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佑安跌跌撞撞地离开了,不知怎的,云轶忽然觉得有些冷,他紧了紧衣袍,侧头看向荣蓁,对上的是她寒霜一般冷冽的面容。
荣蓁这双眼生得含情,但真正冷下面容时,却让人不敢靠近半分。倒也奇怪,他明明比荣蓁痴长五岁,可却能被她震慑住,就如同此刻,她们两人并肩站着,可他却不敢如昨夜那般靠近。
荣蓁话语中含着讽刺,“你折腾这么久,就为了让他看见我同你在一起?云轶,四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没有长进。”
这些话仿佛把他的衣衫撕碎,毫无保留。曾经也有过这样的事,那时荣蓁十六岁,被他蛊惑,同他厮混在一处,有时肆意起来,连窗户也懒得合上,而她明明靠在他身前,可却被街上的人影吸引住所有目光,那人也在看着她。
他自己做主,请了颜佑安上楼,而颜佑安竟也真的来了。他还记得,那时颜佑安还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瞧见他连话都懒得说,只劝诫荣蓁:“母亲说的话你若是不想听,没必要连家也不回吧,同这些人来往,你不觉得自降身份吗?回家吧,用心温书,凭你的聪明才智,总能考取功名的。”
云轶脸色微变,却愈发贴近荣蓁,最后还是颜佑安被气走,他曾经也以为是自己赢了,荣蓁虽然没有听了颜佑安的话回府,却也许多日没有再找过他。
云轶自嘲道:“颜佑安那个傻子,或许以为他才是最狼狈的,可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你心里始终把他当作自己人,把我当作一个外人。可即便如此,你如今也要放弃他了吧?”他定定地看着荣蓁,“今日是我利用了你,可你何尝没有利用我呢?”
荣蓁转身将衣服穿好,“你说得对,所以,请云公子日后莫要再自寻烦恼。”
荣蓁收整好自己便起身离开,走到门边,听见云轶唤她名字,他道:“荣蓁,或许有一日,你也会如我今日这般,总有一人,是你的劫难。”
可回应他的是门被合上的声音,不在意的人说的话,只连放在心上都不愿。
雪后这日本是休沐,但荣蓁还是着了一身官服请旨入宫,无人知道这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次日便有赐婚的圣旨降下,宁华帝卿姬恒下嫁大理寺少卿荣蓁。
消息一出,朝野皆惊。不少人议论纷纷,更有许多人一时巴结起荣蓁来,皇帝近臣的身份本就让人对她多几分关注,谁知恩宠如此之盛,皇帝竟不顾身份差异,将自己嫡亲的弟弟赐婚 给荣蓁。
只是这些人里自然不包括孙家,孙绮得知消息那刻,起先以为是谣传,可到后来却醒悟,一怒之下将房中器物砸个粉碎,孙阁老心疼孙女,却也害怕此事传出被有心人利用,说孙家对皇帝不敬,对圣意生怨,立刻将府中人封了口。而孙阁老的正君却极为不满,亲自入宫求见太后。
明光殿里,庆云被请了进去,见了姬恒行礼道:“帝卿安好,陛下这次命奴婢过来,是有一事要听帝卿的意见。”
姬恒正围炉煮茶,一派闲适,问道:“何事?”
庆云将手中册子奉上,恩生接了过来,交到姬恒手边,只听庆云道:“礼部选了几个吉日,陛下已经看过,却说还要听听帝卿您的意思,故而让奴婢送来,说一切由帝卿自己做主!”
恩生闻言,转身取了笔墨过来,姬恒扫了一眼,接过笔来,在册子上随手画了个圈,“拿去交差吧。”
庆云立刻回去复命,姬琬打开册子之后哭笑不得,“这个阿恒,从前提起他的婚事一直不上心,也不知如今怎么转了性,这几个日子里,只有一个是在年前,剩下的都在年后,可他却不愿多等些日子,也不怕匆忙之下,筹备不全。”
庆云也没想到结果会是如此,笑道:“宁华帝卿成婚,哪有人敢敷衍了事,即便婚期近些,应也无碍。奴婢从前就说了,若是帝卿有中意之人,怕是催促还来不及。陛下和太后之前的担心,倒是多虑了。”
庆云话音刚落,宫人便进来传话,道:“太后请陛下过去。”
赐婚之事并未经过太后,姬琬心里早有准备,可她宫里君后身子不好,并不常离开自己寝宫,其余的卿侍是万万不敢去太后那里嚼舌根。瞧出姬琬心中疑惑,庆云替她问道:“今日可有谁入了宫?”
