笔下人物的面部轮廓和五官怎么画怎么别扭,不协调。改来改去,她都没法下笔了。
 一个劲盯着一处看,她失去正确判断,又莫名不想求助谢茉,就独自埋头死磕。
 “好,这字倒有两分这首词的气势。”
 谢茉正退后一步查看,就见邢国强带着一个办事员从院门口出来,推着自行车路过黑板,一看望见谢茉刚写下的词,不由地朗声叫好。
 谢茉和赵梦都转身问好。
 又夸了谢茉两句,邢国强又往赵梦那处看去。
 光秃秃一杆迎风招展的国旗,国旗下一团模糊——赵梦将才匆匆擦掉的。
 目光顿了两秒,他郁郁葱葱的眉毛渐渐竖起:“小赵,你这国旗画得不得劲……”
 赵梦含糊问:“主任,哪不对?”
 闻声,谢茉这才去仔细瞧赵梦的画作。须臾,她就发现问题在哪。那国旗的边画出波折,但上头的五角星却仍是扁平无变化。一个平面,一个立体,合在一处可不就别扭。
 不过,她却没讲出口,做打量思索状。
 那办事员就提醒:“主任你看是不是那五角星不对?”
 邢国强当即明白过来,对一脸恍然的赵梦说:“小赵啊,你再琢磨琢磨。”
 赵梦脸涨得通红,嗫嗫应答。
 那办事员斜瞥一眼赵梦,心里嗤笑“不愧上头有人”,就这画画的水平,连他上小学的侄子都不如,跟旁边这女同志的字搭配,简直是自找没脸。
 赵梦眼角余光扫到这人,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那眼光不对,直觉告诉她,对方在嘲笑并且同情自己。
 是她错觉吗?她和这个人没交集,一个大院工作混了个脸熟,也没得罪过他,一时粗心出了点小错而已,至于嘲笑她吗?又同情她哪里了?
 赵梦硬邦邦直视回去,那干事扯了个稍不自然的笑。
 这反应让赵梦肯定,她没冤枉人。但领导在场,她不敢直剌剌去质问对方那眼神怎么回事,只好狠狠刮他一眼,别开脸生闷气。种种情绪激昂之下,两颊的红晕漫延到耳垂脖颈,甚至连眼眶都逼红了。
 谢茉不动声色睇了那干事和赵梦一眼,垂眸抿唇。
 “行,你们继续忙。”邢国强似有若觉,环视一圈,装作无恙地勉励两句,便利索带人骑车走了。
 人一走,赵梦面对黑板,死死盯着那几颗星星,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欻欻”用力把它们擦掉,拾起粉笔重新描画。
 不过好像怎么都找不准感觉,又陷入画了擦,擦了画的循环中。
 谢茉看赵梦钻了牛角尖,有心提点两句,但瞧她那副生人勿进的表情,自己的好心多半会被当成嘲笑,指不定换来一句“要你多管闲事”,想想也就偃旗息鼓了。
 说不准人家寻思寻思就开窍了呢。
 事实证明,顿悟开窍讲究机缘,谢茉修饰第一篇诗词,又写完摘抄段落,赵梦也没能打通七通八脉,临近下班,她索性赌气把粉笔朝地上一摔走人了。
 抬脚前,绷着脸丢给谢茉一句:“这画不合适,我回去再翻翻,明天重新画。”
 谢茉颔首不反驳,却越想越可乐,抿了抿唇,到底没把笑意抿掉,唇角微微上翘。
 轻轻摇摇头,把心神敛回黑板上,一边看文稿,一边抄写,不免分神,有几个字需要修改。
 卫明诚今儿跟领导去县城办事,因领导早许诺,回来路过镇子便先下车了。
 他寻着记忆来到镇中心,拐进那条平整的石子路,找到公社办公大院。
 其实不用刻意找,远远一眼,他便分辨出那道纤细秀美的身影属于谁。
 见到茉茉,心头霎时涌上一股强烈的欢悦,他遏住冲动没立刻上前,而是放缓脚步细细观察起她。
 茉茉全神贯注在面前的黑板上,秀致的眉微微蹙起,专注溶于黑润透澈的眼中,形成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惊人魅力。
