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聪明的回答。
无论从哪方面都无懈可击。
谢茉:“……”
可谢茉仍略不痛快,是那种被人戳破真相的羞恼。
于是,她果断回道:“既然你比我爱吃醋,那剩下的那一瓶底醋都留给你吧。我今天就不吃了。”
说完,谢茉一伸手在卫明诚手臂上拍了拍。
彰显大度一般。
卫明诚眼中染上笑意,看着谢茉亮晶晶的杏眸,微微泛红的两颊,像是扳回一城厚的扬眉吐气和一点点小小的自得。
“醋我可以全部喝光,但……”卫明诚低笑出声,“话更要将明白。”
谢茉一秒敛笑,收拾出个严肃表情:“好吧。本来我都快忘了,但既然你强烈要求,那我只能洗耳恭听。”
说着,她矜持地伸手,示意卫明诚开始。
卫明诚像是有些好笑:“是有一些嫂子和战友领导提过给我介绍对象的事,但我没应,一个都没应。”
顿了顿,他面容稍整肃,眼睛似也沉了两分:“我父母便是相亲结合……我对相亲多少会排斥。”
谢茉眼睫轻颤,抬手勾住卫明诚后脑勺,拉近,在唇上轻碾。
两息后,稍稍撤离,与卫明诚两额相抵,低声问:“那你又是怎么同意去见我的?”
卫明诚大手掌在谢茉纤细的腰肢上,玩笑:“这是我们的缘分。”
谢茉挣脱卫明诚手掌,朝远坐了下:“嗯?从实交代,不许耍花腔。”
卫明诚无奈:“老领导的盛情难却。”
“哼。”从鼻腔里压出一道闷腔,谢茉抿直的唇线弧度却微微上弯,“原来不是看过照片才改变主意的。”
卫明诚说:“去之前,我没看过照片。”
谢茉斜眼看着卫明诚:“所以,你根本无所谓相亲对象是谁。”
“见面前我也认为是谁没那么重要。走过场而已。不过,”卫明诚把手搭上谢茉后脖颈,轻轻捏了捏,凑近她耳边说,“见到你之后,我就不那么想了。”
不知是这句话的缘故,还是被卫明诚低沉磁性的嗓音磨砂耳膜,谢茉眼圈一瞠,半边身子微酥,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静默对视。
好一会儿。
“啊……”鸡皮疙瘩退潮似的渐次消去,心悸的留痕仍绵绵密密,谢茉微微眯起眼,目光从卫明诚沉邃眼瞳中拔出来。
莫名有一点难为情。
谢茉咬了咬下唇,轻咳一声,装模作样颔首表扬:“不错。觉悟够高。要继续保持。”
卫明诚的喉间滚出一声低悦的笑,眼角沁出一丝纵容的纹路:“嗯,知道了。”
谢茉倾身,眉眼带笑地啄了卫明诚一口。
卫明诚看着谢茉,低笑:“那待会蘸醋吃?”
蘸醋吃……
谢茉暗恼,吃醋什么的……
虽然承认,她刚刚确实多多少少在吃醋,况且,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军属们挑唆、添堵,心头不免涌上一股被蒙蔽、愚弄的愤满,即便她立场坚定没被牵着鼻子走,却不妨碍她迁怒卫明诚。
然而将才卫明诚已把自己摘清,那就不好于唇舌上不依不饶……
谢茉余光瞟见卫明诚端来的醋碗,心念一动,戳破一只饺子肚皮,扔到醋碗里仔细滚了三圈,确保它里外裹满醋汁,然后夹到卫明诚嘴边,微微抬下巴:“张嘴。”
满眼的促狭和胁迫,“我在故意找茬”这六个大字就差贴她额头上,嗓音却像是被喉咙筛检过,又软又柔,充满诱哄的意味。
光看那颤巍欲滴的醋汁,谢茉嘴里就不由地洇出口水。
卫明诚眼眸漆黑如墨,纵容的笑在其中晕染开粼粼柔光,睇一眼谢茉,面对冲鼻的酸味,不作迟疑地一口吃下。
偏谢茉得了便宜还卖乖,问他:“好吃吗?”