宫人不敢隐瞒,“是孙老正君,一早便入了宫,如今刚离开一刻。”
姬琬冷哼一声,“朕当初的确觉得孙绮不错,即便最后选了荣蓁,可这孙家的颜面朕也给了,如今这般,倒有些不识抬举了。”
御辇去往寿康宫,姬琬被人扶着走下,到了宫里,瞧见太后正在上面端坐着,脸上连一丝笑容都没有,可见是有一场暴风雨要来临。
姬琬笑着行礼道:“儿臣给父后请安。”
太后却道:“原来皇帝心里还有我这个父后,倒真是奇了。”
姬琬一个眼神,庆云便带着宫人退下,殿中只留了他们父女二人。
姬琬坐到太后身边,温声道:“儿臣知道是什么事惹父后生气,这件事儿臣也确实草率了,可父后应该相信儿臣的眼光,荣蓁的前途不可限量,容貌在臣子中又极为出挑,定是一桩好姻缘。”
可这话一出,太后更为气恼,“你莫不是以为我在宫里便什么都不知,那荣蓁从前如此放纵,若是同恒儿成了婚依旧不知悔改,那不是把恒儿往火坑里推。我知道你的习性,对臣子中面貌生得好的格外偏爱,可你是皇帝,臣子应以忠君贤德为先,你任由自己的喜好封赏官员不说,可恒儿这是选妻子,若是不能真心待他,相貌好又有何用?”
姬琬额上都出了汗,“父后别急,这件事的确事出有因,儿臣知道您心里属意孙家的女儿,但她不得阿恒喜欢。”
太后冷道:“难道你的意思是恒儿喜欢那个叫荣蓁的女子?”
忽听人道:“儿臣的确属意荣蓁!”
太后往殿门望去,只见姬恒阔步走了进来,同太后见礼,“父后,莫要为难皇姐了,这赐婚的主意在我。是我要嫁给荣蓁,皇姐不过是为了成全我的心意。”
一炷香后,太后看着下方坐着的一双儿女,升起浓浓的无力之感。方才姬恒已将事情讲明,太后道:“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你成婚多年,可膝下就只有两个皇女,偏偏其中一个还这般不得你待见,不管为父说什么,你都不肯听。还有阿恒,我这般为你操持,可你却……你们都退下吧,无事也别来给我请安,若想让我多活几年,就别来惹我生气。”
姬琬还要说什么,太后已经开始赶人了,她和姬恒就这么被自己父亲赶了出来,偏偏姬恒还在笑,“你还笑得出来,为了你朕可是挨了不少骂。”
姬恒回道:“那就多谢皇姐了。”
姬琬没有着急回紫宸殿,心头的好奇倒是不减,“那你告诉皇姐,你究竟是何时看上的荣蓁?”
被这么一问,姬恒忍不住笑了起来,“谁说我看上她了,不过是不想让她那么好过。皇姐不也一样,她前番还想请旨离京,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帮皇姐的忙。”
姬琬愣了愣,却见姬恒已经笑着离开了,她许久才明白过来,“这个阿恒,还真是口是心非。”
而另一边,荣蓁如往常一般在官署中忙碌,甚至比平常更忙了些,不少人都在窥探,觉得她不过是在强装镇定,即便现在也是四品官员,可尚了身份最尊贵的宁华帝卿,一夕之间便是人上人,有哪个人不会暗自欢喜。
郑玉前几日已经回了京郊大营,可这赐婚的旨意已经传遍都城,她那里也不会例外,惊愕之余,只想着找荣蓁问一问究竟怎么回事,想方设法又跑了出来。
郑玉一路赶来,连荣蓁都有些惊讶,想到前些日子她还是宁华帝卿大婚的人选之一,刚要说声抱歉,便被郑玉一把抱住,“这事着实干得漂亮,不愧是我郑玉的朋友,这么轻松就把那宁华帝卿拿下了,那孙绮只怕在府里把牙齿都咬碎了,让她自视过高,看不起人,自己成了贵女中的笑柄了。军营里都在传呢,甚至还有人来向我打听,怎么样,连我也瞒着,你是不是要同我好好说一说?”