 先瞧见一身军装笔挺卫明诚的并非谢茉,而是传达室的老大爷和头一波下班回家的人。
 肩背宽阔紧实,长腿笔直有力,优越的身材穿出军装的硬朗,那张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孔同样引人瞩目,长眉浓目,眼窝深邃,鼻梁挺如山脊,利剑般杵着,第一眼见到的必是他。
 年轻俊朗。
 但,一身沉稳强悍的气质却超出年龄太多。
 落过来的各色目光,都被他轻轻拂去,他正了正帽檐,朝谢茉走去。
 谢茉是被抽气声、叽喳声唤回心神。
 扭脸便瞧见几步外的卫明诚。
 男人逆着人流,高出旁人一截的身高,有别人常人的气质使他格外显眼,聚拢了所有人目光,他一个人,一身让人又亲又敬的绿军装,姿态随意,步伐不疾不徐,一步步错过行人走向谢茉,坚定不移。
 谢茉上班还没一星期,但公社大院里谁不认识,甚至这条街上工作的也几乎全知道她。
 每天一身白衬衫,骑女式崭新自行车上班的女同志,文雅秀丽,一张脸桃花盛开般好看得不得了,比画报上的人还好看,谁遇到都忍不住多瞄两眼。
 就是可惜,年纪轻轻已婚。
 不过,听说跟她男人感情不大好,夫妻俩常年冷战。
 这传闻正新鲜,不少人听过,偷眼瞧一下这个穿军装的男人……听说谢茉男人是当兵的,她随军来的这……这个年轻英俊的军官站到谢茉跟前了,两个人说话了,还都笑了……
 啊这……难道就是谢茉男人?
 看着虽然剽悍,但不粗俗啊……
 长这么好看……
 两人有说有笑,哪里像冷战了?
 还冷战,这军官看谢茉的眼神跟滚开的水一样,热乎着呢。
 总有爱吃柠檬的,觉得这军官不定是谢茉男人战友,受托来传话的,冷战嘛,正常。
 易学英见门口的人徘徊不去,心知有热闹,快步走过去,待看清形势,眼睛一亮,吊高嗓子喊:“小谢,这位同志是?”
 易学英一瞧站在一起的年轻男女,头一个念头便是“般配”。
 女同志窈窕昭昭,像河堤柳条,纤细优美,却内蕴韧劲。
 赏心悦目,又让人不敢小瞧。
 男同志高大峻挺,周身一股悍兵强将的气势,举止却又温文雅致,尤其面对身前女同志时,五官棱角都软化了。
 虽然心里已基本确定谢茉和这军官地关系,但易学英生活智慧足够,没直接点出来,而是藏半截问话。
 “卫明诚。”谢茉笑看年轻军官一眼,她视线扫过神态各异的众人,落在易学英脸上,眉眼弯弯介绍,“我爱人,卫明诚。他就在咱们军区服役。”
 “果然是你男人。”易学英高兴地说,“我一看就俩站一起就猜着了。你们站在一起可太亮眼,太般配了。”
 这夫妻俩,一个长得好会写文章,一个英俊级别却不低,都是年轻好看又又能为,各方面般配。
 两人的对话间,周围的人先是陷入诡异的安静,微妙的气氛发酵一会儿后,嘈杂声“轰地”炸开。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到底是谁传的那些话?”
 人家小夫妻好着呢!
 卫明诚笑着跟易学英打招呼:“您是易大姐吧,我是谢茉爱人卫明诚,茉茉经常在家提起您。”
 “她初来工作,多谢您对她的指点和帮助。”
 卫明诚眼眸扫向众人,说:“各位同志和她一个大院工作,日后免不了打交道,我先在这提前感谢大家的关照。”
 “互相关照,互相关照。”人群中渐次响起应和。
 卫明诚见过的大场面不计其数,今儿只是被老婆单位的同事围观,丝毫不怯场。他眉眼带笑,一派朗风霁月姿态,话说的客气,让人如沐春风,素养底蕴在一言一行中自然而然流露。
 他做了好几年领导,身上不自觉便积累了威势,幽深沉邃的眼睛被浓眉压着,显得愈发有穿透力,虽他表现亲切,但却没人敢开他玩笑,打趣他跟谢茉,对传言的嘀咕也戛然而止了。
 众人悄然散去。
 易学英凑近两步:“卫同志来接小谢下班?”
