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诚似有所感,扭头碰上她投注而来的目光。
心随意动,谢茉脚步轻快走向卫明诚,眼里碎星闪烁,扒着他手臂踮起脚尖亲了一口。
卫明诚呼吸一顿,抬臂要将人圈进怀里,但想起满身尘土动作凝住。
谢茉趁机跳开,冲卫明诚挑挑:“我去做饭。”眉眼梢眉角染上狡黠。
卫明诚嘬了下唇,低声失笑。
米饭在炉子上坐着,谢茉掀开盖子往里瞧,水几乎蒸干了,小火再闷几分钟就成。
西红柿肉酱很简单,把肉剁碎,爆炒后放入西红柿酱再翻炒,等肉粒挂上西红柿酱汁就可以出锅。
她正炒着肉碎,隔壁杨营长来了。
有卫明诚接待,谢茉只招呼了一声便没再管。
这边谢茉热火朝天地炒菜,那边杨营长的内心活动也是一派热火朝天。
这、这不是说小谢十指不沾阳春水么,居然还会炒菜?
一个没忍住,他脱口就问了出来:“哎,怎么是小谢炒菜呢?”
自家那口子自从知道卫明诚不舍得老婆进厨房后,三不五时就得拿出来呛呛他,心里一不顺,做饭时总要摔摔打打,他略说两句,那必定爆发一场规模未知的战斗。
由此,“小谢不干活”这一印象在他脑海里扎下根。
刚刚一进门,猛不丁瞧见挥舞锅铲的人,他还以为是错觉。
得亏那声脆生的招呼。
卫明诚挑眉:“嗯?”
一双黑眸没什么情绪的看着杨营长。
“……”杨营长后知后觉的尴尬,清清喉咙说,“那不是……小谢有文化不说,做菜竟然也不错。这味,闻着真香。”
卫明诚年纪轻轻心思却不好琢磨,但人嘛谁不爱听好话。听人夸自己在心的人或物品,那就更满足了。这点道理他再清楚不过,归根究底仍是投其所好。
果然,卫明诚脸色不明显地转好。
杨营长心里啧啧个不停。
卫明诚竟真的爱听人夸自己媳妇。战友多年,他总算捏住对方一根软肋了。
谁能想到呢,冷脸卫营长这么爱媳妇。
“她会炒菜做饭。”卫明诚视线向谢茉扫去,烟气给谢茉笼了一层质朴的美感,心里有点酸胀,他一抿唇,颔首对杨营长说,“手艺也挺好的。”
有她的辛苦,她的用心,无论做什么都美味。
杨营长确实意外。小谢会做菜便罢了,还手艺了得?他刚才仅仅是随口胡夸,但瞧卫明诚神色……难不成果真如此?
他收回探究的视线,将信将疑。
不过,却不耽误他凑趣。
“那可真好。刚才进门瞅见都惊着我了,外头都说小谢在家娇气得不行,连厨房门都不进。”
“我早就说传言不能信。小谢虽然从大城市来,文化素养高,见识面广博,但也是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子弟,怎会啥都不干。你瞧这炒菜的架势,多熟练,一看就没少沾锅台。”
这可是他亲眼目睹,下回跟自己老婆吵,他底气十足。
“嗯。”卫明诚顿了顿,仿若顺口般说,“她觉得俩人一体,该齐力建设家庭。”
“哎哟,这觉悟可真是高的没边儿了。”杨营长高声笑赞,“这文化人就是不一样。是咱们军属的表率、榜样……”
卫明诚斜睨一眼杨营长。
最近会议多,一不小心带出套话来,杨营长赶忙止住话头,干咳一声,说起来意。
“之前说好的请你们夫妻俩吃饭不能再拖了,就这周休息日。”
卫明诚:“休息日有安排。”
“那就周六晚上?”
卫明诚没立刻回答,转而跟谢茉确定:“杨营长要请咱们吃饭,周六晚上怎么样?”