卫明诚好笑,作思忖状,两秒后给出答案:“好吃。”
谢茉笑容比火烧的晚霞还绚烂:“我就知道你爱吃醋。”说到最后四个字,非要一字一顿,强调且意有所指的韵味颇浓。
卫明诚略一挑眉,勾唇说:“嗯,刚才那饺子我吃着挺甜的。”
谢茉一怔,禁不住噗嗤笑出声。
“是么?那我再给你夹一个。”谢茉说着,如法炮制一只饺子递到卫明诚嘴边,“快尝尝,还甜不甜?”
卫明诚又吃了只几乎只剩酸味的饺子,捉住谢茉的手,笑说:“辛苦你了。不用管我,你也吃。”
“不辛苦。”谢茉扬着唇角,还要再夹,卫明诚把手掌盖在碗口,谢茉扬眉,睨一眼卫明诚,信手打开铝制饭盒,露出满登登的一盒饺子。
卫明诚低头看了一眼,问:“沈老师傅不在家吗?”
谢茉到底又喂了卫明诚一只酸饺子,才说起路上的遭遇。
“我虽然跟田红梅不熟悉,对她观感也一般,但那种境况下,总不能袖手掉头吧?那会儿麦场四周又没旁人。幸亏我和你学过几招防身术,和田红梅这个女兵联手对付个男人问题应该不大,再说我看那男同志是一时昏头,呵斥两句果然停手了。”
卫明诚看着她,眼睛里似乎藏着云海雾霭,翻腾得厉害,由是忍不住小声为自己辩解。
这话颇为苍白,漏洞百出,处处是万一,句句藏危机。
可卫明诚明白谢茉不可能为求自保视而不见,因此,这会儿纵然他内里如何忧惧不痛快,也没将其甩出来砸向谢茉。
他克制地点点头,抬手抚上谢茉鬓角。
任是内心狂风暴雨,这一抚摸的动作却轻柔似云。
谢茉攥住卫明诚的手,心头酥软,忍不住张口保证道:“我以后会量力而行的。”
卫明诚的声音里带上一丝叹息:“嗯。”
谢茉觑一眼卫明诚,到底心虚,所以停顿一下,转口换话题:“那位男同志应该是咱们军区的军人,上头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卫明诚抿了抿唇,没直说,而是以手掌住她的脸:“看吧,今明两天就会有个结论。”
谢茉想到田红梅领口凌乱的张皇模样,又问:“这事不会张扬处理吧?”
上回赶集遇到田红梅跟一名男同志,瞧两人情态,很有些苗头,不知道今儿这事会不会影响两人关系。
大清虽然早亡了,但很多男同志骨子里的劣根性到谢茉生活的后世都没能全部清除干净。
同为女性,哪怕对田红梅没甚好感,谢茉也不想她因此而受人冷嘲攻讦。
卫明诚说:“涉及女同志名誉,不会大张旗鼓。”
谢茉微叹口气。轻轻点点头。
但愿吧。
洗澡间一顿冲洗,怅惘的思绪点点被流水带走。
念及饭桌上没问出的答案,躺在床上的谢茉准备一会儿一定要逼问出个答案。
这醋,到底是酸,还是甜。
谢茉浅浅一笑,一指将男人推到。
谢茉摆出架势强令卫明诚躺好不许反抗,用发带缠缚手腕后,伸出食指, 慢条斯理地,若有似无地自他脖颈、喉结、锁骨、胸腹摩挲下划……
紧实的肌肉骤缩震颤,喘息沉重紊乱。亟待喷发的火山一样。
许是顾念谢茉的话, 没妄动。
黑暗中谢茉低笑一声, 翻身坐在卫明诚腰上, 俯身粘住他的唇。
谢茉清清嗓子, 一本正经问:“那醋到底酸不酸?”
问完,指尖戳戳滚动的喉结, 催促他回答。
卫明诚闷哼一声, 气息骤然升温:“……不酸。”
谢茉不满, 低头, 气呼呼地咬了一口他嘴唇, 说:“嘴巴明明不赢啊。”
说着,掉头又咬上他耳垂, 口齿不清道:“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组织语言。”
卫明诚呼吸一窒, 浑身肌肉绷硬:“……你说了算。”
谢茉一抿唇,好悬把笑意抿掉,摇头蛮横说:“就要你说。”
不怕死般使坏。
扭动。摩擦。
“嘭!”火山爆发。
卫明诚轻松挣脱发带,搂住谢茉反身把人压在床上。
“你耍……唔……”谢茉的抗议,被男人无情吞吃下肚。
就这样,谢茉架起的架子彻底塌了。
这场“刑讯审问”草草结束。
反在之后被步步紧逼“失城献地”。
月上中天,这场征伐总算结束。
而那时,谢茉已经完全没了力气,浑身瘫软地躺在床上,双腿腰肢酸胀得仿佛已不属于自己。
强撑精神,瞪着罪魁祸首,说:“你是属恶狼的吗?”