 卫明诚垂眸,含笑看了谢茉一眼,自在道:“是。”
 易学英“哎呦、哎呦”笑了好几声,眨眨眼调侃道:“还是你们年轻小夫妻好。我这结婚多年的都成老菜帮了。”
 谢茉笑:“易大姐,你可谦虚了,孙大哥没少来接你回家。”
 易学英丈夫姓孙,办公室插科打诨时,易学英讲过一些家里事,赵梦也会时不时补充。
 易学英听着就笑开了:“那是我怀孕了,不过也算他有心,跟你们比起来,还是差那么些意思。”
 “下回见到孙大哥我就把你这话告诉他,让他问你差哪儿去。”
 易学英笑瞪她一眼:“找了个好男人,你就得以吧。”
 谢茉眉眼沾糖,不害羞地点头应承:“当然得意。”
 卫明诚唇角勾起,漆黑眼眸暗光浮动。
 易学英来不及取笑,眼角瞥到赵梦的身影,唇角一跳,快步走过去把赵梦拉来:“来,小赵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谢茉爱人,卫同志。”
 发觉赵梦身子一下子僵硬,脸色也划过一抹不自在,易学英抬抬眉梢又说:“卫同志今天专门来接小谢下班。”
 卫明诚微一点头,客气道:“赵同志,你好。”
 赵梦趴在办公桌上整理好情绪准备回家,刚跨过大院门槛就望见一个高大好看的年轻军人站在黑板前。
 她下意识害羞拘谨。
 还没舒气放松,就被易学英拽过去介绍。
 这英俊的军官竟是谢茉的爱人!
 失落的情绪来不及升起,就被谢茉和他油然的亲昵定了身。
 想到自己曾与人透露过什么,一张脸即刻通红,窘迫得红,沁着一丝青黑。
 心神震荡之际,她磕磕巴巴回答:“嗯,你,你好,卫同志你好。”
 易学英无声嗤笑,翻脸对谢茉和卫明诚说:“时间不早了,我这就回家了。”
 “慢走。”
 “明天见~”
 走到巷子口,赵梦忍不住回头去看并挨在夕色中的年轻男女,一时竟扯不开目光,易学英见她驻足,跟着转身回望。
 就见,男人正低垂着头,一手握住女人的手,另一只手捏着手帕擦拭女人手掌指腹。
 ……百炼钢成绕指柔。
 易学英收回目光,觑向赵梦慢条斯理道:“这小夫妻俩感情可真好。”
 赵梦怔忡一会儿,意味不明出了一声,低头掩住晦暗不明的眼色。
 传达室老大爷将“感情真好”的小夫妻俩互动举止看得一清二楚,嘴里一直啧啧不停,现在的小年轻都不害臊么?大街上就拉手,真腻味啊。可这腻味,怎么就让人觉得那么好呢?