见状,杨营长惊啧不已,跟着扬声问谢茉:“小谢,周六晚上我们请你跟卫营长一起下馆子。”
“成。”谢茉朝卫明诚点点头,又对杨营长笑道,“让你跟嫂子破费了。”
“应该的,应该的。”
杨营长见谢茉动作麻利地把菜盛出锅,一步三回首地挥手告别。
一回家,他先把确定时间的事告诉了田嫂子。
田嫂子安下心来,招来老大给了两块钱,让他去饭馆下定金。
待三个孩子笑闹着离开,杨营长才又说起卫明诚不一口答应,反去询问谢茉的事。
“你说卫营长堂堂一男子汉,大老爷们儿,那点小事咋不能决定,还要问老婆意见。太没注意了。”身为大男子主义思想严重的男人,杨营长觉得卫明诚这事做得很不给爷们长脸、提气。
“屁!”田嫂子呲他,“那是没注意吗?那是尊重老婆!”
“你倒是挺有主意,跟外头胡乱应一通,到头来受罪的却是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从不见你先问问我意思。”
“今天我算是知道你咋想的了,合着你每回‘行行行’的,都是哄我呢?你就从没把我话放心上!”
“男人骗老婆,没能耐!”
杨营长一时最快,懊悔不迭。这会儿听着田嫂子跟机关枪扫射似的抱怨,简直头大如斗。
他尝试着安抚两句,换来更多旧账。
最后,他忍不住反将一军:“那你还说人小谢在家做娇小姐不干活呢,我刚才可亲眼瞅着小谢炒了一盘菜。那味儿别提多香了。”
“我……我那不是跟小谢接触的少,不了解情况么……”田嫂子心虚气短,眼见杨营长得逞的表情,立马反弹,“再说,小谢样貌出挑,皮肤比咱家的瓷碗还白腻,那双手葱白似的,又嫩又滑,那骨节也匀称,哪里能看出做活的模样。更甭提那通身的气质,我敢说她是个做活老手,你敢信吗?”
“呵,不敢吧?你自己都看走了眼,倒好意思反过来讲究我?脸忒大!”
“再说了,小谢干活,耽误卫营长做家务了吗?”
杨营长哑火了。
“我再没见过比小谢更出色的女性了,长相、身条、气质哪一处不在尖尖上,见识、性情、处事更不必多说,这样的人娶回去,谁不乐呵,没见卫营长抢着做饭刷碗啊。”田嫂子称赞,“结果人家事上也拿得出手,小谢现在没任何缺点。梅梅跟她比,还差些意思,得跟人多学学。”
杨营长哼哼:“那你也多学学。”
“呸!我这样的配你正好。”田嫂子骂他,“让我学小谢,你怎么不先学学卫明诚?就不说人家年纪轻轻和同级,受领导器重,前程远大,这些一般人学不来,合军区只冒出来个他,我不难为你,但学学他怎么对老婆的总成吧?”
整一个胡搅蛮缠。
杨营长气闷:“你这张嘴一天到晚说不了两句好话。好好跟人学学怎么说话。”两次接触下来,小谢条理分明,口齿清晰。言谈得体,态度落落大方,让人感觉很舒服。
“德行。”田嫂子白眼翻他,“小谢那套平常人哪学得来。”
火气陡然散了。田嫂子突然叹了句:“卫营长真有福气。”
战火熄灭,杨营长才切实感受到田嫂子的转变,以前提起隔壁小谢她就没好脸色,如今起劲变着法把人夸成朵花。
连卫明诚都从“眼瞎”成了“有福气”。
女人可真善变。
不过这样挺好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人小谢相处久了,潜移默化地,总能有些改变。比方说,今天争吵就比以往平和,停战还早。
嗐,这都啥事。
谢茉将盘子端到饭桌上用大碗扣好,拿了个小板凳坐在压水井旁,一边用瓶盖刮丝瓜皮,一边和卫明诚闲聊。
说今天一路上的见闻,说农贸市场的热闹,说沈老师傅院子里的瓜果。
清风徐徐,吹在皮肤上微微的烫,像彼此偶尔相触的眸光。
仿佛因着心头丝丝缕缕的甜柔,这锅简简单单的丝瓜汤清爽中多了些格外的甘甜,脚步轻快地把汤端上桌,谢茉笑颜煌煌地喊卫明诚吃饭。
卫明诚闻声放下铁锹甩甩手臂,含笑侧头:“嗯,我先洗把脸。”
脸颊上沾了一道黄土,令明暗对比强烈的五官多了几分野性的俊朗。风丝淬炼,那双好看的眼睛益发幽亮。
谢茉笑容不自觉加深。
未免他一次次换水麻烦,谢茉走过去替他压水。
流水哗啦啦,鼓胀胀的肌肉上挂上晶莹的水珠,天光下泛出蜜色光泽。
谢茉眼睛跟随一颗水珠游动,一不留心,猛地将压水井把手从上到下一摁到底。一道强劲的水柱喷薄而出,卫明诚躲闪不及,直至打在他腰腹上。
短袖、裤子都被洇湿。
尤其裤子,前头布料湿透紧紧吸附在皮肤上,勾勒出身体轮廓。
那处也隐隐约约……
谢茉一时没反应改过来,瞪圆眼睛注视着卫明诚湿了的衣服,待回神,尴尬的说话磕绊了:“我……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不要,你干脆都脱了?”