她想象中的河东狮吼,实际上在卫明诚眼中跟猫崽撒娇一般,嗓音黏软,眼神水雾弥漫,那点控诉便被熏染成娇嗔。
卫明诚看着喃喃着尾音陷入沉睡的茉茉,低头亲亲她嘴角。
他把所有柔情,都倾注在这个吻里。
谢茉是被自己肚子叫醒的。
她太困,太累了。
虽说昨晚的的确确是她主动撩拨卫明诚的,但卫明诚后来竟丝毫不惜力气,又疯又野,任凭她嗓音喊哑,却只安抚,不停下。
好险没把她折腾死。
自作孽不可活。
肚子又传来一阵“咕噜噜”的抗议轰鸣,谢茉虽然还想粘在床上,可摸了摸干瘪瘪的小腹,还是挣扎着起了床。
她睡眼惺忪地晃出卧室,便看到桌上的饭食和纸条。
纸条上两行熟悉的遒劲钢笔字,是卫明诚留的,交代了早餐品类,叮嘱谢茉好好吃饭。
谢茉轻哼一声,没忍住还是笑了起来。
捏着纸条走进书房,找到书架底部的一本红皮书,谢茉把纸条夹进去。随手翻动书页,见之前夹进去的几张纸条安然无恙,谢茉扫了两眼其中流水账似的内容,对卫明诚的那点子怨气不知不觉消散不少。
合上书,放回原位。
洗漱梳头,回到堂屋桌前,把扣在晚上的白瓷盘子拿开,一股酸辣混合芝麻油香气直钻鼻腔,一下子把谢茉懒钝的味觉激醒。
是酸辣鸡蛋汤。
谢茉坐下,喝了一口,胃袋渐渐暖起来,食欲顿时大涨。
酸辣鸡蛋汤的做法并不复杂,食材也简单,切得细细的姜碎,搅开的鸡蛋、一把香菜,熬煮时加点盐、醋、胡椒便可。
酸辣接你,配上煎得焦黄脆香的饺子正正好。
一碗酸辣鸡蛋汤,一盘煎饺,谢茉全部扫荡一空。
饱饱一餐,力气和精神回笼,谢茉却不愿顶着大太阳出门买菜,昨天买的一些菜蔬还有剩,肉都包了饺子,那今儿午晚饭就吃素。
卫明诚是该多吃吃素。
也幸好谢茉没出门,正午时分老乡便把她在集市上订的荆条编筐送到了。
“同志,你订的编筐给你送来了。没耽误你用吧?”两个皮肤黝黑发亮的男人,拉着一辆平板手拉车,一头晶亮汗珠的站在大门口。
“没有,没有。辛苦你们了,快进来喝碗凉茶歇歇汗。”谢茉热情地打开大门。
编筐用麻绳束缚在板车上,进门后,两人便忙着卸筐:“放哪?”
谢茉朝墙根指了指:“搁墙根就成。”
说完,她见两人揩了一把汗,二话不说就开始卸筐,于是去书房揣上烟,再端出凉茶给他们。
两人干活利索,没一会完活,一边和凉茶,一边问谢茉:“要这么多大编筐干嘛?”