 腻味的两个当事人并没觉得腻味,擦掉手上的粉笔沫,俩人便一起品赏起谢茉的两篇字。
 卫明诚眼睛定在领袖那首词上:“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词。”
 一阵风吹过,谢茉微散的发丝飘扬,在卫明诚鼻翼见悠来荡去,他鼻腔尽是谢茉的发香。
 清浅却幽长,让人禁不住沉醉。
 他很想把这一缕发丝捋到耳后,但又实在爱看它生动活泼的模样,这会让他想起茉茉灵动鲜活的情态。
 他移开目光,看进谢茉眼里,低声加了句:“由你写出来,又多了层意义。”
 “你成功取悦了我。”谢茉笑意盈盈,眼波流转,一挥手豪气道,“走,我请你去吃食堂。”
 卫明诚低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说笑笑,两人进了大院,谢茉为卫明诚简单介绍,参观办公室时,还遇见袁峰,寒暄一会儿,俩人脱身直奔后院食堂。
 好心情带来好胃口,谢茉成功吃撑了。
 两人推车漫步回家。
 路上,两人免不了聊到单位和同事领导,谢茉想到这几天听到的某些字眼,说:“我们书记听说病休在家。”
 卫明诚因谢茉去工作的缘故,专门寻人打探过,对此知道的更清楚:“书记是外调的,主任是转业军人,跟军区几个领导走得很近。”
 “书记虽比邢主任大些,但身体康健,两人共事一年多,工作出现重大失误,才慢慢边缘化。”
 谢茉眨巴眨巴眼睛,明白了。
 这个失误很有嚼头啊。
 卫明诚是说,在这场一二把手的争斗中,有部队背景的邢主任强势干掉了资历更深的书记。
 谢茉追问探秘,卫明诚慢慢讲给她听。
 然后,讲完公社领导风云,又略讲了讲军区新来的领导。
 话题不知不觉飘到天边边儿,再也拐不回来。
 回到家,两人意犹未尽。
 今夜风丝温良,卫明诚便搬了两把椅子放到庭院当中,跟谢茉并肩而坐,看墨汁一点点把天幕染黑,雪白的月牙慢慢挂上高空,在蝉鸣虫声的伴奏下,漫无目的聊些或深或浅、或不着四六的话题。
 风丝裹挟夜的凉,吹拂在脸上,十分惬意。
 在这个世界上,能有一个人和自己心意相通,彼此毫不犹豫的信任,这种感觉真的十分美妙。
 她很满意现在跟卫明诚的相处模式。哪怕是中学时代,谢茉亦不追求电视电影里上演的那般轰轰烈烈的感情,如今更不会,她更倾向平和且细水长流的感情。她跟卫明诚相互尊重不乏共鸣,平淡的生活中时而穿插小情趣,再者,俩人格局眼界相类,沟通顺畅,有时话不必说尽,一个开头,或者一个眼神,便能明了。
 和卫明诚一起,她很安心。
 谢茉略有所感地扭头。
 卫明诚正望过来。
 两人静静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在繁星闪烁的广阔天空下接了一个久久的吻。
 第二天, 谢茉刚到办公室,正整理桌面,就听见易学英跟人说话的声音。
 她声音自来清亮, 这会子嗓子又吊得高,还掺杂着笑, 兴致显然颇高:“……你昨天没来可错过一场好热闹, 昨儿下班那会子我们办公室小谢男人来接她了。哎呦, 那人才相貌,顶顶尖。”
 谢茉:“……”不知是不是错觉,今天遇上的大院同事看到她时,扯出的笑容里透着一丝讪然。
 想来和外头的易学英一般, 没少拿她嚼嘴。
 谢茉完全不意外,在这样人员流动极其缓慢的单位,上级指令都比不上八卦传播的速度快。
 昨天的事即便易学英不说, 院门口那么些人都见到卫明诚听到卫明诚的话了, 一群在静水似的单位工作的人凑一起能说什么呢, 当然是单位里的新鲜事, 给平淡枯燥的办公室生活来电调味剂。
 新来女同志本正处在大家伙的观察、审视、挖掘期,是个被目光聚焦的新鲜人, 但凡她身上发生点什么, 很容易便会成为众人谈资, 更遑论男人露面, 且亲自来接人下班这样可以窥探旁人夫妻私事的机会。
 这地儿人精多, 基本没人说到当事人脸上。不理会、不在意,声音慢慢就小了, 消了。
 谢茉把包挂在椅背上,坐下翻开笔记本记录今日待办事项, 刚写俩字,心神就被外头的某些字眼吸走。
 “小谢男人来接她下班?”骤然挑高的语调显示说话人的惊讶,“我怎么听说他们夫妻关系很差?小谢男人一直和她分居住部队宿舍,两人基本不见面,谁跟小谢提她男人,她就跟谁急……”
 谢茉:“……”这“小谢”是她?卫明诚住部队宿舍,不和她见面?那昨晚缠着她闹不够的男人又是哪一个?
 易学英嗤笑打断:“甭听人瞎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人小两口好得很,腻乎着呢,那双眼基本没从小谢身上挪开过,咱都是过来人,夫妻关系好不好的,搭一眼还瞅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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