这话留给人太多旖旎的想象空间,谢茉立马补救:“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直接去洗澡间冲澡。”
肆意盯了她两秒,卫明诚瞳仁深处凝聚的黑才散开。他说:“那你呢?”
你洗澡关我什么事?
于是,谢茉愣怔两秒,红着脸飞了他一个白眼,没好声气说:“我给你洗衣服赔罪,可以了吗?”
卫明诚视线包裹着她:“就这样?”
“不然呢?”尴尬劲头过去,谢茉又自在起来,挑衅地扬扬眉,反调戏回去,“跟你一起洗?”
瞧男人凝滞的神色,谢茉舒坦了。
转身正要回屋,突地,手腕被圈住,而后跌进一个宽厚滚烫的怀抱里。
金乌西坠, 身遭不知何时已卷了一层暧昧的薄暮。
两人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体温交互,气息相融, 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闻不到的东西猛然迸发了出来。
空气隐隐鼓噪。
喉咙发紧,喘息骤停骤重。
卫明诚垂眸扫一眼满地水渍, 最后落在谢茉水润明亮的眼眸里, 说:“一起洗?”
嗓音低低的, 沙沙的,像夏日暴风雨来临前树叶摇起的警铃。
谢茉不自觉艰难吞咽:“额……”
她刚才凭借一腔意气大胆挑衅回去,自以为在这场暧昧对峙中稳稳占据上风,现在竟然被圈进怀里反将一军, 顷刻间竟无措起来。
她那话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力。
没经过深思的……
两人已亲密许多次,且之前亲密后卫明诚还亲自给她擦过澡,但那都是在光线昏沉的夜里, 或意识迷蒙之际, 如今光天化日, 意识清醒, 坦诚相对、流水水珠、潮湿水气、抚摸搓揉……
倒不是抵触,但——
猝不及防之下, 她毫无心理准备。
“你刚刚的提议……”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卫明诚眸光深沉地说, “是什么意思?”
谢茉目光游来荡去地闪躲, 终究躲不过, 乌溜溜的眸子侧转半圈,抬手捋了捋耳鬓的碎发, 佯作慵懒从容道:“哦,能是什么意思, 一起洗你衣服呗。”
“不然,还能是什么?”她心里蓦地腾起一股懊恼之情,伸出细白的食指,粉嫩指尖一下接着一下点在卫明诚鼓囊囊的蜜色手臂上,轻斥,“松松,你勒疼我了。”
“嗯……”卫明诚听话地松松手臂,只不过人还拢在怀里,“果真是这样吗?”
他凝视而来的眼眸深邃得看不见底,如同夏日烈阳直射的深潭,沉静、压迫,浅浅一触便会把人神经烫麻。
是这样吗?