荣蓁本以为她会生气,可没想到她竟是存了看热闹的心思,“这件事我并没想瞒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是我,只能说,命运弄人吧!”
第009章 赦免
醉兴楼雅间中,郑玉听完赐婚的来龙去脉,神色复杂,更是有些同情地看着荣蓁,“我本以为是你自己有心,原来竟是身不由己。可换成是谁,也不敢抗旨不遵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一个帝王,却愿意同你交换条件,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也算是厚道了。只是你和颜公子该怎么办?”
荣蓁自嘲一笑,“还能怎么办?我若是留他在身边,只怕连他的性命都保不住。倒不如成全了他,不管他今后婚嫁与否,至少也是自由之身。”
郑玉喃喃道:“是啊,总不能守着个帝卿,还能外边宠个外室吧,你能这样想是最好。只是这事还真是委屈你了。”
这倒还真是第一个说她委屈的人,荣蓁笑了笑,与郑玉碰杯,“我有什么好委屈的,你难道没有听朝臣议论,说我荣蓁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得陛下宠信,从一介白身,到如今高官厚禄,如今又得帝卿下嫁,权势,尊荣,美男,我都有了,失去的也不过是一个颜佑安罢了。”
可她毕竟是荣蓁,若真的这样追逐权势,只怕也入不得皇帝的眼。
不过说起宁华帝卿,郑玉忽然想到些什么,直言相告,“你可知道,尚帝卿有三不可,无召不可共寝,无旨不可纳侍,无出不可休夫”。
荣蓁兴致寥寥,“倒是听说过。”
郑玉道:“那你怕是不明白这其中的压迫,德阳帝卿的妻主郑娴,与我同姓,虽早出五服,但那边的事情倒也能传出来。这德阳帝卿平素不许郑娴近身,有时大半个月,才让她进正房共寝一次。
偏偏他还嫉妒成性,旁人家的夫郎,自己不侍候,至少还给自己妻主选个身边的近侍做房里人,可他仗着自己帝卿的身份,连郑娴置个通房小侍都不允。这宁华帝卿可是比这德阳帝卿还要尊贵,这行事作风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到时候十天半个月你也碰不得他一下,又不能去找别的男人,咱们可都是女人,有些事情自然不必多说,往常大鱼大肉惯了,难道还真能吃一辈子清粥小菜?”
荣蓁淡淡道:“那倒正好,我与他本就不相识,被指婚一处,哪有什么情谊可言,这样相处倒是彼此成全。至于休夫,我没想过,纵然不是娶他,也不过是娶旁的男子,又有何分别?”
郑玉不得不佩服道:“你可真是想得开,不愧是做大事的人,怪不得我母亲总是夸你。”
荣蓁奇道:“郑将军都夸我些什么?”
郑玉掰着手指,“夸你坚毅果敢,当机立断,心狠手辣……”
荣蓁失笑,“你这胡诌的功夫倒是不差。”她将杯中酒饮尽,“今日就到这儿吧,明日还有正事。”
荣蓁起身,郑玉拉住她的胳膊,“这么快就走,你莫不是以为这样谈天说地的日子还有许多 ?我可实话告诉你,你这成了亲可就要独守空房了。万一你那悍夫连你晚上出门都不许,你就每日数着金银财宝过日子吧。”
荣蓁想起自己从前的志向便是富甲一方,故而道:“那就借你吉言。”
郑玉在她身后道:“我可还欠你两坛好酒,等我寻到了,再送到你府上。”
荣蓁这才想起,她说的是有关觞玉的玩笑话。彼时她还只当自己是个局外人,如今已身在毂中。
如今已是十一月,京郊猎场却突然猎得瑞兽,形似当康,送到皇帝面前,皇帝命大祭司占卜,称之乃祥瑞之兆,非盛世不可出。
皇帝大喜,下令大赦天下。
紫宸殿里,姬琬将茶盏端起,对着面前人道:“若不是为了替她收拾残局,朕也不至于做到这个份上。”
姬恒笑道:“有时候我倒是很好奇,皇姐会对她纵容到什么地步?”