谢茉还在思忖说用来种菜是否妥当,余光正扫见端着田嫂子挎着针线篮站在门口。
想一想和田嫂子比邻而居,自家院子什么景况很难瞒住,现在含糊说谎很不明智,便把自家打算简略讲了两句。
田嫂子视线逡巡一圈院子,说:“咱们院子大小一般大,可你们家多盖了两间。”
她指了指洗澡间,伸手比量着说:“再在院子种菜确实没地下脚了。”
谢茉赶忙接话:“是吧。这筐挪移就比较灵活了。”
“对。”田嫂子所有所思,“我回去合计合计,家里院墙和屋后墙的夹道,看能不能也多种点。”
家里小子们一个比一个能糟,院子种的那点菜根本不够,她还得三不五时去农贸市场买。
那两个男人听到这里,胸脯子不由地挺了挺。
他们虽然吃不上商品粮,但每个每户都有自留菜地,夏天时令蔬菜尽够的,不过种花家身上刻印着种田基因,谁又会土地少呢?编筐种菜,以前只是没朝这方面想,这会儿两人都在心里忖度回家试试。哪怕多种几株辣椒也是好的,吃不完晒干还能做成干辣椒、磨成辣椒面……
谢茉完全多虑了。
荆条在农家人眼中不金贵,费些功夫罢了。再者,除了荆条,还能用其他更常见的东西代替。
思路打开了,余下的办法多的是。
聊到熟悉的领域,两个老乡的不再拘谨,觉得跟这吃商品粮的军属们距离都近了。
他们热心传授一些种田技巧。
谢茉遣词造句听着文气,气质也跟他们平日接触的人很不一样,但她态度始终诚恳自然,一看就是出自家教良好的家庭。
两个老乡十分熨帖,大地方来的文化人好声好气向他们请教哩,豪情顿起,一个老乡拍胸脯说:“要是有不懂的,尽管来找我,我来给你种。”
谢茉笑着点头,道谢。
两个老乡离开军区,边走边聊。
“这干部家属没我想的下巴颏瞅人。”说话的老乡上回没去集市,“很看得起咱们老农民,好茶好烟招待着。”
说着,他隔着烟盒闻了闻烟,又珍惜地揣回兜里。
另一个老乡说:“也有用那眼梢看人的。”
这时期已经形成对农村人的有色眼镜,优越感、偏见这东西根深蒂固,上下几千年从未消除过。
“是啊,去一趟城里都不敢跟人搭话。谁让咱寒馋,上不了台面哪。”
“那……人刚才这女同志就很大方亲切,不嫌弃咱。”这个老乡一边哼哧哼哧拉车,一边说,“这叫啥来着,支书开会常说那词……叫,叫……”
“贴近群众。”
“对对,就是这词,贴近群众!”思路被打开,这个老乡又说出个“高级”词汇,“那些眼比天高的,是脱离群众。”
“脱离群众,忘本呢。”
谢茉不知道两个老乡在离开后这么赞扬她,还复习了俩词。她正跟田嫂子指着编筐聊天。
“要往里填土吗?我帮你。”说着,田嫂子就放下篮子,一副迫不及待撸袖子帮忙的样子。
谢茉赶紧伸手阻拦:“嫂子,不用。等明诚回来,他会弄。”
田嫂子微怔。
杨建国在家四个翘脚大爷,拨一下转一转,家里吃喝拉撒都是她一个人张罗,那块巴掌大的菜地自也是她照看,农村姑娘种点菜跟玩似的,她之前没觉出怎样,但小谢估摸是不会。
“没事,我种菜是把好手,你稍微搭把手,一会就干完。地里这点事,卫营长可没我摆弄得明白。”田嫂子笑容自信。
卫明诚刚搬来这会儿没学周边邻居在院子里种菜,而是加盖了厢房。她起先还纳闷,听杨建国说卫明诚是城市兵后,瘪瘪嘴不再多话。
谢茉笑眯眯:“他说他会干,就留给他。”
田嫂子问:“菜是你想种的吧?”
谢茉点头:“是。”
田嫂子暗啧一声,想那卫明诚一张腊月脸,竟是个媳妇迷。
再想想之前在大门口,卫明诚对她说的那一番话,什么天太热不想媳妇烟熏火燎做饭,怕她受罪。她又瞅瞅谢茉白莹莹,细嫩跟葱管似的手指,卫明诚定是不舍得让这双手提土沾灰。
“你男人还真是一点粗活都舍不得让你干。”田嫂子这回的语气瞥去酸气,透出羡慕和揶揄。
谢茉不想跟人拿他们夫妻俩打趣,便弯腰勾住田嫂子的篮子,扯住她袖子把人往屋里带:“外头热,咱们去屋里说话。”
田嫂子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被谢茉一扯,便识趣的住了口。再者,她今儿上门是来道谢的,小谢有见识有文化思虑妥帖,那事要不要顺道问问小谢的看法?
“那丧德败坏的玩意,要是真把我梅梅毁了,枪·毙他百来回都不够。”两人在堂屋坐下,田嫂子一脸感激地朝谢茉道谢,“小谢,嫂子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要不是你,梅梅后半辈子可能就完了。”
谢茉摆手:“遇上了,哪能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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