否则呢?你觉得该是怎样的?你倒是说啊。
谢茉面上一僵,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卫明诚说:“我以为是这样。”
说着,他微微用力捏住谢茉下巴,抬起她的脸,垂首——
“唔……”香皂清冽的香气,男人自身蓬勃的荷尔蒙味道,一霎时攻略了谢茉的呼吸和感官。
卫明诚的这个吻并不像他一贯表现的那般绅士有礼,充满掌控欲,带着令人沉溺的野性。
不温柔,如同灌下一杯烈酒。
激烈,却让人挣扎不得。快·感自口腔内密密麻麻的神经延伸,一阵一阵的麻酥冲撞得人腿软,呼吸发颤,谢茉不自觉勾上卫明诚脖颈,倚赖在他宽阔坚实的胸膛上。
头脑混沌,双目迷离,
黏腻的水渍声险险曳住最后的清明。
谢茉倏地醒神,把手臂收回来,后退一步,伸手按在卫明诚肩头,将两人距离稍稍拉开:“你……”
摸摸自己火辣辣的嘴唇,再抬眼去看卫明诚。
就见卫营长削薄的唇也比往常红了三分,烘托他不露情绪的幽邃眼眸活跃起来。
“你干的好事!”谢茉点点自己地嘴唇,嗔道。
顿了顿,她又抱怨:“还有,你这是胡乱以为。哼,自作多情。”
卫明诚眼角眉梢藏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声线平稳地说道:“是我会错意。”
一边低语,一边低眼去看她。
眼圈隐隐晕出绯红,一双眼睛溜黑潮湿,印着浮动的天光,亮得惊人。视线寸寸下磨,红润的双颊,肿起的红唇。
卫明诚喉结震颤:“所以——”视线流连在她修长颈子。他目光如有实质,一双眸子像是在火焰里淬炼过。
卫明诚突然伸手,抵在她脖颈摩擦。
谢茉身形凝然,呼吸一顿,忍不住舔了舔濡湿的唇,半羞不恼地低呵:“你要怎样?”
她颈子随仰脸拉长,锁骨上方一道煤黑显露无遗,浅浅的,稀拉拉的颗粒落在她莹白的皮肤上,对比强烈,格外显眼。
卫明诚好脾气的把染黑的指腹在她眼前一晾。
“……”谢茉怔住,脸上掠过一丝尴尬。
卫明诚唇角微勾,略过会让谢茉尴尬的问话,捡起他前面断掉的话:“衣服不用你洗。我的衣服沉,布料不好搓揉,你洗起来费力、伤手。”
谢茉:“……哼。”
不等她傲娇的说点什么,卫明诚又“喋喋不休”:“也把你要洗的衣服拿出来,待会儿我一块洗了。”
谢茉有点想笑,说:“你这是……赔罪吧?”
卫明诚垂下眼睫,遮掩住眼底繁碎的笑意,而他偏抿直唇,问:“……赔罪?”
谢茉气呼呼捶了他一下:“装傻!”
卫明诚勾一下唇,伸手在她头顶安抚般揉了揉,低笑,稀松平常吐出个音节:“嗯。”
卫明诚转身前笑睇了她一眼:“我先去洗澡。”
谢茉:“……哦。”
他刚才“嗯”了吧?
他竟然承认装傻了!
装什么傻……
好一阵,谢茉无话可说。羞愤的、好笑的、愉悦的、不甘的情绪须臾间一股脑闷堵在心口,以至于心脏跳得有些紊乱。
听起来嘈嘈杂杂。
像极了心动,却又掺杂着恼火。
眼见卫明诚要推开洗澡间的门,谢茉行动快过脑子,冲到卫明诚身边,踮起脚趴在他肩窝,在锁骨上方啃住一口皮肉,又用力吸吮了好几秒,留下一块清晰的红印。
她满意地瞅了两眼,冲卫明诚得意又挑衅地扬扬眉,然后敏捷跳开。
谢茉坐在饭桌前独享一桌饭菜。
总觉得自己没全讨回来。
无奈羞恼如同一滩软化在地的水,再也聚不起来。
提不起劲生气,但总能做点其他,比方说,把西红柿肉臊子全吃了,一点汤汁都不给卫明诚留,让他好好喝上几碗丝瓜汤清清心!
等卫明诚洗完澡坐到饭前,见到眼前一排三碗清莹莹的丝瓜汤时,朝谢茉投去复杂的一眼。
谢茉忍不住嘴角上扬。
两人的“明争暗斗”,在拉灯上床后消弭于水乳交融间。
第二天清晨,卫明诚神清气爽的起床洗漱。
把早餐放在饭桌上,又留了张纸条。
迎着清朗的淡金阳光,卫明诚整了整军帽踏出家门。
回神关门之际,他不自觉朝卧室的窗子望去。
六格木窗半开半合,看不见床上的人,只有堆起的薄毯露出尖尖一角。
收回目光,卫明诚出门了。
岂不料,他出门容易,下班回来想进门时却遇到困难……门叫不开了。
一茶缸凉茶、几块小饼干、一小碗切块的蜜桃摆在铺了靛蓝土布的椅面上,谢茉拿了本书依靠堂屋门板而坐,吹着过堂风,一面儿看书,一面儿有一搭没一搭塞口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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