姬琬冷哼一声,“她连这祥瑞的主意都想得出,天生一副佞臣的做派,偏偏朕明知她欺君罔上,还要顺着她的路往下走。倒是你,真的嫁了她,若不奉劝她几句,哪日朕算起旧账,她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
姬恒笑而不语,姬琬忽而认真道:“她对颜家也算是有情有义,如今能做到这个份上,你就不担心成婚之后,她对那颜佑安仍有旧情,阿恒,朕是你的皇姐,有些话朕只说一次,你若是反悔,倒也还来得及,剩下的朕会替你处理。”
姬恒闻言笑道:“我自信可以拿捏住她,区区一个颜佑安,我还不会放在心上。”
姬琬听了他这话,也不好再说什么。
而荣蓁从桌子上如山的卷宗里抬起头来,不过才几年,这卷宗便已枯黄,她仔细翻开,这么多日废寝忘食,终于寻到了一丝转机。
黄昏时,荣蓁去了乌衣巷,这里对她而言陌生又熟悉,姬琬已经下了旨,既往获罪官员的家眷可以恢复身份,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颜佑安。
平儿将一盆水从房中端了出来,正要倒在院中,却瞧见荣蓁走了进来,水盆嘭地一声落在地上,将他衣角打湿,可他顾不上这些,连忙将荣蓁请进去,又小心翼翼地替他二人把门关好。
颜佑安正拿着布巾擦洗地上的石板,专注又认真,荣蓁的裙角在他眼前摇晃,他慢慢抬起头来,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荣蓁问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颜佑安头也不抬,“地上脏了,总要洗干净的。房里有椅子,你先坐吧。”
疏离的像个陌生人,早就知道会是如此,荣蓁也不再同他周旋,将怀中的银票放在桌上,“这是我大部分的银钱,留着它,你后半生不会过得艰难。至于这乌衣巷,房契在我书房里,你留着这里或是将它卖了,都可以。”
颜佑安不说话,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些,那布巾就快磨破,荣蓁这才发觉他的手上甚至磨出血泡,荣蓁一把将他拽起来,“别弄这些了,你的手还要不要?日后你是自由之身,再不用担心什么,你可以像从前那般,琴棋书画,修身养性。”
荣蓁在房中取了创药,用绢帕将他的手包扎起来,只听他道:“我这手如今只做得粗活,一弹起琴来,心就会疼。这钱我留下了,你走吧。如此这般,你总可以心安了吧。”
荣蓁系了个活结,毫不留情道:“我有什么不能心安的?人活在这世上,谁不是为了自己。”
颜佑安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是啊,我还没来得及恭喜荣大人!”
荣蓁的话如同利刃,“你当然要恭喜我,曾经你所规劝的,我都已经做到,更娶了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为夫,今后你自己多保重吧,这里我以后不会来了,你是死是活也和我没有关系。你总不能指望我怀里拥着别的男人时,还会想着你。颜佑安,你哪有那么重要!”
颜佑安唇瓣上已经沁出血丝,“我都知道的,你不必一遍遍说给我听。”
话已经说完,已经没有再留下的必要。荣蓁只道:“颜姨母的事我还是会上心的,这毕竟是我从前答应过的事。”荣蓁最后看了他一眼,“你自己多保重吧。”
荣蓁从这院子里走出,平儿就站在院里,不敢开口说一句话,可看着荣蓁离开,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会这样难过,倒像是感人所感,直到荣蓁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他才进了房内。
颜佑安呆呆地坐在桌前,桌上一叠银票,可他就像被抽走魂魄一般,毫无生气,平儿擦了擦眼泪,走上前,“公子,大人已经走了。”
从一无所有的罪奴,到如今总有这样一大笔钱财,还得了自由之身。简直从地狱到了天上,颜佑安想扯出一个笑来,可眼眶里的泪也跟着涌出,他忽而想起那日在茶馆里听见荣蓁将要大婚的消息,不知怎的,他竟仿佛再听不到别的声音,连为何而来都不知。直到被平儿牵着走出来,他抬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色,原来真的已经变了。
他一直等着荣蓁来找他,他知道荣蓁会来,可不知她何时来,这么久的时间,这样难熬,总要找些事情做吧,他将房内地板擦了一遍又一遍,时间也不知不觉过去。他盼着她来,又怕她来,她来过,以后便不会来了。
内室里的榻上还放着两只软枕,她的寝衣也在衣柜里叠放着,颜佑安看着这空荡荡的房间,甚至她们两人争吵的画面也在眼前回放,可今后这些都不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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